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藻第九
品藻指品评人物，鉴别流品。涉及的内容广泛，主要是品评审视人的才智、风格、气韵、功业、声威、风度、骨气、清谈、吟咏等等。这些也都是魏晋时期士族阶层讲究的各个方面。《赏誉》篇以赞赏延誉为主，《品藻》则重在月旦人物，根据人物的才华品行、言谈举止，来分辨其流品、判定其高下。
此后，在魏晋人士中相沿成风，不仅被品评者的才学优劣为人所知，品题者的品鉴能力也得以体验，充分反应了当时的风尚。
（1）汝南陈仲举、颍川李元礼二人，共论其功德，不能定先后。蔡伯喈评之曰：“陈仲举强于犯上，李元礼严于摄下。犯上难，摄下易。”仲举遂在三君之下，元礼居八俊之上。①
◎注释
①“仲举”句，陈仲举和李元礼是东汉人，都做过大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当时的人互相品鉴，评出上等三人，叫三君，即窦武、刘淑、陈蕃；次一等的八人，叫八俊，即李膺、王畅等八人。
◎译文
汝南郡陈仲举、颍川郡李元礼二人，人们谈论他们的功德，无法决定他们谁先谁后。蔡伯喈评论说：“陈仲举敢于犯上，李元礼严于律下。犯上难，整饬下属易。”于是陈仲举的名次就列在三君之后，李元礼位居“八俊”之前。
（2）庞士元①至吴，吴人并友之。见陆绩、顾劭、全琮而为之目曰：“陆子所谓驽马②有逸足③之用，顾子所谓驽牛可以负重致远。”或问：“如所目，陆为胜邪？”曰：“驾马虽精速，能致一人耳。驾牛一日行百里，所致岂一人哉？”吴人无以难。“全子好声名，似汝南樊子昭④。”
◎注释
①庞士元，即庞统，字士元，刘备的谋士。
②驽马，劣马，跑不快的马，此为对比着千里马说的。
③逸足，即疾足、捷足，指代步。
④樊子昭，刘晔评论为“退能守静，进不苟竞”，指闲居时能安于清静、保持节操，做官时不随便争夺。
◎译文
庞士元到了吴地，吴人都和他交友。见到陆绩、顾劭、全琮三人，品评说：“陆君是用来代步的驽马，顾君是驾车载重赴远的驽牛。”有人问：“如你所评，陆君胜过顾君吧？”庞士元说：“驽马就算跑得快，也只能载一人。驽牛一天走一百里，难道只运载一人吗？”吴人无话反驳。“全君名声很好，像汝南郡樊子昭。”
（3）顾劭尝与庞士元宿语，问曰：“闻子名知人，吾与足下孰愈？”曰：“陶冶世俗，与时浮沉①，吾不如子。论王霸②之余策③，览倚仗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劭亦安其言。
◎注释
①与时浮沉，跟随时代世俗，顺应潮流。
②王霸，王道和霸道，即用仁义治天下和用武力治天下的策略。
③余策，即遗策，前代留下的策略。
◎译文
顾劭曾和庞士元夜谈，问庞士元说：“听说您善于鉴识人才，我和您两人谁更好？”庞士元说：“移风易俗，顺应潮流，这点我比不上您。至于谈论历代帝王统治策略，掌握因果变化的关键，我似乎比你稍强一些。”顾劭也赞同他的话。
（4）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①。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瑾在吴，吴朝服其弘量。
◎注释
①“于时”句，龙、虎、狗，表明才智品德等级的不同。
◎译文
诸葛谨和诸葛亮以及堂弟诸葛诞，都富有盛名，三国时代各在一国。当时，人们认为蜀国得到了龙，吴国得到了虎，魏国得到了狗。诸葛诞在魏国，和夏侯玄齐名。诸葛谨在吴国，吴国官员佩服他的宽宏大量。
（5）司马文王问武陔：“陈玄伯①何如其父司空？”陔曰：“通雅博畅，能以天下声教为己任者不如也。明练简至，立功立事过之。”
◎注释
①陈玄伯，即陈泰，字玄伯，其父陈群，任司空。
◎译文
晋文王司马昭问武陔：“陈玄伯和他父亲司空相比，怎样？”武陔说：“若论通雅博畅，树立君主声威和推行教化方面，比不上他父亲；至于明练简至，建功立业方面，则超过他父亲。”
（6）正始①中，人士比论，以五荀方②五陈。荀淑方陈寔，荀靖方陈湛，荀爽方陈纪，荀彧方陈群，荀觊方陈泰。又以八裴方八王：裴徽方王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绥，裴绰方王澄，裴瓒方王敦，裴遐方王导，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
◎注释
①正始，魏齐王曹芳的年号。
②方，相比、并列。
◎译文
正始年间，有人品评人物，拿荀氏家族中的五位和陈氏家族中的五位对比：荀淑比陈寔，荀靖比陈湛，荀爽比陈纪，荀彧比陈群，荀觊比陈泰。又拿裴氏家族中的八位和王氏家族中的八位对比：裴徽比王祥，裴楷比王夷甫，裴康比王绥，裴绰比王澄，裴瓒比王敦，裴遐比王导，裴頠比王戎，裴邈比王玄。
（7）冀州刺史杨淮二子乔与髦，俱总角为成器①。淮与裴頠、乐广友善，遣见之。性弘方②，爱乔之有高韵③，谓淮曰：“乔当及卿，髦小减也。”广性清淳，爱髦之有神检④，谓淮曰：“乔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淮笑曰：“我二儿之优劣，乃裴、乐之优劣。”论者评之，以为乔虽高韵，而检不匝，乐言为得。然并为后出之俊。
