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16] “回头见”

周一的一个课间,我刚出教室,就看见叶尧和裴弈跟一个生面孔的漂亮女生有说有笑地从楼上下来。他们经过我面前,但没看见我。

难以判断那女孩是叶尧的朋友还是裴弈的朋友,和两人都保持相同的社交距离,感觉没有向凯昕通风报信的必要。

与此同时,我正密谋着如何让凯昕喜欢上其他男生。

阳乐棋主动提供了一张他室友的照片,虽然不像叶尧那么帅,但长得不差,明显是个爸爸疼妈妈爱健康成长阳光灿烂的精神小伙,绝不**阳怪气,通过了我心里的预审。

我想凯昕的情感困扰很快就可以解决。

我自己反而遇上了一些棘手的危机。晚上在做广播稿素材搜集时,我在BBS上看见了一个帖子,标题是:“你们有没有发现校内广播每周都有几天画风清奇?”

回帖数高达四百多,始终飘在版面前排。

我一瞬间就意识到这里面讨论的是我的播报,但是我没有点进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里面肯定都是对我的批评。

我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第二天早上我准备播报前,部长来到广播室叫停了当天的节目,让我换成纯音乐放送。理由是“收到通知,指导老师要求把你做的节目暂停一段时间”。

我茫然地追问:“一段时间……是多久呢?”

“具体没说。”

“那有说是为什么吗?”

部长左右看看,压低声向我透露:“我听说是有同学往校长信箱投诉了,说‘低级趣味,价值观有问题’,唉,你随便听听就得了,反正就是有人闲得慌。指导老师倒没这么觉得,他只是说我们选的素材偏鸡毛蒜皮,够不上占用新闻简报这个时段,做校内新闻嘛,还是应该宣传学校的重大事件。”

学姐说着“我们”,听起来就像整个广播台都受了点小批评,并没有特别针对谁。我心里对她充满感激,其实心知肚明,只有我一个人播的是鸡毛蒜皮。

“这样……我们以后播报什么内容呢?”

“这个简单,直接提前一天去问团委宣传部要素材,今天校领导开了什么会啦,明天团委组织了什么学习啦,拿到素材概述一下就行了。小希和毛毛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我知道其他广播员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觉得那些内容实在没意思,可能我是个怪人,和大部分人的感觉不一样。也可能我是个本来就不该进这学校的学渣,所以才把低级趣味当成有趣。

学姐看出我情绪低落:“你可能会觉得读那些东西很枯燥啦,要不这样吧,最近组织舞台剧比赛缺人手,你先来帮忙,我跟你们台长打个招呼借你用用,等圣诞节忙完舞台剧比赛你再回来。”

我条件反射点了头,等学姐走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组织?是不是要和很多人沟通啊?

我心烦意乱地放完音乐,中间走了很长的神,正准备离开,叶尧在门口探了个头:“你们部长让我过来问问,为什么一早上只放歌?你忘带广播稿了吗?”

我错愕几秒,挠挠头:“我们部长刚从这里走,她叫我暂停节目的。”

“嗯?王珺仪怎么颠三倒四?”

“王珺仪是我们台长,你才颠三倒四,就这么几个人名字还能记串。”我都不想提她们在我眼里还是他的绯闻女友。

“那是什么原因不播了?”他追问道。

我想他大概还得去给台长回话,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也感受不到我的郁闷,轻飘飘地点头,甚至心情很好地匆匆走了:“哦,行,那回头见。”

回你个头哦,谁要和你见,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离开广播台,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兜圈,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但这时候凯昕还没起床,阳乐棋和易然都在上课。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加入广播台像个意外,只因为叶尧不想长时间帮学姐占着共享单车,所以随口那么一提“你声音好听”,就稀里糊涂加入了。其实他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重要的人,这明显是个未经思考的草率决定。

但后来这些自以为有趣的播报填进了一个不断长大的茧,等到一点点累积的成就感从里面飞出来,就已经升华成了梦想。

梦想、热情和友谊——那不就是青春的三要素吗?它们居然也一度大张旗鼓地来过我的生活,让我误以为大学会像青春电影那样阳光充沛。

现在突然间我所拥有的一切又回到原点,只剩个白茫茫的空壳。

我穿过甬道,瞳孔像万花筒一样盛着铺天盖地的银杏叶。

世界在醒来后带着秋天的凉意。

下课的音乐声一响我就加速跑向了英语楼,在教室门外等着易然。

“放屁哦!我身边的所有朋友都很喜欢你播的节目。”易然一听就奓毛了,“活泼可爱、经济实用、幽默搞笑,哪里低级趣味了?”

“你对我有粉丝滤镜啦。其实不只投诉的,BBS上对我的播报评价也不好。”

“可他们不要听这个要听什么?严肃新闻每周听个一两天知道大方向不就行了,天天听多枯燥啊,那种千篇一律的会议纪要就算在我耳朵边从早嗡到晚我也不会认真听。”

我叹了口气,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被投诉的节目只能下架,又没有申诉渠道。

“那现在你们部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节目?”

“应该不可能恢复以前那种,我现在被调去组织舞台剧比赛了,等到圣诞节之后回广播台也只能读严肃新闻。所以我在想,要不干脆退出文艺部算了。”

“啊?退出?为什么要退出?”

“从我们这届接手广播台以来,其他四个广播员要么是问团委要文件,要么直接照读学校首页的近期新闻,只有我一个人去BBS上搜集话题做功课,他们也都知道。结果反而是我的节目被叫停了,他们会怎么想?觉得我很可笑吧。我不想再待在大家都觉得我很可笑的团体里了。”

易然沉默许久。她应该能理解我受不了别人的嘲笑目光,喃喃道:“要是上微博开投票让大家二选一,肯定是做了功课的有趣新闻投票人数多。我觉得你应该抗争一下。”

“抗争什么?开微博投票吗?”我丧气地笑笑,“就算投票结果站我的人数多,我又能拿着结果去找谁说理啊?老师又不是我,会看微博投票做选择。”

“说得也是。”易然也跟着郁闷,束手无措。

我喘不过气,想转个话题,硬换出轻松的笑:“算了算了,别说我的事了。你那个同桌呢?指给我看看。”

易然的表情生动起来,可一回头,在我们站走廊里说话的过程中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不剩几个人。

“哎——走了。反正很帅就是啦。”

“有多帅?”

