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恒山日记 山西大同府浑源州
恒山在山西浑源县东南，原称“玄岳”“紫岳”，明代列为“五岳”之一，始称“北岳恒山”。今有朝殿、会仙府、九天宫等建筑。
《游恒山日记》是崇祯六年（1633）徐霞客旅游恒山的游记。徐霞客八月初八日离五台山赴恒山，初九日入浑源州境。徐霞客观察细致，详析了龙泉、五台、恒山一带山势雁形排列的特点及缓峭高低、土石变化。他指出“是山土山无树，石山则有，北向俱石，故树皆在北”，概括了植物与坡向、地表组成物质的关系。同时，还记述了关隘形势及交通路线，从阁道遗迹探寻水位的变化，还重视浑源煤田的采掘情况。对悬空寺的描绘，比之为蜃楼阁宇，足见景点之美。
此篇游记记录翔实，不但山景风光尽显笔下，而且刻画出登山之人的极力求索，表现其为登顶峰，不惜弃衣践棘，鼓勇而上，一览众山之小，登临的乐趣由此可见。与《游雁宕山日记（后）》之形象刻画有异曲同工之妙。
去北台七十里，山始豁然，曰东底山。台山北尽，即属繁峙①界矣。
【注释】
①繁峙，明代时为县，隶属太原府代州，即今山西繁峙县。
五台和繁峙县界古今有变化，依照今之地图，西台以北已属繁峙县。
【译文】
离开北台七十里，山谷才逐渐开阔起来，此处名为东底山。
五台山北边尽头处，就隶属于繁峙县境了。
初九日 出南山。大溪从山中俱来者，别而西去。余北驰平陆中，望外界之山，高不及台山十之四，其长缭绕如垣①，东带平邢②，西接雁门③。横而径者十五里，北抵山麓，渡沙河即为沙河堡④。依山瞰流，砖甃⑤高整。由堡西北七十里，出小石口⑥，为大同西道；直北六十里，出北路口⑦，为大同东道。余从堡后登山，东北数里，至峡口，有水自北而南，即下注沙河者也。循水入峡，与流屈曲，荒谷绝人。数里，义兴寨。数里，朱家坊。又数里，至葫芦嘴。舍涧登山，循嘴而上，地复成坞，溪流北行，为浑源界。又数里，为土岭⑧，去州尚六十里，西南去沙河，共五十里矣。遂止⑨居民同姓家。
【注释】
①缭绕，回环盘旋，曲折围绕。垣（yuán），矮墙。
②平邢，即今平型关，在山西繁峙、灵丘二县界上。
③雁门，即今雁门关，在山西代县西北方向。
④沙河堡，今作“砂河堡”，在繁峙县东境，滹沱河北岸。
沙河，指滹沱河上游。
⑤甃（zhóu），以砖砌物皆称“甃”。见明冯梦龙《醒世恒言》中：“起百尺琉璃宝殿，甃九层白玉瑶台。”
⑥小石口，在应县东南。其东北有大石口。
⑦北路口，今作“北楼口”，在大石口东北。
⑧土岭，地名，在浑源县南隅。
⑨止，栖止，居住。
【译文】
初九日 走出南山。大溪与我一道从山中出来，在此处与我分道往西流去。我在平地上往北急行，遥望平地外部的山峦，高度不到五台山的十分之四，长长的山峦如矮墙一般回环曲折，东边和平邢相接，西边和雁门相接。横穿平地十五里，往北走到山麓，渡过沙河就到了沙河堡。沙河堡依傍山麓，俯瞰河流，砖砌的围墙又高又整齐。从沙河堡往西北走七十里，出到小石口，是大同府西边的大路；直着向北走六十里，到北路口，是大同府东边的大路。我从堡后登山，往东北走了几里来到峡口，有水流从北往南流，最终注入沙河。沿着水流走进峡谷，道路随着流水弯转曲折，峡谷荒凉，空无人烟。走了数里，到义兴寨。又走数里，到朱家坊。再走数里，到葫芦嘴。离开沟涧登山，沿着山嘴而上，地势又变成山坞，顺着溪流往北行，进入浑源州境。又走数里，到土岭，土岭距离州城还有六十里，西南处距离沙河共五十里。于是在土岭一户姓同的居民家住下。
