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些时候
路,有些长
梦,有些远
但是,路的尽头,梦的远处,有你出现
所以,我从来没有停止向前。
很久之前,于远方是个好男人,蹬着三轮车风里来雨里去地载客,养家糊口;很久之前,于远方也是个好父亲,经常将莫帆扛在脖子上,然后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们,不久,他就可以将人力三轮车换成机动三轮车了,然后听我和莫帆的欢呼;很久之前,于远方还是个好丈夫,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每天蹬车回来,开一瓶青岛啤酒,给妻子倒一茶杯,然后用筷子点一口给莫帆,点一口给莫春。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前了。现在,于远方就成了我的心病。这场病仿佛是八岁那年我生的那场大病的蔓延。蔓延着,蔓延着,我就忘记了于远方的脸。
八岁那年,大病初愈后,我在奶奶的迷信说法下,在梧桐树下埋下于远方的名字,我希望他能回来,继续扛着莫帆牵着我。直到在学校里,被同学诟骂,我才知道,于远方永远回不来了。因为他在一次载客时,奸杀了一名花季少女,还有人说,是奸杀了一个幼女。总之,当时,我的小小的肩膀上,背负着那么多周遭的白眼。这个在我生命里亲切得不成样子的男子,在这顷刻间,狰狞。
这个罪名真让我难堪,我一直在想,哪怕到现在,我也是这么想,如果他拦路抢劫也好啊,偷盗也好啊,怎么可以犯这么龌龊的罪呢?让我每次洗澡都狠命地搓,想要把身体中属于他给我的那部分血肉给剔除!
我一直告诉莫帆,于远方死了。从他六岁那年,我就这么跟他说。我不愿意他像我一样,总揣着卑微的心,装作很倔强地活。
于远方的名字真够冤孽。他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白眼和嘲笑,还有那些恶心兮兮的唾沫,它们曾挂在我的衣服上、我的脸上、我的头发上。所以,胡为乐将卡布奇诺形容成一杯大唾沫时我的反应会那么大。
病愈后,回到学校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委屈的日子。麦乐说过,其实,在我八岁之前,我身上流淌的绝对是淑女的血,小脸蛋小眉毛长得要多秀气有多秀气,要多温婉有多温婉。这也是她为什么从一年级初次见面时就想跟我做朋友的原因。
那段日子,我被同学们欺负的日子里,同样也淑女过的小麦乐,给了我最大的友情支持——和我一起偎在墙角哭。
后来,我去向老师告发过,可对身为大人的老师来说,小孩子之间的不团结,根本不足为怪。所以,老师用她们温柔的笑来面对这些对小孩来说不啻是灾难的事情。
后来,八岁的我一看,他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尤其再一想如果我不推翻现状,可怜的小莫帆也将重蹈我的覆辙,忍受那些恶心死人的唾沫。
所以,我决定自救!
在一个清晨,我从厨房偷出了两把菜刀一把炒勺,早自习铃声一响,我就将两把菜刀劈在了课桌上,因为书包带系得太紧,炒勺怎么抽都抽不出来。我本打算手晃着炒勺,冲他们吼,现在只能指着菜刀冲他们吼,我说,谁以后再欺负我,我就用菜刀剁了谁!为了起到更大的震慑,我又说,谁再冲我吐唾沫,我就将谁先奸后杀!为了强调“奸杀”的威慑力,我还补充了一句新发明的名词:再奸再杀!
可能因为“于远方案”的发生,“先奸后杀”“再奸再杀”对这帮小孩来说,杀伤力足够大,尽管,他们当时不一定知道具体是什么含义。
后来,我一直背着两把菜刀去上学,黄小诗和麦乐在我身后晃**着,像左右护法;再后来,我的两把菜刀被老师没收了,她说,小孩子要相互团结友爱,我却硬生生地听成了小孩子“团结有害”。
虽然没有了菜刀,但是,那帮小孩已经初步了解了我从父亲于远方身上继承的“残暴”本性,都对我退避三舍。
这次“革命”,成就了我在小学“黑帮一姐”的地位。相应的,莫帆也就在我的保护范围内。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莫帆八岁才上小学一年级。
偶尔,他还是会被欺负。跑到我面前,满脸委屈,问我,姐,咱爸是不是杀人犯啊?他在监狱是不是?他没有死对不对?
每次,他这么问,我就会毫不留情地抽他的小脑袋,我说,去你三舅姥爷的!你这么个十岁的大块头,被那些八岁的小浑球欺负,你还有脸给我哭!
