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天晚上,城市北半边没有几户人家睡过觉,因为三K党遭受伏击和雷特设计营救的消息很快就悄悄地传开了。英蒂雅·威尔克斯的身影不时地溜进一家家的后院,急切地在厨房门口小声谈一谈,就又消失在寒风凛冽的黑夜之中。她在走过的路上,留下的是恐惧,是焦急的希望。

从外面看,每一所房子都是黑黑的,静悄悄的,人们都已经安然入睡;但在房子里面,人们却怀着激动的心情彻夜小声交谈。不只是当晚参加袭击的人准备出逃,每一个三K党成员都准备出逃。在桃树街,几乎每一家的马都备好了鞍,候在黑暗的马厩里,手枪都挂在了腰带上,食品装在口袋里,放到了马背上。之所以没有大规模外逃,是因为英蒂雅悄悄传来了消息:“巴特勒船长说不要往外跑,路上有人监视。他已经和沃特林那家伙安排好了——”在屋子里,人们在暗中窃窃私语:“我为什么要相信那个该死的叛徒巴特勒呢?这也许是个圈套呢!”然后就听见女人恳求道:“别走!既然他救了阿什利和休,他就能救我们每一个人。要是英蒂雅和梅拉妮信任他——”于是他们就半信半疑地留了下来,因为他们也没有别的出路可走。

在前半夜,士兵们就已经到十几户人家去敲门查问,凡是说不出或不肯说当晚在什么地方的,都被抓走了。勒内·皮卡和梅里韦瑟太太的一个侄子,西蒙斯兄弟,安迪·邦内尔等,都在监狱里蹲了一夜。他们都参加了这次倒霉的袭击,但是一开火,他们就和其他人分开了。他们在往回跑的时候被抓住了,因此他们不知道雷特的计划。幸亏他们在受审的时候都说自己爱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该死的北方佬管不着。当天晚上他们就被关起来了,等候第二天早上继续审问。梅里韦瑟爷爷和亨利·汉密尔顿叔叔厚着脸皮说他们一晚上都在贝尔·沃特林的赌场里。贾弗里上尉听了很生气,说他们干这样的事年纪也太大了,气得他们要揍他。

贝尔·沃特林亲自回答了贾弗里上尉的询问。上尉还没有开口说明来意,她就大声嚷嚷起来,说今天晚上已经关门了。前半夜来了一帮打架斗殴的酒鬼,在这里打起来了,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把她几面最好的镜子都打碎了。姑娘们被吓得魂飞魄散,今晚只好暂停营业。不过假如贾弗里上尉想喝点什么,酒吧间还开着——

贾弗里上尉很清楚,手下的人都在一旁看笑话,而他自己又如坠云雾中,便声色俱厉地说我既不要年轻姑娘,也不要喝什么酒,只问贝尔知不知道这伙胡闹的顾客叫什么名字。哦,是的,贝尔知道他们。他们都是她这里的常客。他们每星期三晚上都来,自称是什么周三民主派,至于这是什么意思,她既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他们在楼上过道里打碎的镜子要是不赔的话,她就要跟他们打官司。她这里可是个体面的地方,而且——哦,他们的名字?贝尔一口气说出了十二个人的名字,都是被怀疑对象。贾弗里上尉听了之后,露出一脸的苦笑。

“这些该死的叛逆分子比秘密警察组织得都好,”他说,“明天早晨你和你那些姑娘们都要到宪兵司令那里等候问话。”

“宪兵司令会不会让他们赔我的镜子呀?”

“别提你那些镜子了!让雷特·巴特勒赔。这个地方是他的,是不是?”

天亮之前,城里参加过邦联的各家各户就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们家里用的黑人,虽然没有人告诉这些黑人,也什么都知道了。黑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通信网络,白人是弄不明白的。大家对袭击的各项细节都很清楚,比如,弗兰克·肯尼迪和瘸子汤米·韦尔伯恩被打死了,阿什利把弗兰克尸体弄走的时候受了伤,等等。

之前因为斯嘉丽与这次悲惨事件有关,城里的妇女本来对她恨之入骨,后来知道她丈夫已经死了,她明明知道却又不能承认,连收尸都不能,得不到半点安慰,大家也就不像以前那么恨她了。天亮以后,尸体被人发现,当局通知了她,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弗兰克和汤米冰凉的手握着手枪,躺在空地上的枯草丛里,身体慢慢僵硬了。北方佬会说他们为了争夺贝尔的一个姑娘,酒后斗殴,互相射击而死的,这种事司空见惯。大家对汤米的妻子范妮深表同情,后者刚生完孩子,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趁着黑夜去看看,并安慰安慰她。她家周围可是有一队北方佬,守在那里等着抓汤米呢。还有一队守在噼里姑妈家附近,等着抓弗克兰。

