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更高的法则
当我提着那串鱼,拖着鱼竿,穿过树林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暗了,这时我瞥见一只土拨鼠正悄悄地穿越我面前的道路,心里似乎有种野蛮的喜悦在奇怪地兴奋着,感受到了强烈的**,想把它抓住生吞掉;这并不是因为我当时饥饿,只不过是因为它代表着那种野性。然而,当我住在湖泊边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次发现自己是在树林里闲逛,就像一条饿坏了的猎犬一样,带着一种奇怪的放纵心情,去寻找某种我可以吞掉的野味,而且对我来说,任何一口食物都不可能是太野蛮。最野蛮的场景,对我来说也变得莫名其妙的熟悉。我在自己身上发现有种要走向更高生活的本能,或者是一种走向所谓的精神生活的本能,在这一点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还有一种是要走向原始状态和野蛮状态的本能,这两种本能我都尊敬。我对野性的爱,并不亚于对善的爱。在钓鱼中所具有的那种野性和冒险,对我来说仍有可取之处。我有时喜欢十足地掌握生活,喜欢更像动物那样度日。我之所以与大自然这样熟悉,也许是因为我非常年轻的时候就钓鱼和打猎,所以很早就认识了那些自然景色,并流连其中,而如果没有那些活动,在那个年纪我们就会不熟悉那些自然景色。渔夫、猎户、樵夫等人,终身在原野山林中度过,就一个特殊意义来说,他们已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他们在工作的间歇里比诗人和哲学家都更适宜于观察大自然,因为后者总是带着一定的目的前去观察的。大自然并不害怕展露自己。在北美大草原上的旅行者,自然是一位猎手;在密苏里河和哥伦比亚河上游的旅行者,自然是一位设陷阱的捕兽者;而在圣玛丽瀑布的旅行者,则自然是一位渔夫。只是一名旅行者,只能学到二手的东西,只能不完善地学习,是一个可怜的权威。当科学报道出那些人实际上或者是出于本能已经知道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们才最感兴趣,因为根据人类的经验,只有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人性。
有些人断言,新英格兰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因为他没有这么多公共假日,而且大人和孩子们也不像他们在英格兰那样玩这么多的游戏,这些人错了,因为在这里,那些更为原始但又更为独立的娱乐活动,比如打猎、钓鱼等,尚没有让位于英格兰的那些游戏。在我同时代的人里,在十到十四岁的新英格兰男孩当中,几乎每个人都扛着一支猎枪;他们的渔猎区域并不像英国贵族的私人渔猎区那样有限制,甚至比野人的私人渔猎区还要广阔。这样一来,也就难怪他们并不经常在村庄里的公用草地上玩耍了。不过现在的情形却已经发生变化,这并不是因为人口增加了,而是因为猎物减少了,须知包括动物保护协会在内,也许猎手才是猎物最伟大的盟友。
除此之外,我住在湖泊边的时候,有时希望用鱼来让我的饮食具有多样性。实际上,我是出于与第一个捕鱼人相同的需要而钓鱼。不管我可以想起什么样的人性来反对钓鱼,那种人性全都是做作的,与其说是与我的感情相关,毋宁说是与我的哲学相关。我只是现在才谈到钓鱼,因为我早就对捕猎野禽有不同的看法,在去树林居住以前就把枪卖掉了。并不是说我不如别人仁慈,而是说我并没有察觉我的感情非常造作。我并不怜悯鱼,也不怜悯蠕虫。这就是习惯。至于捕猎野禽,在过去的几年里我都携带着枪,原因是我正在研究鸟类学,我设法获得的只是新的或者罕见的鸟类。不过我承认,我现在倾向于认为,有比这种方式更好的研究鸟类学的方式。它要求更密切地关注鸟类的习惯,因而如果说只是出于那个原因的话,我也愿意把枪排除掉。然而,尽管为了仁慈的理由而有了这种异议,但我不得不怀疑是否有同样价值的野外运动能够取代这些活动。我的一些朋友曾经不安地问过我,是否应该让他们的孩子们打猎,我的回答是,是的——我记得,那是我受到的教育中最好的部分之一——应该让他们成为猎手,既是渔夫又是猎手,尽管一开始只不过是喜欢打猎,但如果可能的话,应该让他们最终成为强大的猎手,这样一来,在这个或者任何一个植物荒原里,他们就一定找不到对他们来说是足够大的猎物。迄今为止,我与乔叟笔下的那位修女所见略同,她——