莫帆就耸着肩膀,抽泣得更厉害。可能被我庇护惯了,莫帆的性格一直有些小女生的温婉。
我胡乱地将他扯到身后,说,于莫帆,你记好了,于远方死了!谁说他是杀人犯,你给我去指认!说完,我从教室扛起板凳横出门。
莫帆在我身后抽泣得更厉害了。他说,姐,他们全都这么说!
他说完这话,我又回去扛了一条板凳。要抽死那帮浑蛋,单用一条板凳是有难度的。但是,我被麦乐给扯住了。
她拉着莫帆,给他擦眼泪,说,莫帆,莫春疼不疼你啊?
莫帆边哭边点头。
她就笑,说,那么你得知道,莫春不会骗你。你爸是好人,他是生病去世了。别再为这件事浪费莫春精力了,她要升初中了。
莫帆在后来,再也没问过我这个问题。那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再为此受委屈。还是,受委屈了,只会自己偷偷躲着哭。
而今天,在他读高一时,他竟又为此和三五个男孩推搡起来。
为了缓解我刚才提及于远方时的刻薄和漏洞,我就转头责备胡为乐,你干吗不帮莫帆一把,你脑子臭了吗?
胡为乐揉揉鼻子,指着脑袋上肿起来的大包,很委屈地说,我帮了!否则,莫帆早被那一群人给砸扁了!
莫帆抬头,眼神那样清凉,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了暗暗的影子,仿佛是童年留下来的伤,久久不成痂。他问我,姐,你告诉我实话,好吗?爸……呃,于方远,他真的在监狱,是不是?他并不是病死了,是不是?
所以,我的手,几分颤抖后,将氧气罩给挪开了。我大脑几乎空白着,我只是想,如果溪蓝醒不了,那么,这个叫作白楚的男子,会同我有更深的关联。
我眼睁睁看着溪蓝的胸廓开始剧烈起伏,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变得沉暗,我才知道自己血液里有那么多来自于远方的罪恶因子,令我不能呼吸。
我不知道怎样将氧气罩又放上溪蓝的嘴巴,浑身颤抖,手脚冰冷。最后,我倒在溪蓝的病床下低低啜泣。
白楚,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我不想这样。
溪蓝那天因短暂缺氧,情况又变得无比糟糕,即使我最后将氧气罩扣在她嘴巴上,她仍然大幅喘息。我不得不疯跑出病房喊来护士……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麦乐。因为这像一种罪恶的证据,证明着我身上流淌着于远方的血,总在某些时间出现,把我变得不像我。
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我,自私、残忍,就像犯罪时的于远方,只不过,我一直一直拼命掩藏。
还有,我一直忘记说,溪蓝是因为我,才认识的白楚。
因为白楚说,他需要一些特别令人感动的场面,所以,我就想起了那所福利院,想起了和莫帆相同年纪,叫我姐姐的女孩,溪蓝。
溪蓝是于远方去火车站载客时捡回来的,那时的她只有三岁,穿着漂亮的衣服,就像个小公主一样。她对着所有人哭,她叫溪蓝,她要妈妈。
溪蓝一直在我家中待到六岁,于远方被判无期徒刑后,她才被政府收进福利院。她离开时,我们三个小孩,一直抱着哭,就像再会无期一样。
好在福利院离我家比较近,我、莫帆、溪蓝还能像往常一样凑到一起。在那个年龄,溪蓝和麦乐,是仅有的两个没有因为于远方的犯罪而放弃给我友情的小孩。
后来,我一直对麦乐说,早知道,我和溪蓝会有今天的局面,我早在她进我家门时就将她扔出门外,冻死算完。
麦乐说我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她一直都对我保持着几分不屑。
那天,麦乐很不屑地将我遗弃在她的小出租屋里,自己一个人去赶场子了。我在出租屋里看电视。
奶奶看了看我说,我不生气,我就是觉得几百块钱弄你这么一头乱草太可惜。
奶奶的话,让我灰溜溜地拉着麦乐走出家门。我担心,奶奶还会说出更匪夷所思的话。我不想让麦乐变成喷水器。
麦乐小声地问我,莫春啊,你奶奶抱着日历,天天这么看,是不是在算你爸爸什么时候出狱啊?不过,你爸爸好像是无期吧?就跟那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一样,不会这么早出来吧?