“比阳乐棋帅一百倍,你下次早点来看。”她拉过我顺着走廊下楼,“我们去吃冰激凌吧。”

冰激凌真是百忧解,现在我暂时不想考虑胖不胖的问题了。

我跟着易然买了冰激凌,找到无人的角落坐着慢慢吃掉,心情稍微好了点,收到阳乐棋的微信问我在哪里,想起我们今天约好了一起给熊猫基地打电话。

大概我今天已经不能更倒霉了,打电话的过程很顺利。阳乐棋负责沟通,开了免提,我在一边听着。没费什么口舌,对面就爽快答应把一些数据资料发到我的电子邮箱。

他挂掉电话问:“钟凯昕一会儿过来吗?我跟我室友说这节课下课后在二食堂碰面。”

“跟她说好了。”我给凯昕发微信确认她的方位,“她说她在来的路上了。”

“那我们去二食堂等。”

我们四人的会师也格外顺利,没有人迟到,食堂里还比较空旷。

凯昕并不知道我们的目的,以为只是我想在上课前和阳乐棋一起吃午饭,阳乐棋带了他室友,所以我出于平衡也带个朋友。不过她天生擅长交际,很快就和两个男生自然地聊上了,还跟阳乐棋的室友互加了微信。

他们互加微信时,我偷偷朝阳乐棋挤眉弄眼,阳乐棋做着小动作劝我别忘形。

不过由于有阳乐棋室友这个陌生人在场,我几乎没怎么动餐盘里的菜,幸好我刚才吃了个冰激凌,现在还不饿。

就在我觉得已经圆满完成任务时,忽然有人从我身后叫着阳乐棋的名字靠近。

我脊背一凛,回过头,果然是陈瑞。在我回头的同时他已经不请自来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倒不觉得他能对我们给凯昕牵线搭桥的计划搞破坏,只是我今天心情已经这么糟糕,一点也不想应付他。

“你们在吃饭啊,待会儿有课吗?这位是?哦让我猜猜!是小仙女的仙女朋友吗?”

在座的四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瑞已经倒出了一堆问号并自己给出了解答。

阳乐棋给他介绍凯昕:“这是钟凯昕。”

室友花了好几秒理清了人物关系,笑着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我已经懂了那眼神的意思——小仙女?我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而阳乐棋这个笨蛋似乎还嫌我的人生不够惨痛,竟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向远处招招手:“叶尧!来来来坐一起吧!孟晓和钟凯昕都在!”

我脑子里炸了颗原子弹。

阳乐棋傻了吗?不是要给他室友介绍凯昕吗?哦——我跟他说凯昕没男友,我还跟他说叶尧是凯昕的朋友……祸从口出。

我以为这已经十分混乱了,没想到还能更混乱一点。

等我回头去看,发现叶尧身边跟着昨天那个漂亮女生,这次是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没有裴弈。

两人端着餐盘刚走出配餐窗口就被阳乐棋叫住了。

叶尧敏锐的目光从我们每个人脸上迅速扫过,肯定冥冥之中感到了危机,犹疑着想要找借口开溜。

凯昕却断了他的后路,淡淡笑着说:“坐啊。”

[17] “你生活能自理吗?”

叶尧和他的女生朋友拘谨地靠边坐下,表现出一丝“严格上来说我们并没有和你们坐在一起,但食堂位置不多另找座位也麻烦只能凑合”的勉强,不知道别人有没有体会到这种尴尬,我想阳乐棋是肯定没有的。

“对啦晓晓,今天早上怎么没听见你广播,光听了二十分钟音乐,困得我差点睡回去。”阳乐棋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僵了几秒,含糊地一笔带过:“嗯……临时有事……部里……开会。”

话已出口我才想起,这里有一个人知道我在撒谎,臊出一身汗。

好在叶尧只是扫了我一眼,并没有打算揭穿,或者也没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不能让他的女生朋友感到无法融入,给她小声地一一介绍在座他认识的人:“这是阳乐棋,这是孟晓,这是钟凯昕……都不是一个院,她们俩表演系,阳乐棋工学,这你朋友?”

阳乐棋积极接过介绍的接力棒:“这我室友高原,也是工学的,你好。”

“我心理系,崔璨。”那女生大方地自我介绍。

“哦——你们系哈哈……”阳乐棋喜出望外,“你们系新生辩论队很强啊。”

我也想起来,为了广播稿上BBS找素材时看见过大家都在议论,心理系和管理系的一场辩论赛特别精彩,双方实力悬殊本来缺乏看点,没想到自由辩论阶段心理系三辩和四辩在场上各持己见撕了起来,这两天是热门话题。

“她就是辩论队的。”叶尧笑得别有深意。

没想到我们吃瓜群众遇上了瓜主。

“真的吗?我也是!”阳乐棋激动不已,“你们系徐悦萱我认识,校辩论队的,你怎么不加校辩论队?”

“我们专业课多,我没加社团。”

“你们专业课没我们多吧?”阳乐棋的室友插话。

崔璨边吃边聊:“我们这学期八学分。”

“八学分还算多?”阳乐棋和他室友异口同声笑道。

“新生算多的好吧。”

阳乐棋笑:“我们系十五分,好几门三分三分的。”

“八分算养老院。”他室友说着又转头问凯昕,“表演多少专业课?”

“我们也八分。”凯昕说,“我们练功的课都有学分。”

“你看艺术都八学分了,八分真不算多。”

“我们系才六学分。”叶尧笑,“是我们系最少吗?”

