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一]

关于如何取得叶妙的信任、打消她的怀疑念头,曾霆做了点功课,制定了一个周密计划。

首先当然是物质进攻,平时曾霆没什么花零用钱的机会,所以小有积蓄,需要讨女生欢心的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与竹西交往时就有过成功经验。虽然竹西在女生中算是看淡物质的,但曾霆认为,没有女生会嫌弃男生送的礼物太贵重。

他了解到再过几天就是叶妙的生日,这实在是天赐良机。因为之前毫无征兆,突然大献殷勤太过反常。但如果是为了庆祝生日,就有了合理的由头。

昂贵的生日蛋糕是必须的。由于之前有了给竹西送蛋糕的先例,他很轻松地确定了品牌,接着去了店里选择叶妙会喜欢的造型与口味。据他调查,叶妙喜欢常见的红色玫瑰花。

当初了解到这个喜好时曾霆心中只有鄙夷。他脑海里已经自动将叶妙与老上海滩风尘女子的形象建立了联系。

真是没品味,居然喜欢那么平庸而廉价的东西,俗气死了,连曾宓都不如。与母亲截然相反,曾宓索性不喜欢任何花草,对此毫无兴趣。曾霆倒觉得,没有喜好也比喜好烂俗要强。

不过此刻这反而暂时成了优点,因为玫瑰造型的蛋糕和装饰都很常见。曾霆没花多少时间就选定了。

曾霆必须讨好叶妙,但绝不能让同班同学们知道,迄今为止他依然没有改变想法,认为和叶妙这样的女生扯上关系是自己的耻辱。

叶妙的两个闺蜜,竹西和纪光咲,相比起来自然是纪光咲更容易接近。事实上许多关于叶妙的喜好资讯都是曾霆不露声色旁敲侧击从纪光咲嘴里打听到的。这天曾霆趁纪光咲不备偷拿了她的手机,手机没有设密码,他没费什么周折就取得了叶妙的手机号。

为了不留下痕迹,曾霆决定选择打电话而不是发短信的方式,当然,打电话也不能使用自己的手机。放学后,曾霆去蛋糕店取了预定的冰淇淋蛋糕,然后就近找了个IC电话亭打给叶妙,约她出来。

事情进展并没有曾霆想象的那么顺利。叶妙接听手机时正在几个死党帮她办的生日派对上。她表示不太愿意离开热闹的派对去赴曾霆的约。更糟的是,曾霆不清楚她身边的朋友有没有觉察到打电话给叶妙的是自己。最让他受不了的是,竟然没有人邀请自己去参加这么个派对!连于耀也没有提过一句。但他敢断定,这类活动是绝对少不了于耀的。

曾霆很快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动怒的时候,考虑到自己最近在于耀面前总不由自主表现得忧心忡忡和自己一贯与叶妙比较疏远这两个因素,他没通知自己有庆祝活动也情有可原。

“叶妙,”事已至此,他只能顺势而为,“我约你的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身边任何人,你能保密吗?”

女生不知轻重地在那边笑着撒娇:“到底有什么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这语气让曾霆听着就火大。

“原本……打算给你个惊喜,现在成不了惊喜了。”曾霆干脆不再躲躲闪闪,“我想送你礼物,祝你生日快乐。这样吧……我晚上八点半在你家楼下等你。”

叶妙听见“礼物”二字居然也不为所动,竟然还沉吟了片刻才说:“九点半吧,我这里可能会结束得比较晚。”

局面变成了曾霆要送她礼物,却反而像是有求于她,她勉为其难才答应见面。男生百思不得其解,叶妙这样的蠢女孩本应该很好掌控才对,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棘手?难道有什么原因导致她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二]

叶妙看见冰淇淋蛋糕和曾霆精心挑选的手链,却还是没有过分兴奋。曾霆更加困惑,他原以为叶妙在礼物面前会立刻缴械投降。

“谢谢你,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叶妙推辞着,没有接过去。

什么意思?