天还没有亮,消息就传遍了全城,说军事法庭当天早上就要进行调查。城里的人都一夜没睡,又等着心焦,眼皮都非常沉重。他们知道,城里几位要人的安全都寄托在三件事上:第一,阿什利·威尔克斯要能在军事委员会面前站出来,表现出只感到宿醉后的头痛,而没有什么更严重的伤害;第二,贝尔·沃特林保证这些人整个晚上都待在她那里;第三,雷特·巴特勒保证他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对于这后两点,大家都很纠结。贝尔·沃特林!怎么能把自家男人的性命寄托在她身上呢?这真让人受不了!过去有些太太在街上看见她走过来,都避之唯恐不及,以显示出自己的高傲,现在却在猜测贝尔是否还记得这样的事,担心得直发抖。男人们对于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贝尔身上,倒不像太太们那样感到难为情,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认为贝尔这个人并不坏。让他们感到难受的是不得不把自己的性命和自由寄托在雷特·巴特勒身上,一个投机商兼叛徒身上。贝尔和雷特,一个是全城最出名的**,一个是全城最遭人恨的男人,大家如今竟然都要仰仗他俩呢!

还有一件事让他们生着闷气,那就是北方佬和提包党一定会耻笑他们。哦,他们会笑得多开心啊!全城十二位最有名的人都显出老底来了,原来都是贝尔·沃特林赌场的常客啊!其中两个还因为争夺一个下贱女子而开枪,双双送命。有的人也因为醉得一塌糊涂,连贝尔都忍受不了,把他们轰出来了,有几个人被逮捕了,因为大家明明都知道他们是在那里的,他们却不肯承认。

亚特兰大人害怕北方佬会耻笑他们,是有道理的。许久以来,南方人对他们冷淡,鄙视他们,让他们感到很憋气,现在可以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了。军官们赶快把同事叫醒,把这件事向他们详详细细地叙述一番。丈夫清早把太太叫醒,把能对女人说得出口的情节都告诉她们了。于是太太就赶紧穿好衣服,去敲邻居的门,向她们传播这个消息。北方佬的太太们一听这消息欣喜若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这就是南方人的尊重女性和英勇无敌!南方那些女人过去两眼只往天上看,见人爱答不理的,如今谁不知道她们的丈夫嘴上说是去参加什么政治集会,实际上却在搞那种事情。政治集会!真可笑!

笑归笑,她们还是对斯嘉丽摊上这种悲惨的事而表示遗憾。不管怎么说,斯嘉丽是个正派女人,也是亚特兰大为数不多的对北方佬友善的女人之一。她早就赢得了她们的同情,因为她丈夫不能或者说不愿好好地养活她,她不得不自己干活。丈夫本来就不好,雪上加霜的是让可怜的斯嘉丽又发现了他的不忠。更加可怕的是,他被发现不忠即是他毙命之时。无论如何,丈夫再不好,也比没有强,所以北方佬的太太们决定要对斯嘉丽特别好。至于别的女人,比如米德太太、梅里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汤米·韦尔伯恩的那个寡妇,尤其是阿什利·威尔克斯太太,今后再见到她们,一定要当面耻笑她们,好让她们也懂得一点礼貌。

那天夜里,北城各家漆黑的屋子里悄悄议论的大都是这个话题。亚特兰大的女人们都激动地对丈夫说,北方佬怎么想,她们一点也不在意,但在内心深处,她们觉得宁可挨印第安人的鞭子,也不愿忍受北方佬的耻笑,而且还不能说出自己丈夫的真实情况。

米德医生因为雷特硬把他和别人推入这样难看的处境,冒犯了他的尊严,感到十分恼火。他对米德太太说,要不是怕牵连别人,他宁愿去自首,被他们绞死,也不愿意别人说他当时在贝尔那里。

“这是对你的侮辱啊,米德太太。”他气呼呼地说。

“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没在那里,因为——因为——”

“北方佬就不知道。我们要想保住性命,就得让他们相信这是个事实。他们会耻笑。我一想到有人会信以为真,而且还要嘲笑,我就气得受不了,而且这也是对你是侮辱啊,因为——亲爱的,我对你一向是忠诚的。”

“这我知道。”米德太太在黑暗中微微一笑,把一只干瘦的手伸到丈夫手里。“但是我宁愿这都是真的,也不愿意让他们动你一根头发丝儿。”

“米德太太,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米德医生叫了起来。他没想到妻子竟然这样**裸地讲究实际,因此十分惊讶。

“是的,我知道。我失去了达西,也失去了菲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宁愿你在那里,也不要失去你。”

