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一]

曾霆向光咲告白成功的当天,傍晚一进家门,就看见父亲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独自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男生寻思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主动向他打了声招呼:“爸,我回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父亲的声音几乎不带温度。

曾霆情不自禁有点支吾:“我……不是补课去了吗?”

“补课只补半天吧?”

“嗯。中午在外面吃了饭,下午就去图书馆找书,顺便在自习室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就晚了。”

父亲把脸转向他,目光异常犀利:“你是和纪光咲一起去别墅了吧!”

男生吓得脸色铁青。他不知道是曾宓恶人先告状背后偷偷打了小报告,此时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父亲在别墅安装了监控探头。

“你是不是和纪光咲在谈恋爱?”

考虑到监控探头的存在,男生不得不怀疑有录音的可能性。他不敢继续撒谎,只能点点头。

父亲叹了口气,沉默了近一分钟。

男生垂首站在一旁,感到书包的肩带勒得太紧,有点喘不过气。客厅里只剩下时钟的秒针移动的声音。

虽然身为高中生,一般的父母得知儿女在学校把精力花在恋爱上都不会高兴,但曾霆所在的这所私立高中并没有那么重视学业,这学校的学生要么打算随便取得一个让父母面子上过得去的大学文凭然后进入家族企业,要么打算由父母出资去国外留学,只有极少一部分尖子生是学校从外地招来拉高升学率的,他们才肩负着考上清华北大的使命。他进入这所高中读书的第一天起,父母应该就已经放弃在学业上做出要求了。

更何况,父母不是一直希望和纪光咲家攀上关系吗?父亲的事业还得仰仗纪光咲的父亲扶持。与其整天送手工饺子搞点小恩小惠,还不如一劳永逸地让曾霆与纪光咲交往。

父亲应该不会反对吧。

事情的发展却有点出乎曾霆意料。

父亲抬起头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你立刻跟纪光咲分手。立刻!”

“可是……”男生愣住了。他的脑中飞速旋转着各种可能性,半晌后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得在父亲面前扮演成熟懂事的儿子,所以用一种近似成年人谈判的口吻说道:“我懂了,因为纪光咲是领养的对吗?”

因为是领养的,所以纪家的父母未必会把她当自己人,也许只把她当个包袱……没错。如今纪光咲的父母已经离婚,她父亲如果想再婚,自然会觉得纪光咲是个累赘,巴不得她离自己越远越好。她父母与她的关系亲疏势必会影响将来两家人的关系亲疏。在曾霆的理解中,这应该就是父亲反对自己和纪光咲交往的原因。

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曾霆反而从父亲的眼里看见了一丝躲闪。

父亲大概是认为以这种市侩的理由阻碍他的选择心有愧疚吧。其实完全不必。曾霆觉得将来父亲一定会让自己接手他的事业,他早有觉悟为此付出代价,甚至可以说,任何代价与此相比都不值一提。

“总之,你就听我的,去跟纪光咲分手。”父亲好像有点疲倦了,不愿再多说。

“知道了。”曾霆没有反抗,也看不出不满。

可以和纪光咲分手,但不是现在。曾霆此刻还沉浸在被光咲接受告白的喜悦和兴奋中,他至少在分手之前要让于耀也分享这种喜悦和兴奋。

于耀正处于注意不到外界变化的状态,曾霆决定暂时不去理他。主动告诉他自己在和纪光咲交往的消息既缺乏戏剧性又显得沾沾自喜不太成熟。

[二]

就在曾霆认为“一切尽在掌控”的时候,出现了一件不大不小、让纪光咲有点尴尬的突发事件。周四下午的声乐课后,几个教室的学生拿着书本从艺术楼鱼贯而出,很快造成楼梯转弯处拥堵,最顶楼的班级自然被挤在楼上暂时无法动弹。等着队伍慢慢移动时,不知谁最先发现叫出了声:“欸?你们看对面四楼窗户上写的字!”