据调查,叶妙现在应该没有交往对象。

曾霆强作镇定:“没关系,你拿着吧,你有喜欢的人是你的自由,我喜欢你是我的自由,送你礼物是我表达心意的方式,我不会因为送了你礼物就从此理直气壮骚扰你。祝你生日快乐。”

由于生怕叶妙执意退回礼物自己不好处理,曾霆没等对方回答就与她道别了。

回家的路上他开始回忆一切与叶妙有关的过往。他见过叶妙和她外校的前男友,仔细想想她恋爱时的神情、动作,再努力回味她近期与哪个男生相处时流露出相似的神情。有了“暗恋”这个提示,其实很容易得出结论。

叶妙喜欢于耀,因为喜欢于耀,所以曾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使她头脑发热。而现在曾霆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所有女生都喜欢于耀那个蠢货?

[三]

几天后,班导师通知大家交周末物理讲座的听课费。翌日一大早班长纪光咲就尽职尽责收齐了除曾霆外全班同学的费用。

曾霆不交听课费的借口是:“早上去食堂时把钱包落在餐桌上,再回去找已经被人拿走了,现在身上一分钱现金都没有。”

“那怎么办?要不先问别人借一点?”光咲建议道。

“要交两百块,估计他们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我正准备向几个人分别借一点凑起来,你等我一会儿。”

光咲点点头。少了曾霆的那份就没法立即去交给班导,于是她把整叠钱用牛皮纸袋包起来放进了自己抽屉里。

第一节课间,光咲又催了曾霆一遍,可男生依然无能为力地耸着肩说还差六十,“男生都不爱随身带很多零用钱,在校内消费一般用一卡通就够了不是么?”

第二节课间按理所有人应该下楼做广播操,但光咲放心不下大额现金,就向体育委员请了假没去做操。等到所有同学回教室后,她把牛皮纸袋再一次往抽屉深处塞了塞,然后去了洗手间。

女厕所在教室出门右拐,光咲离开的时间也不过就五分钟,可是,她回到自己座位后去确认牛皮纸袋的存在时,却发现纸袋不翼而飞了。

光咲把自己抽屉里所有书都搬上桌面,仔细搜索了每本书的书页间,确定纸袋没有夹带在其中。她脊梁掠过一阵凉意,意识到这事非同小可,立即跑到班导办公室报告。

几分钟后,班导踩着上课预备铃声进了教室。

光咲去上厕所的时间非常短,不太可能有其他班的学生或闲杂人等进入教室准确无误地找到钱袋的位置还迅速逃离。退一万步说,当时教室里人不少,非本班学生进过教室一定会引起一两个学生注意,可是大家都说没看见外人进来。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本班学生作案。

丢了钱并不是让班导最生气的,她其实更大程度上是气愤于自己的学生中有窃贼这件事。

稍作思考就缩小了嫌疑人范围,剩下的查证变得非常容易。

班导气急败坏地将盗劫行为批判了一番,接着命令偷钱的人主动自首。教室里空气凝固了。一部分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桌面,仿佛把视线压得越低就能将嫌疑降到最低,另一部分人双目失神地发着呆,手指无意义地反复卷着书页的一角,仿佛对丢钱的事漠不关心,觉得班导在小题大做,做出这样的神态其实也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嫌疑。与此同时,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两个怀疑对象。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自首。曾霆盯着桌面,却在用余光冷眼旁观这教室里的众生相,不免觉得好笑。

僵持了二十分钟,教室里鸦雀无声。其间班导将前来上课的英语老师也赶走了。在她目前的思维中,没有什么事比揪出那个小偷痛骂他一顿更重要。

二十分钟后班导终于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

“那这样吧,你们同桌间互相检查对方的书包和抽屉。我就不相信小偷能这么快把这包钱带出这个教室!”

同学们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迟疑了一阵。班导的这个要求明显是在侵犯学生的隐私,只要有一个人提出抗议,大家都绝对不会照做。可惜这个人迟迟没有在期待中出现,无论谁都明白,这个时候强出头贸然反对只能增加自己的嫌疑。

又稍稍过了十几秒,一些胆小的女生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将自己书包里的物品掏出来摆在桌上给同桌过目。很快全班都动了起来。

曾霆的嘴角延伸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欸?”于耀突然发出声,“怎么会在我这儿?”