从未听到被捕获的雌鸟说
猎手们并不是圣徒。
在个人的历史中,就像在人类的历史中一样,有这么一个时期,那时猎手们是“最好的人”,阿尔冈昆人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对于一枪也没有放过的孩子,我们不能不表示同情;他绝非更加富有同情心,而他的教育又可悲地受到了忽视。对于那些老是想打猎的青年,这就是我的回答,我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很快就会放弃打猎。在过了幼稚的童年时代以后,没有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会肆无忌惮地谋杀任何一个像他一样凭着土地保有权而生存的生物,能够听任身处绝境的野兔像孩子一样哭叫。母亲们啊,我提醒你们,我的同情心并非只针对人类。
年轻人常常就是这样开始认识森林的,而且这也是他本人最有独创性的部分。他一开始是作为猎手和渔夫到那边去,直到最后,如果他身上有一种更好的生活种子,他可能就像诗人或者博物学家那样,把恰当的对象区分开来,选择放弃枪和鱼竿。在这一方面,芸芸众生仍然还年轻,而且总是很年轻。在某些国家,一个打猎的牧师并非罕见。这样的一个人可能会成为一条好的牧羊犬,但却远远不是好的牧羊人。我一直是出人意料地认为,除了伐木、凿冰之类的活动外,据我所知,唯一能够让我的镇民同胞们在瓦尔登湖待上整整半天时间的活动,就是钓鱼,不管他们是镇子里的父亲还是孩子,只有一个人例外。通常如果不钓上一长串鱼的话,他们就不认为他们走运或者他们所花费的时间得到了好的报偿,尽管他们随时都有机会看到这个湖泊。他们可能到那里去上一千次,然后钓鱼的沉渣才会沉落到湖底,让他们的目的纯洁起来;但毫无疑问,这样一种净化的过程将会一直持续。州长和他的顾问班子已经记不清这个湖泊了,因为他们去那里钓鱼的时候还是孩子;但现在他们年纪太老了,太有尊严了,因而不会去钓鱼,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永远不再知道它了。然而就是他们这些人,也期望最终能够去天国。如果立法机关考虑它的话,那也主要是规定在那里可以使用多少个鱼钩;但他们不明白,在湖边垂钓的鱼钩实际钓起的是湖泊的景色,这样一来立法反而成了诱饵,而适得其反。所以,即使在文明社会,处于蒙昧状态的人也必须经历打猎这个发展阶段。
近年来,我一再发现,我做不到钓鱼而又不稍微降低一点自尊。在这方面,我是屡试不爽。我的钓鱼技艺娴熟,而且就像我的许多同胞一样,我也具有某种钓鱼的本能,那种本能时常复活,但每次钓完鱼,我都觉得倘若我没有钓鱼会更好一些。我想,我并没有弄错。那是一种模糊的暗示,然而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也是模糊的暗示。在我身上毫无疑问有这种本能,它属于天地万物中的较低层次;然而每过去一年,我的渔夫特色也就减少一分,尽管我并没有更多的人性,甚至并没有更多的智慧;现在我根本就不钓鱼了。不过我又看到,如果要在荒原里生活的话,我就会再次受到**,要认真地成为一名渔夫和猎手。除此之外,在日常饮食和食用的兽肉中,从本质上来讲都有某种不干净之处,于是我便看到,家务劳动是从哪里开始的,这种努力是从哪里开始的,是什么东西花费了这么多钱,才能每天都一副整洁而又可尊敬的样子,才能让房子保持清新,没有难闻的气味和难看的景象。我一直是自己的屠夫、帮工和厨师,又是享用菜肴的绅士,因而我也就能够从一种非同寻常的复杂经历出发来讲话。在我的情况中,反对食用动物食品的实际理由,就是动物食品不干净;而且,除此之外,当我抓到鱼,清洗完并煮食之后,也并没有觉得那些鱼给了我什么特别的营养。这既不足道,又无必要,耗费却又很大。一点面包和几个土豆也能同样果腹,而随之而来的麻烦和污物要少得多。我就像我的许多同时代人一样,多年来已很少食用动物食品,或者喝茶、喝咖啡等;这与其说是因为我发现它们产生了任何不良效果,不如说是它们并不令我的想象感到惬意。对动物食品的厌恶,并不是经验所带来的效果,而是一种本能。在许多方面过着低于一般水平的艰苦生活,似乎要更令人愉悦;尽管从未这样生活过,我却在这一方面走得相当远,足以让我的想象感到惬意。我相信,每一个在最好的状况下认真地保留他更高的或者诗意的心智的人,都倾向于回避动物食品,回避任何一种过量食品。