对面的那幢教学楼原本是老高三楼,最近那届高三毕业后就一直闲置着,学校似乎想进行一番整修,使它变成新多媒体楼。暂时闲置的情况下,卫生状况也不如其他教学楼。每个教室、每层走廊的窗户上都早已挤满了灰。虽然一楼楼梯入口处上了锁,但那把小锁从来难不倒学生们。他们总有办法偷偷溜进废楼去进行一番探险。

朝向艺术楼的所有窗户上都写满了字,但大多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名字和口号。只有此刻被同学指出的位置上出现的名字才是重点。积灰的窗玻璃上清晰地写着“于耀”两个字,在字的周围还被圈出爱心的形状。

要留下这样的字迹其实并不简单,这不是谁因为碰巧出现在窗边就随手写下的。

窗户的积灰面朝外,如果要在外面写字,必须费劲地把手伸到窗外,甚至有些男生还会冒险爬上窗台,侧坐在上面把半个身子伸出去。

班级里好些同学会意地发出“哦——”的哄闹声。

“是不是光咲写的啊?”

“什么时候跑那边去写的啊?”

班里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光咲已经和于耀分手。

曾霆注意到,当事人于耀完全放弃了在人群中寻找光咲的努力,他只对面前几个分外起劲的哥们做了个“嘘”的动作,脸上还挂着一丝抱歉的微笑。可是光咲却没那么坦然大方。

被人群隔在几米开外的女生脸红到耳根。

应该不是她做的。曾霆在心中暗暗下了个判断。

虽然不是她做的,可是女孩子终究脸皮太薄,被同学哄闹了几声就禁不住脸红了。还真是简单。曾霆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这时他忽然鬼使神差想起了叶妙。

叶妙不是喜欢于耀吗?在这种情况下,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最初,曾霆只是单纯出于好奇而抬起头,用目光去搜寻叶妙,可是这一眼却让他悟出了别样的东西。

叶妙咬着下嘴唇,盯着被所有视线聚焦的纪光咲,神色算不上多么友好,夹杂着愤怒,更多的是委屈,她的眼睛里藏了泪水在打转。想说未说的分明是,明明是我鼓起勇气做出的告白举措,为什么偏被算在别人头上?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才稍稍有了点意思。

[三]

当初假装追求叶妙时没用上的资讯,这次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曾霆认为如果想将来说些什么话对叶妙产生影响——就像对光咲产生影响那样,首先应该先和她混熟,取得她的信任。

叶妙对星座非常感兴趣,不管是跟谁,只要一谈起这个话题就能滔滔不绝。

“我的一个朋友最近有点不顺利,不知道星盘上看起来有什么解释?”

“你朋友什么星座的?”叶妙果然上钩。

“天秤座。”

女生微怔,继而笑起来:“该不会是于耀吧?”

曾霆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叶妙只当他默认是于耀没再追究,低头看看自己的记事本,煞有介事地说:“日水停留在天秤的12宫,又对冲海王。人际关系方面口舌多,学业方面成绩起伏比较大,必须注意自己犯迷糊。海王让人头昏。”也许是见曾霆可疑,她还特地追问了一句,“你们男生也会信星座么?”

“怎么会不信呢?”曾霆拿出了他最擅长的微笑。

“那你是什么座?你要看看运势吗?”

“我看不看倒无所谓,我最近可没有不顺利。”

“星座又不是专门化解不顺利的。”叶妙被他那副明明不懂又煞有介事的表情逗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叶妙的认知里,相信星座的都是善良的人,于是之前认为各方面都很怪异的曾霆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曾霆看待问题的方式又过分复杂,他觉得叶妙先前总是刀枪不入,如今突然变成乐于助人的神棍、还特别关心自己的星座肯定事出有因。难道因为对于耀死心想移情别恋?

这时候可不行!

对于耀死心的叶妙对曾霆而言也不会有利用价值。

曾霆处心积虑地谋划着,没有注意到此时光咲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和叶妙的身上。

光咲有点惊讶,曾霆怎么会和叶妙谈笑风生,他可是一贯都不太喜欢叶妙——或者说有些瞧不起叶妙的。从神情来看两人显然不是在讨论学业。光咲没法把这一幕不放在心上,看过就忘。

放学回家前她旁敲侧击地向曾霆打听:“之前和叶妙在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我么?”曾霆被问得很讶异,“我看上去开心?”

“唔……好像在商量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似的。”

“是叶妙在跟我说星座。”

“欸?你信星座?”光咲觉得叶妙谈星座一点也不奇怪,可曾霆整个人都和星座两个字格格不入似的。

“挺有意思的啊,你不觉的吗?我感觉叶妙说得挺准哦。”

曾霆的语气尤其夸张,让光咲感觉太过反常。女生不由得怀疑他这么反常只是想掩饰两人真正在讨论的话题——绝不是星座。光咲打了半天腹稿刚想再问什么,男生突然转过头冒出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光咲没明白“先回去”是什么意思:“那我等你……”

“不不不,我先不回家,我送完叶妙再回家,你不用等我。”

“送……叶妙?”

