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36] “你说谁?叶尧?”
人的心境总会美化一些细节和气氛。事后回忆起来,也许广播室的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人掉了东西,有人去捡起来,有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是因为我喜欢叶尧,又幻想叶尧也可能喜欢我,才滋生出许多梦幻的原子分子。
在我的视角里如此,在别人视角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并没有真实感。
易然和我一起去买午饭,拷问了我一路,这个“广播台同事”是什么来头,我说漏嘴圆不上谎,很快被她发现和以前吐槽过的一些事件重合。
“他就是奇葩一号?”
“哦,对。”我已经很久没吐槽他了,谁知道易然记忆力这么好。
易然还记得更多:“那奇葩一号不是你们部的啊,他不是来追妹子的吗?”
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是部长吧,当时觉得最有可能是她。
我清醒过来,对易然点点头,自找台阶下:“所以我就说嘛,他不可能喜欢我的啦,人家带着目标来的。”
“有没有可能那个目标就是你呢?”
“怎么可能,我这么胖,他是恋胖症吗?那也算了吧,有那种癖好的人多奇怪。”
“你还嫌人家奇怪?你到底哪胖了根本不胖,你可别看抖音了,活人根本不长那样。”
“我没看抖音。”
“那就不算很胖啊,你只是没有骨瘦如柴而已,干吗对自己要求那么高?这儿多点肉那儿多点肉不是人之常情吗?人类又不是按比例尺长的。我墙头最近没拍戏脸也圆了,他都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凯昕就又高又瘦。”
“凯昕是模特。”
好吧,易然也对我有友情滤镜。
我像较劲一样举出更多实例反驳:“我们部长也很漂亮,台长也很漂亮,而且人家都是学霸,比起漂亮更厉害的是聪明。叶尧身边出现的可都是这种女生,比较一下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说谁?叶尧?”
“叶尧。是啊。”
易然脸色陡变,我意识到有些不妙。
“叶尧是我英语课的同桌。”她怔怔地说。
沉默弥漫在我们中间的小片空气里,氧气在蒸发,我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稍许缺氧而感到有点晕眩。
你看,换个视角就完全成了另一个故事。
在这学期刚开学时,易然的同桌主动发邮件给她用来交作业的校内邮箱,提议这学期再选同一个班级的课,因为觉得上学期一些合作的作业配合得不错。这封邮件引起了易然不寻常的心悸,而我们之间也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他肯定喜欢你吧。
——别乱说啦。
我至今仍非常清晰地记得,易然叫我“别乱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捂住发烫的脸。
我和易然有着同样细腻的敏感和同样丰富的想象力,意**出两个同样动人的肥皂泡,它们碰撞在一起,没了退路。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我垂死挣扎道。
易然也想从这个透进天光的小孔找条生路,急忙伸过脑袋:“你有他照片吗?”
我手忙脚乱地摸进叶尧的朋友圈翻出他去浙大参加活动时的集体照。
易然在我耳边轻叹了一声:“呵,是他。”
我还在怔愣,易然已经补充了更多信息:“这不就是模联吗?我退社的那个社团。”
“魔什么?”
“模拟联合国。”
我加上了他的微信,易然知道他的社团,拼起来才是完整的叶尧。
真相一点点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英语非常流利的叶尧,很完美的英语课搭档,和一群留学生交流无碍,他的社团,模拟联合国,穿制服。
去年冬天这社团参加比赛获了奖,那条新闻在第一时间被毛毛播过了,所以我没有关注,但其实我注意到了毛毛的过度兴奋,顺口问过“这奖很厉害吗”,她说当然啦,给我科普了这社团如何开展活动。回想起来,可能造成她兴奋的主要原因是成员里有叶尧,我们女生啊,总是这么含蓄。
我们女生还总爱给喜欢的人起个别称,我在易然面前一直“奇葩”“奇葩”地称呼叶尧,易然在我面前经常“小帅哥”“小帅哥”地称呼叶尧。
一个思维误区:当闺密说她的心动对象很帅时,你并不会信以为真,你会觉得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由于易然在追星过程中养成了消费男色的自信,就连谈起她的墙头都总带着“这个小玩意儿最近深得我心”的调调,所以我自然而然给她的“小帅哥”脑补了一个萌萌正太白幼瘦的形象。
我认为撞车事故发生的一个关键因素是,我们学校帅哥实在太少了。
另一个关键因素当然是叶尧。
我有点脑充血,在建立起完整逻辑之前就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给叶尧发微信:“你在哪儿?”