初十日 循南来之涧北去三里，有涧自西来合，共东北折而去。余溯西涧入，又一涧自北来，遂从其西登岭，道甚峻。北向直上者六七里，西转，又北跻而上者五六里，登峰两重，造其巅，是名箭筸岭。自沙河登山涉涧，盘旋山谷，所值皆土魁荒阜①；不意至此而忽跻②穹隆，然岭南犹复阿蒙③也。一逾岭北，瞰东西峰连壁聩，翠蜚④丹流。其盘空环映者，皆石也，而石又皆树；石之色一也，而神理又各分妍；树之色不一也，而错综又成合锦。石得树而嵯峨倾嵌者，幕以藻绘而愈奇⑤；树得石而平铺倒蟠者，缘以突兀而尤古。如此五十里，直下至阬⑥底，则奔泉一壑，自南注北，遂与之俱出坞口，是名龙峪口，堡临之。村居颇盛，皆植梅杏，成林蔽麓。既出谷，复得平陆。其北又有外界山环之，长亦自东而西，东去浑源州三十里，西去应州⑦七十里。龙峪之临外界，高卑远近，一如东底山之视沙河、峡口诸山也。于是沿山东向，望峪之东，山愈嶙嶒斗峭⑧，问知为龙山⑨。龙山之名，旧著于山西，而不知与恒岳比肩；至是既西涉其阃域⑩，又北览其面目，从不意中得之，可当五台桑榆之收?矣。东行十里，为龙山大云寺，寺南面向山。
【注释】
①土魁（kuí），即土堆。阜（fù），土山。
②跻（jī），登，上升。
③阿蒙，三国时鲁肃称吕蒙为“阿蒙”，说：“三日不见，非复吴下阿蒙矣。”此处借用，有依然是往日形态之意。
④蜚，通“飞”。
⑤幕，覆盖。藻绘，即文采。
⑥阬（gāng），同“坑”，洼下去的地方。
⑦应州，隶属大同府，治今山西应县。
⑧嶙嶒（lín céng），形容山石突兀。斗峭（dòu qiào），突兀。斗，通“陡”。
⑨龙山，亦称“封龙山”，在今浑源县西南四十里处，顶峰称“萱草坡”，风景甚佳。金末，元好问、李治、张德辉曾到这里游览，时称“龙山三老”。
⑩阃（kǔn）域，内境。阃，特指郭门的门槛。
?桑榆（yú）之收，喻指弥补缺憾。桑榆，皆为植物。日落时，阳光尚留桑榆上，故借为“西方”之称。《后汉书》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译文】
初十日 顺着从南方延伸来的沟涧往北走了三里，有道沟涧从西面前来会合，然后一齐朝东北方而去。我沿着西边的沟涧往里走，又有一道沟涧从北伸来，于是从沟涧西边登岭，路很陡。往北直直上了六七里，往西转，又往北向上攀登五六里，翻越两重山峰，直达峰顶，峰名箭筸岭。从沙河开始登山涉涧，在山谷中盘旋前进，所经之处都是土堆荒山；想不到这里地势突然升高，山岭突然高大，只是岭南依旧如故。翻越到岭北，俯瞰东西两边，只见峰峦连绵，崖壁崩塌，红绿色交相辉映。岩石盘绕映照空中；岩石上又都有树；岩石的色彩相一致，但自然形态与纹理又各得其妙；树木的颜色不一致，但各种颜色互相交错，如同织成的彩色锦缎。岩石上有树，而且树木往往高大，且倾斜着嵌入，就像岩石上覆盖着一层美丽的幕布，愈发显得奇妙；树木因长在岩石上，或平躺、或盘曲倒挂，因山势高峻而更加显得古雅。在这样的景致中走了五十里，一直下到坑底，沟壑中有一股奔流的泉水，从南往北流，于是随着泉水一起到了坞口，此处名为龙峪口，对面即是坞堡。村庄比较大，家家户户都种着梅树、杏树，果林掩映着山麓。走出山谷后，又到了平地。北部外围还有群山环绕，长长的，自东向西延伸，东边距离浑源州三十里，西边距离应州七十里。龙峪口所对着的外界，高处远、低处近，如同在东底山看沙河、峡口的群山一般。于是沿着山往东走，远看龙峪口东边，山势益发高峻陡峭，询问后得知是龙山。龙山的名称，旧时书中写着属于山西省，却不知原来是和恒山并肩相靠；走到这里时已经从西边越过了龙山内境，又从北面观览了龙山的风貌。在无意之中得以游龙山，可以算作游五台山所得到的意外收获。往东行十里，到龙山大云寺，寺庙南面向山。