◎注释
①成器，有成就的人。
②弘方，宽宏正直。
③高韵，高雅的风度。
④神检，高贵的品德。
◎译文
冀州刺史杨淮的两个儿子杨乔和杨髦，都少年成名。杨淮和裴頠、乐广两人交好，让两个儿子去看他们。裴頠禀性宽宏正直，喜欢杨乔的风度高雅，他对杨淮说：“杨乔会赶上你，杨髦稍差一点。”乐广禀性清廉淳厚，喜欢杨髦品德的高贵，对杨淮说：“杨乔自然能赶上你，可是杨髦会更高一点。”杨淮笑道：“我两个儿子的长处和短处，就是裴頠、乐广的长处和短处。”人们评论这二人的看法，认为杨乔虽然风度高雅，可是品德修养不够完美，还是乐广的话说对了。不过两个孩子确实都是后辈中的出众人物。
（8）刘令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解明①，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
◎注释
①解明，即精明。
◎译文
刘令言初到洛阳，见到诸多名士，感慨说：“王夷甫过于精明，乐彦辅是我所崇敬的，张茂先是我所不理解的人，周弘武能巧妙使用自己的短处，杜方叔不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
（9）王夷甫云：“闾丘冲优于满奋、郝隆。此三人并是高才，冲最先达①。”
◎注释
①先达，优秀显贵。
◎译文
王夷甫说：“闾丘冲胜过满奋和郝隆。这三人都是高才，闾丘冲是其中最优秀显贵的。”
（10）王夷甫以王东海①比乐令，故王中郎②作碑云：“当时标榜为乐广之俪。”
◎注释
①王东海，即王承，字安期，曾任东海郡太守。
②王中郎，即王坦之，曾任北中郎将，王承的孙子。
◎译文
王夷甫将东海太守王承和尚书令乐广并列，所以北中郎将王坦之给王承写的碑文说：“当时颂扬他和乐广齐名。”
（11）庾中郎与王平子雁行①。
◎注释
①雁行，指如飞雁的行列一样并列有序。王衍曾评论说：“阿平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可是庾子嵩以为王平子和王处仲比不上自己，因后来二人一死一败，只有他名声依旧。
◎译文
从事中郎庾子嵩和王平子如鸿雁般并列齐飞。
（12）王大将军在西朝时，见周侯，辄扇障面不得住①。后度江左，不能复尔。王叹曰：“不知我进伯仁退？”
◎注释
①“王大”句，沈约《晋书》中记载：“周顗，王敦素惮之，见辄面热，虽复腊月，亦扇面不休。其惮如此。”可见王敦在洛阳时畏惧周顗，过江后踌躇满志，就不再怕了。西朝，晋室还没有南渡时，即西晋时期。
◎译文
大将军王敦在西晋时，每次见到武城侯周伯仁，总要拿扇子遮住脸。后来到了江南，就不再这样了。王敦叹道：“不知是我有了长进还是伯仁退步了？”
（13）会稽虞斐①，元皇时与桓宣武同侠②，其人有才理胜望。王丞相尝谓斐曰：“孔愉有公才而无公望，丁潭有公望而无公才③，兼之者其在卿乎！”斐未达④而丧。
◎注释
①虞斐，字思行，历任吴兴太守、金紫光禄大夫。
②同侠，即同僚，指同在一个官署任职。据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云，应为“同侠盖同僚之误”。
③公才、公望，指三公的才能、名望。
④达，显贵。当时的议论认为虞斐可以做丞相，但他未及登上三公之位就死了，有人为之惋惜。
◎译文
会稽郡虞斐，晋元帝时和桓温同僚，既有才思，声望又高。丞相王导曾对他说：“孔愉有三公的才能，却没有三公的名望。丁潭有三公的名望，却没有三公的才能。兼而有之的，大概就是你吧！”后来虞斐还没有登上高位就死了。
（14）明帝问周伯仁：“卿自谓何如郗鉴？”周曰：“鉴方臣，如有功夫。”复问郗，郗曰：“周顗比臣，有国士①门风。”
◎注释
①国士，一国的杰出人物。
◎译文
晋明帝问周顗：“你和郗鉴相比，谁更强些？”周顗说：“郗鉴和臣相比，更有修养。”明帝又问郗鉴，郗鉴说：“周顗和臣相比，有国士风度。”
（15）王大将军下，庾公问：“闻卿有四友，何者是？”答曰：“君家中郎、我家太尉、阿平、胡毋彦国。阿平故当最劣①。”庾曰：“似未肯劣。”庾又问：“何者居其右②？”王曰：“自有人。”又问：“何者是？”王曰：“噫！其自有公论。”左右蹑公，公乃止。
◎注释
①“君家”句，中郎等四人即庾亮、王衍、王澄、胡毋辅之四人。阿平指王澄，字平子。
②其右，其上。古人以右为尊。王敦不肯说出谁属右，因为他认为自己居右。庾亮似乎没有领会王敦的意思，而且也瞧不起王敦，手下的人便踩他的脚，示意他不要再问。
◎译文
大将军王敦从武昌东下建康，庾亮问：“听说你有四位好友，是哪几位？”王敦答：“您家的中郎、我家的太尉、阿平和胡毋彦国。阿平当然最差。”庾亮说：“好像他不同意最差。”庾亮又问：“哪位更出众？”王敦说：“自然有人。”又追问：“哪位？”王敦说：“唉！自然会有公论。”手下的人踩了庾亮一脚，庾亮才没有再问。
（16）人问丞相：“周侯何如和峤①？”答曰：“长舆嵯櫱②。”
◎注释