交往以来,因为光咲和曾霆原本就住在同一个小区,放学一起回家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曾霆却总是不太正常。起初几天他经常在距离小区很远的公交车站下出租车,不是借口说去报刊亭买喜欢的篮球杂志,就是借口说去隔壁小区还朋友借他的游戏光碟,总之都有点鬼鬼祟祟,好像怕被人看见。

过了几天,曾霆干脆放学后赖在教室说要跟朋友打球,打发光咲先走。一同回家的默认状态被打破后就再也没有恢复,光咲不是没感觉到曾霆的古怪,但她还是说服自己,如果接受了曾霆,就好好和他相处,不要疑神疑鬼。

可今天,一向不愿和光咲同行的曾霆竟然说要送叶妙回家?

光咲不止一点困惑,自己和叶妙到底哪个才是曾霆的女友。

提高音调再重复一遍问句时,光咲的语气中明显已有愠怒:“你送叶妙回家?”

“嗯对……”曾霆这才发现光咲的不满,连忙解释道,“有点复杂,你别多心。那家伙……”他用手指了指叶妙的背影,“喜欢的人是于耀。”

听见于耀的名字,光咲微怔,等她回过神,曾霆已走远了,没留给她追问的机会。

[四]

第二天刮台风,学校停课一天。周五照常复课,叶妙并没有反常之处,只是中午竹西和光咲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时,她说没有胃口,一个人留在教室草草吃了点零食。

过了双休日,叶妙没有来学校。

接下去的一周,叶妙都没有来学校。光咲追问曾霆,曾霆头摇得像拨浪鼓,连竹西也不知道原因。竹西半是好奇半是担心,不停地打叶妙手机,但是一直关机没有回音。又过了几天才从班主任嘴里打听到叶妙生病住院的消息。但竹西是阴谋论者,不信光是阑尾炎住院需要和外界切断联系。

与不可信的官方说法同时出现的一个传闻倒是更说得过去。隔壁班有位同学的表姐是医生,原本只是抱着八卦心问了问“认不认识同学校一个叫叶妙的女生”,这同学正好和纪光咲还有点交情,于是第二天就神秘兮兮地来找光咲。

“我表姐说叶妙是割腕自杀未遂,现在就住在她们医院。”

“不会搞错了吧?”光咲与竹西面面相觑,“叶妙也没受过什么挫折,怎么会突然自杀?最近好像没考试吧。”

“也许是家里出了变故呢?像是父母离异什么的。”竹西揣测道。

光咲摇了摇头:“家庭变故也不会毫无征兆啊。她不来学校的前两天,我看见她还和曾霆聊……”女生迟疑了一下,不确定所谓的星座之说是否是曾霆敷衍自己信口胡说,“……和曾霆有说有笑的,似乎很愉快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心里有事的样子。”

“和曾霆有说有笑?”竹西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就说叶妙和曾霆有什么吧!”

“你太敏感了……他们那天只是很平常的对话状态。”

竹西耸耸肩,从教室后门转身回座位。光咲向前来通风报信的临班女生道过谢,转身后竹西已经走远了几步。

她略略迟疑,抬头叫住对方:“呐,竹西。”

“嗯?”

“如果我说……我要是说……和曾霆交往的人是我你会怎么想?”

很明显有一瞬间竹西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但她很快恢复镇定,做出无所谓的姿态:“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想和谁交往是他自己的事,你也一样。话说回来,你和于耀是因为曾霆分手的?我还以为你俩只是吵架,马上就会和好呢。”

光咲愣了半秒,低下头从竹西面前走了过去:“以后别再提他。”

[五]

周五晚上回家,光咲出于好奇刷新了一下叶妙的主页,断更前的最后一条状态是:

秘密从产生的瞬间开始就是期待被人发现的,但是被人发现后就不能再称为秘密了,被发现后的“秘密”有点任人宰割的凄凉。

光咲不能完全理解,大致的意思似乎是叶妙的某个秘密被人发现并利用了?但是这个秘密——看叶妙的说法好像又期待被发现?

