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打从扔掉了林柯送的花之后,苏小洛一直很烦躁。
其实她之前没有这么夸张,之前林柯送花过来,她都不收,任由林柯自己捧着再自己扔,可是那天花递过来的一瞬间,她的余光里面有朱轩和梁月。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误解她,独独朱轩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打从哪里来的,很久很久以后她想起来,或许让朱轩误解了她的,其实就是她自己,这是后话,总之当时,她几乎是本能地要跟林柯撇清关系,这一大捧花太能引人遐想了,她第一个想要处理掉的就是这个物证,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很潇洒地扔掉了这束花,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战场。
因为她看到,梁月正凑在朱轩耳边说着什么话。
他们在议论她吗?她不知道,她很慌乱。
所有人都能对她有这样那样的非议,但唯独他不行。
她正大步走在自己设定好的道路上,她不能容忍再出错,她会变回以前那个女超人,她已经计划好的……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她近乎疯狂地想要知道,梁月在那一刻究竟跟朱轩说了什么。
梁月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女孩子吧?
嗯,退一步来说,就算她是,朱轩会相信她吗?
苏小洛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苏小洛正站在男生宿舍的门口,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停留着“猪头”那个号码,拨通的按键始终没有按下来,她和朱轩已经不是没有事情就可以随便打电话的关系,就为了这样一个小问题跑过来,他会不会生气?而且,她要怎么问呢?
她拼命地回想,以前每次有了矛盾,她都是怎么化解的?
可是她还没想好,眼前这扇门就打开了。
苏小洛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房间里面烟雾缭绕的,有不少人在抽烟,正中间不知道是谁放的一张方桌,很是端正,上面码着麻将,有人在翻牌,哗啦啦的声音。
这跟她小时候老被妈妈带去的麻将馆还真像。
紧接着,一个呼声又让她进入了另外一个时代。
一个穿着红色小碎花裙子的姑娘正坐在其中一个打麻将的男生旁边,一拍桌子大声地喊:“快呀快呀,要胡了!”
她想起电视里面民国那时候的麻将馆来,总是有这样的花姑娘倚在赌客的身上,大喊胡了胡了,她为自己这个离奇的联想笑了一下,嘴角弯到一半就卡住了,再也扯不上去,那花姑娘转过脸来看她,没有错,花姑娘正是梁月。
打开门的是她们班的另一个男生,看见她有些困惑:“你也来打牌?”
里面正打牌的一众人回头看向门这边,她于是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嗯,我听说这边有牌打。”说着,慢慢走进去。
胖子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摸牌,她进去打量了一下,看见朱轩没有参与这个牌局,在一旁抱着电脑自娱自乐。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佯装看他们打牌,眼神很飘忽地往朱轩那边去,她尽量表现得不太明显,却有些忧心地看到朱轩眉头皱得很紧,电脑屏幕上正在浏览的,都是一些医院的网站。
为什么要看医院,难道有人生病了吗?她心不在焉,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他母亲好像身体不太好……
她居然就保持着这个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的状态,整整一个多小时。
打麻将的人向来是没有什么时间概念的,不多久,朱轩关掉了电脑,回头来看看依然兴致高昂的几个人,说了一句让苏小洛想死的话。
他对着苏小洛问:“你在干嘛?你又不会打牌。”
“我……”她的身体缩了缩,“我不会还不能学啊。”
“那你好好学。”他侧过脸去,跟梁月说:“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传言有很多,苏小洛曾经深受传言所害,所以她不信传言,但是眼前这种情况,她不由得又想起那个说是朱轩和梁月已经在交往的传言,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了。
梁月也站起身来,在朱轩身边,第一美腿果然不是白叫的,苏小洛目测了一下,这花姑娘身材比例的确很赞,红色的花裙子在她身上,像一团轻盈的火那样撩人。她看了看自己,为了做兼职的时候干活方便,她穿的是牛仔裤帆布鞋格子衬衫,气势上已经输掉太多,但是,这个不知死活的苏小洛站起身来,在他和梁月离开之前,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他的名字:“朱轩。”
朱轩和梁月回头看着她。
苏小洛站在那里,握了握拳头,老天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想好下一句,叫住他们了,然后呢?