难怪他整天游手好闲。

“六分的有一批。”阳乐棋说,“我知道中文也六分。”

“就是嘛,裴弈也就六分。”叶尧对崔璨说。

崔璨露出惊讶的表情:“经院居然这么少?比我想象的少。”

“他是因为有门专业课能大一选也能大二选,这学期没选上。”凯昕比叶尧还深知内情。

“辩论队虽然没有学分,可也是蛮专业的,不比专业课差,像我也是到了大二才醒悟过来,学分没那么重要,能力更重要。”陈瑞突兀地打断了大家的七嘴八舌,“哦对,忘了自我介绍,我也是校辩论队的,我叫陈瑞,是你们的学长。你们还真是一群小朋友,哈哈,我大一时也这样,紧张得要命,各种算学分,期末拼命背书。下个学期你们到期末就懒得复习了。”

他聊天的内容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本来大家已经不在讨论辩论赛的事了,他又强行扯回辩论,并且由于我们坐了个平行四边形阵型,一开始互相介绍时把坐在一个角上的陈瑞漏了,这话题已过去这么久他再补回来就有些奇怪。

冷场三秒无人接话。

阳乐棋慢半拍反应过来,指着陈瑞向崔璨推荐:“陈瑞是我们校辩队的前辈,我同系学长,可以让他给你介绍下我们队。”

崔璨挤了个笑,明显的皮笑肉不笑,又低头继续吃饭。

我心情舒畅,看来她不怎么喜欢陈瑞,这像给他碰了个软钉子。

陈瑞不以为意,滔滔不绝,还辅以各种大幅度的手势:“你们系徐悦萱嘛,我记得她,她刚进辩论队的时候我觉得她基础还可以,指导过她几回,不过这次辩论赛出现这么大失误我是没想到的,也不是说不允许和队友有观点分歧,但是自由辩论阶段一定不能思路混乱,大方向上……”

阳乐棋听出不对劲,打断他:“哦不是,学长,和队友辩论的不是徐悦萱。”

崔璨支着脸看着陈瑞:“是我哦。”

冷场三秒。

陈瑞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顺着话头继续说:“所以你更应该加入校辩论队呀,这种问题只要接受过一些专业训练就不会出现了,像我们去年新生辩论的时候……”此处省略三千字,无人接话。

在座的只有三个人可能对辩论感兴趣,崔璨、阳乐棋和陈瑞,其余人没有一个参加过辩论,我和凯昕因为学院没有参加辩论赛甚至没看过一场比赛。

崔璨看起来不太想聊。

陈瑞非要硬聊这个话题,自然无人捧场,大家把他的个人秀当作背景音默默吃饭,只有阳乐棋不时“嗯嗯”“对”地附和几声。

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阳乐棋了。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崔璨压根没往他那方向看,而是找凯昕搭讪:“你们系真的都在摇号买房?”

凯昕笑起来:“那是广播台散播的谣言。”

我们嫡系师姐在播报时开玩笑说过,我们系不参加舞台剧比赛的原因是同学们忙于排队摇号买房,其他学院因此误以为我们院遍地是富婆。

“班里有人去摇号。”我替广播台争辩。

凯昕说:“但没参加舞台剧主因不是这个,我们院人太少又太有个性,集体活动一般都组织不起来。”

“和我们院差不多。”叶尧接话道,“辩论赛舞台剧都没组织起来。”

阳乐棋的室友说:“在集体活动方面还是大一点的学院占优势。”

崔璨附和:“工院辩论赛就很有存在感,不过是不是舞台剧也没参加?”

“我们拆成了三个系参加。”阳乐棋说。

“散装工院。”他室友笑着总结。

“主要还是舞台剧太没有意思了,我们院参加集体活动蛮多的呀,比如上半年的运动会,我们当时奖项积分一直排第一,到最后才被反超了那么一点点……”陈瑞又开始滔滔不绝展开说起了运动会,此处省略三千字。

在他聒噪的背景音下,大家把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其间依然只有阳乐棋不时捧场:“哦?那么厉害吗?”“哇那真不错。”

这真的不能怪大家冷漠,只有陈瑞一个人是二年级的,他又老说我们进学校之前的事情,那谁能和他产生怀旧共鸣呢?

他终于说完了,冷场三秒。

阳乐棋的室友刚才不知神游去了哪里,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他有自己关心的事,主动开口问凯昕:“你是本地人吗?我们院非本地的同学组织了十一长假周边游,你要不要一起来?孟晓也一起?”他特地带上我,好显得他的热情是广泛播撒向大地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阳乐棋已经替我回答了:“孟晓文艺部有活动来不了,问过她了。”

凯昕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对别的事好奇:“阳乐棋你不是本地人吗?你和晓晓……”她用手指比画比画,“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对啊,但我也不想回家,暑假我在家都待不住。跟着他们凑热闹呗。”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不是本地人。”陈瑞跳出来。

阳乐棋的室友说:“那一起来吧,人多好玩。”

可陈瑞又换出为难的表情:“可是我长假活动太多了啊,三十号我们辩论队还有次例会,这阳乐棋知道。一号下午吧我们班……”此处省略三千字,陈瑞把我们并不想知道的他整个长假每一天的详细行程都广而告之了,然后才说,“哎呀,真是太忙了,不过我要想想办法逃掉一些,看看能不能空出时间跟你们一起去。哎呀等你们到了大二就知道了,整天从早忙到晚连娱乐时间都没有,我太难了!”

因为我们没到大二,所以我们并不知道,于是我们只好又集体沉默了三秒。

平心而论,我感觉到在座的除了我其他人都挺外向,但五个社交达人都带不热整个场子,就因为有陈瑞这个话题毁灭者,我们才太难了!

沉默之后,叶尧突然毫无征兆地踩进了雷区,吃着饭随口问凯昕:“你和孟晓一起去海边吗?”指的就是跟文艺部出行。

他开口询问凯昕的长假打算了!

殊不知凯昕已经发过了毒誓。

凯昕沉下脸,冷淡道:“我不去,我二号有工作。”

没想到叶尧根本没有进一步争取,直接转脸来冲我幸灾乐祸:“哈,你一个人去?你生活能自理吗?”

叶同学,请你脑袋清醒一点,你女朋友都要跟人跑了,你还顾得上嘲笑我?