我在柯尔比与斯彭斯的著作中发现,昆虫学家们阐明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事实,即“某些昆虫在性成熟的时候,尽管是配备以进食的器官,却并不使用那些器官”,而且它们规定了“一条普遍的规则,几乎所有的昆虫在性成熟的时候,都比处于幼虫状态时吃得少很多,食量大的毛虫在变形为蝴蝶的时候……以及贪吃的蛆在变成苍蝇的时候”,都满足于饮用一两滴蜂蜜或者某种别的甜的**。蝴蝶翅膀下面的腹部,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幼虫的样子,也就是这么一小片东西,诱来了多少捕食它的天敌。贪吃的人就是一个处于幼虫状态的人;有些国家全都处于那种状态,那些国家没有幻想力,也没有想象力,他们巨大的腹部把他们出卖了。
要提供和烹饪不会令想象力反感的简单而又干净的饮食是困难的,不过我认为,身体固然需要营养,想象力也同样需要营养,二者应该同时得到满足,这也许是可以做到的。暂时吃下去的水果,不一定会使我们对胃口感到羞愧,也不会打断那些最有价值的追求。但如果在你的那道菜里加上额外的佐料,就会让你中毒。靠着丰盛的饭菜生活,是不值得的。大多数人在亲手准备一顿丰盛饭菜的时候,不论是荤菜还是素菜,如果被别人看见,都会感到羞耻,因为每天都有人为他们准备那样的饭菜。然而在这一点没有改变之前,我们就不是文明人,而且如果我们是先生和女士的话,我们就不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这方面当然已提供了应当怎样改变的内容。不必问想象力为什么不喜好兽肉和脂肪。知道它不喜好就够了。说人类是一种肉食动物,这难道不是一种指责吗?确实,在很大程度上,人类能够通过捕食别的动物而生存,我们确实也这样生存着;但这是一种可悲的方式——任何一个用罗网捕捉兔子或者屠宰羊羔的人都可能明白这一点——而那个将教育人类把自己局限于一种更为清白、更有益于健康饮食的人,将会被认为是他的种族的恩人。不论我的实践可能会是什么样子,我都毫不怀疑,不再吃动物,是在逐渐改善过程中的人类命运的一部分,就像野蛮部落一样,当他们与更文明的人接触的时候,也就毫无疑问不再彼此相食。
人的天性经常会发出各种微弱的暗示,那些暗示当然是真实的,如果他听从那些暗示的话,也就无从知道天性能把他带到什么样的极端,甚至疯狂;然而当他变得更加坚定和忠实的时候,他的道路也就是那个样子。一个健康的人所感觉到的那种最微弱而又有把握的异议,将会最终战胜人类的论据和习惯。谁也不会跟着他的天性一直走到它误导他的时候。尽管结果会是身体上的虚弱,然而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应该为这些后果感到遗憾,因为这些后果是一种符合更高原则的生活。如果白天和黑夜能够使你愉快地迎接它们,而生活又散发出像鲜花和香草那样的芬芳,更加轻快,更加星光照耀,更加不朽——那么这就是你的成功。大自然全都会向你祝贺,而你一时也有理由为你自己赐福。最大的收益和价值,距离被欣赏也就最远。我们轻易便会怀疑它们是否存在。我们很快就会忘却它们。它们是最高的现实。也许最惊人和最真实的事实,从来也没有在人与人之间交流出来。在某种程度上,我的日常生活的真正收获,就像黎明或傍晚的色调一样难以捉摸,不可描述。它是一粒被抓住的小小的星尘,是我紧握的彩虹的一个部分。
然而就我而言,我从来也不过于拘谨;如果有必要的话,有时我也能够津津有味地吃上一只油炸老鼠。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在这么长时间里都是喝水,这与我更喜欢自然的天空而不是食鸦片者的天国是出于相同的原因。我乐意永远保持清醒,而醉酒的程度却无穷无尽。我相信,对于智者来说,水是唯一的饮料;酒并不是这样一种高尚的饮料。想想吧,一杯暖咖啡就能粉碎一上午的希望,一杯茶就能粉碎一晚上的希望!啊,当我受到它们**的时候,我是多么堕落啊!甚至音乐也可能醉人。这种明显无足轻重的原因,却毁灭了希腊和罗马,而且也将毁灭英格兰和美国。在所有的嗜酒中毒当中.谁会不愿被他所呼吸的空气陶醉呢?我发现,对长时间持续做粗活的劳动所提出的最严肃异议,就是那些劳动迫使我暴饮暴食。不过说实话,我发现当前我在这些方面不那么苛求了。我在饭桌上不那么虔诚了,并不求神赐福;这并不是因为我比以前聪明了,我必须承认,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反而变得粗俗和冷漠了,不管这多么令人遗憾。也许这些问题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会考虑,就像大多数人认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会考虑诗歌一样。我的实践是“乌有乡”。虽然如此,我并不觉得我是吠陀经典上说的那种特权阶级,它说,“凡是对无所不在的至高无上者怀有真正的信念的人,可食所有存在之物”,也就是说,他不一定非要询问他的食物是什么,或者是谁准备了他的食物;而且就像一位印度评注者所说,甚至在他们的情况中也应该看到,吠檀多派把这个特权限制在“危急关头”。