他回复我:“图书馆。”
“下楼,我有话要说。”
前往图书馆途中我脚踝上的过敏处又痒了起来,但我没有理睬,我就像血管里灌满了水银,抽离了所有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死掉了,却像僵尸似的还能继续行动。
叶尧从楼里出来,那种人见人爱的阳光笑容一瞬间刺痛了我。
我是打定主意来追责,虽然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我有什么立场,就这样占领了道德高地。可是看见他的刹那,我的眼睛猝不及防地酸涩起来。
一张嘴带出的哭腔让质问变得仓促了。
“你怎么能见人就撩?易然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叶尧一脸茫然,随后目光停在我身后的易然身上,下意识地把手伸来想拉我,我用了很大力气把他推开。
别跟我说,你是无心的。
别跟我说,都是意外,巧合,无中生有。
别说你什么都没做,大家却纷纷自作多情。
你拉过我的手,你给我发过红包,你和我在露天花园里说一个爱听广播的校园童话,你对我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易然没有因为失恋表现出一点难受,大概每个人表现难受的方式不一样,当我用下巴抵着膝盖靠在**一言不发时,她离奇地兴奋起来,和凯昕两个人对着各种细节,因为翻进同一条沟里而哈哈大笑。
的确是应该笑的,太滑稽了。
但她们好像还没发现我也喜欢叶尧,我只对易然吐槽过叶尧的种种“奇葩”,那个时候我还真情实感地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易然起初还有些犹疑,毕竟我跑去找叶尧兴师问罪反应过大了,但当她得知“凯昕被叶尧拒绝”那段前史,我的行为又合理化了,一个爱为朋友打抱不平的新人设冉冉升起。
我小心翼翼地在朋友们面前把心意藏好。
易然也是可爱聪明的学霸少女,她和凯昕误以为叶尧喜欢自己还能一笑而过。我产生这种误会就是痴心妄想,离谱了。
虽然真朋友不会嘲笑我,但还是不要暴露为妙。
“不过我本来就觉得他不会喜欢我,哈哈哈我们都没说过几句中文,是晓晓非要说他肯定喜欢我。”易然笑完了,甩锅给我。
我郁郁寡欢:“我怎么知道叶尧是这种人,我是根据‘阳阳喜欢我,所以约我上同一门课’推测的。”
“阳阳怎么能和叶尧相提并论!”凯昕嚷嚷起来,“阳阳是小屁孩,叶尧是‘海王’。叶尧约人上同一门课的邮件说不定是群发的。”
“我这英语课是不是得中期退课了啊,下个星期要坐一起上课肯定尴尬。”易然想起了关键问题。
“那太可惜了,都上了半学期了。”凯昕说,“要不你就跟老师提出换个座位吧,反正语音室坐远了头一低,挡板隔着谁也看不见谁。”
易然点头:“有道理。”
我也觉得有道理,清理病毒第一步就要先把它们隔离。
可我没那么容易躲开叶尧,第二天早上去广播室,叶尧又在那里,什么也没检修,站着等我。
应该是等我吧。
前一天他因为真面目突然被揭穿受到冲击而哑口无言,等缓过来了,狡辩肯定要补上的。
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我从他面前经过,看也没看他一眼,在操作台前坐下,忙自己的。
“那个……易然。”他果然开始了,“我知道她是你朋友……”
你还知道啊!
“我想,既然是你朋友,那也是我朋友。”
什么鬼?!
“但我对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啊,我只不过跟她一块儿上课。”
你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哦!
“这事,不能怪我吧?”
我垂着眼,恹恹地调试设备。
叶尧自讨没趣,也不再往下说了,待在一边撑着脸看我,大概在思考怎么挽回形象。我不想跟他说话,否则会告诉他别白费心思,他在我们女生这里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我做完广播,收拾东西离开。他也有课,和我往两个方向。
我走在路上,心里一下子变得空****的。
我还能喜欢叶尧吗?已经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的所有感受都是幻想,即使不是幻想也会被打成幻想,最后成为一个“我只不过”句子的组成部分。
我应该像易然那样斩钉截铁地远离他,还是继续忧郁地混日子,带着一点期待,等叶尧走进广播室再和我说几句话?
叶尧真不好,可是我的生活没了他,大概就像汽水没了泡泡。
我飞快地低头揉揉眼睛,没出息地回头偷看一眼。
哎?