阳乐棋的室友就显得十分机智聪明,马上再次对凯昕发出邀请:“那你和我们玩玩吧,我们三号才出发。”

凯昕瞄了眼叶尧,示威般点头:“好啊。你们计划去哪儿?”

看!她跑了!你活该!

我在脑海中转着圈圈放起了烟花。

“我们去扬州。”

“怎么去啊?高铁?”

“人数要是合适我们就包辆大巴,又便宜,路上还好玩。”阳乐棋说。

“干吗坐大巴?自驾游多好?”陈瑞莫名其妙地跳了出来。人家不都已经阐述过了为什么坐大巴吗?又便宜!路上还好玩!

亏得阳乐棋还理他:“我们没有车,哈哈,也没有驾照。”

“天哪!你们居然没有驾照?你也没有吗?”陈瑞问的是阳乐棋的室友,得到摇头的答复后呼天抢地地说了下去,“怎么会都没有驾照啊?你们是大学生吗?正常大学生高考完的暑假就应该把本考完了啊!我当时考驾照,整个驾校里……”

“你怎么什么事都能往自己身上扯?”崔璨突然冒了这么一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陈瑞脸上第一次浮出呆滞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大家在讨论你不熟的话题,你可以听着,潜水不会吗?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强行把话题引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然后就你一个人说下去?好烦哪。”崔璨说话的调调懒洋洋的,攻击性却很强。

可能也有其他人不喜欢陈瑞,但一般人不会这样甩脸公开亮出敌意。

在座的各位集体目瞪口呆。

“这位妹妹……”陈瑞企图主动示好缓和矛盾。

“不熟就别认亲了,你不是本地人说不定还比我小,差几个月能分出什么高低,年龄长了情商没长还显得饭都白吃了。”

凯昕和叶尧同时憋不住嗤笑起来,这时候他俩还是挺般配的。

阳乐棋看起来没明白崔璨为什么爆发,只是条件反射地和稀泥:“对呀,快吃饭吧,别搞认亲大会了。”

陈瑞被闹得下不来台,反而偏要较劲,讪笑着针锋相对:“哦哟,你们这届小朋友口气大了嘛,不管年龄大小,高一届的总是前辈咯?心理系大二都有些谁呀?学长学姐不教你们尊重前辈的吗?为人处世这个样子。”

崔璨放下筷子:“心理系前辈教育我们,凡是看到那种行为风格戏剧化、过分追求别人赞赏、过度夸张自己吸引力的人就要敬而远之,因为表演型人格障碍根本没有药能治。”

叶尧乐坏了,又终于想起自己把杀伤性武器带来应负有责任,赶紧推推崔璨:“你吃好了吧,裴弈下课了,我们去找他。一会儿还有课。”说着飞快地招呼凯昕和我,“下午课上见。”

凯昕也不想在这儿听陈瑞吹牛,带着我起身:“课上见,晓晓我们去整理一下小组作业资料。”

我心里欢呼雀跃,端起餐盘跟着跑。

阳乐棋的室友摇摇手机招呼凯昕:“微信上聊!”

阳乐棋却追着叶尧跑了:“叶尧你晚上有课吗?开黑吗?”

几乎是一瞬间,听众们集体作鸟兽散,陈瑞想回击都失去了他的广场。我猜他一定气疯了,走之前匆匆一瞥,他表情非常难看。

我又喜欢上了崔璨,如果她不是我们凯昕的隐形情敌就好了。

为什么叶尧的绯闻女友每一个我都这么喜欢?

我对他羡慕嫉妒恨。

[18] “你会嗑瓜子吗?”

临近十一,我打起了退堂鼓,想索性不和文艺部一起旅行了。

我的节目被叫停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了,其他部员都知道我办砸了事,可以想见会用什么眼神看我。

叶尧问我“生活能自理吗”,我也确实答不上来。我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远门,生活上的自理没问题,但整个文艺部太多人了,我熟悉的只有和广播台有关的七八个人,我不确定在这么多陌生人的陌生环境里会不会出意外。

放假前一天,文艺部群里最后一次接龙报名出行人数时我没有参与,谁知离校前陆学姐专程来寝室楼下找我,劝说我一同前往。

她剪了长度刚到肩上的短发,我差点没认出来。

简单寒暄之后,她和我坐在自行车棚栏杆上聊了聊部里的情况。

“节目被取消了我知道你很泄气,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很努力地做事,渐渐发现身边其他人都在糊弄,当上部长后做再多动员喊大家一起努力也没人积极,只要一眼没盯住别人就偷工减料敷衍,我一个人哪做得过来这么多事?累还是小问题,稍不留神做得不合指导老师的心意就被推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我回忆着文艺部招新时的场面,的确,除了部长本人,其他女生都只是躲在棚子里聊天,连传单都不愿走出来发。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以为大家大多数人都是学霸,应该很有上进心才对。”

“文艺部这个名称能吸引招纳的成员就不是学霸,你看现在部里的人员构成,一半来自你们学院,你们学院连全校性的辩论赛和舞台剧比赛都没法组织参加,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剩下一半就是珺仪她们,本来加入进来的目的就只是想交友玩乐,遇到聚餐和旅游才积极,再加上看看你们学院那一半人不爱做事,风气是会互相影响的,时间久了就自然没有做事的动力。”

“那可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呢?得过且过而已啊。所以我也想劝你别太较真,节目停了你肯定沮丧,可是在她们眼里不算什么事,谁也不会总记着。遇上出去玩的活动就不要错过,在学校里有个圈子吃喝玩乐不也很开心吗?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学姐切中了我的要害,我的心理负担霎时烟消云散。

没有人会看轻我嘲讽我,因为没有人把工作当回事,我都分不清这是好是坏了。

“来玩吧。”学姐从栏杆上跳下去,开朗地回身抓着我胳膊冲我笑笑,“我们部也有优点,男的少,不像其他学生组织一堆人打官腔争官位。一群没功利心的小姑娘开开心心玩得很单纯。”

