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箴第十

规箴指规劝告诫,主要是规劝君主或尊长接受意见、改正错误,也有少数同辈或夫妇间的劝导。所涉及多是为政治国、待人处事的方法。在政局不稳的魏晋时期,有不少直言敢谏、不阿谀迎逢的事例。此种谏言锋芒外露,需要过人的胆略和巧妙言辞。譬如,京房向汉元帝进谏,以古代幽厉之君作比。陆凯回答孙皓的问话更是直斥时政,“今政荒民弊,覆亡是惧。”此外,还有一些以古喻今,或借用他人他物含蓄劝诫,以增强说服力。从本篇中可看到规箴劝谏的艺术。

(1)汉武帝乳母尝于外犯事,帝欲申宪①,乳母求救东方朔②。朔曰:“此非唇舌所争,尔必望济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耳。”乳母既至,朔亦侍侧,因谓曰:“汝痴耳!帝岂复忆汝乳哺时恩邪!”帝虽才雄心忍,亦深有情恋,乃凄然愍之,即敕免罪。

◎注释

①申宪,申明法令,执行法令。

②东方朔,汉武帝时任侍中。

◎译文

汉武帝的奶妈因为亲戚犯罪而受牵连,武帝将要按法令治罪,奶妈向东方朔求救。东方朔说:“这不是唇舌能争来的事情,你想把事办成,临走时,只可连连回望皇帝,千万不要说话。或许能有万一的希望。”奶妈进来辞行,东方朔也陪侍在侧,奶妈频顾武帝,东方朔就对她说:“你是犯傻!皇上难道还会顾念你喂奶的恩情吗!”武帝虽然雄才大略,心肠刚硬,也不免深切依恋,怜悯起奶妈来了,下令赦免其罪。

(2)京房①与汉元帝共论,因问帝:“幽厉之君②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国之君各贤其臣,岂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白:“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

◎注释

①京房,字君明,汉元帝时担任皇帝的侍从官。

②幽,指周幽王,厉,指周厉王。二人都是昏聩暴虐之君。

◎译文

京房和汉元帝议论时事,趁机问元帝:“周幽王和周厉王为何灭亡?他们任用的是什么人?”元帝回答:“他们用人不忠。”京房又问;“明知不忠,还要任用,这是为何呢?”元帝说:“亡国之君都认为臣下贤能,哪是明知不忠还要任用呢!”京房拜伏在地,说道:“就怕我们今天看古人,也像后代看我们一样啊。”

(3)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①,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吾不取也。”奋衣②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

◎注释

①是则,即为则是,指效法。

②奋衣,即振衣拂袖。

◎译文

陈元方遇父丧,哭泣悲恸,骨瘦如柴。母亲心疼,在他睡觉时,给他盖上锦缎被子。郭林宗去吊丧,见他盖着锦缎,说:“你是海内才俊,四方以你为标准,怎么在服丧期间盖锦缎?孔子说:‘穿着锦缎衣服,吃着大米白饭,你心里踏实吗?’这种做法不可取。”说完拂袖而去。自此百来天,宾客都不来吊唁。

(4)孙休①好射雉,至其时,则晨去夕返。群臣莫不止谏:“此为小物,何足甚耽!”休曰:“虽为小物,耿介②过人,朕所以好之。”

◎注释

①孙休,吴国君主孙权的儿子。

②耿介,正直,心意专一。《周礼·春官·大宗伯》中有云:“雉:取其守介而死,不失其节。”该句实为托词,为自己开脱。

◎译文

孙休喜欢射野鸡,到了狩猎季节,就早出晚归。群臣全都劝止说:“这种小东西,不值得过分迷恋!”孙休说:“虽是小东西,可是比人还耿直,我因此喜欢。”

(5)孙皓①问丞相陆凯②曰:“卿一宗在朝有几人?”陆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皓曰:“盛哉!”陆曰:“君贤臣忠,国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覆亡是俱,臣何敢言盛!”