麦乐说话,总是不经大脑,她自认为我对于远方充满了怨恨,所以便也如此口无遮拦。但是,我听到别人如此说他,心里还是不痛快。
可是,谁让这个别人是麦乐呢?我再不痛快也只能这样白瞪着眼睛不痛快!
我跟麦乐说自己的绘画事业进入了瓶颈期,特倒霉。麦乐说,没关系,我的歌艺最近走红,约我的场子太多,要不,你替我赶场子?
我说,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音不全。
麦乐笑,笨吗你,假唱。磁带放我的声音,你在台上对口型,这样同时赚两份钱。我这儿也是分身乏术,才这样打算。
我说,好吧,找个日子,我帮你。给我提成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不能将钱全部拿走。
麦乐哈哈地笑,说,你个死莫春,我还以为你要学雷锋做好事,分文不收呢。然后麦乐看看我,说,春儿,你带了你的美术家教宣传卡了吗?
我点点头,带了。为了能在白楚面前上点台面,我怎么能不带呢?我要找份兼职工作,让自己更加体面地活在白楚面前。
麦乐说,白楚之所以对我视而不见,是因为,白楚心中,只消他钩钩手指,我便会乖乖走过去。一句话,就是对于白楚,我属于廉价消费!
本来,我不同意麦乐的话,按她这么说,溪蓝这个福利院的姑娘岂不更廉价?
可麦乐说,溪蓝廉价得恰到好处,而你廉价得欠缺火候,所以,莫春,你现在最好就是把自己变成高价位商品。
我当下同意了麦乐的话。麦乐虽然没男朋友,但是我觉得她对男人是相当了解的。
因为要找份美术家教的兼职,麦乐给我制作了很多小卡片,豪华车挨辆贴——清纯亮丽的女大学生,手机:137***。
麦乐就是麦乐,好端端一张做绘画家教的卡片,给她弄得像卖弄风月一样。
我犹豫地握着小卡片,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麦乐接过我手中的卡片,拉着我就到中国银行的停车场边,小巴掌一伸,挨个贴。我突然觉得特别不妥,我说,麦乐,这名片看起来怎么这么烟花?我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做绘画老师,像是卖身呢?黄小诗知道了会笑话我的。
麦乐说,烟花点才有卖点!放心!姐让你卖艺不卖身!找个好人家好好当老师!不能让白楚总对你视而不见!还有,黄小诗啊,我在宿舍里听秦烟跟她吵过,骂她在外面被包养,她竟然不敢还口,害得老娘我给她强出头,我晃着拳头想把秦烟给砸成两截,结果,拳头还没挥下去,秦烟直接横在地上开始哭叫……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说,不说黄小诗了,继续说你的“伟大教育事业”。
我看了看只往宝马奔驰保时捷法拉利上扔卡片的麦乐,说,可我的伟大教育事业跟宝马奔驰有什么关系?
麦乐说,你笨啊!你想想,你要是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光彩耀眼,白楚该怎么看你啊?
我很干脆地回答,他会当我傍大款!觉得我更廉价!
麦乐被我的话噎得翻翻白眼,继续诱导我,要是,开宝马的是一个年轻英俊而有品位的绅士呢?
我嘿嘿一笑,一字一顿,说,得了,麦乐,那是咱在做白日梦!说这话的时候,我内心其实已经接受了麦乐的设定,所以手也配合得很有节拍很有力度,“啪”——将卡片贴在一辆宝蓝色的豪华车上——力度过大,报警器尖锐地响起,吓得我的脸都长绿毛了。
抬头四下环顾,却见,台阶上走下一个高高瘦瘦、眼眸清冷如星的男子,他低沉而凌厉的声音远远传来,干什么呢,你!
当我慌乱转回头的那一刻,他清亮的眼睛微微一凛,原本皱紧的眉头淡淡舒展出一个微微吃惊的表情,又瞬间消散。
可是,我们的速度永远不可能和车相比,那个“姿色过人”的男人估计今天比较有闲情逸致,以三十迈的速度开着小车,悠闲地同我和麦乐“赛跑”。他不时地将那张戴上墨镜的脸挪出车窗展览一下那口整洁有序的白牙,或者不时地冲我和麦乐挥舞小胳膊。我侧脸看了看,他手里掐的是我刚才贴的那张卡片。
他开始很深情地呼喊,哎哟,清纯?哎哟,靓丽?哎哟,女大学生?哎哟,真看不出啊,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有前途的职业啊?