又东十里，有大道往西北，直抵恒山之麓，遂折而从之，去山麓尚十里。望其山两峰亘峙，车骑接轸①，破壁而出，乃大同入倒马、紫荆大道也②。循之抵山下，两崖壁立，一涧中流，透罅而入，逼仄如无所向，曲折上下，俱成窈窕，伊阙双峰、武彝九曲，俱不足以拟之也。时清流未泛，行即溯涧。不知何年两崖俱凿石坎，大四五尺，深及丈，上下排列，想水溢时插木为阁道者，今废已久，仅存二木悬架高处，犹栋梁之巨擘③也。三转，峡愈隘，崖愈高。西崖之半，层楼高悬，曲榭④斜倚，望之如蜃吐重台⑤者，悬空寺⑥也。五台北壑亦有悬空寺，拟此未能具体⑦。仰之神飞，鼓勇独登。入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而僧寮位置适序，凡客坐禅龛⑧，明窗暖榻，寻丈之间，肃然中雅。既下，又行峡中者三四转，则洞门豁然，峦壑掩映，若别有一天者。又一里，涧东有门榜三重⑨，高列阜上，其下石级数百层承之，则北岳恒山庙之山门也。去庙尚十里，左右皆土山层叠，岳顶杳不可见。止门侧土人家，为明日登顶计。
【注释】
①车骑接轸（zhěn），车马络绎不绝。轸，车后的横木。
②倒马，即倒马关，在河北唐县北隅，唐河南岸。紫荆，即紫荆关，在河北易县西部，拒马河南岸。明时，“倒马”“紫荆”与“居庸”合称“内三关”。
③巨擘（bò），喻指杰出于众。擘，大拇指。
④榭（xiè），建在高土台上的敞屋。
⑤蜃（shèn）吐重台，即蜃景。由于气温在垂直方向上的剧烈变化，使得空气密度的垂直分布随之显著变化，不同密度的大气层对于光线产生折射，把远处景物反映到天空或地面而形成幻景，在沿海或沙漠地带有时能看到，故称“海市蜃楼”，又称“蜃云”。蜃，即蛤蜊。
⑥悬空寺，始建于北魏，具有独特的建筑风格，保存至今。
在浑源县城南五公里处。从半山崖上用木柱支撑建起楼阁，仿佛悬在空中。高低错落的殿宇再用栈道或天桥联结，给人以迷宫仙景般的感觉。
⑦拟此未能具体，与恒山这个悬空寺相比，还不算齐备。
拟，模拟，比拟。具体，事物的各个组成部分都齐备。
⑧禅龛（kān），供佛的小屋。
⑨涧，河流。此涧从悬空寺到恒山，途经恒山水库，由浑河源的唐峪河修成。门榜，悬挂有匾额的大门。榜，即匾额。
【译文】
又往东走了十里，有条大路通向西北，直达恒山山麓，于是转头从大路走，距离恒山山麓还有十里。遥望恒山两峰横贯对峙，路上车马络绎不绝，穿山而过，原来这是从大同府到倒马关、紫荆关的大路。沿着大路来到恒山下，两旁崖壁耸立，一条涧水从中流过，穿行在缝隙一般的峡谷中，前路狭窄，好像无路可去，山涧弯曲、崖壁起伏，一派深远幽邃的景象，伊阙两山相对的风光和武夷山回环九曲的溪水，都不能和这里的景色相比。
此时清澈的溪流还没涨水，可以溯溪从涧中行走。不知何时，两边崖壁都凿了石坎，有四五尺宽，近一丈深，上上下下地排列着，想来是涨水时插木头修栈道用的，如今已经废弃了很久，只剩下两根像梁柱一样的大木头悬空架在高处。转了三次后，峡谷越来越窄，崖壁越来越高。西边崖壁的半腰悬着层层叠叠的楼阁，看上去弯转曲折，而建在高处的敞屋斜倚着山崖，看上去像是海市蜃楼中重叠的亭台，这便是悬空寺了。五台山北面的壑谷中也有悬空寺，但和这里的就无从相比了。抬头观看景色，令人神往，于是鼓足勇气独自攀登。