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谈园林

（1625年作）

万能的上帝率先营造了一座园林。人类从园林里的确可以得到最纯洁的乐趣，最爽心的消遣。没有它，楼堂馆所只不过是粗俗的人工制作，没有天然的情趣。人们总是看到，时代一旦趋向文明高雅，大家就开始大兴土木，修建华厦，随即就精心设计、营造园林，仿佛园艺是一种更高的完美境界似的。

我认为营造宏伟锦绣的园林时，应当一年四季百花争妍，月月都有当令美景。十一月的下半月、十二月和元月，你必须种植冬天常青的草木，如冬青、常春藤、月桂、桧柏、柏树、紫杉、松树、冷杉、迷迭香、薰衣草和白、紫、蓝颜色不同的常春花。如果在温室里栽植，还有石蚕、鸢尾、橙树、柠檬树、桃金娘，还有香墨角兰，它必须养在温暖而隐蔽的地方。到元月后半月和二月，接着就有瑞香花、番红花，黄的和灰的都行，报春花、银莲花、早开的郁金香、风信子、贝母。到了三月，就要有香堇，尤其是单瓣蓝色的那种，开得最早，还有黄水仙、雏菊、杏花、桃花、山茱萸花、多瓣蔷薇。一到四月，接着就有双瓣白香堇、桂竹香、紫罗兰、黄花九轮草、鸢尾花、各种百合花、迷迭香、郁金香、重瓣牡丹、淡水仙、法国忍冬、樱花、李花、抽叶的山楂、紫丁香。五月和六月，就有各种各样的石竹，尤其是红石竹；形形色色的玫瑰，只有晚开的麝香玫瑰不在其内；还有忍冬、草莓、小花牛舌草、耧斗菜、万寿菊、非洲花、樱桃、茶蔍、无花果、树莓、葡萄花、薰衣草花、白花香赛蒂莲、麝香兰、铃兰、苹果花。七月，有各种各样的紫罗兰、麝香玫瑰、酸橙花、早梨、李子、早苹果、未熟的小苹果。八月，各种李子熟了，梨、杏、小檗果、榛子、香瓜、舟形乌头，真是五颜六色。九月，有葡萄、苹果、各种颜色的罂粟花、桃子、巨桃、蜜桃、山茱萸、冬梨、榅桲。十月和十一月初，有花楸果、欧楂果、野李子、经过修剪和移植而晚开的玫瑰、冬青，以及诸如此类的花木。这些花草树木是专门针对伦敦的气候讲的。不过我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你可以因地制宜，拥有一个“永恒的春天”。

而且因为花草的气息扩散在空气里（空气中花香飘飘有如乐声漾漾）比在身边香得多，因此要享受这种欢乐，最好的办法就是了解什么花卉最能使空气芳香四溢。粉红玫瑰和红玫瑰都善于存芳留香，所以你就是从整整一行这样的玫瑰花旁走过，都闻不到一丝香气，哪怕挂着晨露，情况也是如此。同样，月桂在生长期间不喷香，迷迭香香气很淡，茉乔栾那也是一样。空气里香气最浓郁的莫过于香堇了，尤其是白色重瓣香堇，它一年花开二度，一次在四月中旬，一次在八月下旬；其次就是麝香玫瑰；再次是行将枯萎的草莓叶，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然后就是葡萄花，这是一种小粉花，就像车前的粉花一样，花刚开的时候呈穗状；随后就是多花蔷薇，然后就是桂竹香，这两种花摆在客厅窗户和低矮一些的寝室窗户下面真令人心旷神怡；然后是石竹和紫罗兰，尤其是丛生石竹和康乃馨；然后是酸橙花；然后是忍冬，远一点更显得香气宜人。我不想说豆花，因为这种花是田野里的花；然而有些花人们不像对待别的花那样从旁走过，而是要把它们践踏踩碎，才会香飘四野，这类花有三种，它们是小地榆、百里香和水薄荷，因此你不妨在小径上种满这些花，享受一下踏花的快乐。

园林（就像我们谈的建筑一样，园林也是王家园林）的面积不应小于三十英亩，而且应当分成三个部分：入口处是一片绿地，出口是一片草莽或荒野，中间是园林的主体，两旁有小径。我认为绿地可以占四英亩，草莽占六英亩，两边各占四英亩，主园占十二英亩。绿地有两种乐趣：其一，绿草如茵最为赏心悦目；其二，绿地中间给你一条芳草径，直达一道围绕主园的堂皇的树篱。然而因为这条小径很长，如果是大热天，你总不能顶着炎炎烈日走完绿地、再到主园里歇凉吧？因此你要在绿地两侧请木工各修一条篷道，篷顶离地面约十二英尺，这样你就可以在阴凉下走进主园了。至于用五彩泥土建造花坛，摆设图案，布置到临园一侧的住宅的窗户下面，那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这种景致你在苹果馅饼中都屡见不鲜了。花园最好是正方形，四面有宏伟的拱形篱垣环绕，拱门应当架设在木工制作的柱子上，大约十英尺高，六英尺宽，拱门的间距应当与每个拱门的宽度相等。拱门的上方要有一条完整的篱笆，四英尺高，也造到木架上。这种篱笆每个上面要有一个小角楼，里面是空腹，足以容得下一笼鸟。在每个拱门之间的篱垣上，还要有一个小小的造像，外面镶嵌着五彩玻璃大圆片，好反射阳光。然而这种篱垣，我要它建在一条堤埂上，堤埂不要陡，坡度要平缓，高约六英尺，栽满花草。而且，我认为这个正方形的花园不应当两边顶到头，两边应留出一些地方修筑各种边道，和草坪的两条篷道相通。然而这块大花园两头千万不能修带篱墙的小径，前边也不要，因为这样就使你无法从草坪望见这个美丽的篱垣；后边也不要，因为它使你从篱垣的拱门望出去时看不见后面的草莽。