全班同学的动作都停下了,一致向他投去目光。

班导挑了挑单侧眉毛,对这个结果似乎有些怀疑。众所周知,于耀应该是班里家境最好的学生之一,没有偷钱的动机。但她转念一想,家境好未必父母给的零花钱就多,有时候越有钱的人反而越小气,男生被管束得太紧小偷小摸两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班导回过神正色道:“这不得问你吗?怎么从纪光咲那儿跑你那儿去了?”

这话问得有歧义,几个同学反应快,马上窃笑起来。班导自然不知道光咲和于耀正在交往,因此更不懂那几个人在笑什么,只是愈发愠怒,觉得这些学生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我不知道。”于耀没听出班导的讽刺意味,也没觉察周围同学不合时宜的八卦心,只是紧锁着眉老老实实回答,“我做完操就被赵sir叫去办公室交待数学竞赛的事了,课间压根没上过楼进过教室,不信你问赵sir,不信你问黄云鹏,他跟我一起被叫去的。”

被点了名的黄云鹏立即点点头提供证言:“没错,于耀跟我一直在数学教研组,我们直到上课才跑回来,您前脚进门,我们后脚冲进来。”

不在场证明没有任何漏洞。

班导心往下一沉,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下查不出什么了,很可能是小偷怕败露心虚,随手就近扔进了于耀书包里。课间的教室总是乱糟糟的,没有人会留意谁往谁书包里塞了些什么,再追究下去,肯定只能得到一大堆怀疑加猜测加臆想的“目击证词”。没有直接证据,也就没那么容易追查了,只好作罢。她收起钱,让纪光咲去办公室把英语老师喊回来上课。这场风波就算结束了。

班导自始自终没想过这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于耀的栽赃陷害。

没有成功偷到毒药也好,没有打消叶妙的怀疑也好,都不如这次来得失落。曾霆大意了,之前只一味地注重挑于耀不在现场时下手,但竟然忘了去确认他是否在现场出现过。

[四]

最近诸事不顺,曾宓已经恢复健康去学校上学了。杀人计划已然搁浅,曾霆冷静下来开始重新反思,决定彻底放弃杀人。

他这时才想到,虽然不一定会进监狱,但只要他杀了人,自己的人生也就跟着毁了。如果要逃避法律责任就必须装病,这样人人都会知道他“患有精神病”,很难说不会从此戴着有色眼镜看他,要知道杀过人的精神病在大众心目中都是恶魔般的存在,即使不厌恶,也至少会敬而远之。

为了那两个脑子有病的女人搭上自己的人生,太不值得。曾霆能想到的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熬过高中,一考上大学就离开家。

现在曾宓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对他恶言恶语,动辄吼声直上云霄。早晨离开家前,两人在门口换鞋。曾宓没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紫色的包臀连衣裙,腿上是黑丝袜,背了一个LV的单肩大包,因为没有拉链,被曾霆瞄了一眼,里面只有两本书。这副行头太不像学生,倒是有点像去逛夜店的小太妹。不过即使是小太妹,白天穿成这样也显得很奇怪吧。

曾霆虽然多看了两眼,但没对此做任何评论,只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关门,下楼。

同小区的邻居们看见了可能怎么想呢?他们背地里又会怎样议论呢?从这个家门走出去的两个女人,一个永远貌美光鲜像是马上要去走红毯,一个永远把自己弄得妖魔鬼怪不知“得体”二字怎么写。这小区里的人大部分都在政府工作,正统得很,曾霆家绝对算是异类。

经过隔壁那一栋楼时,曾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光咲家的窗。

也许曾经有一天,纪光咲从窗口向下张望,正好看见奇装异服的曾宓经过。那时候她一定会与闺蜜竹西统一战线,认为偏袒这样一个不良少女妹妹的曾霆太没有原则。想到纪光咲有可能对自己印象打折,曾霆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