我一听,这些从他唇红齿白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话,让我的神经深受刺激。
我觉得姚麦乐就是个祸害,而我就不该由着这祸害,把好好的一个家教信息搞得跟野花小广告似的。
公路上,不少行人,我们三个,如此这般,仿佛从动物园里跑出来散步的动物一样,多么引人注意;情急之下,我就来了个大撒把,奔跑中,把手中的卡片直接冲他那张俊俏得令我不齿的脸上扬去,好风凭借力,那些卡片仿佛飞刀,齐刷刷冲他那张还算有姿色的脸上砍去,同时,也砍向了路边的行人。
麦乐一看,傻眼了,她气喘吁吁地说,莫春,你真是个笨女人!你真是笨到你姥姥家里去了!
果不其然,身后行人捡起卡片后,眼睛中的鄙夷之光如同火舌一样,蹿向我和麦乐。更重要的是街道上戴红袖章的老大爷和老大妈们也参与了这场赛跑。
最后,跑断气的我和麦乐被一个瘦老头和两个胖老太太给拦下了,原因是我们乱丢垃圾。在这个创卫生城市的重大日子里,我的不法行径让他们甚是愤怒。罚款是他们宣泄愤怒的最好出口。
老头看了看我扔掉的卡片,摇摇头,嘴巴里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但是大体意思是,现在的女大学生啊……
我看着他脸上痛惜到扭曲的表情,觉得我当时的行为,丢了全天下女大学生的脸。我该剖腹自杀,以死谢罪!
开着小车与我们赛跑的那个无聊男子,也下了车,在旁边颔首微笑看我和麦乐翻口袋,一脸春风十里扬州路的爽到极致的欠揍表情。
麦乐摸索完全身后,很无辜地说,春儿,我没带钱包啊。我以为你会带的。
我从学生证中掏出四个钢镚看了麦乐一眼,也很无辜的样子,说,我也是和你一样认为的!老大!
说到这里,我和麦乐用非常哀婉凄艳的眼神望着给我们开罚单的瘦老头,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那俩胖老太太有点不乐意,可能她们觉得我和麦乐的眼神太哀婉凄艳了,影响到老头的工作判断力,所以两个胖乎乎的老太太就像两把胖飞刀一样插入我们和老头的深情对望之间。其中一个比较不胖的老太太很机灵地提了一个建设性意见,姑娘,你把你学生证留下吧!
我看了看麦乐,眼神中透露出的意味是,我才没有那么傻呢!就是在此跪地乞讨出这份罚款,我也不会蠢到把学生证押给这俩胖老太。
这类型的老太太有多么多事,我从我奶奶的身上便深有体会。记得小的时候,我们住的院子有一个老头家养的鸽子下了一枚比平时大的鸽蛋,就这么点没有新闻价值的小事,在我奶奶的多事之下,宣传成了我们院那个老头吃了一只鸽子后,下了一个巨大如鹅蛋的鸽蛋。后来某市报记者都来了,发现事情远不是听说的那样,便悻悻地离开。离开时,我奶奶还拉住那记者的手,说她没有说谎。
同理可得,如果我的学生证到了那俩老太太手里,估计两天之内,我肯定会接到学校的勒令退学通知,原因是,有人检举我“荒**无度的行为”践踏了女大学生的生存空间和独立尊严。
就在那刻,我、麦乐、老头、胖老太太一、胖老太太二,形成了五行八卦的诡异排列。外加一个在旁边满脸春风看光景的“小车男”。
最后,还是“小车男”打破了这场沉默。他摘下墨镜,款款走上前,很帅地掏出黑色皮夹,替我向红袖章老头交上了罚款。
我顿时觉得那句话真对。她们说,男人掏钱的样子巨帅!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极其无耻地幻想了一下,你说,刚才的情景要是换成我在某个商场相中一个巨大如同牛头的钻石,这个男人甩手掏钱买下的话,那样子估计更帅!要真这样,我就把白楚抛弃给溪蓝那个小贱人,坚决放弃喜欢他!
其实,鬼都知道,巨大如同牛头的钻石在这个世界上是根本不存在的;就是存在,“小车男”也未必买得起;就是“小车男”买得起,也未必会买给我。所以,亲爱的白楚,我怎么忘记你?怎么放弃我喜欢你的傻瓜念头?
