与静闻永诀日记

《与静闻永诀日记》是徐霞客在广西南宁与静闻诀别的日记。时在崇祯十年(1637)九月二十二、二十三,详见《粤西游日记三》。

静闻“禅诵垂二十年”,刺血写成《法华经》,发愿供鸡足山,因而与徐霞客结伴同行。静闻自六月初八在桂林得病,数月不得痊愈,仍随之赶路。而徐霞客既要继续旅行勘测,又要照顾病人,旅途之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象。南宁崇善寺二人相别,许是都有永诀的预感,因而难舍难分,数度折回。该文写得委婉缠绵,情深意切,是徐霞客抒情散文的名篇。后来,静闻于九月二十四日去世,徐霞客悲痛至极,写了《哭静闻禅侣》诗六首:“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行未肯行。”“可怜濒死人先别,未必浮生我独还!含泪痛君仍自痛,存亡分影不分关。”诗中多赞扬静闻矢志不渝、舍己为人、忠诚德厚的品质,道出二人成为挚友的根由。之后,徐霞客重回南宁,决心完成静闻的遗愿,排除万难,把静闻的遗骨带到鸡足山安葬,事详见《粤西游日记四》。徐霞客与静闻生死不渝的真挚友谊,恰恰也从侧面表现出二人的崇高品质。

丁丑①九月二十二日 余往崇善寺②别静闻,遂下太平③舟。

余守行李,复令顾仆往候。是晚泊于建武驿前天妃宫下。

【注释】

①丁丑,指崇祯十年,即1637年。

②崇善寺,在今南宁一中处。

③太平,明朝置太平府,在今崇左市江州区。崇左改市前,县治长期称为太平镇。

【译文】

丁丑年九月二十二日 我前往崇善寺与静闻告别,便搭乘了去太平府的船。我守着行李,又让顾仆去侍候。当晚船只停泊在建武驿前的天妃宫下。

二十三日 舟不早发。余念静闻在崇善畏窗前风裂,云白屡许重整,而犹不即备。余乘舟未发,乃往梁寓携钱少许付静闻,令其觅人代整。时寺僧宝檀已归,能不避垢秽,而客僧慧禅、满宗又为整簟①蔽风,迥异云白。静闻复欲索余所买布履、衡茶,意甚恳。余语静闻:“汝可起行,余当还候。此何必索之今日乎!”慧禅亦开谕再三,而彼意不释。时舟已将行,且闻宝檀在天宁僧舍,余欲并取梁钱悉畀②之,遂别之出。同梁主人觅得宝檀,宝檀慨然以扶危自任。余下舟,遂西南行。四里,转西北,又四里,泊于窑头。

【注释】

①簟(diàn),作障蔽之用的竹席。

②畀(bì),给予。

【译文】

二十三日 船早上不开。我挂念住在崇善寺的静闻,担心他受窗前裂洞漏进的风影响身体,云白屡次答应重新修整,可仍然不曾置办好。既然乘的船只暂时不开,我便前去梁家寓所,随身带了少量钱交给静闻,让他找人代为修整。此时寺中的和尚宝檀已经归来,他能够不避污秽之物照顾静闻,而客居的僧人慧禅、满宗又代为修整竹席遮风,不像云白那般拖沓。静闻又想要我买的布鞋、衡阳的茶叶,语意十分恳切。我对静闻说:“你能起床行走时,我必将回来问候你。这些东西何必今天要拿到呢!”慧禅也再三开导,但他却不能释愿。此时船已经做好准备将要出发,而且听说宝檀在天宁寺的僧房中,我打算一并把梁家寓所中的钱取来全数交给他,便告别静闻出来。同姓梁的房主找到宝檀,宝檀慷慨地把扶助病危之人当作自己的责任。我登上船后,向西南方向而行。行四里后,转向西北,又行四里,停泊在窑头。

时日色尚高,余展转念静闻索鞋、茶不已,盖其意犹望更生,便复向鸡足,不欲待予来也。若与其来而不遇,既非余心;若预期其必死,而来携其骨,又非静闻心。不若以二物付之,遂与永别,不作转念,可并酬峨眉之愿也。乃复登涯东行,出窑头村①,二里,有小溪自西北来,至此东注,遂渡其北,复随之东。

又二里,其水南去入江。又东行一里,渡白衣庵西大桥,入崇善寺,已日薄崦嵫②。入别静闻,与之永诀。亟出,仍西越白衣庵桥,共五里过窑头,入舟已暮,不辨色矣。

【注释】

①窑头村,今作“上尧”,在南宁市西部,邕江东岸。

②日薄崦嵫(yān zī),日已西下。崦嵫,山名,在今甘肃天水市西境,古人常用以指日落的地方。

【译文】

此时天色还早,我辗转反复,思忖着静闻索要鞋子、茶叶的事,也许他求生之意甚强,恢复后可重新走向鸡足山,不想等我回来了。如果回来时遇不上他,不合我的心意;如果预料他必死,而回来带他的遗骨,又非静闻的心愿。不如把两样东西送给他,便与他永别,不考虑转回来,这样可一并实现我去峨眉山的愿望。于是重新登上岸往东行,出了窑头村,行二里,有条小溪自西北流来,到此地后向东流,于是渡到溪北,再顺着溪流往东走。又行二里,那溪水向南流去汇入江中。又东行一里,走过白衣庵西边的大桥,进入崇善寺,已是日薄西山。进寺辞别静闻,与他诀别。急忙出寺,仍向西越过白衣庵桥,共走五里,过了窑头,回到船上时已经天黑,辨不清周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