如果女生们讨论自己时叶妙再插上一嘴,曾霆敢肯定她不会替自己说好话。叶妙嘴上是答应了对生日礼物的事保密,实际上难保不会在闺蜜们面前炫耀,甚至有可能故作困扰地向于耀抱怨,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曾霆估计错了。叶妙并没有大肆炫耀,但大家还是几乎都知道了。本地新闻播出的当天晚上,曾霆就看见了那条“买高档冰淇淋导致冰箱爆炸”的新闻,他的脑子瞬间麻痹。表面上看起来新闻匿去了当事人的详细住址和姓名,可是熟悉叶妙家庭情况的人稍作推断就能得出结论。她家不像是舍得吃那种名牌冰淇淋的,纪光咲、竹西她们一定会追问,曾霆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叶妙替自己保密。

在第二天去学校之前,曾霆已经想好了对策。他不会矢口否认蛋糕是自己送的,要利落地坦然承认——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其实这样反而会让人开始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内情”、“也许曾霆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送礼给叶妙”。他们之所以会疑惑,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就不相信,非要说曾霆和叶妙有什么关系,他们也宁可相信是叶妙势利巴结曾霆。曾霆可不想让她拖低了自己的行情。所以越不争辩,越坦然,越是好对策。

他没想到,第一个来向自己求证的人是纪光咲。准确地说,她的初衷并不是求证。

中午吃饭时,光咲眼尖看见曾霆,从很远的地方端着餐盘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坐下。

“昨天晚上的新闻看了吗?那个吃冰淇淋蛋糕剩下干冰放在冰箱造成爆炸的新闻,应该是叶妙家。不过昨天竹西打电话给我,猜那个蛋糕肯定是你送的,因为和你之前送她的那个是同一个牌子。太搞笑了吧?世界上买这个牌子蛋糕的就只有曾霆一个人吗?竹西真单纯。”光咲大喇喇地笑起来。

“虽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可是竹西的预感没错,是我送的啊。”曾霆顺势说出了自己早已计划好的台词。

[五]

曾霆既然已经放弃了杀人计划,就没必要再顾及叶妙的想法,如果没有杀人这件事的后续发生,就算被目击在实验楼附近乱转又有什么文章可做?曾霆没必要和叶妙扯上关系,事后连看都不再看她,即使在走廊上远远看见她迎面走来,也会伺机拐弯避开,仿佛叶妙突然患上了即将不治身亡的传染病。这现状在叶妙看来一定觉得比当初看到他在实验楼准备撬开窗户更加奇怪,曾霆决定完全不理会她的想法,反正如果在大多数人面前表现良好,随她怎么发表看法也不会有人赞同。

他一点也没觉察到自己对叶妙的无视,与母亲对曾宓的无视有相似的性质。对于自己无力控制的人,他们只能采取逃避的对策。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与母亲的软弱和消极是一脉相承的。他甚至都没能发现母亲的消极。

上大学后有一次,曾霆和光咲为了小事发生争执,光咲认为曾霆在自己说话时总不接话,形不成交谈,是一种不尊重人的表现。

曾霆说:“我本来就是这样。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我都想要好好休息,你说话是你的自由,我发呆是我的自由。这有什么可指责的?我父母在家时除了生活必需的对话,也很少交流,可是他们都过了半辈子,不也很幸福吗?”

“你认为你妈妈很幸福?”光咲冷笑道,“世界上哪有家庭幸福的女人会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说白了,不就是因为在家待着太压抑无趣才会撇下家人独自出去寻找乐趣吗?说得好听点是旅游,说得不好听就是流浪。”

曾霆瞪大眼睛望着女生哑然失语。

他从小到大一直认为母亲过得无忧无虑,因为智商低,所以没有烦心事,只知道花钱享乐。做儿子的从没考虑过,母亲只是一个消极的、可悲的人。

曾霆唯一比母亲强的地方在于,他并不会永远顺着曾宓。

仿佛知道了杀人计划已取消似的,接下去的一周,曾宓有些变本加厉歇斯底里的发展趋势。放学后曾霆先到家,曾宓忘了带钥匙,到家后也不按门铃,就猛捶门。曾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去给她开门了,却还是遭来她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老年痴呆啦?开个门这么慢!这点破事都做不来真是废物!”