就在我如此幻想和回忆的时候,红袖章瘦老头和俩胖老太太已经撤走了。麦乐刚要拉我离开,眼前的“小车男”玉手一伸,迅速将我的学生证一把捞了过去,很随意地放在口袋里。他张开那双带点小妩媚的眼睛,冲我一脸温吞地笑,嘴角勾起一个诱人的弧,满眼戏谑地说,我得押下这个证件,等你还我钱的!说完,他很优雅地一个转身,将一个“狐媚至极”的背影留给了我,就蹬上了他的小车。我刚要拉住他的车门,他就已经飞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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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摇头,疯子!然后继续做呕吐状。最后,可能把自己给恶心住了,这妞直接冲卫生间里,半天后,脸色苍白着出来,对我笑了笑,说,莫春,我发誓,我再也不听你和白楚说话,我会疯掉的!你真装!太装了!
我收拾了一下,说,麦乐,我走了,我得去照顾小黛玉了,我要趁白楚离开的这些日子将她送回天庭!等着日后喊我白夫人啊!
麦乐在我身后冷笑,告诉那个白楚,有本事给那妞弄个特级看护,二十四小时有人看护!怎么还得连累你!要说,莫春,你也真够猥琐!他让你去看护,你就去看护?他要是要你死,你是不是也去死呢?
我说,麦乐,你这是严重的心理变态!没有爱情眷顾的女人啊,你这辈子就这么阴暗地活着吧!
离开前,我又狐疑地看了看麦乐,因为今天,我突然从她身上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息,那是一种特殊的愤懑,对白楚的!
不是同以往那样,对溪蓝的。
千真万确是对白楚的!
难道她被莫帆和胡为乐这两个小浑球给同化了?这么多年来,因为我在白楚面前的卑微,莫帆和胡为乐这两个小男孩,一直对白楚横眉冷对,跟有杀父之仇似的。
这个陌生的号码一直跳跃在我的手机上,如同舞蹈。我接起来后,那个低沉中带着戏谑的声音拂面而来,哎哟,居然不是空号啊!最近“生意”红火吗?
我一听是那个抢走我学生证的无耻“小车男”,声音也变得刻薄起来,你找哪位姑娘呢,先生?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来,给个标准吧!
我以为我的嚣张能让“小车男”的气焰矮下去,没想到他继续奚落我,啧啧有声,哎哟,现如今的女孩子啊,真要命,我算见识了!你别给我说话!安静地给我听好了!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是我回家后发现我忘记给你留名片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意思是,让你记住我的手机号码,什么时间想拿回你的学生证,就来给我还钱!
我撇撇嘴巴,很不屑地应了一句,好的,小车男!
电话那头的气焰竟然更盛了,但是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居然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讨厌!人家不叫小车男,人家叫纪戎歌。
我当下沉默了。
小车男也沉默了。
半天后,他哈哈大笑,说,不恶心你了,莫春同学。你睡觉去吧,同时也祝福您老人家早日钓到金龟婿,早日修成正果!
我挂电话的时候,冷哼了一句,修你的正果去吧!你三舅姥爷的!
掉头时,却见白楚就在我的对面,嘴巴张得老大,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
我继续眯着眼睛笑,做小绵羊状,你,你怎么过来了?
白楚说,我出来透透气,另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得满满的全是笑话,他说,这是我抄下来的,你多看看,等溪蓝醒,就给她讲着听,她需要一个好心情。
我满是心酸地接受了白楚的使命,还得做满脸春风洋溢状。
白楚说,莫春,我下楼去买点东西,回头就来,你先去替我看着溪蓝,我怕她突然醒来,看不到人,会害怕。
他说,会害怕。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中的眷恋和疼爱,是纠结不尽的。
我看着白楚下楼,心情潮湿得厉害,我很想说,白楚,白楚,你回头看看我!你看看我!难道你真的看不到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的存在吗?我比溪蓝可生动新鲜多了!我可不会只躺在**做干尸,我至少还会蹦蹦跳跳,还会做小绵羊。
莫春,你个傻瓜!你当感情是叫卖水果吗?