他根本没走远,就等在树荫下守株待兔,逮个正着,朝我招招手,咧嘴笑了。
[37] “爱说谎鼻子会变长”
荒诞的突发事件总来打扰我,所以我顾影自怜的安静状态并没有持续几天。文艺部接二连三出乱子,其中一件说来好笑。
本学期刚开学时台长发现广播室的饮水机发霉了,为了大家的健康考虑,决定把饮水机扔掉,换成采购矿泉水、用透明水壶烧水的方式解决饮水问题,这件小任务分配给毛毛具体执行。
毛毛分析了饮用水行业的市场价格波动,发现每年电商大促时生活类用品都会有折扣基础上再买一赠一的活动。于是毛毛给部里写邮件请示的方案大致如此:近期以零售方式购买,到电商大促时再批发采购足够全年消耗的数量。这个方案得到了“不错,继续推进”的回复。
这个回复其实是不知哪个糊弄学大师级学姐设置的自动回复。开学初一系列奇怪的采购申请都被自动批复同意,造成不小的麻烦。甚至因为这条回复,心理系往我们部邮箱递的舞台剧演出剧本被通过,事后又被通知推翻重写,再加上我的工作重心移回广播台后,部里的学姐并没有积极接手工作去跟进,导致心理系同学们心生不满,崔璨拒绝继续组织演出,校庆的演出院系换成了数院。
但是这些发生在其他部门的纷乱,毛毛并不太了解,所以她还继续履行着开学初通过请示的方案。
这个方案原本只有一点点小问题,毛毛只考虑了采购价格而没有考虑仓储方式。但是又因为毛毛同学经常在小事上粗心,小问题就成了大问题。按每周消耗一箱计算,她下单了五十二箱。
忽略了最初催生她这个方案的主要因素:买一赠一。
因此,周六下午我在广播台值班时,刚放上歌单,就被叫下楼去签收一百零四箱矿泉水,货车送来的。
台长的手机,无人接听。
部长的手机,占线。
毛毛的手机,无人接听。
凯昕的手机,占线。
当货车司机宣布他不负责搬运的时候,我意识到,当务之急,我可能需要找个男生来,不对,一个不够。
祸不单行,在我一筹莫展的过程中,保安已经来催了两次,说这车堵了消防通道,必须尽快开走。
综合考虑处理麻烦的能力和乐于助人的程度,我只能想到裴弈。
我拿出手机准备拨裴弈电话,叶尧的微信突然发进来:“你也学会了糊弄?单曲循环五遍了!”
现在没空理他,我把它划走,继续拨打求助电话。
看起来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裴弈也没接电话。
还能找谁?
叶尧看起来很闲的样子,不知他在不在学校。
我犹豫片刻,叶尧的微信又来了:“居然不回我?裴弈死了,不会接你电话的。”
男生真幼稚。
我只好回他:“你快让他接电话,我有急事。”
叶尧把电话打过来了:“他去厕所了,你有什么事?”
“我有一百箱水想请他搬一下。”
“一百箱水?”
“不是,一百零四箱,矿泉水,加二十打抽纸。”
“哪儿来的?”
“毛雅妍买的,给我们大家平时用。”
“真了不起啊。”
不幸中的万幸,裴弈和叶尧这周都在学校泡图书馆,东拼西凑地吆喝来了十几个男生把水搬完了,广播台放不下,又带着车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把水分散到文艺部能要来钥匙的部门办公室堆起来。
全程我没参与,叶尧叫我回去做广播。起初我还能一边放歌一边看见他们进进出出搬水,广播台塞满后就看不见了。
过了很久,只有叶尧一个人回来靠在门边回话:“都处理掉了。”
“裴弈呢?”我问。
他挑挑眉,颇为不满:“你干吗老找裴弈啊?是不是暗恋他?”
“你别乱说。人家帮了忙出了力不要感谢一下吗?”
“那我也帮了忙出了力,你怎么感谢我?”
“感谢家人。”我学着土味视频主播的调调敷衍道。
叶尧用手指点着我,“啧”了一声:“小孩学坏了。”
我还笼罩在发现他是个“海王”的阴云下,无法那么自然地冲他笑。
“你晚上请我吃饭吧。”他得寸进尺,脸皮可真厚。
“我作业还没写完。”
“明天再写。”
“而且我学姐还约了我吃饭。”
“爱说谎鼻子会变长。”
不知道哪个细节暴露了我在说谎,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有会请吃饭的学姐?