不懂她的心理。更不懂是什么样的秘密曝光后会让人绝望到自杀的地步。

[六]

过了几天,叶妙回来上课,对竹西和光咲的解释和对所有人的解释一样,一口咬定是阑尾炎住院。两个女生私下都不信,却不敢直接问。

只是十来天不见,叶妙人瘦了一大圈,看起来仍有点憔悴,确实有病态,左手腕戴着宽表带手表,看不见是否有伤痕。

课间有不少同学去问候叶妙,于耀也在其中,让光咲不禁多注意两眼,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那两个人神情都有点尴尬。打断光咲思路的是肩膀上突然下沉的力量,光咲回过头,看见竹西神秘兮兮的脸。

“怎么?”

这时竹西也发现了远处正在说话的叶妙和于耀,盯着看了几秒才想起之前自己想说的事:“下去做操前我偷偷看了叶妙的手机。”

“啊?那怎么行!叶妙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竹西不以为然地敷衍过去,“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就算叶妙知道也未必会真的生气,难道你不觉得最好的朋友自杀未遂我们不该找出原因开导她吗?”

光咲被她的歪理说得无言以对,更重要的是她也难以抑制好奇心,想知道叶妙这么多天来缺勤的原因。

“那你看完了总结是什么原因?”

“感情原因。”

“欸?”

“我在她手机里发现最可疑的一条短信,时间是她请假前的那天晚上,来自未知号码……你知道怎么会显示未知号码吗?”

“来电的人刻意隐瞒吧,有些通讯商有这项业务,或者本来就是使用网络电话?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管怎样,反正叶妙收到了一条这样未知来源的短信。里面是情书。”

“情书怎么会让人自杀?”

“不知道。我抄下来了,你看。”竹西从口袋里掏出便条递给光咲。

光咲有点无奈:“你这个待会儿要撕碎扔掉哦,被叶妙看见可不得了。”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

光咲低头将几行情书看了一遍,感觉很正常,就是普通的情书,不过……

“每句后面都写问号是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古怪。这不是我加的,短信里面原本就是每句都用问号结束。”

光咲微蹙眉头:“好像确实有的人会乱用标点,我就认识一个人发短信全用感叹号。可是一般人会这样乱用问号吗?”

说话的当下,叶妙突然跑出了教室,于耀跟出后门去追她,途中撞到桌椅发出巨大的声响,让光咲、竹西和教室里许多同学一齐转头抬头向他们投去目光,不过于耀也没在意,只是急匆匆地追叶妙去了。

这一幕让光咲和竹西面面相觑。

竹西目送叶妙和于耀先后离开,然后扭头转向光咲:“你说这告白短信更可能是曾霆还是于耀发给叶妙的?”

“我不知道。”光咲无意识地把手里的便条揉成了一团,“于耀吧。”

[七]

光咲想不出曾霆欺骗自己“叶妙喜欢于耀”的理由,所以相信他,如今她甚至有点理解曾霆为什么总是避开自己,甩开自己不愿一起回家。曾霆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与他交往,一定是因为怕他的父亲反对。曾家和纪家其实早已面和心不合,光咲是最近才知道的,后来也就一直装作不知道。

因台风而停课的那天,家里一早就停电了,父亲只好把光咲带去上班,让她在隔壁的空办公室写作业。

临近中午时,光咲刚想起身活动活动,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喧哗,于是好奇地打开一条门缝偷看走廊。

走廊里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位是父亲的秘书,一位是曾霆的父亲。

秘书说:“……不是我不让你进去,是他根本不在里面,今天一早他就去开会了。不信我开门你看看,是不是没人?”他边说边用钥匙打开光咲父亲的办公室门。

曾霆的父亲往里面打量了许久,才不甘心地说:“开会总会回来吧。我等他回来。”

光咲心里纳闷,父亲早晨明明和自己一起来上班了,为什么现在人不见了,秘书还骗曾霆父亲说他开会没来过?

正寻思着,突然见曾霆父亲大步流星地朝自己所在的办公室走来,光咲惊出一身冷汗,想着对方看见自己在这里,肯定会发现秘书在撒谎。

她环顾四周,没发现能藏身的地方,只能在对方推门之前险险地藏在门背后,下一秒,她看见了自己摊开在办公桌前的练习册,后悔刚才没有收进抽屉里。好在曾霆的父亲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拎起光咲刚才坐的椅子就匆匆出门去了。

秘书跟进来,转身后看见躲在门背后的光咲,擦了擦头上的汗,冲女生做了个“别做声”的手势,帮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女生有点好奇,又打开一条门缝偷看走廊。只见曾霆的父亲搬去了椅子坐在隔壁办公室门外,用开玩笑的语气对秘书说:“你不用管我啦,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你去忙你的吧。”虽然听起来是玩笑语气,但表情和话语相加有些死皮赖脸的意味。光咲以前以为两家关系还不错,不知父亲为什么要躲曾霆的父亲,而曾霆的父亲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死皮赖脸”的境地。

她忙着找出手机拨打父亲的电话,可是关机。

也许真的在开会?