“你疯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这个老傻瓜。”米德太太温柔地说,把头靠在他的袖子上。

米德医生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摸了摸太太的脸,过了一会儿又发作起来。“让我接受巴特勒的恩惠,那还不如被绞死的好。不,即使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对他也不能以礼相待。他傲慢到了极点,又无耻到了极点,想起来我就有气。让我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吗,他又没有打过仗——”

“梅丽说,亚特兰大失陷以后,他也参加了军队。”

“那是谎话。无论哪个花言巧语的流氓说的话,梅丽都会相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费这么大的事。我不想这么说,不过——唉,人们一直在议论他和肯尼迪太太的关系。我看见他们一起赶着马车回来,这一年来次数可太多了。他一定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如果是为了斯嘉丽,他根本就不会帮忙了。他会很高兴看到弗兰克·肯尼迪被绞死的。我想他是为了梅丽——”

“米德太太,你不会是说他俩之间还有什么名堂吧!”

“别说傻话!但自从他在战争期间设法把阿什利交换回来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他。说句公道话,巴特勒和梅丽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来不会露出他那一副奸笑。他总是尽量显得和蔼、体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从他对梅丽的态度可以看出,他要是想做一个规矩人,是能做到的。我想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她没有说下去。“医生,你不会喜欢我这个想法的。”

“关于这件事,我什么都不喜欢!”

“是嘛,我觉得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梅丽,但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跟我们大家开个大玩笑。我们过去那么恨他,现在他给我们出了个难题,你们这几个人要么承认是在那个叫沃特林的女人那里,这样就让你们和自己的妻子都在北方佬面前丢尽面子,要么就得说实话,让他们绞死。他知道我们都得感谢他和他的——姘头,可是我们宁愿被绞死,也不愿意承他们的情。唉,我敢打赌,他一定在偷着乐呢。”

医生呻吟了一声。“他带我们上楼的时候,看样子,他的确觉得挺好玩。”

“医生,”米德太太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里头什么样子?”

“你在说什么呀,米德太太?”

“她那个地方。里边是什么样子?有雕花玻璃吊灯吗?有红色长毛绒窗帘和十几面镀金的穿衣镜子吗?那些姑娘们——她们都不穿衣裳吗?”

“我的天哪!”医生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他从来没想到一个贞洁的女人对那些不贞洁的女人会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你怎么好意思问这样的问题?你发疯了吧!我得给你来一服镇静剂。”

“我不要镇静剂,我只是想知道罢了。唉,亲爱的,我只有这一个机会了解一下坏女人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你真可恶,竟然不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当时觉得到那种地方去,实在太难为情,没顾上看周围是个什么样子。”医生郑重其事地说。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相比,妻子性格的意外暴露让他更为不安。“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要去睡一会儿。”

“好,那你就去睡吧。”她回答说,语气里听得出有些失望。医生弯腰脱鞋的时候,她又在黑暗中愉快地说:“我想多莉一定会从梅里韦瑟爷爷那里把什么都问出来的,她会告诉我的。”

“天啦!米德太太,你们正经女人之间也谈这种事?”

“噢,睡你的觉去吧。”米德太太说。

第二天,雨雪交加。黄昏时分,雨雪停了,却刮起了大风。梅拉妮裹着斗篷,莫名其妙地跟着一个陌生的黑人顺着房前的小路往外走。这黑人是个马车夫,他来找梅拉妮,显得很神秘的样子。有一辆拉着窗帘的马车等在外边。梅拉妮走到马车跟前,车门开了,模模糊糊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妇人。

梅拉妮弯腰往里面看个仔细,问道:“你是谁呀?进屋里来好吗?外面这么冷。”

“请你上来陪我坐一会儿吧,威尔克斯太太。”马车里传出了个羞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哦,这不是沃特林——小姐——太太吗?”梅拉妮惊叫起来,“我也正想见您呢!快进屋里来吧。”

“不行啊,威尔克斯太太,”贝尔·沃特林说。听她的声音,她有些吃惊。“还是请您上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于是梅拉妮上了车,车夫随即把门关上。梅拉妮在贝尔身旁坐下,就去拉她的手。

“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您才好!我们大家都得好好地谢谢您啊!”

“威尔克斯太太,您今天早上不该派人去给我送那封信的。我不是不愿意收到您的信,是怕万一它落到北方佬手里。至于说您想登门去谢我——威尔克斯太太,您怎么糊涂了?想出这个主意?所以天一黑我就赶紧来告诉您,您可千万别来,我呀——你呀——唉,这样做可太不合适了。”

“一位好心的女人救了我丈夫的命,我去登门道谢,有什么不合适?”