“算了。”叶尧放过了我,扯着袖子擦擦汗就走了,“你赶紧把作业做了吧,明天佳虞过生日,钟凯昕肯定会叫上你。明天见。”
预言家叶尧好像还没有猜错的先例,晚上我洗完澡刚回寝室,凯昕就跟我提了这事。
“在哪里吃饭呢?”我问。
“在他们家里,佳虞自己会做一点菜,然后计划再叫几个外卖,这个不用我们操心,订蛋糕的任务也早就交给裴弈了,我们带张嘴去就行。”
“他们家里?”我记得学姐是自己在校外租房的,听起来还是合租,可能会出现我不认识的人。
“佳虞和小祤家啊。”
“啥?!”我惊得声音都颤抖了,“他们同居吗?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凯昕的面部表情瞬间凝固,只有眼睛在眨,眨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是姐弟,他们当然住一个家里啊。”
“是姐弟?”
“对啊,你怎么像第一天知道?”
“我是第一天知道。”
“不是……”凯昕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佳虞姓陆,小祤也姓陆,他们还老是打来打去,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们是一家人吗?”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俩同框。”我挠挠头,补充道,“而且我也不知道小祤姓陆。”
“你该不会以为他姓小吧?拜托,你们还做过一个学期同学呢。”
“主要是没有特别关注过,因为大家都叫他‘小祤’,所以我也跟着叫。”
凯昕无奈地笑:“大家叫他‘小祤’是跟着佳虞叫啊,他又不小,月份比我还大。”
我还没直说,这位同学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以“叶尧的挂件朋友”这种形式存在的。
“那于焕姓什么?”我赶紧增进了解。
“姓于。”
以防万一,我又问:“所以裴弈也直接姓裴对吧?”
“‘也直接’? 嗯!裴弈姓裴。”凯昕扶额叹气,“晓晓我真服了你了,你可真晕。亏我还被你吓出一身冷汗,又是‘同居’又是‘在一起’,还以为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骨科’内幕。”
我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所以,应该准备礼物对吧。”
“两份哦。双胞胎。”
我的大脑内存都快不够用了,部长和小祤长得像吗?
回忆失败。
因为我没留意过小祤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大概一米八几的身高。
我在脑海里把部长的脸做了个简单粗暴的抠图,复制粘贴到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头上,怪怪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进大学以来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多到可以画张人物关系图。也许算不上朋友,只是能聚在一起活动的熟人,可显然已经和高中时“四面楚歌”的局面截然不同了。
是因为我先有了恒星般的朋友——凯昕,所以带来了更多更多行星般的,朋友的朋友。
坐在部长家客厅被分到蛋糕时我又有了新发现。
聚餐的所有人居然都是我认识的,这很神奇,就好像我是世界的中心,虽然我已经过了中二病的年纪,但心里这么想想还是充满幸福感。
我仔细观察了,小祤长得并不像部长,只有笑起来时神态有点相似,他们性格也不太一样,部长要安静可爱多了。
小祤在嘲笑裴弈怎么也约不来崔璨,原来喜欢崔璨的是裴弈。
虽然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这算在朋友伤口上撒盐吧,我想起叶尧在凯昕的朋友圈也留言干过这缺德事,男生真烦人。
经过观察,我再次确认了我的猜测,部长和小祤姐弟关系不太好。如果你有个双胞胎弟弟在同一个学校,还有共同的朋友,你的社交账号里却从不出现他的痕迹,这就很反常了。
我忽然又发现,换个视角,这里所有人也无一例外是叶尧的朋友,没有他不认识的。
我好像没有办法像易然那样说到做到远离他,远离他不就意味着离开所有我认识的人吗?
台长跑来找我聊天,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找来两听啤酒分给我一听,碰碰杯,开门见山地抛出重磅炸弹:“下个星期换届,你们每个人都要竞选一下台长。”
“啊?你不当台长了吗?”