至于大篱垣内的布局，可以风格多样。不过，我建议，不管一开始你把它设计成什么式样，但不可芜杂茂密，也不要到处精雕细刻，我是不喜欢在桧柏和别的圆木上刻刻画画的，这是弄给娃娃们看的。低矮的小树篱，圆圆的，像一条条镶边，还带有一些漂亮的宝塔，我倒很喜欢。有的地方，木头镶框的美观的柱子也讨人喜欢。花园里的道路我主张宽阔美观。两边的小路倒可以紧凑一点，但主园里的绝对不能这样。我也希望花园的正中央有一座美丽的小山，有三条坡路和山道，可以四人并行。这三条道应当是正圆形的环山路，不要有任何壁垒或凸起。整座山的高度应当是三十英尺，上面要有一个讲究的宴会厅，里面有造型精美的壁炉，玻璃窗不宜过多。

水泉能赏心悦目，但水塘大煞风景，搞得花园既不卫生，又蚊蝇泛滥，青蛙成灾。我认为水泉应有两种：一种是喷水的，一种是盛水的，三四十英尺见方，但是不要养鱼，不要有泥土。第一种泉，现在通用镀金的或大理石的雕像做装饰，效果很好。然而主要的问题是要让水流动，绝对不能让它滞留在蓄水池里，以免水被别的东西污染变绿、变红等，或者聚集苔藓或污烂。除此之外，还得每天有人动手清污。另外，泉下修一些台阶，泉周围地面铺砌有致也是可取的。至于第二种，我们不妨把它叫作“浴池”，它可以反映出人们的好奇心和审美观，我们就不必费神细说。总之，池底要铺砌精美，还要带图案，池边也要如此办理，并用彩色玻璃和类似的光彩夺目的东西装饰，周边还要以低矮的雕像做围栏。然而主要的问题仍然是我们在谈前一种喷泉时提到的，那就是水必须长流不止，水源必须比水池高，用一些美观的喷头把水注入水池，然后通过一些大小相同的水孔把水从地下排走，使水不会滞留。至于一些精巧的设计，如喷出的水画一道弧线而不飞溅、让水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喷起（羽毛状、酒杯状、华盖状等），这些毕竟是供人观赏的景泉，不是健体颐神的矿泉。

至于我们的园林的第三部分，草莽，我希望把它尽量布置成浑然天成的荒野。里面不能有树，不过要有一些只用多瓣蔷薇和忍冬构成的灌木丛，还要有一些野葡萄混杂其间。地面上要有香堇、林石草和月见草，因为这些草芳香宜人，在阴凉处长得很茂盛，在草莽里这里一簇，那里一撮，不要有什么次序。我也喜欢鼹鼠丘那样的小土堆（就像在野草莽中的情况那样），有的上面长百里香，有的上面长石竹，有的上面长石蚕——它开的花非常悦目，有的长常春花，有的长香堇，有的长草莓，有的长黄花九轮草，有的长雏菊，有的长红玫瑰，有的长铃兰，有的长红石竹，有的长嚏根草，以及诸如此类的虽不名贵，但芳香好看的花草。一部分土堆顶上应种植直立灌木，一部分则不要，所谓茎干直立的灌木指玫瑰、桧柏、冬青、熊果（不过稀稀拉拉点缀一些，因为它们的花香浓郁扑鼻）、红醋栗、猕猴桃、迷迭香、月桂、多花蔷薇等，然而这些直立灌木要常剪，不能长得出了格。

至于两侧的隙地，应当有大大小小的幽径纵横交错，要有充足的阴凉儿，有些小径完全避开阳光。有一部分还要避风，尽管狂风劲吹，你却像在闲庭信步；前面那些遮阳的道路的两头同样要用篱墙堵上，以便避风；而后面这种封闭式的小径必须用卵石精心铺砌，不能长草，以免露水打湿人的鞋袜。

在许多小径边上，应栽植各种果树，靠墙或独自成行均可。一般还要注意，你栽种的果树林，边缘要美观，要宽阔，要低矮，不要大起大落，还要点缀一些奇花异卉，但花要稀疏，以免把树的养分吸走。在两侧空地的顶头，应当有一个高度相当的小山，人站在山上，围墙的高度刚好齐胸，可把周围的田野尽收眼底。

至于主园，我并不反对两旁要有一些漂亮的道路，有果树夹道，并且有一些漂亮的果树林和设有座位的凉亭，排列有序。然而这些千万不可太密，务必使主园不要显得局促、闭塞，而要气流畅通无阻。至于阴凉儿，我看你还得依赖两侧空地的道路，如果你高兴，在那里大热天完全可以漫步，可是主园只能在温和的季节里流连，酷暑季节只能在晨夕或阴天赏玩。

我倒不喜欢设养鸟场，除非它大得地上可以铺草皮，里面可以种草木，鸟儿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可以自行营巢定居，而且场地上不会有鸟粪堆积。

这样，一个王家园林便初具规模了，我时而议论，时而勾画，它不是一个模型，而是一个总的轮廓。在这方面，我是不惜工本的，因为对王侯公卿而言，花几个钱不算什么。他们由于主要听取工匠意见，把他们的东西拼凑到一起，钱也没有少花，有时候还要加上雕像之类的东西图个堂皇排场，但这跟一座园林的真正乐趣相比，实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