谁没有吃得津津有味,而胃囊却一无所获?普通而粗糙的味觉能给我精神上的感触,上颚的味觉可以激发我的灵感,坐在山腰上吃的一些浆果为我的天赋提供了食品,想到这些我就激动得发抖。曾子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能够区分出食物真正味道的人,永远也成不了贪吃的人;而不能区分食物真正味道的人,不能不是贪吃的人。一个清教徒可以带着与市参议员吃甲鱼时同样粗俗的胃口,去吃他的黑面包片。玷污了一个人的并不是进入口中的食物,而是吃食物时的胃口。那既不是质量,也不是数量,而是对感官上的味道的热爱;在那个时候,所吃下去的东西并不是一种维持我们的动物生命的食物,也不是启发我们的精神生命的食物,而是送给占有了我们的寄生虫的食物。如果说猎手喜欢吃甲鱼、麝鼠和别的这种野味,那么淑女就喜欢吃牛蹄冻,或者海里的沙丁鱼,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猎手是到磨坊水池去,淑女是到她的肉冻罐子那里去。令人诧异的是,他们怎么能够又吃又喝地过着这污秽的禽兽生活,你和我又怎么能够又吃又喝地过着这污秽的禽兽生活。
我们的整个生活令人吃惊地带有道德性。在美德与邪恶之间,从来也没有瞬间的休战。善是唯一永远也不会亏本的投资。在震颤于世界各地的竖琴的音乐中,令我们激动的就是它对善的强调。竖琴是宇宙保险公司的旅行推销员,介绍公司的各种条例,而我们所应支付的全部核定额,就是我们的那一点点善行。尽管青年最终会变得麻木不仁,但宇宙的法则却并不是麻木不仁,而是永远站在最敏感的人的一边。请听听每一阵西风中的责备吧,那里面一定有责备,而没有听到这责备的人是不幸的。我们只要触动或者按动琴弦,那种迷人的道德寓意就能让我们惊呆。许多恼人的嘈杂声可以传得很远,听起来又被当成音乐,这是对我们卑贱生活的一种骄傲而又甜蜜的讽刺。
我们意识到,在我们的身上有一种兽性,只要我们的高尚天性睡眠,这种兽性就会醒来。这种兽性是卑下的,是肉体上的,也许不能被完全驱赶出去;它就像寄生虫一样,即使是在我们活着和健康的时候也占据着我们的身体。也许我们可以从它那里离开,但却永远也不能改变它的性质。我害怕,它可能享有自己的某种健康;我害怕,我们可能身体健康,然而却不纯洁。有一天,我捡到一个猪下颚,下颚上有白而健康的牙齿和獠牙,说明它有一种和精神上的不同的、动物性的健康和活力。这种生物是靠着节制和纯洁之外的手段而兴旺的。“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倘若我们达到了纯洁的境界,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一点又有谁能知道呢?倘若我知道有这样一个能够教育我纯洁的智者的话,我就会立即去找他。“《吠陀经》有言,求与梵天合一,则制心克体,行诸善事,必不可弃。”然而精神又能暂时遍及并控制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和功能,并把在形式上是最卑劣的肉欲变成纯洁和虔诚。当我们**的时候,生殖能力就会消耗,使得我们不洁;而在我们禁欲的时候,生殖能力就能使我们精力充沛,精神振奋。贞洁是人类的花朵,而所谓的天资、英雄主义以及神圣等,则只不过是随之而来的各种各样的果实。当纯洁的渠道打开的时候,人也就立即朝着上帝漂流而去。我们的纯洁激励我们,我们的不洁又让我们沮丧,这样轮流下去。一个人如果得到保证,在他身上的兽性正在一天天地死去,而神圣的东西正在确立下来,那么他就是得到了上帝的赐福。一个人如果与低劣的兽性沆瀣一气,得到的便只有羞辱。我害怕,我们只是像农牧之神和森林之神萨梯这样的神或者半人半神,神性连着兽性,沉湎于酒色,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我们的耻辱。
让他的野兽各得其所,砍伐掉心中的树木,
那么他就会多么的幸福!