进寺后见到楼阁高低错落，围着栏杆的路弯转曲折。崖壁高峻陡峭，足以称得上是天下大观，再加上有悬空寺点缀，让整个胜景更加完美无缺。倚靠岩壁建盖楼阁，且能不受岩石的限制，只有悬空寺啊！而僧人住的房屋位置次第适当，接待来客的地方和供奉佛像的小屋，全都窗明几净、卧榻温暖，小小的屋榻内显得庄严肃穆，舒适幽雅。从悬空寺下来后，又在峡谷中转了三四道弯，在峡谷口豁然开朗，峰峦壑谷互相掩映，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又走了一里，见到涧东面有三道悬挂着匾额的大门，高高地排列在大山上，门下有数百级石阶和之相连，这便是北岳恒山庙的山门。距离恒山庙还有十里，左右两边都是层叠的土山，北岳顶还遥不可见。在山门旁边的当地人家中住宿，为明天攀登北岳顶做准备。
十一目 风翳①净尽，澄碧如洗。策杖登岳，面东而上，土冈浅阜，无攀跻劳。盖山自龙泉来，凡三重。惟龙泉一重峭削在内，而关以外反土脊平旷；五台一重虽崇峻，而骨石耸拔，俱在东底山一带出峪之处；其第三重自峡口入山而北，西极龙山之顶，东至恒岳之阳，亦皆藏锋敛锷②，一临北面，则峰峰陡峭，悉现岩岩③本色。一里转北，山皆煤炭，不深凿即可得。又一里，则土石皆赤，有虬松离立道旁，亭曰望仙。又三里，则崖石渐起，松影筛阴，是名虎风口。于是石路萦回，始循崖乘峭而上。
三里，有杰坊曰“朔方④第一山”，内则官廨⑤厨井俱备。坊右东向拾级上，崖半为寝宫⑥，宫北为飞石窟，相传真定府恒山从此飞去⑦。再上，则北岳殿也。上负绝壁，下临官廨，殿下云级插天，庑⑧门上下，穹碑⑨森立。从殿右上，有石窟倚而室之，曰会仙台。台中像群仙，环列无隙。余时欲跻危崖，登绝顶。还过岳殿东，望两崖断处，中垂草莽者千尺。为登顶间道，遂解衣攀蹑而登。二里，出危崖上，仰眺绝顶，犹杰然天半，而满山短树蒙密，槎桠⑩枯竹，但能钩衣刺领，攀践辄断折，用力虽勤，若堕洪涛，汩汩不能出。余益鼓勇上，久之棘尽，始登其顶?。时日色澄丽，俯瞰山北，崩崖乱坠，杂树密翳。是山土山无树，石山则有；北向俱石，故树皆在北。浑源州城一方，即在山麓，北瞰隔山一重，苍茫无际；南惟龙泉，西惟五台，青青与此作伍；近则龙山西亘，支峰东连，若比肩连袂，下扼沙漠者。既而下西峰，寻前入峡危崖，俯瞰茫茫，不敢下。忽回首东顾，有一人飘摇于上，因复上其处问之，指东南松柏间。望而趋，乃上时寝宫后危崖顶。未几，果得径，南经松柏林。先从顶上望，松柏葱青，如蒜叶草茎，至此则合抱参天，虎风口之松柏，不啻百倍之也。从崖隙直下，恰在寝宫之右，即飞石窟也，视余前上隘，中止隔崖一片耳。下山五里，由悬空寺危崖出。又十五里，至浑源州?西关外。
【注释】
①翳（yì），原指用羽毛做的华盖，后引申为起障蔽作用的东西，也指病症名，另指一种鸟。也作动词，意为遮蔽、隐藏。
作形容词时意为晦暗不明。
②锋，刀的刃端。锷（è），刃旁。
③岩岩，意指高大、高耸。
④朔（shuò）方，北方。
⑤官廨（xiè），指旧时官吏办公的地方。使用于汉代，常称郡廨、公廨。
⑥寝宫，即寝庙。古代的宗庙有“庙”和“寝”两部分，前殿称“庙”，后殿称“寝”，合称“寝庙”。
⑦真定府，即今河北正定县。恒山，即真定府恒山，又称“河北恒山”“常山”“大茂山”，明代以前是“五岳”之一的北岳。传说最初北岳在今恒山，尧时曾建岳庙于此，每年都巡视到这里。舜时，有一年行至今曲阳县西北部，因大雪封山无法前进，忽然一块大石飞落地面，知是从恒山飞来，后来就把恒山迁到今曲阳县，在那里另建岳庙。因此浑源恒山上留有飞石窟。