“得了,威尔克斯太太!您知道我的意思!”

梅拉妮沉默了一会儿,话中的含义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昏暗的马车里坐着的这个衣着朴素的漂亮女人,论仪表,论谈吐,都不大像她想象的坏女人,妓院鸨母的样子。她说话起来——虽然有些平凡俗气,她却是个好心人,热心人。

“今天您在宪兵司令那里表现得真不错,沃特林太太。您,还有那些——您的那些——年轻姑娘们,是你们救了我们各家男人的命。”

“威尔克斯先生才真是表现出色呢。我不知道他怎么能站得住的,还能平心静气地说明情况。昨天晚上我可看见他那血哗哗地流。他问题不大吧,威尔克斯太太?”

“是的,谢谢您。医生说是皮肉伤,不过血的确流了很多。今天早上,他——唉,他是全靠白兰地撑着呢,要不然他也挺不了那么久。不过还是您救了我们的命。您发起疯来,让他们赔镜子的时候,听起来还真——真叫人信服呢。”

“谢谢您,太太。不过我——我觉得巴特勒船长表现得也很不错。”贝尔说,声音里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得意。

“啊,他做得棒极了!”梅拉妮热情地说,“北方佬无法不相信他的证词。整件事情他都得处理得那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怎么感谢您才好!你们可真是善良好心的人啊!”

“您太客气了,威尔克斯太太。这是很愉快的事,我——我希望我当时说威尔克斯先生经常到我这里来,没有使您感到难堪吧。您知道,他从来没有——”

“这我知道。您这样说,没有使我感到难堪。我是一心感激您呢。”

“我敢说其他几位太太可不感激我。”贝尔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敢说,她们也不感激巴特勒船长,她们现在肯定更恨他了。我敢说您会是唯一向我表示感谢的人。而那些太太们要是在街上看到我,都不会正眼看我。她们的丈夫就是全都被绞死,我也不管;可是威尔克斯先生,我却不能不管。我不会忘记战争期间你们对我是多么好啊,替我拿钱交给医院。全城没有谁家的太太像您对我这样好。人家对我好,我是不会忘记的。我想到如果威尔克斯先生被绞死,您就成了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您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威尔克斯太太。我自己也有一个孩子,所以我——”

“哦,是吗?他住在——呃——”

“不,太太,他不在亚特兰大。他没到这里来过,他在别处上学。从他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没再见过他。我——唉,反正巴特勒船长让我为他作伪证的时候,我问都有谁,一听里面有威尔克斯先生,我就一点也不犹豫。我对姑娘们说,‘你们要是不想说威尔克斯先生一晚上都在这里,我就把你们通通宰了。’”

梅拉妮“啊”了一声。听到贝尔漫不经心地提到她那些“姑娘”,她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唔,这件事——唔——多亏了您——也多亏了她们。”

“这是应该为您做的呀,”贝尔热情地说,“要是换了别人,我说什么都不干。要是光是肯尼迪太太的丈夫,无论巴特勒船长怎么说,我连根指头都不会动。”

“为什么?”

“哎呀,威尔克斯太太,干我们这一行的,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许多人家的太太要是知道我们对她们是多么了解,准会吓坏了。她可不是个好人,威尔克斯太太,她杀了自己的丈夫,还有韦尔伯恩那个小伙子,和她亲手开枪打死他们没有两样。都是她惹出来的,一个人在亚特兰大到乱跑,勾引那些黑人和无赖。我那些姑娘就没有一个——”

“她是我的嫂子,你可不能这样说她的坏话。”梅拉妮正颜厉色说。

贝尔赶紧伸出手,搭在梅拉妮手臂上,想让她不要生气,但又急忙缩了回去。

“请您别对我这么冷淡,威尔克斯太太,这样我真受不了啊。您刚才还对我那么和蔼可亲呢。我忘了您是那么喜欢她。很抱歉,我说了那样的话。可怜的肯尼迪先生死了,我也很难过。他是个好人。我常到他那里去买东西,他对我一向很客气。不过肯尼迪太太——唉,她和您可不一样,威尔克斯太太,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我没法不这样想……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给肯尼迪先生出殡呀?”

“明天早上。您那样说肯尼迪太太可不对,此时此刻她已伤心到了极点。”

“也许吧。”贝尔嘴上虽这么说,神情却明显表示怀疑,“哎呀,我该走了。我要是再待下去,有人会认出这辆车的,那就对您影响不好了。还有,威尔克斯太太,您要是在街上碰见我,您——您不必跟我说话,我能明白的。”

“跟您说话,我会觉得很光荣,得到您的帮助也很光荣。我希望——我希望我们以后再会。”

“不,”贝尔说,“那样不合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