①和峤，字长舆。汝南西平人。少有风格，珍重自爱，有盛名于世。累迁颍川太守，为政清简，甚得百姓欢心。任上病死，谥号简。
②嵯櫱（cuó niè），嵯峨，形容高峻。
◎译文
有人问丞相王导：“周顗比和峤怎样？”王导回答：“长舆高峻不群。”
（17）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①庙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②自谓过之。”
◎注释
①端委，礼服，指穿着礼服。
②一丘一壑，原指隐者所居之地，后指山水胜境，比喻魏晋之士崇尚老庄寄情山水，隐处岩壑。语出《汉书·叙传上》：“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
◎译文
晋明帝问谢鲲：“你自己认为和庾亮相比怎么样？”谢鲲回答：“用礼制整饬朝廷，让百官有榜样依据，这方面臣不如庾亮。至于寄情于山水，纵意丘壑，臣自认为超过他。”
（18）王丞相二弟不过江，曰颖、曰敞①。时论以颖比邓伯道，敞比温忠武②，议郎、祭酒者也。
◎注释
①“王丞相”句，王导的两个弟弟年少时跟王导一样都很有名，王颖曾任议郎，玉敞曾被召为丞相祭酒，没有到任。二人都死于晋室南渡以前，所以称不过江。
②温忠武，温峤，谥忠武。
◎译文
丞相王导有两个弟弟没到江南，一个叫王颖，一个叫王敞。当时把王颖和邓伯道并列，王敞和温峤并列，二人分任议郎和祭酒。
（19）明帝问周侯：“论者以卿比郗鉴，云何？”周曰：“陛下①不须牵顗比。”
◎注释
①陛下，对君主的尊称，周顗死后，明帝才即位。
◎译文
晋明帝问武城侯周顗：“人们拿你和郗鉴并列，你觉得怎样？”周顗说：“陛下不该拉着顗去比较。”
（20）王丞相云：“顷下论以我比安期、千里①，亦推此二人。唯共推太尉②，此君特秀。”
◎注释
①安期，即王承，字安期。千里，即阮瞻，字千里。
②太尉，指王夷甫。
◎译文
丞相王导说：“洛阳的舆论把我和安期、千里相提并论，我也推崇这两人。只是希望大家共同推崇太尉，因为他实在出类拔萃。”
（21）宋祎曾为王大将军妾，后属谢镇西①。镇西问祎：“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贵人耳。”镇西妖冶故也。
◎注释
①谢镇西，即谢尚。其曾为南中郎将，兼任江州刺史，后调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再升为镇西将军。
◎译文
宋祎曾是大将军王敦的侍妾，后来又归属镇西将军谢尚。谢尚问宋祎：“我和王敦相比怎样？”宋祎回答：“王氏和使君相比，好似农家儿比贵人啊。”这是因为谢尚容貌艳丽的缘故。
（22）明帝问周伯仁：“卿自谓何如庾元规？”对曰：“萧条①方外，亮不如臣。从容廊庙，臣不如亮。”
◎注释
①萧条，逍遥自在。
◎译文
晋明帝问周伯仁：“你和庾元规相比怎么样？”周伯仁回答：“说到退隐山林，逍遥世外，庾亮比不上臣。至于周旋于朝堂之上，臣比不上庾亮。”
（23）王丞相辟王蓝田为掾，庾公问丞相：“蓝田何似？”王曰：“真独简贵，不减父祖，然旷澹①处故当不如尔。”
◎注释
①旷澹，旷达、不求名利。
◎译文
丞相王征辟请蓝田侯王述做属官，庾亮问王导：“蓝田这人怎样？”王导说：“真率孤傲，简约尊贵，这点并不比他父亲、祖父逊色，可是旷达淡泊这方面还是比不上呀。”
（24）卞望之云：“郗公体中有三反：方于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治身清贞①，大修计校，二反。自好读书，憎人学问，三反。”
◎注释
①治身，修身。清贞，清廉。
◎译文
卞望之说：“郗公身上有三种矛盾的地方：侍奉君主正直，却喜欢下级奉承，此其一也。自身清廉注重修养，却喜欢计较财物得失，此其二也。喜欢读书，却憎恶别人做学问，此其三也。”
（25）世论温太真①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时名辈共说人物，第一将尽之间，温常失色。
◎注释
①温太真，即温峤，字太真。
◎译文
世人评论温太真在江北来的第二等人物中名列前茅。当时，名士品评人物，第一等人快要品评结束时，温太真常常紧张得脸色发白。
（26）王丞相云：“见谢仁祖，恒令人得上。”与何次道语，唯举手指地曰：“正自尔馨①。”
◎注释
①尔馨，这样。
◎译文
丞相王导说：“见到谢仁祖，常使人意气高昂。”和何次道谈话，只是用手指着地面说：“正是这样。”
（27）何次道为宰相，人有讥其信任不得其人。阮思旷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恨唯此一条而已①。”
◎注释
①“但布衣”句，何充虽早就历任显官，而阮思旷仍说他是布衣超居宰相，这是出于门阀观念，何充非出身名门望族。超，超迁，越级提升。
◎译文
何次道就任宰相后，有人指责他信任不值得信任的人。阮思旷很感慨：“次道自然不至于如此。只不过是布衣之身，越居宰相之位，令人遗憾的只有这一条。”
（28）王右军少时，丞相云：“逸少何缘①复减万安②邪！”