这样说起来,其实文艺部特别适合我。

文艺部包了两辆大巴,全程没能飞奔起来,十一开车去周边的人太多了,连高速上都行驶缓慢。

我们在车流里走走停停溜达,却兴奋得恨不得亲自下车狂跑。

满满一车,大部分是女孩子,难免叽叽喳喳。

毛毛和我坐一起,双人座位,分享了一人一只蓝牙耳机听歌。

后面那辆车大多是二年级的人,不过部长在我们这辆车,大家已经纷纷惊讶地发现她一口气把头发剪这么短,好奇为什么,她说:“烫坏了影响了发质,干脆剪了,短头发好洗好吹好打理。”

我又开始羡慕她,我连发质都比不上人家,短发时我的头发更难打理,每天早上睡醒都不听使唤地乱翘,用很多水和发胶都压不下去。

阳乐棋有几次没等我弄好头发就跑来我家找我,笑得前仰后合,说我脑袋像电视机一样方,都长角了。

光彩照人的女生们各种细节上都是得天独厚的。

部长很照顾我们,给毛毛和我发了薯片和瓜子。我把一包瓜子握在手里没拆,可感觉心里暖暖的。

叶尧坐在我斜前方,中间隔着过道,顺着部长递零食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从瓜子移到我的脸上,不怀好意地笑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专门想看我吃东西时出丑,我才不会让他得逞,把瓜子塞进书包里,表示暂时不吃。

他看不上热闹好像有点失望,转而又“扑哧”笑:“你会嗑瓜子吗,不会吧?”

关你什么事啊,我缩着脖子把脸别开。

听见他又换了一种“咯咯”笑:“要我帮你剥吗?”

我脸上一阵热,生怕毛毛听见,转回头压低声尽可能凶:“不要。”

这对他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笑得更坏了,视线降下去:“那你这一路又只玩头发?”

我飞快地松开不自觉绞着头发的手,起了身鸡皮疙瘩。

“我的鸡还活着吗?”他用周扒皮的语气问。

其实那鸡好像不喂也死不了。

但我报复性地答:“死了。”

他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

车前方突然传来“喂喂”的广播声,大家纷纷朝前探出脑袋,叶尧也回了头。

部长拿着一只插了电的有线话筒又“喂”了几句,试好了音,抬起头对我们说:“今天我们……”话筒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整个车厢里响起哀号,大家捂起耳朵:“部长……”

部长连忙把声音调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叶尧快笑疯了,躲在一旁起哄:“你哪年出土的啊?搞这些土味玩具干吗?”

这让我想起我爸妈年轻时照片上玩的卡拉OK。

部长就站在他前面一点,离他最近:“我不是怕你们听不见我说话嘛!”

连我的耳膜都快震穿了,别说叶尧。

他赶紧把耳朵捂起来避免余震:“行行行,你嗓门大你说的都对。”

部长一活跃就超可爱,拎着碍事的话筒线来回散步:“今天是我们文艺部本学期第一次出游,每分每秒都珍贵,用来睡觉就太浪费了,都醒醒啊,来玩游戏吧!”

后排有女生回应:“车上这条件又不能玩桌游,要不我们下个手机游戏组队?”

“不行不行,一定要扔掉手机,回归自然生活。”部长说。

我喜欢的动画片里有这一集,主角们扔掉手机回归自然,结果悲剧了。

“成语接龙,可以成语接龙。”毛毛在我身边喊。

叶尧回头笑话她:“你是小学生吧,还成语接龙。”

部长拿出了部长的威严:“成语接龙怎么啦?成语接龙你还玩不来呢!就从你开始。”

“一个顶俩。”叶尧眼都没眨脱口而出,一秒终结这个游戏,还挑衅般回头笑看毛毛。

部长举起话筒作势要揍他。

大家一起笑着起哄,这氛围似曾相识,好像中学时班里同学爱集体哄大家都喜欢的两个异性老师。

我跟在人群里笑,笑着笑着心里忽然有点酸,凯昕不来亏大了,看这趋势刚上车他们就快把部长和叶尧凑成了一对。

虽然部长也很好……

我低头给凯昕发了几条消息,问问她在干什么,却没对她说这边的情形。

等我放下手机,车里已经开始合唱起了歌,不再有衍生剧情。

由于都是学生,预算不多,我们订的不是酒店而是民宿,房屋类型声称是别墅,但更像郊区自盖的小楼,不过两个人一间条件总比学校宿舍好多了。

到了目的地,部长让大家先按照分配好的房间各自安置行李。

我东西不多却很零散,为了方便拖行带了行李箱,箱子有点空。看起来其他女生也情况相似,多半带了行李箱。

叶尧第一个下车,也很快取到了自己的东西,暂时搁在一边,正帮后面的女生们一个个把箱子拎出来。

报到上车时我生怕迟到,来得太早,行李箱被挤进了非常靠里面的位置,眼下成了困局,只好默默等在一旁。

接行李的女生们慢慢吞吞,还兼与叶尧聊天,速度更快不起来。

我百无聊赖,听见有人问:“你这带的是什么啊?”

回头一看,一个女孩子用脚尖踢踢叶尧身后搁在书包上的一块木板。

叶尧说:“画板。”

“这边都是海,有用武之地吗?”另一个女孩下巴抵在前一个女孩肩上问。

“有啊,什么都能画。”

我忽然想起,叶尧学建筑设计,那专业印象中还要加试美术,他说不定比我这个艺术学院的人还懂艺术。

第三个女生像叠罗汉一样靠过来问:“那你会画人像吗?”

“嗯。”

下一个问题顺理成章地蹦了出来:“给我画一个吧。”

叶尧一边把她们的箱子拿出来,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可以。”

“我也要!”另一个女孩说,接着其他女孩的声音乱作一团,都说要画像。

“嗯嗯。”叶尧一一答应,仿佛画画就像打个钩钩那么容易。

你给凯昕画过吗,你就答应别人?

我心里又不大快乐。

活泼可爱的女生们终于都拖着行李走了,周遭安静下来。

叶尧看看我,只剩一个箱子了,不用开口也知道是我的。他把箱子拎出来搁在我腿边柏油路上。

我正准备拖起箱子就走,他突然在我面前蹲下去:“鞋带松了。”

啊?