傻瓜啊。
她谨慎地走在这个校园之中,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我,依旧穿着拖鞋横行在校园里,只是,左脚上没有“巴依老爷”,而“阿凡提”也被我安置在抽屉底下。
暗无天日地等待着,曾经与它和谐与共的“巴依老爷”回来。
两只拖鞋,一个海角,一个天涯。
想到这里,我的心陡然酸涩。幸福永远不属于我,此时,它和白楚一样,都属于那个叫溪蓝的女孩子。
还记得不久前,溪蓝突然病危,在特护室里面安静得如同秋天的叶子,那个时候的白楚,一直骄傲的白楚,竟然在我和麦乐面前大醉后,号啕大哭,就像一个不能被满足的小孩。可是那些烫人的眼泪中,没有一滴属于莫春,全部的全部都属于溪蓝。
那个夜里,我独自离开了酒吧,一身落寞,无限难过,将大醉的白楚和麦乐丢在了里面。离开前,我对麦乐说,我真难受啊!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傻男人,这个傻男人居然喜欢一个那么傻的女人。
麦乐就那么心疼地看着我,大概,她没想到,一向风风火火跟着她厮混的我,居然也会如此纠结,只为这个叫作白楚的男子。
那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对这个男子的喜欢竟然是那样地无望。即使我曾在梧桐下埋下了他的名和姓,而他对我,仍然只是一个微渺的梦。
那天的夜,星星很亮,夜风很冷。我从街的最南端一直走到最北端,再从最北端一直走到最南端,来来回回地走。
来来回回地走。
我想,我得走多远的路,才能与白楚再次相遇,然后,恰好,那时的他,喜欢上了那时的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再如何喜欢他,也不在他的心上。
暗恋,真他三舅姥爷的苦啊!
白楚离开后,这些天,我开始谨遵他的圣命,给溪蓝小仙女讲笑话。
我上午坐在病床前,说,溪蓝,有一天,我花二百块买一只小猪,吱吱喝水,嘎巴嘎巴吃豆,解墙头扔过去,“吱”的一声,你猜怎么着?
溪蓝很柔弱地摇头,瞳孔里却透着针一样的表情。
我白了她一眼,说,死了!然后我就咧着嘴巴很开心地笑。我非常喜欢“死了”这个词,真是简单明了地表达了我的心境。
中午的时候,我继续给她讲笑话,仍然是,溪蓝,有一天,我花二百块买一只小猪,吱吱喝水,嘎巴嘎巴吃豆,解墙头扔过去,“吱”的一声,你猜怎么着?
死了!
……
总之,在那些天里,我和麦乐轮换着上课,轮换着来照顾溪蓝小仙女。我确实很听白楚的话,给溪蓝讲笑话。但是,白楚并没有说,不可以天天讲同一个笑话的!
三天后,白楚一下飞机,就奔赴病房,我就成了下岗职工。
白楚看到麦乐的时候,眼睛都没抬一下,只说,你也在这里?
麦乐笑了笑,声调有些冷硬,怎么了?我不该在这里吗?碍着你的眼了吗?
我没空看她和白楚因为我吵架,拽着麦乐就走。
走出医院后,我对麦乐笑,你干吗呢?在我面前调戏白楚?小妞,你不想混了!
麦乐看了看我,表情严肃得跟水母一样,说,少来!我不过是要看看,这个浑蛋男人对你无视的同时,对你的朋友是不是也那么无视!我看看他的眼里到底对你有没有半分的感情,否则,凭什么对你呼来喝去!
然后,她平息了一下,问我,莫春,你的学生证领回来了没有?可是快要期末考试了!正是用学生证的时候了。
麦乐的话,让我脑袋充血,想起了那个叫纪戎歌的男子,想起了他不动声色地喊过我的名字,他说,莫春同学。
是的,喊莫春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是那样地波澜不惊,仿佛,我就该叫莫春,也或者,我叫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是我,是那个在他车上乱贴一气的姑娘。这全然不像当时的白楚,那么惊愕。
纪戎歌。
纪戎歌?
一时之间,我突然记不清他的样子,他的脸。
——走她的场子,做假唱。
原因是,麦乐同学最近在各个酒吧似乎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第一次做这份无耻工作的时候,姚麦乐这个小狐狸精给我化了浓妆,弄得我在幽暗的灯光下,人鬼不分。说得好听点儿是古墓丽影,不好听一点儿是黑山老妖!
我跟麦乐说,要是给我弟弟莫帆看到了,他会跳起来用金箍棒砸死我的!
麦乐说,得了,姐姐,我是怕你紧张,用浓妆掩饰你的表情,我好心没好报!
我指了指身上的肥大衣服,问麦乐,这个衣服太夸张了吧?被单吗?
麦乐说,笨蛋,这是汉服!
我说,麦乐,你可冷静!你唱大戏呢还是唱歌?
麦乐说,当然唱歌!这不是为了表现古今反差,给观赏的人形成巨大的心理刺激吗,你懂什么?这叫包装!你不懂什么叫复兴汉服?