◎注释

①孙皓,吴国国主,荒**骄横,朝野失望,最终被西晋所灭。

②陆凯,字敬风,吴人,和丞相陆逊同族。孙皓暴虐,陆凯直言敢谏,由于宗族强盛,孙皓不敢加诛于他。

◎译文

孙皓问丞相陆凯:“你们家族有多少人在朝中做官?”陆凯说:“两个丞相,五个侯爵,十几个将军。”孙皓说:“家族兴盛啊!”陆凯说:“君主贤明,臣下尽忠,这是国家兴盛的象征。父母慈爱,儿女孝顺,这是家庭兴盛的象征。现在政务荒废,百姓困苦,臣唯恐国家灭亡,哪敢说什么兴盛啊!”

(6)何晏、邓飏①令管辂②作卦,云:“不知位至三公不?”卦成,辂称引古义,深以戒之。飏曰:“此老生之常谈。”晏曰:“知几③其神乎,古人以为难。交疏吐诚,今人以为难。今君一面尽二难之道,可谓‘明德惟馨’。《诗》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注释

①何晏、邓飏,魏国曹爽心腹之人,都任尚书。

②管辂,擅长《周易》,能占卦,官至少府丞。

③几,微妙的预兆,事情的苗头。

◎译文

何晏、邓飏让管辂占卦,说:“不知我们能不能升到三公?”卦成以后,管辂引证义理,劝诫他们。邓飏说:“你这是老生常谈。”何晏说:“了解事物变化的微妙征兆,这很困难。交情很浅却吐露真心,更难。现在仅一面之交就说出这两个难题的解决办法,真是‘明德惟馨’。《诗经》上不是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7)晋武帝①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传后意。诸名臣亦多献直言。帝尝在陵云台上坐,卫瓘在侧,欲申其怀,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抚床曰:“此坐可惜②!”帝虽悟,因笑曰:“从醉邪?”

◎注释

①“晋武帝”句,武帝即位初年,立第二子司马衷为皇太子。太子当时九岁,没有才智,又不肯学习,朝廷百官认为他不能亲理政事,太子少傅卫瓘总想奏请废太子,后来武帝拿尚书省的政务令太子处理,太子不知该怎样回答,太子妃贾氏请人代作答,呈送武帝。武帝看了很高兴,废立的事便作罢。

②此坐可惜,暗指让太子登上帝座,值得惋惜。

◎译文

晋武帝不认为太子愚蠢,一定要把帝位传给他。众臣多有直言强谏的。一次,武帝在陵云台上坐着,卫瓘陪侍,想申述自己的心意,装作喝醉跪在武帝面前,拍着武帝的座床说:“这个座位可惜呀!”武帝虽然明白他的用意,只顺势笑着说:“您醉了吗?”

(8)王夷甫妇,郭泰宁女,才拙而性刚,聚敛无厌干豫人事。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时其乡人幽州刺史李阳,京都大侠,犹汉之楼护①,郭氏惮之。夷甫骤谏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卿不可。”郭氏小为之损。

◎注释

①楼护,汉代的游侠,重义气,能舍己助人。

◎译文

王夷甫的妻子是郭泰宁的女儿,才情低劣却性格刚直,贪得无厌,喜欢干涉别人。王夷甫对她很伤脑筋,却又制止不了。他的同乡幽州刺史李阳是京都大侠,如同汉代的游侠,郭氏也怕他。王夷甫常劝妻子,就跟她说:“不只我说你不能这样,李阳也认为你不能这样。”郭氏因此才稍微收敛。

(9)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

◎译文

王夷甫崇尚玄理,厌恶妻子的贪婪卑污,自己口里不曾说过“钱”字。妻子想试探他,让婢女拿钱围着睡床放着,让他不能走路。王夷甫早起,看见钱阻路,招呼婢女说:“拿掉这肮脏东西!”