她只是不想这样被留在后面,看他们离开的背影而已。
“干嘛。”
朱轩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
“我快要做早报了,所以想问你一些关于早报的事情……”她信口胡诌起来。
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打量意味,半响,他说:“我先送梁月回去,等一下回来跟你说。”
“嗯。”她应的很快,很心虚地坐回原位去,待朱轩和梁月走了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出去了,在宿舍楼下等朱轩。
十月底的夜风很冷,倒灌进领口里面透心凉,苏小洛把衬衫的领子竖起来,瑟瑟地看天空,满目黑沉沉的,连月亮都看不到,算一算,也到了每年L市都有的雾霾季节了,这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
她搓了搓手,冲掌心哈气,明天该添衣服了。
从快到九点半一直到十一点,她等了朱轩一个多小时,他也就扎扎实实地让她等了这一个多小时,她望眼欲穿地看宿舍楼前那条路,每一次每一次,过来的人都不是朱轩,风扬起她的头发,像扬起一面诡异而凌乱的纱,她缩了缩脖子,她觉得很冷。
当他终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苏小洛已经是在门口柱子后面缩成一团的了。
她冲着他,语气里面一种难掩的微微兴奋:“你回来了。”
她居然还在笑。
他是故意出去这么久不回来的,他以为她会等不了就回去,但是她居然一直在这里,他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你们刚走,我就下来了,你们宿舍乌烟瘴气的。”
这么冷的天,她还穿着单衣,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他看着她,瞳仁里面的颜色比夜还要沉,倒映她过分单薄的身躯和一脸喜悦的表情,他在这一刻几乎痛恨起她来,就算她是欲擒故纵他也忍了,然而她根本就没有想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他再也不能被她骗了。
“你不冷吗。”他的语气很平静。
“还好。”她还是一脸的傻笑。
他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别过了视线,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想起自己之前杜撰的借口来,顺势继续往下编:“就是我的早报,我还没想好题材……”
“你要做早报的前提是,你得上课。”他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已经有多久没有上课了?”
她咬着嘴唇,不能言语,低下头感觉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正在受训。
他觉得很没意思,“没别的事儿了吧?那就快点回宿舍去,这么晚了。”
“等等……”她见他要走,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袖口。
他站住了,心情很烦躁,“有什么话就快说。”
“你……不要催,我正在酝酿!”她将他袖口一点布料紧紧攥在掌心,狠了狠心,索性把脸放一边,破釜沉舟地说:“你和我一定要这样吗,你一定要用这种不死不活的大便脸对着我吗?我是哪里对不住你?我也没拖着你没拉着你,我还支持你找女朋友!”
他扯了扯嘴角:“这世界上,我交女朋友,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苏小洛,我可以理解你迟钝,没脑子,没情商,但是,我不能容忍你这么自私,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就得配合,凭什么?”
她愤恨地瞪着他:“在你眼里,我还真是一身的缺点。”
“要给你找优点,真的不容易。”他咬牙切齿地回。
“……”苏小洛绷了一会儿,决定让步:“好吧,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以前不是就挺好么。”
“你觉得挺好,不代表别人也觉得好。”他很无情地反驳:“你看,你果然只想到自己。”
苏小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抿着嘴,努力想争辩的话。
他抬了抬手,“你干嘛抓我衣服。”
“你要走吗……”她弱弱地问。
——你也要离开我吗?
“废话。”他理所当然地应:“都这么晚了,明天还有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上课啊。”
语气里面,满满的都是嫌恶。
苏小洛的心终于算是凉透了,她讪讪地松了手,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她的头埋得很低,脚步极快,这个点儿校园里面已经很安静,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一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去。
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分岔路向两边,通往康泉的崎岖石子路,和通往篮球场那边的宽阔马路,她恨不得要跑起来,没有悬念地往篮球场去,小碎步迈得急促,她听不见什么声音,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良久,她停在篮球场边上,弯下身去抱紧自己,眼泪流下来。
她只是不想被留下,不想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他跟了她一路。