我认命地点点头,我说,麦乐,我懂了。汉服就是大床单!怪不得我小时候总是把被单披在身上呢,原来我从小就不忘祖。要不要找黄小诗过来帮我做一下亲友团啊,我紧张啊。
麦乐翻了下白眼,说,好了,别闹了。如今找黄小诗可不容易,得预约啊。
麦乐之所以这么刻薄是因为前几天,她和黄小诗闹了很大的意见。那时我俩刚下晚自习回去,听到寝室里秦烟和黄小诗在争执。黄小诗很气愤地骂秦烟,不要脸!偷看别人的日记!
我刚要推开门,就被麦乐捞了回去,她说,莫春,喏,听听秦烟会爆出咱家黄小诗的日记里写着什么!
我瞥了“贼眉鼠眼”的麦乐一眼,说,你这样的人,人品太爆发了。八婆!
麦乐就使劲地掐了我一把,我硬是忍住了这虐待躲在门后没有叫出声音来,因为我比麦乐还八婆,还具有娱乐精神。我难得偷听一下别人吵架啊,虽然别人里面有黄小诗,嘿嘿。但是我不介意八卦我的好朋友的,我和麦乐娱乐无极限。不过里面要是真掐起来,我还是会两肋插着麦乐进去帮黄小诗狂虐秦烟的。
正在我和麦乐相互比内力的时候,里面已经开始大声争吵了。
秦烟这个黄瓜条女人毫不示弱地用她的哈密瓜声音攻击黄小诗,她说,你这个人,平日看你斯文,和麦乐她们玩得极好的,背地里却对你的朋友下毒手,不要脸!
黄小诗怒视着秦烟,说,你凭什么看我的日记!你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秦烟轻蔑地笑,说,得了吧!你是不是要把那俩傻瓜喊回来,一起灭了我啊?你给我喊那俩傻瓜回来看看!你敢!
我和麦乐在门外听得一愣一愣的,麦乐问我,春儿,是不是骂咱俩是傻瓜啊?
我点点头,好像是的。
麦乐说,妈的!我代表人民灭了秦烟这贱人去!
她刚要推门,只听秦烟在室内狂笑不止,似乎在指着黄小诗的鼻子,大骂,黄小诗,你别整日里在那俩猪头面前装柔弱!你不是在日记里说吗?你嫉妒她们啊,嫉妒你们三个都是苦孩子,为什么就偏偏你有后妈,你受虐待!
黄小诗说,秦烟,你闭嘴!你信不信我让你倒霉!
秦烟就笑,说,我信啊。你多厉害,你可有后台啊,你不是跟麦乐驻唱的那个畅乐园的骆驼脸邱总关系良好吗?不过,我要是倒霉了,恐怕有人比我还要倒霉吧?麦乐那鞭炮芯子的女人,要是知道了当年她清纯的小网恋断送在你手里……她非将你揍成喇叭花不可!
麦乐看了看我,说,莫春,我有这么恐怖吗?突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网恋?她吃惊地看着我。
我也吃惊地回望着麦乐。
本来就是嘛,184网友事件跟黄小诗有什么关系啊?难道本来184很瘦,被黄小诗给踩成了大胖子?好奇心盖过了麦乐和我想冲进去的愿望,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将耳朵贴紧了门。
黄小诗不知道是不是在撕日记,秦烟在一边说尽了风凉话,她说,黄小诗,我要是你的话,我这么对我的朋友,我死了算了我!
黄小诗推了秦烟一把,说,你走开!
秦烟冷哼了一句,要我跟你这样披着羊皮的狼在一起我也难受。说完,就要往门外走,不想却被黄小诗一把抓住了。
黄小诗说,秦烟,你不要这么逼人!你偷看我的日记你品德也高尚不到哪里去!我就是不能看着麦乐和莫春比我幸福,怎么了?我知道麦乐要和她的网友见面,所以,我才请了一个大胖子提前来将她吓跑……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着她们都这样幸福,而就我自己孤独!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小男孩,但是,他看到了我头发上永远的那个秃疤,不肯再喜欢我!她们两个才是真的好,我就是嫉妒她们两个拿彼此比拿我重要……
秦烟大概被黄小诗这一顿疯狂的说辞吓呆了,同样,呆在门外的还有我和麦乐。
麦乐的脸色异常难看,嘴唇轻轻地抖了一下。
我说,麦乐,那个伤疤我真的很对不起黄小诗。
麦乐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她说,莫春,她对不起我的初恋哇!说着,一脚踹开了门,像旋风一样卷进了寝室。
谁知秦烟正在门口,麦乐一推门,力度过大,门直接横在了秦烟的脸上,秦烟直接倒在了地上,满脸是血。大概她怎么也没想到,麦乐作为她的命中克星,上次帮黄小诗掐她没掐成功,如何也得终结她这么一次!