(10)王平子年十四五,见王夷甫妻郭氏贪欲,令婢路上儋①粪。平子谏之,并言不可。郭大怒,谓平子曰:“昔夫人②临终,以小郎嘱新妇,不以新妇嘱小郎。”急捉衣裾③将与杖。平子饶力争得脱,逾窗而走。

◎注释

①儋,同“担”,肩挑。

②夫人,指婆婆。小郎,丈夫的弟弟,即小叔子。

③裾,衣服的大襟,指衣服的前后部分。

◎译文

王平子十四五岁时,看见王夷甫的妻子郭氏贪心,竟叫婢女到路上捡粪。平子劝她说这样不行。郭氏大怒,对平子说:“婆婆临终时,把你托付给我,并不是把我托付给你。”一把抓住平子的衣服,要拿棍子打他。平子力气大,挣扎脱身,跳窗而逃。

(11)元帝过江犹好酒,王茂弘①与帝有旧,比常流涕谏,帝许之,命酌酒一酣,从是遂断。

◎注释

①王茂弘,即王导,字茂弘。其劝元帝移镇南京,帮他开创大业。

◎译文

晋元帝到江南后还是喜欢喝酒,王茂弘和元帝有旧,常流泪规劝,元帝终于答应,让倒酒喝个痛快,之后戒酒。

(12)谢鲲为豫章太守,从大将军下,至石头①。敦谓鲲曰:“余不得复为盛德之事②矣!”鲲曰:“何为其然?但使自今已后,日亡日去耳。”敦又称疾不朝,鲲谕敦曰:“近者,明公之举,虽欲大存社稷,然四海之内,实怀未达。若能朝天子,使群臣释然,万物之心,于是乃服。仗民望以从众怀,尽冲退③以奉主上,如斯,则勋侔一匡④,名垂千载。”时人以为名言。

◎注释

①“谢鲲”句,谢鲲曾为大将军王敦的长史,后被王敦降为豫章太守。晋元帝永昌元年,王敦借口镇北将军、丹阳尹专权,以声讨刘隗、清君侧为名起兵,带着他一起攻下石头城。杀了刘隗等人后,不朝见晋帝就退兵回武昌。

②盛德之事,品德高尚之事,指辅佐君主之事。

③冲退,谦虚退让。

④侔一匡,指和一匡天下之功相等。

◎译文

谢鲲任豫章太守时,随大将军王敦东下,到石头城。王敦对谢鲲说:“我不再做那辅佐王室的盛德之事了!”谢鲲说:“为何这样说?只要从今以后,忘掉以前的猜忌就是了。”王敦又托病不去朝见,谢鲲劝说:“近来您的举动虽然是为社稷着想,可是四海之内并不了解。如果去朝见天子,使群臣放心,众人才会敬服。顺从民众的心意,用谦让之心侍奉君主,这样做,功勋可以等同一匡天下,名垂千古。”时人认为这是名言。

(13)元皇帝时,廷尉张闿在小市居,私作都门①,蚤闭晚开。群小②患之,诣州府诉,不得理。遂至挝登闻鼓③,犹不被判。闻贺司空④出,至破冈,连名诣贺诉。贺曰:“身被征作礼官,不关此事。”群小叩头曰:“若府君复不见治,便无所诉。”贺未语,令且去,见张廷尉当为及之。张闻,即毁门,自至方山迎贺。贺出见辞之,曰:“此不必见关,但与君门情,相为惜之民。”张愧谢曰:“小人有如此,始不即知,蚤已毁坏。”

◎注释

①都门,京都中里门。里门指街巷的门。

②群小,百姓,这里指跟张闿住在一个街坊的人。

③登闻鼓,一种谏鼓,挂在朝堂外,有谏议或冤屈可击鼓上达。

④贺司空,即贺循,字彦先。晋元帝时任太常,九卿之一,死后赠司空。

◎译文

晋元帝时,廷尉张闿在小市居住,私自建造都中里门,每天关门很早,开门很晚。百姓为此不满,就到州衙去告状,衙门不理。最后去击登闻鼓,还是得不到裁决。大家听说司空贺循外出,到了破冈,就联名到他那里告状。贺循说:“我被调作礼官,和这事无关。”百姓磕头说:“如果府君也不管,我们就没申诉的地方了。”贺循没说什么,只叫大家暂时退下,说以后见到张廷尉替大家问问。张闿听说后,立刻把门拆了,亲自到方山去接贺循。贺循拿出状辞给他看,说:“这事用不着我过问,只是和您是世交,为了您才舍不得扔掉。”张闿谢罪说:“百姓这样想,我当初并不知道,现在门早已拆了。”