灯光昏暗的篮球场,他看见她突然蹲下去抱住自己,肩头在微微颤抖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的心要被撕裂了。
苏小洛虽然压根没长成倾国倾城的姿色,但绝对是个祸水,他觉得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了自己,他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去犯这个贱,是的苏小洛很孤独朋友很少,苏小洛很可怜出生在那样的环境中如今无家可归,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是搞慈善的,不是每个无家可归的孤独者他都有义务去安慰的,更何况他觉得留在她身边,每次看她毫不在意地鼓励自己交女朋友去那副欠扁的德行,他都恨不能拿块胶布封住她的嘴……
他听见她的声音,传过来。
那是啜泣声,压抑的,隐忍的。
篮球场已经没有人,而那声音在慢慢变大,那哭声,像是纵横交错的海藻湿淋淋地绕紧了他的心。
眼前是属于他的分岔路——
可以回头,乖乖回宿舍,洗洗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或者……
或者,如他现在所做的这样,走过去,停在她身后,然后提醒她:“苏小洛,宿舍楼十一点半就门禁了。”
正哭的投入的苏小洛被吓了一跳,她慌乱地伸手抹脸,抽抽鼻子,她判断得出这个声音是朱轩,但是她现在并不想见他或者任何人,她的脸现在一定是花的,她还保持那个蹲在那里的姿势,有些滑稽,却一时间找不到下策。
他慢慢绕到她前面去,干脆也蹲下来,她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去,他视线里面只得她头顶一堆凌乱的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慢慢伸出手,朝着她的脸,探过去。
她受惊地,本能地躲了一下,结果因为还是蹲着的姿势,身体失去平衡地往后仰,结果很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先是反应了一下,继而眼泪更一发不可收拾地落下来了,声音呜咽着:“你,你别管我……”
还蕴着浓浓的鼻音,她的手胡乱地在脸上擦,眼泪越擦却越多。
他的手在半空中有一瞬的停留,然后更加坚定地,抚上她的前额,她感到他掌心的温度,暖暖的,她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阳光一样暖。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啊……”
这句话的后半段被湮没在接下来苏小洛这个惊人的举动中——
她眼泪汪汪地,一下子就朝着朱轩扑过去了,结结实实地把他也扑倒在地上,好在,他用手撑了撑,坐的算是稳当,她就这么扑在他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把那些鼻涕眼泪一口气往他的T恤上面糊,她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前襟,那哀哭声连贯起来,声声刺痛他的心。
“我的衣服……”
“你到底在哭什么呀……”
“你很重的好不好……”
他坐在地面上,仰头看黑沉沉的夜幕,自言自语一样地说话,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慢慢湿透了,他这样听她哭泣,过了一会儿,低下头去,伸出双手,抱住她。
“没事的,我还在的。”他在她耳边轻轻道。
继而,他又紧了紧这个怀抱,她的身形很娇小,单薄而轻盈,他抱着她,却找不到任何真实感,他时常都觉得,或早或晚,她会像鸟儿一样飞走,于是他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我还在你身边的。”
“不要……留我一个人……”
苏小洛的声音,梦呓一样,缓慢而含糊。
苏小洛感觉最近这段日子,自己还真是多灾多难的,恰逢换季流感猖獗的日子,她今年也很不争气地感冒了,从男生宿舍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发烧。
兼职那边请了假,她的头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坚持着起了床,今天就两节课,她想了想,很别扭地纠结起来,一方面她很想趁热打铁去教室借着上课的机会跟朱轩说两句话,这样八成就能完全化解两个人之间不冷不热的状态,毕竟昨天晚上他已经低下了他傲娇的猪头,另一方面,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她是去找朱轩和解的,并不是去丢脸的,但是,她就那么抱着猪头哭了大半天,硬是用眼泪鼻涕在他的衣服上画出一块地图来,到回宿舍的时候,他还在怨声载道。
苏小洛扳着指头算了算,她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几次,就这么几次,还都在他面前哭完了,她颓唐地叹口气,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给她和猪头的设定也绝对不是一对儿,女孩子在要恋爱的对象面前不都是要保持良好形象的吗?
她在猪头面前,简直就没有形象可言。
思忖再三,她还是收拾起书本,决定硬着头皮去上课,周叶一看很高兴,答到的光荣任务落在她身上,周叶乐呵呵地去会男友了。
所有人都是见色忘义的,一旦有例外那一定是色已衰,她慨叹着,出了门。
还没走到教学楼,她被一辆车拦住了去路。
这是一辆闪亮亮的兰博基尼,苏小洛不太懂车,但是眼前的车子锃光瓦亮的,她疑惑地看,车里的人打开车门,下了车。
苏小洛翻了个白眼,调转了方向继续走。
来者是林柯。
他挡在苏小洛面前,皱了皱眉:“这么不欢迎我?”