◎注释
①何缘，缘何，凭什么。
②万安，即刘绥，字万安，晋高平人。
◎译文
王逸少年轻时，丞相王导说：“逸少哪里不如万安呢！”
（29）郗司空家有伧奴①，知及文章事事有意。王右军向刘尹称之，刘问：“何如方回②？”王曰：“此正小人有意向耳，何得便比方回！”刘曰：“若不如方回，故是常奴耳。”
◎注释
①伧奴，指北方奴仆。南北朝时，南人鄙视北人，称北人为伧。
②方回，即郗愔，字方回，司空郗鉴的儿子。纯朴沉静，历任会稽内史。
◎译文
司空郗鉴家有个仆人，懂得文辞，对事情颇有见识。右军将军王羲之对丹阳尹刘惔称赞他，刘惔问道：“和方回相比，怎么样？”王羲之说：“只是小人有点志向罢了，哪能和方回相比！”刘惔说：“如果比不上方回，那就不过是普通的奴仆。”
（30）时人道阮思旷：“骨气①不及右军，简秀②不如真长，韶润③不如仲祖，思致④不如渊源，而兼有诸人之美。”
◎注释
①骨气，刚直的气概。
②简秀，简约内秀。
③韶润，指品性华美柔润。
④思致，才思和韵味。
◎译文
时人评论阮思旷：“骨气比不上王右军，简秀比不上刘真长，华美柔润比不上王仲祖，才思韵味比不上殷渊源，可是却兼有这几人的长处。”
（31）简文云：“何平叔①巧累于理，嵇叔夜②俊伤其道。”
◎注释
①何平叔，即何晏，字平叔，唯心主义玄学的代表人物。
②嵇叔夜，即嵇康，字叔夜，有奇才，志趣不凡，好道。
◎译文
简文帝说：“何平叔言辞精巧言，反而损害了他‘贵无’的义理。嵇叔夜俊逸不群，则妨害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宗旨。”
（32）时人共论晋武帝出齐王之与立惠帝，其失孰多①。多谓立惠帝为重。桓温曰：“不然，使子继父业，弟承家祀，有何不可！”
◎注释
①“时人”句，晋武帝和齐王都是晋文帝的儿子。武帝即位后，立皇子司马衷为太子（后继位为惠帝），封其弟司马攸为齐王。齐王后任司空，参与朝政，声望很高。这时武帝的宠臣荀勖、冯紞看到太子无能，惧怕司马攸将来会继承帝位而对自己不利，就向武帝进谗言，要武帝逼令齐王离开京都，以确保太子的继承权。齐王忧愤成病而死。
◎译文
时人评论晋武帝令齐王归国和确立惠帝的太子地位，哪一件过失严重。多数认为确立惠帝一事过失严重。桓温说：“不对，让儿子继承父业，让弟弟返归封国，有何不可！”
（33）人问殷渊源：“当世王公①以卿比裴叔道，云何？”殷曰：“故当以识通暗处。”
◎注释
①王公，王侯公卿，指显贵。
◎译文
有人问殷渊源：“当代显贵把你和裴叔道相比，怎么样？”殷渊源说：“这是因为我们都能用识见疏通精微难解之处。”
（34）抚军①问殷浩：“卿定何如裴逸民？”良久答曰：“故当胜耳。”
◎注释
①抚军，即简文帝司马昱，未登位时任抚军大将军。
◎译文
抚军问殷浩：“你和裴逸民相比，到底怎样？”过了很久，殷浩才答：“当然比他强呀。”
（35）桓公少与殷侯①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②。”
◎注释
①殷侯，指殷浩。侯是敬称，等于“君”。
②“我与”句，殷浩并不看重桓温，但既不甘退让，又不愿和他竞争，所以这样说。
◎译文
桓温年少和殷浩齐名，常有竞争之心。桓温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强？”殷浩回答：“我和自己长期打交道，宁愿仍做自己。”
（36）抚军问孙兴公：“刘真长何如？”曰：“清蔚简令。”“王仲祖何如？”曰：“温润恬和。”“桓温何如？”曰：“高爽迈出。”“谢仁祖何如？”曰：“清易令达。”“阮思旷何如？”曰：“弘润通长。”“袁羊何如？”曰：“洮洮①清便②。”“殷洪远何如？”曰：“远有致思。”“卿自谓何如？”曰：“下官才能所经，悉不如诸贤；至于斟酌时宜，笼罩当世，亦多所不及。然以不才，时复托怀玄胜③，远咏老庄，萧条高寄④，不与时务经怀，自谓此心无所与让也。”
◎注释
①洮洮，同“滔滔”，形容谈论滔滔不绝。
②清便（pián），清雅、能说会道。
③玄胜，即玄妙，超越世俗，即老庄之道。
④高寄，寄情高远，指隐居。
◎译文
抚军司马里问孙兴公：“刘真长这人怎么样？”孙兴公回答：“他的清谈清新华美，禀性简约美好。”又问：“王仲祖怎么样？”孙回答：“温和柔润，恬静平和。”“桓温怎么样？”孙说：“高尚爽朗，神态超逸。”“谢仁祖怎么样？”孙说：“清廉平易，美好通达。”“阮思旷怎么样？”孙说：“宽大柔润，精深广阔。”“袁羊怎么样？”答：“谈吐清雅，滔滔不绝。”“殷洪远怎么样？”答：“有新颖的思想情致。”“你认为自己怎么样？”孙兴公说：“下官所擅长的事，都比不上诸位贤达。至于权衡时势，把握时局，也大多赶不上他们。可是我这个没有才能的人，时常寄怀于超脱的境界，赞美古代的老庄，逍遥自在，寄情高远，不让世事打扰心志，因而自认这种胸怀没什么可推让的。”
（37）桓大司马下都，问真长曰：“闻会稽王①语奇进，尔邪？”刘曰：“极进，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复是谁？”刘曰：“正是我辈耳！”
◎注释