我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鞋带松了不是他鞋带松了,可我越发不明白,我鞋带松了怎么轮到他来系。

我吓得脊梁都挺直,脸炸红到耳根,又羞又热。

“果然生活不能自理,出来玩怎么穿这种鞋?”熟悉的嘲笑语气从下面冒上来,像气泡浮向水面,“这种圆的鞋带系上一会儿就松。”

“圆的?”我茫然地复读着,想象不出我穿了双什么奇形怪状的鞋。

凭感觉他似乎把我另一只脚的鞋带也拆开系紧了。

他仰头看着我:“要穿那种扁鞋带的鞋。”

“扁的?”十分费解,我只知道我特地穿了双漂亮的新鞋。

叶尧站起身,指他自己的鞋给我看:“这种鞋带。”

他在搞什么啊?

我的鞋带被纵向穿了几个来回,潦草地塞起来固定住了。

“干吗把我的鞋扎成这样?”

“系上也会松。”他说得理所当然,像刚做了好事一桩。

可我们女生穿鞋重点是为了美观……

好了,这两只脚现在像两个长条形的粽子,连我自己都不想和它们相认。

我陷入了纠结,是驳他面子当场拆了重系,还是等回了房间偷偷重系。

理论上肯定应该选择后者,可问题是这双粽子已经怪到影响我走路的地步,很难不介意。

叶尧却对这“杰作”非常满意,背上他的书包和画板,顺手提起我的行李箱:“你住几号?我送你过去。”

[19] “拿个东西给你就走”

我们分散在不同房间里收拾东西,群里发出通知,叫大家六点以后到餐厅吃烧烤自助。食物肯定都是油腻腻的,我大概吃不饱肚子,幸好我带了很多包方便面。

毛毛和我住一间,对我一看见群里的就餐安排,就放下手机开始烧水冲泡面的行为感到诧异。我推说自己有点挑食,毛毛就没再放在心上,她准备在去吃饭前先冲澡化妆再闪亮登场,时间紧迫。

毛毛冲澡时有人来敲门,我警惕地盘问,是大魔王。

我有点犹豫,屋里有女生洗澡,总觉得不该给他开门,于是又继续盘问:“有事吗?”

他声音闷闷的,从外面传来:“拿个东西给你就走。”

我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落了什么在车上。

开门后他站在门外没进来,把一小卷东西直接塞我手里:“给你找了鞋带,你自己会换吗?”

我一愣,条件反射把鞋带捏紧了,不太敢和他对视,只想快点结束对话,退一万步,即使不会也得说会,点点头。

他却没有马上就走,声音里带了点笑腔:“这什么味道?”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去猜测。

他自己取得了推理进展:“你们在吃泡面吗?”

我垂眼盯住他的鞋,不知道该怎么接。

“哦,是你在吃泡面。”他很随便地断言道,“你又不敢吃东西了?”

走廊里静得要命,我怕毛毛洗完澡不知外面有人,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被他看见。又怕毛毛看见我们俩站门口一里一外地说话,追问我们聊什么。

我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又怕在吃东西这个话题上露出太多破绽,引起他欺负我的兴趣,等会儿吃饭时他又当众捉弄我。

担心得太多,稍稍理一理思路就融会贯通,我找到一个赶人的借口:“毛雅妍在洗澡,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正经事还赖在这里,可是会被当成变态的哦。

我使劲点头。

他终于走了。

危机解除,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好累。

我关上门回到房间扑倒在**,感到力气都被耗光,生出念头想请假不去吃晚饭,但也只是一闪念就被否决,称病之类的很容易就会被揭穿,叶尧说不定会追过来深究“什么病?是不是不敢吃东西?是不是真吃了泡面?”之类,唉。

他干吗老盯着我呢?霸凌吗?是霸凌吧。

我咬咬牙爬起来,拿出手机搜索教穿鞋带的小视频,虽然以前没弄过,但照着视频很快也做好了。

毛毛洗完澡出来,我骄傲地给她展示成果:“看我自己穿的鞋带!”

她挠挠头,困惑地停顿三秒:“嗯,有什么特别之处?”

确实没有,这就是普通的鞋带,造型也就是最普通的穿法,因为我是第一次做才格外兴奋,这点毛毛又不能体会。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赧得焦躁,尴尬地坐回**。

有些事要加上限定条件才显得特别,就好比普通的新鞋带,叶尧能在这荒郊野岭找来也非常有本事,换我肯定不行。

可是想到他这么处心积虑都是为了霸凌,给我鞋带八成是为了证实我不会穿好来笑话我,事情就变了味,他可真闲。

餐厅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一起坐下吃饭,再加上烧烤的油烟在室内不好散,民宿老板给我们在院子里布置了一番,烤架在露天,室外还加了几张长桌。

我和毛毛结伴在室内找了一圈,能吃的不多,大多是凉菜。

大部分人都聚在室外,端着餐盘排队聊天,等着热腾腾的烤鸡、烤鸭出炉。

厨师不知是老板从哪儿请来的,看起来也不太熟练,隔很久才给鸡翅翻个面。

叶尧大概饿了,在周围转悠,说他的火不够旺。

厨师答:“炭不太好。”

叶尧跟他套了几句近乎,很快成了“朋友”,厨师从烤架前退开让他捣鼓,重新生火之后速度加快,饥肠辘辘的大家领到了第一批食物。

我压根没到室外去,只吃了几棵凉的西蓝花,等到毛毛领了烤鸡翅回到桌边,想分我一半,我没有要,推说吃方便面饱了。

我又坐着坚持了一会儿,确定有几个人见过我来吃过饭,就和毛毛打了个招呼先回房间去了。

部长不禁疑惑:“你们学表演的是不是要求减肥啊?这根本相当于没吃嘛。”

有了前面的铺垫,毛毛就能替我解释了:“孟晓哪是减肥啊,她是零食吃太多,我们刚放了行李她就吃泡面了,这会儿还不饿呗。”