“你还真是玩不厌啊。” 她不耐烦了。
“谁知道呢,也许哪天就厌了,但是目前为止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他浑身透出一股痞子的气息,看着她笑:“今天我家轰趴,我来接你。”
“我又没说要去。”她往侧面挪,想要走,他也挪过去继续拦着她。
“我也没在邀请,我是在陈述,我,来,接,你。”
他一字一顿地道。
“没兴趣。”她板着脸,有种想要抽他的冲动。
“陆昭也会来,还有那个顾佳佳,顾佳佳肚子已经很大了,我听说你们学校还有人跟我一样,还不清楚陆昭干的这缺德事儿呢,啧啧,你说,一个家政阿姨的女儿,他也能搞上,这事儿要是被他老师同学知道了要怎么看他?哦,你说你不去我家是吧,那没办法啦,我只好带着顾佳佳和陆昭一起来学校找你……”
“你在威胁我?”她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
“你干嘛要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只是想带顾佳佳和陆昭来找你玩而已。”
她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啊,有去你家的功夫我还不如打电话给陆昭告诉他别掉进你的陷阱。”
“打吧,苏小洛,你真是个小孩子,你知不知道陆氏跟我们林氏有多少合作项目?你觉得陆昭会随随便便因为你一通电话来得罪我?你别忘了我是谁。”
她瞪着他,心想,谁能忘得了你是谁,就凭你每三分钟就要提醒一下对方你是谁的执着,也没人忘得了。
林柯看她不言语,缓缓叹口气,“算了,我还是直接带他们来找你好了,看你不信的样子……”
他刚上车,还没来得及关车门,副驾驶旁边的呃车门就被打开了,苏小洛坐上来,很利索地关门。
“走吧。”她说的义无反顾的,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并不在意驾驶座上的人。
苏小洛此生,是第一次参加上流社会的下流聚会,到达目的地之前她做过无数的心理建设,多么华丽或者多么奢靡,但是去了之后,觉得也就那样,林柯家的房子是很华丽——这栋欧式现代风格的别墅有大大的前厅,共三层,后院还自带游泳池,房子前面有大大的花坛,人挺多,忙着玩游戏的,忙着喝酒的,忙着彼此吹嘘的……苏小洛一进去就开始四下打量,寻找陆昭的踪影。
林柯跟在她身后,眼眸暗了暗。
四周的人都在跟林柯打招呼,一边调侃着,以为苏小洛是他新欢,还指指点点,林柯毫不在意,苏小洛更不在意,她忙着找人。
从前厅到后院,她打了三个来回,没有见到陆昭,她恼火地回头看林柯:“你骗我?”
“你还真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他扬起嘴角,心情很好的模样。
“我要走了。”她郁闷地往出跑。
“哎,别,陆昭等一下就来,”他在狭长的楼道里面伸出腿来拦住她,“你先自己玩一玩,等一下他嘛。”
她一脸犹疑地看了看林柯,也断定不出他话的真假,干脆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陆昭,结果,占线。
算了,等就等吧,也不至于少一块肉,她伸出手,食指很笔直地对着林柯:“我就等一个小时,陆昭要是不来的话,我就走。”
他点点头:“嗯,你自便。”
打定主意等,苏小洛也就很闲散地四下逛了逛,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缺心眼的姑娘,四周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甚至连音量也不控制地在议论她,说什么她大概是林家大少的新玩物,还说什么林家大少现在口味变化好大之类的,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听着,中间,还有个小姑娘过来送香槟,苏小洛开了开眼,这姑娘居然穿着女仆装!
她早就知道林柯是个变态,但是她没想到,居然变态到这种程度。
带着对眼前这位女仆深深的同情,她从盘子里面端了一杯香槟,道了谢,然后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来喝。
那杯香槟,苏小洛只喝了不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开始觉得头晕,她蜷缩在转角沙发里,最开始,很没当一回事,最近,因为神经衰弱的问题,她时常觉得头晕,但是渐渐的,她的视线变得很朦胧了,面前的景色浮光掠影一样地恍恍惚惚,她使劲儿地用右手掐在自己左手合谷穴的位置,本以为可以缓解一些,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她也不敢站起来走动,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慢慢走过来的林柯。
他走得很慢很慢,视线汇聚在她的脸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双眼隐约可见促狭的光,那是一种盯着猎物,宣告战争结束的眼神。
苏小洛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浑身发冷。
她还是太天真了,她总是会忘记林柯和在学校里面的学生是不一样的,甚至和那些走在街道上的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林柯身上,背负着曾经杀过人的传言,对付她这种小角色,其实都不用大张旗鼓,什么送花献殷勤之类的,不过都是玩玩,现在……
才算是真的对付起她来。
她用手支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浑身都没有力气地往下倒,桌子上的酒杯被她打翻在地上,她喘息粗重地抬头,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她,而林柯走过来,主动伸出手扶她,他似乎是说了什么话,但是她听不清楚,她推了他一把,手上没有一点儿力气,她的所有感官都开始缓慢地停止工作了,困意浓重地袭来。
不能睡……
林柯试图抱起她来,她微弱的挣扎似乎让他很不满意,她推不开他,就拼了命地往一旁闪躲,结果自己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上,地板上还是她方才打碎了的酒杯,那些玻璃渣子或轻或重地划破她穿着的衬衣,刺痛她的皮肤,有一块,在手的位置,深深地卡进她的手背。
痛觉一瞬间汹涌袭来,她眼前清楚了一些,看见四周的人正在很快地,带着嫌弃的眼神退散开来,只有林柯,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血腥味儿和香槟的味道混在一起,她抽抽鼻子,看见手背上的伤口那里,殷红的血正流出来,她此刻居然不觉得晕了,只是还没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只能在地上很不雅地蠕动,她听见嘈杂的声音,是有人在说话。
“喂,你不是说那个药很快就会让她睡过去吗?”