“不当啦。当一年台长当两年台长在履历上意义差不多,还是留点机会给小朋友吧。”
“可我……也不适合当,我就不参加了吧。”
“每个人都要参加哦,我每个人都叫了。再说其实我觉得没有谁比你更合适,现在公众号主要是你写,播报呢你又做了三分之一,你当台长就比较名正言顺。不然,换成和你同届的别人当台长,荣誉归她,事却是你在做,那说不过去嘛。但是如果你放下这些事,下学期开学小朋友进来一团乱,过渡期又会很麻烦。”
叶尧果然很了解他朋友的个性,我们台长就是这么公平公正的人,其实在学校其他部门,当干部的是一些人,做事的却是另一些人,这种才是更普遍的常态,没人觉得说不过去。
我对台长满心感激:“可是竞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简单啊。”台长又和我碰碰杯喝口啤酒,“说你平时主要做哪些工作,再说说完成这些工作你是什么心情,喜不喜欢。因为是全文艺部投票决定嘛,部里其他部门的人并不知道广播台平时谁干些什么,都怎么运行的,得告诉他们。”
“就这么简单?”
“还有就是想象一下如果下学期你当了台长,你需要招几个人,分别负责什么工作,由现在台里的学姐辅助那些工作,广播打算以什么风格为主,什么风格为辅……差不多就是这些啦,提前写好稿子。”
听起来没有我不会处理的问题。那么剩下的唯一困难就是,我该怎么当众发言。
我好像从现在已经开始紧张了,学姐一走,我猛喝了三大口啤酒。
“你干吗?”叶尧晃到阳台上我身边来,“一副干完这杯就要跳楼的架势。”
我收好英勇就义的表情:“台长叫我竞选台长。”
“哦——”他拖了个长音,“怕了?”
“你还有那个吗?”我攥紧易拉罐问。
“那个?”
“就是像‘拉票小妙招’一样的‘演讲小妙招’。”
“哦,那你得先告诉我你究竟怕的是出现什么情况。”
“怕……我在演说的时候,底下有人不听,有人议论,有人嘲笑……”
“肯定会有人不听啊。”他笑起来,“平时老师上课,你坐底下也不是每时每刻在听吧,不可避免的嘛。”
“嗯,我知道。”我低头叹口气,“可我就是怕这个。”
“好好,小妙招来了。那些不听的人和乱发出怪声音的人,你不要理他,你不理我的时候不就做得很好?”
我怀疑他有点阴阳怪气。
他继续说:“你做演讲,就注意力集中,找一个在认真听你说话的人,看着他,就当成是对他一个人在说,这应该能做到吧?”
“那如果这个人也不听了呢?”
“你再换另一个认真听的人。”
“如果认真听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呢?”
“那这个部就完了,你可以当场退出竞选,哪个门进来的哪个门出去。”
“哦。”我认真点头记要点,虽然听起来不难,但实践起来没那么容易,我得找时间练一练。
“重点中的重点是,你看着这个人的时候,要看他的眼睛。”
哦……那是我最难改的毛病,我的目光甚至很少停留在别人脸上,一般都在脖子下面胸口附近的区域乱晃。
我迟疑着:“眼睛啊。”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如果你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就能产生和对方的互动交流。你会看吗?配合点啊,喂。”
我被迫抬起头看向叶尧的眼睛。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比他不笑的时候有亲和力。
“看见没?一旦形成互动交流,对方一般就不会走神了,你也不用再寻找下一个目标,多省事?而且看眼睛能让别人知道你在说真话还是吹嘘,只要你说真话,就不会怕了。”
但是他不笑的时候,认真起来,眼睛里又有种定力,很坚毅,很深邃,让人很信任。
“叶尧。”
只要我说真话。
“嗯?”
就根本不会怕了。
“我喜欢你。”
全世界安静了,一秒。
是叶尧催眠了我,或者是半罐啤酒上了头,但凡有盘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唉,别人过生日我发什么疯?
我飞快地转开眼睛:“撤回。”
我听见叶尧笑岔了气说:“撤回不了。”
我被他拉着手,穿过客厅,经过正在打牌玩闹的朋友们身边。
只有部长注意到了我们,在他开门的同时探过头往玄关看过来:“你们去干吗啊?要是去超市再带点可乐回来。”
“约会。不回来。拜拜。”叶尧关上了门。
[38] “你敢问吗?”
晚上可玩的地方太少,叶尧猜我不喜欢泡吧,征求过我的意见,他说他也不喜欢:“很吵,不好说话。”
于是我们决定找个步行可达的小店吃烤串。
“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陆佳虞其他方面太全能,但是跟厨房真没缘分,就不该在这方面死磕,全叫外卖至少我们还能吃饱。”他笑着抱怨。
“学姐做的菜只有鱼汤能喝。”
“鱼汤是我做的,她下午刚洗了头不想煎鱼。”
“你还会做菜?”