⑧庑（wǔ），在高台基址上，周边连续建屋，以围成一个内向空间的院落，其周长屋，即古文献所谓的“庑”。一般是指古代正房对面和两侧的屋子。
⑨穹（qióng）碑，很高的石碑。
⑩槎桠（chá yā），枝柯歧出，即树枝的分叉。
?始登其顶，方才登顶。恒山绝顶称“天峰岭”，海拔2017米。从北岳殿到绝顶有东西两条路，东路便捷，而小道绝险。徐霞客是从东路间道登顶。
?浑源州，隶属大同府，即今山西浑源县。
【译文】
十一日 风吹过后，云雾散尽，天空澄碧如洗。拄着手杖攀登北岳，朝东往上走，山丘低缓，攀登不太劳累。山脉大体上是从龙泉关延伸过来，共有三重，只有龙泉关这一重山势陡峭尖削，关外反倒是平坦宽阔的泥土山脊；五台山这一重虽然高峻，但高耸挺拔的岩石都在东底山一带的山谷出口处；第三重顺着峡谷口延伸到山中然后往北去，西边尽头到龙山顶，东边到恒山南面，都像刀剑入鞘一样不露锋芒，而到了北面，则每一座山峰都很陡峭，全都显露出其高峻的本来面目。走了一里后往北转，山中都是煤炭，不用深挖就可获得。又走了一里，土石都呈赤色，盘曲得像虬龙一般的松树立在路旁，旁边有望仙亭。
又走三里，崖石渐渐突起，松影都像是从筛孔中透下来一样，此处名为虎风口。从这里开始，石头路变得曲折盘旋，于是沿着山崖迎着峭壁而上。走了三里，有一块特大的牌坊，坊上题名“朔方第一山”，坊内的官署里厨房水井齐备。从牌坊右侧往东顺着台阶上去，山崖半腰有寝宫，寝宫北面是飞石窟，相传真定府的恒山是从这里飞去的。再往上，就是北岳殿了。上面是绝壁，下临官署，殿前的石阶直通云天，正殿两侧的房门上下，高大的石碑林立。从殿右侧上去，有石窟傍靠着大殿被建成屋室，名为会仙台。台中群仙的塑像环列于石屋之中，中间没有一点儿空隙。
我此时打算上陡崖，登绝顶。返回时经过北岳殿东，远看两座山崖的断裂处，中间垂顺几有千尺，杂草丛生。这是登绝顶的小路，于是脱掉外衣，攀扯踩踏着杂草往上登。走了二里，出到陡崖上面，抬头眺望绝顶，仍然高高地耸立在半空中，而满山的茂密矮树，歧出的枝条枯竹，只会钩住衣服、刺破脖颈，稍微攀扯践踏就折断了，我虽然努力地攀登，却像落进汹涌的浪涛之中，只听得到汩汩的水声，却无法脱困而出。我鼓足勇气而上，许久才走完荆棘地带，登上了北岳绝顶。这时天色清朗而明丽，俯瞰恒山北边，崩塌的崖壁往下坠陷，杂草树木丛生。这里的山是土山，上面没有长树，而石山上却有树；北边都是石山，所以树木都长在北边。浑源州城一带，树木就长在山麓，往北看隔着一重山，苍茫一片，看不到边际；南边是龙泉关，西边是五台山，均是青翠的山峰与恒山相伴：近处是往西横贯的龙山，龙山的支脉往东伸去，和东边的山峰肩并肩、袖挨袖地紧密相连，阻扼住下面的沙漠。不久下到西边的山峰，寻找先前进入峡谷时的陡崖，往下看只见茫茫一片，不敢下山。忽然间回头向东看，有个人轻快地走在山间，于是我又上去向他询问，他指向东南的松柏间。
我朝着松柏奔过去，确是上来时寝宫背后的陡崖顶。没多久，果然找到小路，往南穿过松柏林。先前我在绝顶上眺望，青翠的松柏好像蒜叶草茎一般细小，到这里才知道都是两人合抱粗的参天大树，和虎风口的松柏相比，大了不止百倍。顺着崖缝直下，恰好在寝宫右侧，就是飞石窟，仔细观察我先前攀登的狭窄险要之处，与飞石窟之间只相隔着一块崖石。下山五里，从悬空寺的陡崖出山。又走了十五里，到达浑源州西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