(14)郗太尉①晚节好谈,既雅非所经,而甚矜之。后朝觐,以王丞相未年多可恨,每见,必欲苦相规诫。王公知其意,每引作他言。临还镇,故命驾诣丞相,丞相翘须厉色,上坐便言:“方当乖别,必欲言其所见。”意满口重,辞殊不流。王公摄其次②,曰:“后面未期,亦欲尽所怀,愿公勿复谈。”郗遂大瞋,冰衿③而出,不得一言。

◎注释

①郗太尉,即郗鉴,曾和王导、庾亮等受晋明帝遗诏,辅佐成帝。

②摄其次,整理顺序。摄,整理。

③冰衿,脸色阴沉的样子。

◎译文

太尉郗鉴晚年好谈,所谈既非所长,又很自负。后来朝见皇帝时,因为丞相王导晚年做了许多可恨的事,每次见到王导,定要苦苦劝诫。王导知道郗鉴的意图,常用别的话来引开。后来郗鉴快要回到镇守的地方,特意坐车去看望王导,他翘着胡子,脸色严肃,一落座就说:“行将分别,我一定要把看到的事说出来。”他很自满,口气很重,可言辞却很不流畅。王导趁其语塞停顿时说:“再次会面不知何期,我也想畅述胸怀,就是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说了。”郗鉴大恼,脸色阴沉地出来了,想说的话也没说出来。

(15)王丞相为扬州,遣八部从事之职①。顾和时为下传还,同时俱见。诸从事各奏二千石②官长得失,至和独无言。王问顾曰:“卿何所闻?”答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③,何缘采听风闻,以为察察之政!”丞相咨嗟称佳,诸从事自视缺然也。

◎注释

①“王丞相”句,东晋初,王导任丞相军咨祭酒,兼任扬州刺史。扬州当时统属丹阳、会稽等八郡。按当时官制,每郡置部从事一人,主管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等事,所以王导分遣部从事八人。

②二千石,郡太守的通称。太守俸禄为二千石,月俸一百二十斛。

③网漏吞舟,能吞下一条船那样的大鱼逃脱鱼网,指坏人逃脱法网。这里指宁可粗疏一点,也不要捕风捉影。

◎译文

丞相王导任扬州刺史,派遣八个部从事到各郡任职。顾和也随同到郡,回来后,大家谒见王导。部从事启奏各郡守的得失,轮到顾和却什么也不说。王导问:“你听到了什么?”顾和说:“明公任大臣,宁可让吞舟之鱼漏网,怎么能根据寻访传闻考察政务呢!”王导连声赞叹说好,众从事自愧不如。

(16)苏峻东征沈充,请吏部郎陆迈与俱①。将至吴,密敕左右,令入阊门②放火以示威。陆知其意,谓峻曰:“吴治平未久,必将有乱。若为乱阶③,请从我家始。”峻遂止。

◎注释

①“苏峻”句,晋明帝太宁二年,王敦再次起兵谋反,并任沈充为车骑将军。沈充起兵直向建康。朝廷召临淮太守苏峻领兵入卫京都,大破沈充军。

②阊(chāng)门,吴地的西门。

③阶,凭借,原因。

◎译文

苏峻东伐沈充,请吏部郎陆迈和他一起出征。快到吴地的时候,苏峻吩咐手下,命他们进阊门放火显示军威。陆迈明白苏峻的意图,对他说:“吴地刚太平不久,这样会引起骚乱。如果要制造骚乱,请从我家开始放火。”苏峻这才作罢。