①会稽王，即简文帝司马昱，登位前封会稽王。其人喜清谈。
◎译文
大司马桓温到京都后，问刘真长：“听说会稽王谈玄有了出人意料的长进，是吗？”刘真长说：“是有很大长进，不过仍是二流人物！”桓温说：“第一流的是谁？”刘真长说：“正是我们呀！”
（38）殷侯既废①，桓公语诸人曰：“少时与渊源共骑竹马，我弃去，己辄取之，故当出我下。”
◎注释
①“殷侯”句，殷浩曾任中军将军、都督五州军事，北征时大败。桓温一向忌妒他，就乘机上奏请求惩办，结果被废为庶人。
◎译文
殷浩被罢官后，桓温对大家说：“小时候我和渊源骑竹马玩，我扔掉的竹马，他总是捡来骑，可知他本就不如我。”
（39）人问抚军：“殷浩谈竟何如？”答曰：“不能胜人，差①可献酬②群心。”
◎注释
①差，大体上。
②献酬，指主人一再给宾客敬酒，这里指应酬。
◎译文
有人问抚军司马昱：“殷浩的清谈究竟怎么样？”抚军回答：“不能超过别人，大体上能满足大家的心愿。”
（40）简文云：“谢安南清令不如其弟①，学义不及孔岩，居然自胜②。”
◎注释
①谢安南，即谢奉。其弟，指谢聘，字弘远。
②自胜，指不受礼俗影响。
◎译文
简文帝说：“谢安甫在清雅善美上不如他的弟弟，学识上不如孔岩，但是有自己的优越之处。”
（41）未废海西公时，王元琳问桓元子①：“箕子、比干，迹异心同②，不审明公孰是孰非？”曰：“仁称不异，宁为管仲。”
◎注释
①王元琳，即王珣，字元琳。桓元子，桓温的字。
②箕子、比干，商纣王的两个叔父。纣王无道，箕子进谏，不被采纳，就披发佯狂，被降为奴隶。比干不断进谏，终被纣王杀死。这两个人做法不同，但不忍看到纣王残暴和国家危亡却是相通的。孔子尊他们为仁人。
◎译文
还没罢黜海西公时，王元琳问桓元子：“箕子和比干两人，行事不同而心意相通，不知您肯定谁、否定谁？”桓元子说：“如果都称为仁人，那我宁愿做管仲。”
（42）刘丹阳、王长史在瓦官寺集，桓护军亦在坐，共商略西朝及江左人物。或问：“杜弘治何如卫虎？”桓答曰：“弘治肤清，卫虎奔奔①神令。”王刘善其言。
◎注释
①奔奔，同“奕奕”，精神焕发。
◎译文
丹阳尹刘惔和司徒左长史王濛在瓦官寺聚会，护军将军桓伊也在座，评价西晋和江南有声望的人。有人问：“杜弘治和卫虎相比，哪个好？”桓伊回答说：“弘治外表清丽，卫虎神采奕奕。”王刘二人认为他的评论很好。
（43）刘尹抚王长史背曰：“阿奴①比丞相，但有都长②。”
◎注释
①阿奴，对王濛的爱称。
②都长，容貌漂亮，本性淳厚。
◎译文
丹阳尹刘惔拍着长史王濛的背说：“你和王丞相相比，确实姿容美好。”
（44）刘尹、王长史同坐，长史酒酣起舞。刘尹曰：“阿奴今日不复减向子期①。”
◎注释
①向子期，即向秀，字子期。这里指王濛有向秀超尘脱俗的韵味。
◎译文
丹阳尹刘惔和长史王濛同坐，王濛喝到痛快时，不禁起舞。刘惔说：“你今天的样子，不亚于当年的向子期。”
（45）桓公问孔西阳①：“安石何如仲文②？”孔思未对，反问公曰：“何如？”答曰：“安石居然不可陵践，其处故乃胜也。”
◎注释
①孔西阳，即孔严，字彭祖，历任丹阳尹，尚书，封西阳侯。
②仲文，即指桓温之婿殷仲文。陵践，欺压。
◎译文
桓温问西阳侯孔严：“安石和仲文相比，谁强些？”孔严考虑后没有回答，反而问桓温：“您认为呢？”桓温回答说：“安石不会让人不可欺凌轻践，其自处之道自然就胜过别人啊。”
（46）谢公与时贤共赏说，遏、胡儿①并在坐。公问李弘度曰：“卿家平阳②何如乐令？”于是李潸然流涕曰：“赵王篡逆，乐令亲授玺绶。亡伯雅正，耻处乱朝，遂至仰药③。恐难以相比！此自显干事实，非私亲之言。”谢公语胡儿曰：“有识者果不异人意。
◎注释
①遏，即谢玄，小名遏。谢朗，小名胡儿，谢安的侄儿。
②平阳，即李重，字茂曾，任平阳太守。
③仰药，服毒。《晋书·李重传》中只说李重“以忧逼成疾而卒”；《晋诸公赞》也只说他有病不治，终于病死。
◎译文
谢安和时贤评论人物，谢玄和谢朗在座。谢安问李弘度：“你家平阳和乐令相比，怎么样？”李弘度流泪说：“赵王叛逆篡位时，乐令亲自奉献玺绶。亡伯为人正直，耻于在叛逆的朝廷中做官，终致服毒身死。两人恐怕难以相比！这自有事实来表明，并不是偏袒亲人。”谢安于是对谢朗说：“有识之士果然和人们的心愿相同。”
（47）王脩龄问王长史：“我家临川①何如卿家宛陵②？”长史未答，脩龄曰：“临川誉贵。”长史曰：“宛陵未为不贵。”
◎注释
①临川，即王羲之，曾任临川太守。
②宛陵，即王述，曾任宛陵县令。
◎译文
王脩龄问长史王濛：“我家临川和你家宛陵相比，怎么样？”王濛还没回答。王脩龄又说：“临川名声好，而且尊贵。”王濛说：“宛陵也不算不尊贵。”
（48）刘尹至王长史许清言，时苟子年十三，倚床边听。既去，问父曰：“刘尹语何如尊？”长史曰：“韶音令辞不如我，往辄破的①胜我。”
◎注释
①破的，射中箭靶，指谈论中理，能说明要旨。
◎译文
丹阳尹刘惔到长史王濛那里清谈，这时苟子十三岁，靠在坐床边听。刘惔走后，苟子问父亲：“刘尹的谈论和父亲相比怎样？”王濛说：“要论音调的抑扬顿挫、言辞的优美，他不如我；至于一谈就能切中玄理，这点却比我强。”
（49）谢万寿春败后①，简文问郗超：“万自可败，那得乃尔失士卒情？”超曰：“伊以率任之性，欲区别智勇。”