“……有什么关系,现在这样也不错,你看她挣扎的模样,好像蚯蚓哦,哈哈……不行,让我拍一张,这光景也不常见……”
“她手上的伤口好像还不浅呢,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处理什么啊,死不了人,就算死了,不是还有林柯他老爹善后呢,谁让这姑娘胆子这么大,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林老大呢……”
“对了,林柯,你不是给陆昭发了邀请吗,万一陆昭来了……”
“你们去两个人,在外面拦着点儿陆昭吧。”
最后一句话来自于林柯,苏小洛吃力地喘着粗气,侧过头,在不知道哪里的闪光灯快速的一闪中,看见他正弯下身来,表情困惑地盯着她看。
“苏小洛,你真是个特别的姑娘,我放了那么多药在你酒里,还想让你陪我这些兄弟玩玩的,结果你居然给我一个意外惊喜,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啧啧……痛吗?你不知道我看你这样有多心疼,不过看你伤口流这么多血,加上药效,你睡着也是早晚的事,你干嘛不让自己轻松一些呢?”
“你知道吗,你真的跟我认识的那些姑娘很不一样,不会害怕我,也不会巴结我,不……严格来说,你是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那副其实明明一无所有还敢高姿态嘲笑我的模样。你说我没本事,我有权有钱的都是我爸?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可是怎么办呢,就算这样,我的起点还是比你高,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你就是被我踩在脚下的蚂蚁,你不放我在眼中是吧?那我就让你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我这个阴影……”
她咬了咬嘴唇,意识再次不由自主地变得涣散,林柯的话被打断了,后面一个男生慌张地跑过来说是陆昭在门口跟拦着他的人打起来了。
趁着林柯转身跟别人说话的空儿,她拼尽全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摸到了餐盘里面一把切牛排用的刀子,然后不假思索地就往自己左手的小臂划过去。
面前的四五个男生,都目瞪口呆。
“林柯,她在自残啊!”
“是宁死不屈吗?还真有点儿意思!”
“喂,她流好多血哎,不会真的挂掉吧……”
只是站在那里已经耗费苏小洛太多力气,她无法辨别这些语言是来自于谁,在疼痛换得的一丝丝清明里,她开始脚步踉跄地慢慢往出走,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耳边还断断续续有人说着看热闹的话语,她痛恨这前厅为什么这么大,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一样。
这一次,林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那些人都看着她,有人拿起手机来拍她。
每一步,血顺着她的手臂,滴落在地板上,描成了她挣扎的轨迹,宁死不屈?开什么玩笑,她划伤自己,是为了活下去,才不是为了死,她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她这一生,唯一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她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做着活下去这件事,累过,疼过,哭过,挣扎过……但,从来也没有放弃过自己。
大厅的门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光亮里,她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是陆昭。
他也受了伤,似乎还不轻,他的脸颊是肿的,嘴角还有血迹,他朝着她飞奔过来,然后她落入一个怀抱里面,她听见他在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在问她什么问题,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看到可以依赖的人,她终于放下心来,浓重的倦意让她再也睁不开眼。
然而,她还是很痛的,随着血液的流失,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也正在迅速地被抽离自己的躯体。她很想问问他,她是不是要死了,可她连这个问题也没能问出来,她再次感到属于她的黑暗,这黑暗,并非从外界,而是从她内心而来,将她侵蚀的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