(17)陆玩①拜司空,有人诣之,索美酒,得,便自起泻著梁柱间地,祝曰:“当今乏才,以尔为柱石之用,莫倾人栋梁。”玩笑曰:“戢卿良箴。”

◎注释

①陆玩,吴郡吴人。晋成帝时,在王导、庾亮等死后,被任命为司空。他很谦让,曾说:“以我为三公,是天下无人矣。”

◎译文

陆玩就任司空,有人去看望他,向他要一杯美酒,酒拿来了,客人站在梁柱旁边的地上奠酒,祝告说:“今日人才匮乏,才用你做柱石,千万不要让国家倾覆。”陆玩听了笑道:“我记住你的忠告。”

(18)小庾①在荆州,公朝大会,问诸僚佐曰:“我欲为汉高、魏武,何如?”一坐莫答。长史江虨曰:“愿明公为桓文②之事,不愿作汉高、魏武也。”

◎注释

①小庾,即庾翼,庾亮的弟弟。曾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

②桓文,即齐桓公和晋文公,春秋时先后称霸,主张尊奉周王室抵御外患。

◎译文

庾翼在荆州任职,在僚属拜见大会上,问众人道:“我想做汉高祖、魏武帝那样的人,你们看怎样?”没谁敢回答。这时长史江虨说:“希望明公效法齐桓、晋文,不希望您效法汉高、魏武。”

(19)罗君章为桓宣武从事,谢镇西①作江夏,往检校之。罗既至,初不问郡事,径就谢数日饮酒而还。桓公问有何事,君章云:“不审公谓谢尚何似人?”桓公曰:“仁祖是胜我许人。”君章云:“岂有胜公人而行非者,故一无所问。”桓公奇其意而不责也。

◎注释

①谢镇西,即谢尚,字仁祖,曾任建武将军、江夏相。

◎译文

罗君章任桓温手下从事,镇西将军谢尚任江夏相,桓温派罗君章到江夏检查工作。罗君章到江夏后,不问郡里的政事,径直到谢尚那里喝了几天酒,然后就回去了。桓温问他江夏有什么事,罗君章道:“不知您认为谢尚怎样?”桓温说:“仁祖比我强一点。”罗君章便说:“怎么会有胜过您的人却去做不合理的事呢,所以我一点也没问。”桓温觉得他想法奇特,也没有责怪他。

(20)王右军与王敬仁、许玄度并善。二人亡后,右军为论议更克。孔岩诫之曰:“明府昔与王、许周旋有情,及逝没之后,无慎终之好,民所不取①。”右军甚愧。

◎注释

①“孔岩”句,孔岩是会稽郡山阴县人。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是其长官。所以孔岩尊称王羲之为明府,自称为民。

◎译文

王羲之和王敬仁、许玄度关系不错。两人死后,王羲之对他们的评论却变得刻薄。孔岩告诫说:“明府以前和他们交往,很有情谊,他们逝世,却没有始终如此,这是我所不赞成的。”王羲之听了很惭愧。

(21)谢中郎①在寿春败,临奔走,犹求玉帖镫②。太傅在军,前后初无损益③之言。尔日犹云:“当今岂须烦此!”

◎注释

①谢中郎,谢万,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受命北征,不战而溃。

②玉帖镫,用玉装饰的马镫。

③损益,批评建议。

◎译文

西中郎将谢万在寿春溃败,逃跑时,还要用贵重的玉帖镫。太傅谢安跟随军中,始终没提过什么意见,这时仍然只说:“现在为何还要如此麻烦!”

(22)王大语东亭:“卿乃复论成不恶,那得与僧弥戏!”①

◎注释

①东亭,即王珣,封东亭侯。弟王珉,小名僧弥,名声超过王珣。王大意在劝阻王珣,不要去招惹僧弥,以免不胜而自降声誉。

◎译文

王大对东亭侯王珣说:“世人对你的品评原来不错,可怎么能和僧弥赌博游戏呢!”

(23)殷觊病困看人政①见半面。殷荆州兴晋阳之甲②,往与觊别,涕零,属以消息所患。觊答曰:“我病自当差,正忧汝患耳③!”

