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最最正确的决定
我看明白一件事,如果你觉着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什么都不在乎了,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别人怎么样全跟你没关系;第二是你对什么都比以前在乎得多。而这两种可能的共同之处在于,你会觉得,活着可真是好!
出事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想了好多东西。我在想,为什么这件事儿就让我赶上了呢?飞机失事这种事也就在电视广播里能听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能经历一把。捡回一条命,我得好好活着。不好好对自己我都对不起特意来北京让我赶不上飞机那东欧小国总统。
我想我为什么要原谅宋乐天啊?就因为他今天差点儿急死?我跟他在一块儿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这哪是谈恋爱呀?宋乐天先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上床,后来又不要我,他这回以为我出事的确是真情流露了,见这么一个大男人在自个儿面前那么个哭法儿,没法不感动。可他还是伤害我了,伤害得很深很深,我好容易捡回来的命,我干吗还要重新回去再受伤呢?哦,对了,人家宋乐天没说要跟我和好,我这儿自作多情了。
还有王燕。老三说得对,她得了什么病也不能这么折腾我啊!她跟宋乐天那件事,说什么我也没办法完全释怀,那我干吗还要去逼着自己原谅她?我凭什么啊?我受了伤害我找谁去?是不是我得了绝症我就能乱抢别人的男朋友然后泰然自若地上外国治病还让人家陪着?我凭什么啊我?我贱不贱啊?
我干吗非要逃出中国?我压根儿对外国没兴趣,我爱鼓捣文字,出了国我没有用武之地啊!我干吗呀?我不去了!我大学毕业,我懂两门外语,我能找个挺好的工作我干吗非得上美国佬儿那儿糟蹋自个儿去呀?我没病!对,我就在国内好好呆着,我爱工作工作,爱写东西写东西,我爱睡觉吃饭谁也管不着我。我离爹妈那么远,要是没人陪他们说话怎么办?我才不去呐!死也不去!
我就这么想到天亮,一大清早我就跑国航办事处把机票退了,拿着支票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大牛看着我,抹着眼睛发愣,我说:“我要回家,我不去了。”
大牛拍了我脑门儿一下,“你疯了?那签证多少人想要要不着你知道吗?就这么不去了?”
我白了大牛一眼,“飞机要再掉下来,你跟我爸妈赔得起女儿吗?”
大牛恶狠狠地咬牙说:“你嘴别那么损啊,哪儿那么多飞机掉下来啊?你当是面捏的啊?”
我不管,我一定要回家。大牛没辙,上人大附近的北京站售票处买了一张第二天晚上的卧铺票,要把我发回东北去了。我不打算留在北京,我有点不敢待。我和宋乐天在这地方好了四年,我走到哪儿几乎都能看见我俩的影子,我真受不了。说是没有和他和好的打算,可我还是爱他,我没办法。我还是回家去吧,找一份工作,陪着爹妈,没准儿还能找个好人家把自个儿嫁了。
我没跟宋乐天说,一个人偷偷跑了。我不是不想见他,我是不敢见。我怕自己又忍不住跟他说要和好什么的,他要是再拒绝我一次,那我肯定扛不住。扛不住的后果就是没完没了地受伤,没完没了地掉眼泪。我不愿意这么折腾自个儿。
我爹妈可不管我上不上美国,女儿就是女儿,捡回来一条命他俩巴不得我天天在他们身边儿呆着,一听我说我不走了,连北京都不待了,两人乐得跟什么似的。回到家的第一顿饭,我胃口奇好,连吃三碗饭,把我妈做的冬瓜虾仁吃得连菜汤都没剩下。放下饭碗,我一抹嘴,靠在椅背上,大大舒了一口气,“终于回家了!”