◎注释
①“谢万”句，晋穆帝升平三年，谢万任豫州刺史，受命北伐。因他平时骄傲自夸，轻视别人，不安抚将士，失了军心，结果未遇敌而兵溃，自己狼狈而归，大片土地相继被燕国攻占，故被废为庶人。
◎译文
谢万寿春失败后，简文帝问郗超：“谢万自然可能会被打败，但怎能失掉士兵的爱戴？”郗超说：“他任性放纵，想把智谋和勇敢区分开。”
（50）刘尹谓谢仁祖曰：“自吾有四友①，门人加亲。”谓许玄度曰：“自吾有由，恶言不及于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注释
①“四友”，疑是“回”字的错写。《尚书大传》说：“孔子曰‘文王有四友。自吾得回也，门人加亲，是非胥附邪！……自吾得由也，恶言不入于耳，是非御侮邪！”这里的“回、由”指孔子的学生颜回和仲由。刘恢是把对弟子说的话用来指称同辈。
◎译文
丹阳尹刘惔对谢仁祖说：“自从我有了颜回，学生与我就更加亲密。”又对许玄度说：“自从我有了仲由，不满的话再也听不到了。”两人都欣然接受，没有怨言。
（51）世目殷中军：“思纬淹通，比羊叔子。”
◎译文
世人品评中军将军殷浩：“思辨能力深彻明达，可以和羊叔子比肩。”
（52）有人问谢安石、王坦之优劣于桓公。桓公停①欲言，中悔，曰：“卿喜传人语，不能复语卿。”
◎注释
①停，正要。
◎译文
有人向桓温问谢安石和王坦之的优劣。桓温正要说，中间又改变主意了，便说：“你喜欢传别人的话，不能告诉你。”
（53）王中郎尝问刘长沙曰：“我何如苟子？”刘答曰：“卿才乃当不胜苟子，然会名①处多。”王笑曰：“痴！”
◎注释
①会名，融会贯通名理。
◎译文
北中郎将王坦之曾问长沙相刘奭：“我和苟子相比怎么样？”刘奭回答：“你的才学不会超过苟子，可是领会名理的地方却比他强。”王坦之笑说：“傻话！”
（54）支道林问孙兴公：“君何如许掾？”孙曰：“高情远致，弟子①蚤已服膺②。一吟一咏，许将北面。”
◎注释
①弟子，因为支道林是和尚，所以孙兴公谦称弟子。
②服膺，铭记在心，衷心信服。
◎译文
支道林问孙兴公：“您和许掾相比，怎么样？”孙兴公说：“要论情趣高远，弟子对他心悦诚服。说到吟诗咏志，许掾却要拜我为师。”
（55）王右军问许玄度：“卿自言何如安石？”许未答，王因曰：“安石①故相为雄，阿万当裂眼②争邪！”
◎注释
①安石，指谢安、谢万。
②裂眼，睁大眼睛，形容愤怒。
◎译文
（56）刘尹云：“人言江虨田舍，江乃自田宅屯。”
◎译文
丹阳尹刘惔说：“人们都说江虨像田舍翁，江虨确实是在村庄里自己经营田地房舍，自种自收。”
（57）谢公云：“金谷①中苏绍最胜。”绍是石崇姊夫、苏则孙、愉子也。
◎注释
①金谷，园名，石崇在洛阳城外金谷涧修建。石崇是富豪，官至荆州刺史，曾在金谷园大宴宾客，计三十人，饮酒赋诗。三十人中，苏绍为首，年五十。
◎译文
谢安说：“金谷园聚会，苏绍的诗最优秀。”苏绍是石崇的姐夫，苏则的孙子，苏愉的儿子。
（58）刘尹目庾中郎：“虽言不愔愔①似道，突兀差可以拟道。”
◎注释
①愔愔，静寂无声、幽深的样子。
◎译文
丹阳尹刘惔评论从事中郎庾亮说：“虽然言谈不像道那样寂静无为能深深契合，但独特的思辨却差不多和道相似。”
（59）孙承公云：“谢公清于无奕①，润于林道②。”
◎注释
①无奕，即谢奕，字无奕，谢安的哥哥。
②林道，即陈逵，字林道，任西中郎将，兼梁、淮南二郡太守。
◎译文
孙承公说：“谢公比无奕高洁，比林道温润和煦。”
（60）或问林公：“司州①何如二谢？”林公曰：“故当攀安提万。”
◎注释
①司州，即王胡之，字脩龄，曾为司州刺史。
◎译文
有人问支道林：“司州和谢家两兄弟相比，怎样？”支道林说：“当然是仰攀谢安，提携谢万，介于二者之间。”
（61）孙兴公、许玄度皆一时名流。或重许高情，则鄙孙秽行。或爱孙才藻，而无取于许。
◎译文
孙兴公、许玄度都是当时的名士。有人看重许玄度的高远，鄙视孙兴公的陋行。有人喜欢孙兴公的才华辞藻，就不看重许玄度的修养风范。
（62）郗嘉宾道谢公：“造膝①虽不深彻，而缠绵纶至②。”又曰：“右军诣嘉宾。”嘉宾闻之云：“不得称诣，政得谓之朋耳。”谢公以嘉宾言为得。
◎注释
①造膝，促膝交谈。
②缠绵，周详细密。纶至，思想极有条理。
◎译文
郗嘉宾评论谢安：“谈论玄理虽然不深刻透彻，可是周详细密很有条理。”有人说：“右军比嘉宾深刻。”嘉宾听到说：“不能说造诣很深，只能说两人不相上下罢了。”谢安认为郗嘉宾的话说得很对。
（63）庾道季①云：“思理伦和②，吾愧康伯。志力强正，吾愧文度。自此以还，吾皆百之。”
①庾道季，即庾和，字道季。
②伦和，条理和谐，符合逻辑。
◎译文
庾道季说：“论思路条理清楚，我自愧不如康伯。论志气坚强不屈，我自愧不如文度。除此以外，我比他们强百倍。”
（64）王僧恩①轻林公，蓝田曰：“勿学汝兄，汝兄自不如伊。”
◎注释
①王僧恩，王祎之的小名，其为王蓝田的儿子。
◎译文
王僧恩轻视支道林，蓝田侯王述说：“不要学你哥哥，你哥哥本来就比不上他。”
（65）简文问孙兴公：“袁羊何似？”答曰：“不知者不负其才，知之者无取其体①。”
◎注释
①体，根本，指道德品质。
◎译文