曾霆起初懒得跟她较劲,嘟哝了一句就转身准备回房。

谁知曾宓还要追着他吵架:“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别以为我没听见!你有种再说一遍。”

曾霆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

电视里的专题节目说,家暴都是由于纵容造成的。如果一个人在对方开始撒泼触及底限的第一次就予以强硬的反击,肆无忌惮的反复撒泼局面将不会延续,也就不会衍生为长期家暴。

显然,被他一贯认定的“智障”、“脑残”、“精神病人”骂成是“废物”,已经严重超过了曾霆的底限。他大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比你找的那个肥猪相的老流氓强一万倍。”

曾宓起先是没听见的,否则此刻不会因为这句话太过劲爆而目瞪口呆。

她记得自己明明把男友藏得很好,没有让家人见过。

为什么曾霆会突然提到他?而且“肥猪相的老流氓”虽是恶毒攻击,但第一次见他的人很难不产生这样的联想,曾宓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这男友是曾宓的软肋。她居然第一次忘了虚张声势地吼叫,也找不到反驳的说辞。只是愣在原处,直到曾霆进了他自己的房间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自这时起,曾宓的心中才真正起了恶意。

[六]

栽赃于耀偷钱未遂之后,曾霆曾无数次在纪光咲面前构陷于耀。那些阴损到骨头缝里的坏话被他用尽了。他处心积虑,只希望日积月累的失望能让纪光咲终有一天彻底对于耀绝望。

可是没过多久——在曾霆认为他们俩还处于热恋阶段的时候——光咲就和于耀毫无征兆地突然分手了。

分手的理由谁也不清楚。曾霆扮演知心朋友的角色想从于耀口中撬得内幕,于耀却三缄其口不漏任何风声。

最后曾霆只能自以为是地认定,肯定是自己的挑拨离间起了作用。

曾霆没有对立刻追到纪光咲抱有期望,主要是因为纪光咲和于耀分手的原因扑朔迷离,如果马上和纪光咲开始交往,很可能会让外人猜测自己在他们俩的关系中扮演了第三者的角色,对于一个男生来说,这犯了不讲义气的大忌。

他依旧在她身边扮演着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没有进一步发展的迹象。纪光咲好像也没什么戒心,也许是因为不久前曾霆给叶妙送蛋糕的事情,让他看起来对光咲毫无多余的想法,反而让光咲安心。

期末考试期间,曾霆开始打听阳明中学的补习班信息,得知他们学校禁止补课之后又转而四处打听他们学校的名师接不接“私活”。然后在纪光咲面前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及。

“这英语老师虽然不是高考命题组的,但听说高考命题组有两个老师都是他的学生。”

“欸——?那不是很厉害么?”

“当然厉害了。如果直接是高考命题老师,可能还要刻意避嫌,事先把题漏出来,事后被人揭发还是要负责的。可是命题组老师的老师就不一样了,事先从教过的学生那里得到了命题方向,就算再怎么泄题也不为过。”

光咲听着他的话有点愣神,过半晌才说:“……唔,我倒不认为那么优秀的老师会为了钱而泄题。不过既然能教出两位命题组老师,他一定讲课很好。”

虽然和曾霆预想的过程不太一样,但结果好像还不坏:“这么说你同意了一起去这个老师家上课咯?”