◎注释

①政,同“正”,只。

②甲,指甲兵,军队。

③“我病”句,殷仲堪起兵时,想请堂兄殷觊同时起兵,殷觊不肯答应,认为其图谋不轨,祸在灭门。据《晋书》载,觊对仲堪说:“我病不过身死,但汝病在灭门,幸熟为虑,勿以我为念也。”之后仲堪果被桓玄击败追杀。

◎译文

殷觊病重,看人只能看见半面。荆州刺史殷仲堪要以清君侧的名义兴师,前去和殷觊告别,见他病成这样,就哭了,嘱咐他好好养病。殷觊回答:“我的病自然会好,我只担心你的祸患啊!”

(24)远公在庐山中,虽老讲论不辍。弟子中或有堕者①,远公曰:“桑榆之光②,理无远照,但愿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执经登坐,讽诵朗畅,词色甚苦。高足之徒,皆肃然增敬。

◎注释

①堕者,懒惰的人。

②桑榆之光,照在桑树、榆树上的余晖,喻人的垂暮之年。

◎译文

惠远和尚住在庐山,虽然年老,仍不断宣讲佛经。弟子中有偷懒的,惠远就说:“我像落日余晖,不会照得太远了;你们却像早晨的阳光,越来越亮!”于是拿着佛经,登上讲坛,诵经响亮而流畅,言辞恳切。高足弟子,都肃然起敬。

(25)桓南郡①好猎。每田狩,车骑甚盛,五六十里中旌旗蔽隰②。骋良马,驰击若飞;双甄所指,不避陵壑。或行陈不整,麏③兔腾逸,参佐无不被系束。桓道恭,玄之族也,时为贼曹参军④,颇敢直言。常自带绛绵绳著腰中,玄问:“此何为?”答曰:“从猎,好缚人士,会当被缚,手不能堪芒也。”玄自此小差。

◎注释

①桓南郡,即桓玄,桓温的儿子,曾任江州刺史、荆州刺史等职。

②隰(xí),低而湿的地方。

③麏(jūn),獐子。

④贼曹参军,即州府属官。参军是州府的属官,参军分曹办事,贼曹是其中之一。

◎译文

南郡公桓玄喜欢打猎。每逢打猎,车马众多,旌旗铺天盖地,良马奔驰,飞追野物,左右两翼队伍所向之处,不避山坡沟谷。有时队列不整,让獐兔等野物逃脱,僚属没有不被缚受罚的。桓道恭是桓玄的族人,时任贼曹参军,很有直言的胆量。打猎时常腰里带着红绵绳,桓玄问他:“干什么用?”道恭回答:“您打猎的时候,喜欢捆人,我总会被捆的,怕两手受不了粗绳上的芒刺。”从此以后,桓玄威焰稍减。

(26)王绪、王国宝相为唇齿,并上下权要。王大不平其如此,乃谓绪曰:“汝为此歘歘①,曾不虑狱吏之为贵乎②?”

◎注释

①歘(xū),同“欻”,指轻举妄动。

②“曾不”句,这里借用汉代周勃的故事。周勃被免丞相一职后回到封国,有人告他谋反,汉文帝把他交给廷尉问罪,遭受到狱吏的凌辱。周勃出狱后说:“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这里借用这句话来警告王绪,如不改悔,将来也会下狱治罪。

◎译文

王绪和王国宝互相勾结,倚仗着权势扰乱国政。王大很不满意,便对王绪说:“你如此轻举妄动,没考虑过有天会面对狱吏吗?”

(27)桓玄欲以谢太傅宅为营,谢混曰:“召伯①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玄惭而止。

◎注释

①召伯,即召公,周文王的儿子,封于召地,又叫召伯。

◎译文

桓玄想把谢安的住宅当作自己的住宅,谢混说:“召伯仁爱,尚且能惠及甘棠树。文靖的恩德,难道保不住这五亩大小的住宅吗?”桓玄很惭愧,就此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