简文帝问孙兴公：“袁羊这人怎样？”孙兴公回答：“不了解他的人看不到他的才能，了解他的人看不上他的德行。”
（66）蔡叔子云：“韩康伯虽无骨干①，然亦肤立。”
◎注释
①无骨干，指韩康伯身体肥胖，好像没有骨骼。
◎译文
蔡叔子说：“韩康伯虽然像肥得没有骨架支撑，但是体形壮美，外观尚可。”
（67）郗嘉宾问谢太傅曰：“林公谈何如嵇公？”谢曰：“嵇公勤著脚，裁可得去耳①。”又问：“殷何如支？”谢曰：“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舋舋论辩，恐口欲制支。”
◎注释
①“嵇公”句，《高僧传》作“嵇努力裁得去耳”，指嵇康要努力前进，才能赶上支道林。“努力”即为“勤著服”。裁，同“才”。
◎译文
郗嘉宾问太傅谢安：“林公的清谈比嵇公如何？”谢安说：“嵇公要更勤奋，才能勉强赶上。”嘉宾又问：“殷浩比支道林如何？”谢安说：“在超脱尘俗方面，支道林才超过殷浩；可在娓娓长谈上，恐怕殷浩的口才会制服支道林。”
（68）庾道季云：“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曹蜍、李志①虽见在，厌厌如九泉下人。人皆如此，便可结绳而治②，但恐狐狸貒貉啖尽。”
◎注释
①曹蜍、李志，两人憨厚乏才智，做官而功业不显。
②结绳而治，远古没有文字，用结绳记事的方法处理政事。
◎译文
庾道季说：“廉颇和蔺相如虽是千年古人，正气凛然，让人感到勃勃生机。曹蜍、李志虽还活着，却精神萎靡，像坟墓里的死人。如果人人都像曹李，回到结绳而治的原始时代，恐怕野兽会把人都吃光。”
（69）卫君长是萧祖周妇兄，谢公问孙僧奴：“君家道卫君长云何？”孙曰：“云是世业人①。”谢曰：“殊不尔，卫自是理义人。”于时以比殷洪远②。
◎注释
①世业人，管世事的人。
②殷洪远，即殷融，字洪远。
卫君长是萧祖周的大舅子。一次，谢安问孙僧奴：“您说卫君长这个人怎么样？”孙僧奴说：“听说是世俗之人。”谢安说：“根本不是这样，卫君长是研究名理的人。”时人把卫君长和殷洪远并列。
（70）王子敬问谢公：“林公何如庾公？”谢殊不受，答曰：“先辈初无论，庾公自足没林公。”
◎译文
王子敬问谢安：“林公比庾公如何？”谢安不同意这样相比，回答：“先辈从来没谈论过，庾公自然能超过林公。”
（71）谢遏①诸人共道竹林优劣，谢公云：“先辈初不臧贬七贤。”
◎注释
①谢遏，即谢玄，小名遏，谢安的侄儿。
◎译文
谢遏等人一道评论竹林七贤的优劣，谢安说：“先辈们从不褒贬七贤。”
（72）有人以王中郎比车骑，车骑闻之曰：“伊窟窟①成就。”
◎注释
①窟窟，同“搰搰”，勤奋的样子，一说为用力的样子。
◎译文
有人把北中郎将王坦之和车骑将军谢玄并列，谢玄听说这事就说：“他努力做出了成绩。”
（73）谢太傅谓王孝伯①：“刘尹亦奇自知②，然不言胜长史。”
◎注释
①王孝伯，即王恭，王濛的孙子。
②奇自知，非常了解自己。
◎译文
太傅谢安对王孝伯说：“刘尹也是非常了解自己的才性，然而也不说超过长史。”
（74）王黄门①兄弟三人俱诣谢公，子猷、子重多说俗事，子敬寒温而已。既出，坐客问谢公：“向三贤孰愈？”谢公曰：“小者最胜。”客曰：“何以知之？”谢公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
◎注释
①王黄门，即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的儿子，曾任黄门侍郎。子重，王操之的字。子敬是王猷之的字，子敬最小。
◎译文
黄门侍郎王子猷兄弟三人同去拜访谢安，子猷和子重，大多说些日常事情，子敬不过寒暄几句罢了。三人走后，在座人问谢安：“刚才三位贤士谁较好？”谢安说：“小的最好。”客人问道：“怎么知道呢？”谢安说：“善良的人话少，急躁的人话多。从这两句话推断出来的。”
（75）谢公问王子敬：“君书何如君家尊①？”答曰：“固当不同。”公曰：“外人论殊不尔。”王曰：“外人那得知！”
◎注释
①“君书”句，王子敬擅长草书、隶书，时人认为他的书法风骨比不上他父亲王羲之，比较秀媚。有的则认为相反。谢安很尊重王羲之的书法，才有此问。
◎译文
谢安问王子敬：“您的书法比令尊如何？”子敬回答说：“当然有些不同。”谢安说：“外面的议论绝不是这样。”王子敬说：“外人哪会懂！”
◎注释
①韶兴，美好的意趣。
◎译文
王孝伯问太傅谢安：“林公和长史相比，如何？”谢安说：“长史意趣清新。”王孝伯又问：“和刘尹相比如何？”谢安说：“哎，刘尹才能出众。”王孝伯说：“如果像您所说，他比不上这两个人吗？”谢安说：“正是这样。”
（77）人有问太傅：“子敬可是先辈谁比？”谢曰：“阿敬近撮①王、刘之标②。”
◎注释
①撮，聚合。
②王、刘之标，王濛、刘惔的风度。
◎译文
有人问太傅谢安：“子敬到底是和哪一位先辈相当？”谢安说：“从近处说，阿敬集中了王、刘二人的风度。”
（78）谢公语孝伯：“君祖①比刘尹，故为得逮。”孝伯云：“刘尹非不能逮，直不逮。”
◎注释
①君祖，指王濛。原注上说王濛质朴，刘惔有文采。
◎译文