这说法轻松地让大家都信服了,部长还感慨:“晚上这烧烤是不好吃。”

“鸡翅都是冻的。”毛毛附和,转头问我,“你带泡面来真是太明智了,给我留一包,我怕我晚上饿。”

叶尧已经赖在烤架边不走了,一边吃,一边还帮着翻面,完美地融入了厨师阵营。

不知怎的,在我盯着他看的瞬间,他突然抬头往我这边随意一扫,四目相对,连他也觉得意外,刹那的表情格外生动,紧绷后浮出很坏的笑。

我汗毛都立起来,像只被圈套罩住的动物,蒙蒙地晃了晃头,下意识退到墙角,惊慌失措地掉头逃窜了。

我懊恼不已,干吗没事找事去看他。

我跑得太仓皇,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幸好民宿里所有人都去餐厅吃饭了,没人看见。我手忙脚乱爬了几次才爬起来,耳朵里像进了水似的全是“嗡嗡”声,传来涨脑袋的压力。

回房后我把自己卷在被单里躲了好一会儿,房间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它逐渐慢下来,慢下来,脸上的热度也褪去。

我强打起精神去洗澡,热水流过时才感觉到手掌擦伤了,看不见明显的伤口,有点刺痛。

不幸中的万幸,部长在群里说今天大家坐车都劳累,晚上不再组织集体活动,让大家自己玩。

也是有人自己玩的,比如毛毛。

吃完饭她回到房间换条裙子又去别的屋串门了,见我已经躺在**就笑话我:“怎么刚吃就睡。”

“还没睡呢。”我把拿手机的手从被子里举出来。

这一夜我都没怎么睡,民宿的空调制冷效果差,制造噪音能力却很强。

再加上一闭眼我就忍不住回忆这一天来发生的种种怪事。

叶尧只是随便抬个头就看见我在看他,会不会以为我总在看他?会不会认为我也喜欢他?会不会心里笑我痴心妄想?会不会因此更变本加厉地霸凌我?

虽然对视只是碰巧,但我又羞又恼,把这账记在了叶尧头上,摔的那跤和擦破的手掌也记在他头上。太讨厌了,电影里我只见过女生霸凌女生,他一个男的有本事应该去找男生打架,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我想给易然发消息吐槽这些事,可是她忙得没空理我,她最近喜欢的偶像要冲一个榜,她在夜以继日地投票。

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睡了懒觉,第二天一上午也没组织活动,大家睡到自然醒,自由散漫地分头去找饭吃,分不清早餐午餐。

我去时一个同学都没有,民宿老板娘刚摆开供应的早点,发现了我这个服务对象,热情地主动招我过去,揭开蒸笼盖:“这包子好吃,里面有新鲜虾,我们自己剥自己包的。”

我领情拿了个包子。她问了问我们学校的情况,好奇为什么全是些漂亮小姑娘没见几个男孩。

这样的提问用点头摇头应付不了,我只能解释给她听,好在这姐姐很亲切。

不过后来老板冒出来,也想加入我们的聊天,我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包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就逃离了。

我真不适合集体旅行,我发现我总是在跑,躲来躲去,像进了风箱的老鼠。

下午三点多,群里有人问:“你们都在哪里啊?楼都空了。”

有人回答:“在海边。”

毛毛看了手机赶紧换了身新裙子拉上我:“我们也去海边吧。”一到现场她就把我扔一边了。

有四五个人本打算游泳,去水里蘸酱油似的滚了一圈就爬上来,劝退其他人:“水不干净,还有点冷。”

很快大家就找到事做,弄来网打起了沙滩排球。毛毛一定很后悔,穿着裙子不方便运动。

我从来没打算运动,找沙滩椅坐下玩手机。

凯昕发了新朋友圈,是她模特拍摄的工作花絮照片。文字是夸赞一起工作的同伴专业,感慨拍摄套数多、效率高。

我不禁肃然起敬,给她点了赞。

裴弈在我之前就评论了她,夸她“大明星”。叶尧也在我之前回复了裴弈,这句话我看不懂:“人约上没?”裴弈回:“没有,她说她家居委会要组织学习垃圾分类。”大概是在议论一个女生。

叶尧又说:“放假五天天天垃圾分类?宁愿学垃圾分类都不跟你出来玩?”

裴弈做着无谓的挣扎:“是她妈让她去学垃圾分类的,她们家总分不对长期被点名批评。”

叶尧发了个“龇牙”的表情,裴弈又给他回一个。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聊了好大一片面积,讨论的话题完全和凯昕无关。我不是凯昕看了都要生气,你们有什么话不能私聊啊?真没礼貌。

我蹙眉抬头四下寻找叶尧。

他刚支起画板画了几笔,几个女生就在他面前“叠起了罗汉”,叽叽喳喳娇嗔着要他兑现诺言。

他还真画,不过没用画板,翻出速写本勾勒起来,每一两分钟就能出张图打发走一个女生。

凯昕突然给我发了条微信:“帮我看看叶尧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唉,我总不能直说他像来到女儿国的唐僧,只好回复凯昕:“在海边画画。”

凯昕:“我还没见过他画画的样子呢,帅不?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啦。”

这可让人傻眼了,我该怎么做到只拍叶尧还避开他周围的女孩子呢?