我没急着找工作,我这人从头到尾心气儿都挺高的,不满意的学校不念,不满意的工作不干。我还是打算找一份儿自己喜欢的工作,跟文字挨边儿的。当年我是为了宋乐天才念的国贸,后来也是为了宋乐天才打算去的美国,现在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可我这专业要想应聘个记者编辑什么的挺难的,我也没什么写作经验,充其量就是爱好。被拒绝了几次之后,我决定留在家里歇两天。我爸是搞机械设计的,最近弄出来一什么专利,在家扬扬自得跟我夸耀自个儿,还说:“甭着急,咱家不缺你挣的那俩钱儿。”
我乐了,说:“那正好儿,你养着我吧,我在家上网,白吃白喝。”我爸我妈没意见。他俩惯着我,只要我开心,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期间王燕给我来了信,跟我说她正在做化疗,医生说她的病是有治的,也许过一阵子她就能回国了。
宋乐天没有回东北,他在中关村找了一份待遇非常高的工作,摇身一变成了IT精英。我很奇怪孝顺如他为什么会在他爸住院的时候选择去北京工作。可是,我已经没资格问了。
大牛自诩“海草”(海淀被炒鱿鱼的人),他两个月内炒了第一个老板,因为他觉得那人虚伪。刘星说这地球上没“虚伪”这俩字儿就转不了,教育了大牛一顿之后,特够意思地把大牛推荐到了另外一家杂志社,待遇相当不错。
我在一个挺红的论坛混了一阵子,因为那会儿无所事事,每个星期六看完德甲就写点东西。赶上我爱看球,又会德语,写出来的东西还真能蒙人。那天收到一封email,是一个叫阿呆的家伙,把QQ号码和MSN都给我让我加他。
我知道这个阿呆,国际足球版挺有号的一人,不知道干什么的,说话特逗,像北京人。我现在见着北京人就像原来在北京见着老乡那么亲,所以想都没想就加他了。聊了几句,阿呆就问我是不是留学生,我说我不是,他说那你怎么懂德语啊?我说我原来二外学的是德语,大学也有德语班,跟着学过好一阵子。
阿呆又问我是不是女孩子,我说如假包换。在后来的连续盘问中,我有点烦了,我说你查户口啊?阿呆没理我,接着问我是否对新闻报道有兴趣。我一听来劲了,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吗?我赶紧说我有啊有啊,阿呆把我电话要走了,让我这礼拜德甲结束后等着他,他给我派任务。
就这么着,我成了我们东北数一数二体育报纸的临时记者。我寻思了一晚上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直到我给阿呆写了一个月稿子之后,收到了若干稿费和一摞报纸,才彻底信了这码子事儿。
我跟阿呆渐渐熟悉起来了,他是那家报社国际部的头儿,手下都管他叫“呆老大”,北京人,为了追他的东北媳妇儿才跟着上这儿来。三张儿多了,有个两岁的儿子。阿呆的声音很好听,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儿。他说报社不重视国际部,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我知道,我们这家地方报纸,是全国有名的地方保护主义者,把家乡球队吹得跟AC米兰似的,你要不懂足球,看完了这种报道,肯定信以为真。像我这种懂球的人有好几回看完都激动得不行。其实我知道那帮人怎么回事儿,也不是没见过,可我还是激动,那就是记者手腕高了。
人要是倒霉倒多了,就能有幸运的事儿来了。我给阿呆写了一个月稿子之后,阿呆打电话给我,心急火燎地让我上他们报社去,还让我带一份儿简历和乱七八糟的证书以及毕业证,我说干吗呀?阿呆一句话就把我从**震起来了,“国际部正缺一德甲编辑,你快点儿来呀!”
我翻出曾经做好的简历,顺手抄起了以前发表过文章的报纸和杂志,奔着报社就去了。
结果异常顺利,几个应聘的全被我顶下去了,最最主要的原因是主编看见我给他们报纸写的若干篇豆腐块稿子以及我的德语中级证书,当场拍板了。我乐得都快晕过去了,当天晚上我拉着阿呆出去狠吃了一顿,并且给大牛、刘翰舟、我爹妈打电话说:“从此我也算文人了!”
谈了待遇签了约,坐在报社的办公室里的时候,我觉得没有去美国是我这辈子最最最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