谢安对王孝伯说：“您的祖父和刘尹齐名，自然能做到他那样。”王孝伯说：“刘尹那样的人并不是难以做到，只是不那样做罢了。”
（79）袁彦伯为吏部郎，子敬与郗嘉宾书曰：“彦伯已入①，殊足顿兴往②之气。故知捶挞③自难为人，冀小却④，当复差⑤耳。”
◎注释
①已入，指已经进入朝廷，这里指担任吏部郎一职。
②兴往，迈进，指勇往直进。
③捶挞，指处分官吏的杖刑。
④小却，稍微推辞一下，表示不接受。
⑤差，病好了，这里指好。
◎译文
袁彦伯担任吏部郎，王子敬写信给郗嘉宾：“彦伯已入朝就职，这个官职特别能挫伤人的志气。原就知道受了杖刑很难做人，所以希望他能稍微辞让一下，这样就会好一些。”
（80）王子猷、子敬兄弟共赏《高士传》人及《赞》①，子敬赏井丹高洁，子猷云：“未若长卿慢世②。”
◎注释
①赞，一种文体，在人物传记的结尾部分，相当于一个总评。
②长卿慢世，也是《高士传》中的赞语。长卿是司马相如的字。慢世，怠慢世人世事，即为玩世不恭。子敬赞赏高洁，子猷赞赏慢世，都是符合各自的性格的。
◎译文
王子猷、子敬兄弟欣赏《高士传》一书所记的人和所写的《赞》，子敬欣赏井丹的高洁。子猷说：“不如长卿玩世不恭。”
（81）有人问袁侍中①曰：“殷仲堪何如韩康伯？”答曰：“理义所得，优劣乃复未辨，然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流，殷不及韩。”故殷作诔云：“荆门②昼掩，闲庭晏然。”
①袁侍中，即袁恪之，字元祖，曾任黄门恃郎、侍中。
②荆门，柴门，指贫苦人家用木头、树枝等编的门。
◎译文
有人问侍中袁恪之：“殷仲堪和韩康伯相比，谁强些？”袁恪之回答说：“两人义理上的成就，优劣实在无法辨明，可是门庭闲静，名士风流这一点，殷仲堪比不上韩康伯。”所以殷仲堪在哀悼韩康伯的诔文上说：“柴门白天也关闭，清幽的庭院寂然。”
（82）王子敬问谢公：“嘉宾何如道季？”答曰：“道季诚复钞撮①清悟，嘉宾故自上②。”
◎注释
①钞撮，聚集。这里指庾道季清谈能学习别人清虚善悟的优点。
②上，指出众，杰出。谢安认为嘉宾胜过道季。
◎译文
王子敬问谢安：“嘉宾和道季相比，如何？”谢安回答说：“道季的清谈集中了他人的清虚善悟，嘉宾却是原本就出众。”
（83）王珣疾，临困①，问王武冈②曰：“世论以我家领军③比谁？”武冈曰：“世以比王北中郎④。”东亭转卧向壁，叹曰：“人固不可以无年⑤！”
◎注释
①临困，即临死。困，病重。
②王武冈，即王谧，王导的孙子，袭爵武冈侯。
③领军，即王洽，王导之子，王珣之父，曾任领军。
④王北中郎，即王坦之，任北中郎将。
⑤无年，无寿。王珣认为他父亲的人品才德超过王坦之，只是因为死得早，所以声望不大，世人才拿王坦之相比。
◎译文
王珣病重，临死时，问武冈侯王谧：“外界把我家领军和谁并列？”武冈侯说：“世人把他和王北中郎并列。”东亭侯王珣翻身向墙，叹道：“人确实是不能没有寿数呀！”
（84）王孝伯道谢公浓至①。又曰：“长史虚，刘尹秀，谢公融。”
◎注释
①浓至，指道德深厚到顶点。
◎译文
王孝伯评论谢安最为深厚。又说：“长史谦虚宽和，刘尹才智出众，谢公和乐通达。”
（85）王孝伯问谢公：“林公何如右军？”谢曰：“右军胜林公。林公在司州①前亦贵彻。”
◎注释
①司州，指王胡之，曾任司州刺史。这里指右军将军王羲之胜过支道林，支道林胜过王胡之。
◎译文
王孝伯问谢安：“林公和右军相比，谁强？”谢安说：“右军胜过林公。可是林公比司州尊贵通达。”
（86）桓玄为太傅①，大会，朝臣毕集。坐裁竟，问王桢之曰：“我何如卿第七叔②？”于时宾客为之咽气③。王徐徐答曰：“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欢然。
◎注释
①“桓玄”句，桓玄只任过太尉，不是太傅。
②卿第七叔，指王献之。
③咽气，气塞，屏气，这里指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桓玄性情暴烈，而又酷爱书画，总是以王献之自比。王桢之如果回答不好，就会触怒他。
桓玄任太傅时，大宴宾客，朝中大臣全都来了。大家入座，桓玄问王桢之：“我和你七叔相比怎么样？”在座的宾客都为王桢之紧张得不敢喘气。王桢之从容地回答说：“亡叔只是一代楷模，您却是千古英才。”满座听了都很欢喜。
（87）桓玄问刘太常①曰：“我何如谢太傅？”刘答曰：“公高，太傅深。”又曰：“何如贤舅子敬？”答曰：“楂梨橘柚，各有其美。”
◎注释
①刘太常，即刘瑾，字仲璋，历任尚书、太常卿。
◎译文
桓玄问太常刘瑾：“我和谢太傅相比如何？”刘瑾回答：“公高明，太傅深厚。”桓玄又问：“比起贤舅子敬来如何？”刘瑾回答说：“楂、梨、橘，柚，各有美味。”
（88）旧以桓谦比殷仲文①。桓玄时，仲文入，桓于庭中望见之，谓同坐曰：“我家中军那得及此也！”
◎注释
①殷仲文，是桓玄的姐夫，投奔桓玄任咨议参军。其有才貌，为世所重。
◎译文
过去总把桓谦和殷仲文并列。桓玄称帝时，仲文入朝，桓玄在厅堂上望见他，对同座说：“我家的中军哪里赶得上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