可是曾霆的父亲一直守在这里,如果父亲不出现,自己中午怎么经过走廊去食堂吃饭呢?

光咲把门悄悄反锁了,由于没有了椅子,只能撑着桌子站在办公室里发呆。大约过了四十分钟,终于听见走廊里有说话声,她再次透过门缝向外看,曾霆的父亲正对秘书说:“等他回来,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吧。”

秘书回答:“我真没骗你,他今天去北京开会,估计要十几天才能回来呢。”

曾霆的父亲摇了摇头,叹口气,没再来还椅子,径自往反方向离开了。

光咲这才松了口气。秘书见他走远了,把椅子搬进来,对光咲说道:“你收拾收拾吧,你爸爸让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我爸在吗?”

“嗯。你爸不想见他。这人有点难缠。”

光咲惊讶得说不出话,她原以为自己和曾霆两家关系不错,两位父亲是“朋友”关系,可现在看来完全不对劲。不知这样的变故会不会影响自己和曾霆的友情——不对,如今自己已经和曾霆在交往了。

在食堂小餐厅见到父亲后,光咲想打听点细节,可父亲也没详说,只嘱咐道:“如果曾叔叔晚上来家里找我,你也说我不在,就说去北京开会了。”

看来不是自己多虑,父亲是刻意在躲避曾叔叔了。

光咲有点忧心。

[八]

晚上曾叔叔果然上门来找父亲,光咲按父亲的嘱咐打发走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光咲忍不住给母亲发短信:“妈妈,你好吗?”

母亲很快回过来:“很好啊。今天刮台风学校停课了吧?一个人在家待了一整天吗?”

“没有。爸爸带我去单位做功课了。妈妈,我今天看见曾霆的爸爸来单位找我爸,爸爸躲起来没见他,晚上他还来家里了,我爸还是没见。他们怎么了?”

短信过去,光咲生怕妈妈用一句“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把自己打发了,又追加一句:“爸爸让我骗他说自己去北京开会,要十几天才能回来。”

意思是:你看,爸爸让我骗人了,你不能说这事和我没有关系吧?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直接打来了电话:“小光啊,你就按你爸爸教你的说。曾霆他爸爸人品不太好,喜欢拉大旗作虎皮,还喜欢捏人家小辫子。你爸爸和他保持距离是明智的。”

这话说了像没说嘛。光咲再追问,母亲也不细说了,只是很笼统地重复一个意思。

曾霆他爸怎么人品不好了?没人来给自己解释,光咲这时的感觉无法言喻,说曾霆他爸人品不好,就像说曾霆人品不好一样,而说曾霆人品不好,又像说自己人品不好一样。

找不到答案,让人难以释怀。

也许光咲刚知道的这件事,曾霆早就知道了,而此后四五年间光咲一直容忍着曾霆是由于一个错误的想法。

她天真地以为,曾霆一直真心喜欢自己,对自己冷淡只是由于来自家庭的压力。

[九]

父亲气冲冲地回到家,连晚饭都没吃,直接摔门进了房间。曾霆往嘴里扒拉饭粒的动作停住了,抬头看了看母亲和曾宓,那两人却像完全没注意到父亲的存在似的继续夹着菜吃着饭。

男生却开始坐立难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放下剩了小半碗饭的碗,起身回自己房间。

没想到父亲马上跟了进来,气势汹汹地问:“你和纪光咲分手了?”

原以为父亲是因为生意不顺利才不高兴,但生意不顺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追问这档子事?

男生有点措手不及,吓得一个激灵,很果断地撒谎道:“嗯,已经分手了。”

即便撒谎也没有让父亲满意,他的表情在某一个瞬间几乎要演变成暴怒,但还是及时收住,转过身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再没有进来过。

恐慌过后,曾霆感到委屈极了,为什么无论自己照做还是撒谎,无论自己和纪光咲分手还是交往,都无法让父亲满意?