光咲答应了,她好像并不担心补课费的来源。一般的家庭总会无条件支持儿女在学业方面花钱,比如上补习班、购买参考书等。可是曾霆家却不同,他向父亲申请补课经费可是颇费了一番周折。

自从曾霆没考上阳明,父亲的论调就变成了:“差不多学好课堂上那点功课就行了,你又不是读书的料,将来总是要接手我的生意的,还不如趁放假多看看学学。”

所以最后,曾霆还是不得不坦白“纪光咲也去那个老师家补课”。父亲犹豫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钱给他,但脸上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态。如果当时就能读懂那神态的隐藏含义,也许就不会出现后来的那么多麻烦了。

[七]

补课老师虽然在阳明中学任教,但家却不在阳明中学附近。曾霆和光咲每天结伴同行去补课,还是得坐半个小时的车。有一天补课之后,曾霆把父亲的司机打发走,说要带光咲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出租车开到郊区,进入一个新建的大型购物中心,里面空空****没什么人。

曾霆提议:“我们找个咖啡厅,先喝点东西吧?”

光咲有点诧异,但还是跟着他四处转悠。这个购物中心刚刚建成,设施还不算完善,再加上地处偏僻的郊区,其中很多店铺为了缩减开支都暂时没有开张。他们找了几圈也没找到一个咖啡店,只好在麦当劳里歇歇脚。

光咲觉得这个局面太奇怪了,为什么两个人要大费周折打车到郊区来吃麦当劳。不过她什么也没说。曾霆帮他和光咲各要了一个套餐,两人很快就吃完了。

接着就继续在附近像散步似的乱逛,曾霆一直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光咲以为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便也不催他,慢慢听着。两人不知不觉走进了一片别墅区,曾霆似乎对环境非常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凉亭,两人又在凉亭坐下休息。

“曾宓最近还好吗?”

光咲的问题让曾霆一惊,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光咲与曾宓有过交集的种种可能性,哪知道光咲只是过于无聊没话找话罢了。

“她啊?她还好,不过最近交了男友,比较少在家待着,回来得比较晚,你最近看见她了吗?可能看见的不是她。”

“我说嘛,好像很久都没见她了。”

曾霆松了口气。他突然想起,如果自己如计划所愿杀了曾宓和母亲,纪光咲得知后会是什么反应呢?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还是冷血杀人魔?

多半是后者吧。

他自诩了解纪光咲。这个女生长在正常又正统的家庭,对自己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肯定不能理解。无论是从外表看就是不良少女的曾宓,还是内心阴暗对家人起杀心的曾霆,纪光咲一定都会以看怪胎的眼光去看待。

如此想来,幸好没有实施杀人计划。

“你到底喜欢竹西还是叶妙?”

“什么?”曾霆这才回过神来。

女生在石桌对面涨红了脸,隔了两秒,才重复了之前的问题:“我想问你一件事,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喜欢竹西还是叶妙……这样,我才能继续发问。”

“如果非要我选的话……我会选……你。”

“欸?”光咲的脸更红了。

“我只是从理论上而言。一个是已经决裂的前女友,一个是有点反感的女人。和她们相比,作为朋友的你当然是我比较喜欢的那个。”

“哦……这样……我是想问,如果我的家人曾经做过伤害你的家人的事……比如,这么说好啦,如果我妈妈就是导致曾宓的病没有妥善医治的那个医生,这种情况下,你还会……”女生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唉,你之前的理论说法太让人难为情了啦,反正就那个意思吧,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男生被女生窘迫局促的表现逗笑了:“曾宓的病,医生没有责任。她那只是营养不良综合症的后遗症,医术再高明也避免不了,除非她事后接受整形。”

“以你们家的经济条件,接受整形应该很容易吧?”光咲暂时忘记了自己原本在纠结的事。

“曾宓她自己不愿意。说是怕疼,不想做手术。不过我看实际上她是想以那些伤疤为借口继续任性下去。如果伤疤被修复了,就不会有人再同情她纵容她了。”

曾霆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谈论曾宓,让光咲深感意外。之前竹西与曾霆闹分手时,她可是见识过曾霆对曾宓的同情和纵容。明知自己的感情被妹妹利用和践踏,却还是一味忍让,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女生陷入了沉思。

安静了半晌,曾霆抬起头用关切的语气询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喝点茶?”