“今晚之前不会。”
串串店是就近找的,无法挑剔,有什么吃什么,但现实更残酷,几乎没什么吃的,一爿店总共四张小桌,眼下只有我们俩,老板都不太想开工。
叶尧认真勾选了菜单,老板瞄一眼就大笔一挥画去三分之二扔回来:“这些都没有。”
他在老板去烤东西之后问我:“好像还是吃不饱,要不让他下点面条?”然后大声朝后厨喊话,“老板,能下点面条吗?”
“不会下。”
叶尧不满地“啧”了一声:“哪有不会下面条的?”
他这话音量也不大,吐槽的性质更多,可老板还是听见了:“会下你自己来下啊,这里方便面也有,正常面条也有。老板娘打麻将去了,不然她能给你下。”
他居然称那种叫“正常面条”,好像方便面有多不正常似的,我信他不会下面了。
但也不知谁给了叶尧自信,今晚才第一次进厨房的他居然选了正常面条,还借着给我科普流程的机会自我肯定:“把水煮开,把面放进去,再加点盐就行了,很简单。”
刚进行到第二步就翻了车。
面条下进锅里,长度的缘故三分之一截支棱在锅外,又因为灶火太旺,把露在外面的那截烧焦了一大圈。
叶尧手忙脚乱了几秒,很快恢复了泰然,有条不紊地用筷子把变软的面条戳下去,小声说:“焦掉的部分给我吃就好了。”
听了这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板,在我们背后发出很响的一声嗤笑。
我们回到桌边,用碗分好面条,叶尧把焦掉的那部分弄去他碗里,做着这项细致工作时,他随口问我:“阳乐棋怎么办?”
“嗯?”我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哦,他,不是了,分手了。”
叶尧惊讶地挑挑眉,笑着说:“可以啊孟晓,无缝衔接嘛。”
“去年圣诞节前分手的。”我顿了顿,“你说的‘衔接’是什么意思?”
“换我做你男朋友啊。”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没女朋友,我也喜欢你。”他轻描淡写地把面碗推到我面前。
我掰开一次性筷子,垂眼说:“没有什么真实感。”
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微微眯了眯眼睛,用不爽的语气反问:“你和阳乐棋又有多真实?说来听听呀。”
我不想在这么开心的晚上聊阳乐棋,低头吃面。
他说喜欢我,我心里充满疑惑,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又看起来更像喜欢部长?喜欢我什么?一个连性格都不算开朗的胖子有什么值得喜欢?非常非常多细节不敢深究,怕触到些模糊的区域,拨云见日后让他也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原来全是误会,搞错了。
就算是明天会消逝的梦境,我也希望今天能在记忆里埋一点美好的化石,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发起破坏性的刨根问底。
叶尧也不追问了,转身去催了一遍老板,咋咋呼呼“光有面没有菜”。等他回过头继续跟我说话,又换了史无前例的柔软语气:“你对我最早有印象是什么时候?”
“嗯……上学期开学那天,在奶茶店门口,凯昕叫我比较你和顾浔谁更帅。”
这好像勾起了他额外的兴趣:“那你说谁更帅?”
“我没有见过他。”
“见过啊,昨天不就见了吗?”
“昨天?”
“他来的时候你还没上去啊。”
叶尧和我一起停顿了长长的一秒,猛地乐了:“嘿,孟晓你可真行!校草来帮你搬水,你居然也不拿正眼看人。我心理平衡了。”
我红了脸,心里并不服气,哪里评选的校草啦?我们学校主页上只写了校长,校长具体长什么样我都没印象,何况这种野路子的“校草”。过去一年这名字确实在BBS上存在感强烈,但说不定是他本人用二十个马甲天天吹呢。
不过既然能被叶尧叫来搬水,可能是他的朋友。
“原来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啊?”
“是高中同班同学,但他没像佳虞她们那样提前走,所以我们三年都是同学。不过我们男生又不会像你们女生,总是春联似的一对对出现。我们顶多也就周末撞上同时留校一起打打球。”
那不就是叶尧高中时的挂件朋友吗?我脑海里出现了画面,换过出场阵容的一批挂件。
“他好像和崔璨一个专业。”我串起了点蛛丝马迹。
“对,心理系。你社恐这件事是他说的,本来我以为你只是害羞。”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