……
能够使用他的马、羊、狼和每一头野兽,
而且别人都不认为他自己是个傻瓜!
否则人便成为区区一群猪,
况且他心中还有那些魔鬼,
会使他的野兽发怒,更难控制。
所有的纵欲都是一回事,尽管纵欲有许多种形式;所有的纯洁都是一回事。不论人是吃喝,还是同居,还是****地睡觉,都是一样。它们只不过是一种胃口,我们只需看到一个人做这些事情当中的一件,便可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纵欲者。不洁既不能与纯洁站在一起,也不能与纯洁坐在一起。当爬虫在一个洞口遭到攻击的时候,就会在另外一个洞口出现。你如果要贞洁,就必须自我节制。什么是贞洁呢?人怎么能够知道他是否贞洁?他是不会知道的。我们听说过这个美德,但却不知道它是什么。对于我们所听见的谣传,我们人云亦云。智慧和纯洁来自努力,无知和纵欲来自懒惰。在学生身上,纵欲是头脑的一种懈怠的习惯。一个不洁的人,无不是一个懒散的人,他坐在炉子旁边,太阳晒得他一蹶不振,没有疲乏便要休息。你如果想避免不洁,避免一切罪孽,那就要认真工作,尽管那工作是打扫马厩。天性是难以征服的,但又必须征服。如果你不如异教徒纯洁,如果你不再克制自己,如果你不是更加虔诚,那么你是一个基督徒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知道有许多被看作是异教的宗教体系,它们的戒律使得读经师深感耻辱,并刺激读经师做新的努力,尽管那只是行使仪式而已。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犹豫再三,但却并非是这个话题的原因——我并不在乎我的话是多么下流——而是因为我只要说这些话,就不能不暴露出我的不洁。我们自由地、不知羞耻地谈论一种形式的纵欲,却对另外一种形式的纵欲闭口不谈。我们已经堕落到不能纯粹谈到人的天性的必要功能的程度了。在早一些的时代里,在某些国家,人的天性的每一种功能都是被恭敬地谈到的,并且在法律上做了规定。对于印度的立法者来说,没有无足轻重的事情,不管那事情可能令现代的趣味多么反感。印度的立法者教育人们怎样吃喝,怎样同居,怎样排大小便,等等,让卑微的事情升华,而不是虚伪地以它们是小事为借口,避讳不谈。
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庙宇的建造者,那座庙宇是他的身体,是为他所崇拜的神而建造,纯粹以他自己的风格来建造,他也不能用雕刻大理石来进行逃避。我们全都是雕刻家和画家,我们的材料就是我们自己的肉、血和骨头。任何一种高尚出现的时候,都会立即净化一个人的面貌;而任何一种卑贱或者纵欲出现的时候,都会使他沦为禽兽。
九月的一个傍晚,在辛苦劳累了一天之后,约翰·法莫坐在他的门口,脑子里还多少在想着他干的活。洗澡之后,他坐下来再次创造他的知识的自我。那是一个相当凉爽的傍晚,他的一些邻居担心会下霜。他专注于思绪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在吹笛子,那笛声与他的心境相和谐。尽管他的脑子一直在想着工作,可却是在违背自己的意志在谋划工作,然而这工作又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工作就像是皮肤上的皮屑,而那皮屑又不断地脱落。而笛子的乐音,是从不同于他的工作环境中吹出来的,催他沉睡着的某些官能起来工作。那些官能温柔地摆脱掉街道、村庄以及他所生活的国家。有一个嗓音对他说——当一种值得称道的生存对你来说是可能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过着这种卑贱而又折磨人的生活?那同一批星星除了在这些田野上闪烁之外,还在别的田野上闪烁。但怎样才能从这个状况中摆脱出来,并实际上迁移到那里呢?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就是过某种新的艰苦生活,让他的精神在身体中沉思默想,为他的精神赎罪,并愈来愈尊敬地对待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