光咲先前在麦当劳灌了一大杯咖啡,接着又在凉亭呆坐了不短的时间,此刻实在是一点也不想继续无聊地坐着喝茶。但她估计,这次到了喝茶的地方,曾霆应该就会步入正题,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曾霆带她在别墅区的小径上驾轻就熟地穿梭着,偶尔还发表几句评论“你看这家的花园,养护得非常好”、“这家就不行了,虽然花种得多,但是杂草丛生,看起来很凌乱”、“这家把院子都做成水泥地面,估计是还想再封了花园做个凉亭吧。”

光咲只是跟着,搭不上话,她不明白曾霆干吗要跟她讨论这些,他们又不是准备合资买房前来看房的。

绕到一户花园后面,曾霆站定了,回头问她:“你觉得这家怎么样?”

光咲原本不懂装潢,只是觉得这花园里有花有池塘有鱼有凉亭,比别家都大一点,也更生机盎然一点。照实说了自己的感受,看得出曾霆也有同感。

男生满意地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院门,再领着光咲从后门进到屋里。

女生站在玄关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曾霆沾沾自喜地对她说:“进来吧,这也是我家的房子。”

光咲愣了一愣,差点笑起来。

原来费了这么大周折,弄了这么多铺垫,搞得神神秘秘的,最后曾霆只是想带自己看看他家别的房子。光咲一直知道曾霆不喜欢他家现在居住的地方,但对于在那个小区土生土长的光咲而言,她并不觉得别处会比那儿更有家的感觉。

可曾霆显而易见,是拿别处当家的。

从他进入别墅开始,话就变成了平常的两倍多,言语间每个字都透着兴奋和喜悦,他领着光咲把整栋楼参观过一遍,最后才进了茶室喝茶。

“刚才没让你看的那个房间是曾宓的。她很注重隐私,我们一般不敢随便打开她的房间。”曾霆有所隐瞒的是,曾宓的房间一般会像猪窝般肮脏凌乱,只能给自己家丢脸。如果他刚才背着光咲偷偷开过曾宓房间的门,就会发现这栋别墅并不是只有他和光咲两个人。

事实上,曾宓自从伤愈复课就没有再去过学校,不仅没参加学校的暑期补课,连期末考试也没参加。大多数时间,她和她的男友就泡在自家的别墅里。反正父亲忙于赚钱,母亲忙于社交与旅行,他们上次来到这个别墅还是曾宓过五岁生日的晚上,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蛋糕,还找出扑克玩了争上游,对于曾宓来说,那已经是记忆之外的事了。

男生一边像模像样地摆开茶具开始泡茶,一边老神在在说道:“我一般不领朋友到我这个家来,连于耀也没来过。一般人我领来干吗呢?不会说任何好话,只会嫉妒。自己过得好没必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你说是么?”

光咲点点头,有点受宠若惊,她有点诧异,自己在曾霆心目中究竟算什么级别的朋友?

在这样一所富丽堂皇的屋子里,曾霆顿时觉得底气足了,也敢说之前说不出的话:“光咲,我一直喜欢你,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这不是以前的玩笑话,是正经的告白。你应该能明白吧?”

女生愣住了。

对方左一个“你应该知道”,右一个“应该明白”,好像她不知道不明白就是智商有问题似的。可是她的确很不明白。

喜欢是什么?面对对方时脉搏依然踩着平日里那种半死不活的节律,这也能算喜欢?

正经的告白又是什么?难道几分钟前还在避嫌说“我和你只是朋友”,几分钟后就能立刻变得情深意重?

光咲心里还在怀疑这一切,却忍不住微笑着点点头。这个点头的意思不是别的,不是心领神会,不是接受告白,而是愚钝又勉强的条件反射,但实际上,她有点被曾霆绕进去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好几天后,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曾霆的女友。

真的是莫名其妙。

事后回想,也许是因为当时光咲潜意识异常想从与于耀分手后的消极情绪中逃离出来。

当曾霆终于得知光咲与于耀分手的原因后,即使自负如他,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光咲的心中。

大四那年他们分手时,说话永远以“我”作主语的曾霆才想起问光咲:“你有没有喜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