那一天,我们着急着送秦烟去医院,麦乐也忘记了追究黄小诗当年的迫害,她一直闷着声音,黄小诗也闷着声音。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三人之间,唯一一次如此长的沉默。
后来,黄小诗找过麦乐和我,她低着眉,眼睛中依稀有泪,说,那些都是年少的事情,她一直都为此内疚,但是,她没有想到,会被秦烟给看到。她说,秦烟只看到了她当时的心理不平衡,并没有看到日记中她为此一直内疚。
最后,她说,麦乐,你原谅我吧。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到现在也没有找男朋友……
我看着流着眼泪的黄小诗,心里涌起一阵翻江倒海的难过。我确实对不起她。我确实确实对不起她。那个秃疤,不仅仅是留在了她的脑袋上,更是留在了她的心上。
黄小诗流着眼泪离开的时候,我问麦乐,我们三个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真的这样脆弱啊?
麦乐仰起脸,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只是问我,说,莫春,你说,我和你之间,会不会有这么一天,突然发现对方居然在心底如此掂量自己呢?
我很坚决地摇了摇脑袋,紧紧盯着麦乐,我说,麦乐啊,我只知道,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经历了比别人多好多的困难,在我哭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和黄小诗……说黄小诗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麦乐笑了笑,说,咱俩别跟文学女青年似的在这里煽情了!你要是伤害我的话,莫春,她轻轻地笑,咬了咬下唇,看着我,不说下文。
我说,我要是伤害你的话,你就杀了我吧。
麦乐说,你如果伤害我的话,我会原谅你的!因为我知道,除非是你万不得已,否则,于莫春这个臭屁女人绝对不会伤害国色天香的姚麦乐的!
而此刻,这个国色天香的麦乐女王正在忙着给登台“假唱”的我披床单。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意着黄小诗对她初恋的扼杀,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忘记啊,我真的不想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就这样休克。
麦乐给我弄好“床单”汉服后,看了我一眼说,莫春啊,今天你是第一次,我在你身边,如果出现了什么状况,我就上台,说这是一次娱乐,给你解围。
我一听,麦乐这句“今天你是第一次”就觉得她特像妓院老鸨子,而我特别像被待价而沽的那啥啥啥小鸡头,心里真不是滋味呢。
麦乐看都没看我,跟旁边的一个小服务生嘀咕了几句,然后就像水蛇一样滑向低头调音乐的DJ,又是一番耳语,貌似蛮开心的样子。
不久,在我正穿着“床单”猫着腰狂吃西瓜果盘的时候,毫无预备,就被姚麦乐这个小狐狸推上了断头台。
第一次啊。
我口里还叼着西瓜,被麦乐这么一推,又加上激动,一口鲜红的西瓜水跟着喷了出来,流到嘴巴边上,在闪烁的霓虹灯下,跟吸血女鬼一个德行。
下面那些牛鬼蛇神一样舞动的男女青年,一看我口喷“鲜血”的模样,一个个大声惊呼,哇塞!这个歌手好时尚好前卫好另类啊!说完,一个个扭动得更狂野了。
面对如此氛围,如此人群,为了人民币,为了莫帆同学每天能多吃一个荷包蛋,为了我能多烫几次头发,我莫春豁出去了!
后来,在我的“歌声”中,人群越来越happy。那些挤到高台上试图在我面前热舞的哥哥妹妹均被我毫不客气地甩着小萝卜腿踢了下去,我担心他们的狂舞挤掉我手中的话筒,那样子,我可就糗大了。
当夜,粉红色的钞票就温暖了我的梦乡,我梦到我将其中最旧的一张,甩到纪戎歌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抢回了自己的学生证。而且带着这个学生证进入考场后,我怎样抄袭都没有被监考老师逮到。当下,我就获得了全学院第一名,拿了一等奖学金——又是粉红色的钞票!
虽然只是一场梦,但是麦乐那天晚上确实表扬了我,说我是个非常有前途的女人。
为了表示我对麦乐的感谢,我请她喝酒,结果,一向烟酒俱沾的她竟然拒绝了。昏黄的灯光下,她对我笑,脸上是淡淡倦倦的温柔,温柔得不像我所认识的麦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