这一刻他不想别的,只觉得身边一定要有什么人比自己更不幸才能缓解自己的不幸。而除了于耀他也一时想不到别人。

[十]

事实果然如曾霆所料,叶妙没有放弃对于耀的喜欢,前一次公开告白失败,没过两天她就吸取教训卷土重来。如果不是叶妙红着脸把信封塞进于耀手中的一幕恰巧被曾霆看见,后续也不会变得那么有趣。

看叶妙的神情就知道了,那封信是情书。

午休时间,于耀照例和一群哥们儿在操场上打篮球,曾霆却借机回到了教室。叶妙在座位上写作业,周围没有人,可能起妨碍作用的光咲和竹西也不在,实在是天赐良机。

曾霆慢吞吞地踱到叶妙面前,用压低的声音说:“听说你给人递情书了?”

叶妙从书本上方抬起头来,起初眼神有点茫然,等她反应过来,脸瞬间红到耳根,开口时故作镇定,却掩饰不了声音的颤抖:“你在说什么啊?”

“给于耀写了封情书,不是吗?”男生脸上浮现出夹带嘲笑的同情。

“你怎么知道?”女生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俨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了。

“是啊,这件事不是应该只有于耀和你两人知道吗?我们是怎么知道的,你说呢?”

叶妙僵在原处,无言以对。

看来以她的智商还不能自己推理得出答案,曾霆长吁一口气:“我不是想嘲笑,可是以后嘲笑你的人可能会大有人在。连于耀本人也在背地里嘲笑你呢。”

“你胡说。他不会的。”

“他不会?那刚才在寝室是谁把情书读给全体室友听,惹来大家哈哈大笑的?”

“不可能。”

“对不起,其实我很同情你,可是现在你在大家心里俨然是个疯女人啊。”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叶妙硬撑着低声呵斥他:“你走开,别在这儿惺惺作态。我不信你,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不想看见你。”

嘴上说不信,其实明明已经相信了。曾霆心满意足地踱步离开。

说得文艺一点,应该“因爱生恨”吧?被自己喜欢的人在众人面前狠狠地羞辱、取笑,换了是谁不会心生恨意呢?曾霆只期望叶妙在报复于耀时能拿出一个女生最大的魄力。

可是,观察了叶妙一下午,她除了情绪略烦躁以外没有其他反常表现,让曾霆十分失望。看来不再煽煽风点点火,叶妙很可能就这么独自难过下去而没有作为了。

下午放课后正好轮到于耀值日,曾霆比他先回到寝室收拾东西回家,趁于耀不在,曾霆偷偷用铁丝挑开他的抽屉,信已经被拆开看过,但也就随意地摊在抽屉里,曾霆甚至不用取出来,直接拉开抽屉就看见了。在男生眼里,女生的一往情深成了犯花痴。曾霆内心充满鄙夷地用手机迅速拍照,将情书的主要部分保存下来。

吃过晚饭,曾霆把告白的其中几句摘抄出来,故意在末尾加上嘲讽性的问号,发到早已知晓的叶妙的手机号上。

发完短信后的半小时内,曾霆掌心都冒着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他忽然想起叶妙还有主页,与其焦虑地等到周一观察结果,不如先上去看看情况。在电脑前平息了一下情绪,打开浏览器,在收藏夹中点击叶妙的主页。

看见最后一条状态时,男生嗤笑了起来。

“秘密从产生的瞬间开始就是期待被人发现的,但是被人发现后就不能再称为秘密了,被发现后的“秘密”有点任人宰割的凄凉……任人宰割?”男生好像很满意这个描述,喃喃地重复一遍,笑得更深了一点。

接下去的事,就是叶妙一个多星期没有出现在学校,而出现在学校的第一天就和于耀争执起来。

曾霆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利用叶妙让于耀过得不顺利使他的心情愉悦了不少,而这愉悦对他而言是异常珍贵的,在有着这样的父母妹妹的家庭中生存,曾霆已经很久没有开怀笑过了。

上大学时由于光咲的关系还不止一次见到叶妙,曾霆后来才知道叶妙手腕上的伤痕与自己有关,那时,曾霆已经完全淡忘了告白事件有关的细节。

曾霆从没想过自己的几句话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不能说没有愧疚,但更占主导的想法是,他从此认定了叶妙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脆弱不堪一击的。如果给他机会让他选择伤害哪一个人,他一定会选最弱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