[20] “还是选真心话吧”

我偷偷拍了几张,画面里都不可避免有其他女生存在,靠剪切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我必须走到近处去挑选角度,因为他比女生高得多,所以光拍个脑袋也许可行,不过那样我暴露自己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不值得。

我也尝试过用手机App添加花花或者狗头的贴纸来遮挡。

就在我全神贯注修图时,部长忽然从我身后冒出来:“晓晓你不去打打球吗?出来玩也躲在角落玩手机,要长蘑菇了。”

“哦我……生理期。”

“那可以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和大家聊聊天嘛,总是一个人玩手机和在家有什么区别?”听起来她应该没注意我在修叶尧的照片,执着地宣扬着扔掉手机回归自然的方针。

我不得不先把手机收好,放眼眺望风景,等她走远。

现在我一边捣鼓照片,一边还得提防姐姐们再来出警,难上加难。

最终效果却不尽如人意,有些不明所以,可能会造成凯昕不必要的误会,放弃。

几番努力之后,半小时已经过去了。

我只好把几张带有女孩的原图给凯昕发过去,并自我安慰,让凯昕认清他的真面目或许不失为一件好事。我对叶尧毫无歉疚,只担心凯昕会怀疑我拍摄这种照片的目的是故意使坏。

简而言之,我希望叶尧被揭穿,但不希望揭穿他的重任落在我肩上。

结果出人意料,凯昕没有怀疑我的居心,居然也没有对叶尧身边围绕着女生表现出反感。

她几乎立刻就回复了我:“绝了!无死角!收藏了!”

绝了……我能回复她什么呢……

我思维短路的同时,她的微信又接二连三挤进来。

“这么帅的时刻怎么能不回我微信?”

“我再去疯狂轰炸他。”

我彻底无言以对,内心充满惆怅,忐忑地东张西望,目光并不聚焦,其实在看的总是叶尧。凯昕给他发消息,他是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没回呢?

我看见他拿出了手机,操作着看了什么,露出笑容,又一番操作,最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我赶紧给凯昕回信:“他回你了吗?”

“回啦哈哈。”

凯昕看起来非常满足,我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听见叶尧那方向传来女生的声音:“不能上色吗?给我这张上个色吧。”

“那你要等等,等她这张画完。”对于额外的要求他也满口答应,又很快换了个说话对象,“你不要动哦,坚持一下。”

另一个“她”娇嗔着笑起来:“那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看你怎么画?”

“但你别盯着我啊。”

“我没盯着你啊。”叶尧在笑,周围人趁机开始起哄,闹作一团。

这场面让我有点反胃。

太可恶了,他怎么可以一边回凯昕的微信,一边和别的女生打情骂俏?

可我也想不出他怎么做才好,和别的女生打情骂俏时不回凯昕微信?

不对,我摇摇头把想法甩掉,他跟别的女生打情骂俏就是不对的。

我气得头昏脑涨,跺着脚回了房间。

躺在**刷刷手机,易然终于回复了我的消息:“我打投到五点才睡,没睡几个小时,我要再补一觉。”然后就又消失了。

叶尧在一分钟之前发了条动态,说自己可以发展一下去天桥上给人画画赚钱的副业,但说什么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配的是我偷拍的那张照片。

我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动画片场面。

凯昕发给他的。

凯昕说了是我偷拍的吗?

如果没说我还有一线生机,也可能是毛毛偷拍的!毛毛也认识凯昕!不是吗?

凯昕秒回了他,在照片下留言:“回来先给我画。”

叶尧也秒回了她:“没问题!”

看到他们如此情投意合,我心里百感交集。

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结果似乎不坏,但如果凯昕没说是我偷拍的就更好了。

然而今天大概是我的倒霉日,由于我在叶尧的朋友圈偷窥评论时进出相册过于频繁,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居然不小心戳中了“赞这个封面”的选项,我明明是瞄准“取消”去的。

在哪里撤销这个赞?好像哪里都撤销不了。

我迟钝的大脑出现了一片雪花点。

乐观地想,这种赞也许不会有提醒呢?

我退出去给阳乐棋的朋友圈封面点了个赞做实验,但刚在与他的聊天对话框里输入了个“阳”字,他的微信就跳了出来:“封面几年了,咋给我赞了。”

“刚发现这个功能试验一下什么效果。”

发完这条微信,我就彻底把手机扔开躺平了。

凯昕说不说是我拍的已经不重要了,从今以后我再也没立场和易然吐槽奇葩,因为在叶尧眼里我已经成了最大的奇葩,朋友圈偷窥狂魔。

濒死了几秒,我听见信息提示音,拿起手机看看,是凯昕发过来的:“叶尧要是问照片是不是你拍的你就说不是哦,他问我我说不是你,我吓吓他,让他觉得到处都是我的眼线,昕昕正在看着你。”

你有没有吓到他我不知道,可是你吓到我了。

我的“发现”栏出现了一个小红圈,点进朋友圈,提示“叶尧发来1条新信息”。

我胆战心惊地戳开,提示:叶尧赞了我的封面。

礼尚往来吗?他明显是故意的。

这加速了我的“死亡”。

要不是我们部租的这种大巴太贵,我都想付钱让司机提前把我的“遗体”送回家。

晚餐吃过泡面后我回光返照了,在破罐破摔的总思路基础上,我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一切回到了原点——只有叶尧发现我神经病,在文艺部的大家眼里我还是个正常人。

当部长在群里召唤大家去会客厅玩成语接龙时,我从**挣扎着爬了起来。

不是我搞不清规则的那些桌游!成语接龙完全没有难度!

我可以去玩这个,叶尧讨厌这个他不会去的。

我想退出去,部长眼尖看见了我,招招手让我坐她身边。

我鼓起勇气克服困难和大家一起出来旅游,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叶尧就前功尽弃。我跑向学姐身边坐下,默默告诉自己只要不去看叶尧,他就不存在。

但接龙轮到了他,他还是存在。

坐他身边的台长说了“街头巷尾”,给他留个“尾”字,卡了好几秒,他接不上来开始耍赖,说着“我想想,让我想想”之类的又拖延了好几秒,最后终于认输。

你也有今天呀,输在没有文化。

我暗自幸灾乐祸,虽然我也想不出以“尾”开头的成语。

大家开心地朝他起哄:“来来来,接受惩罚,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还有惩罚……我有点紧张,笑不出来了。

“肯定是大冒险啊。”叶尧说。

“部长来,来个狠一点的。”周围人起哄。

部长想了想:“那就……把手机里最近一张照片发到群里给大家看吧。”

“部长!这太便宜他了!”有人抗议。

就这么简单的冒险,叶尧却尴尬地开始犹豫:“等等,我选真心话。”

会客厅里短暂安静,之后爆发了新**:“不行不行不能换,你已经选了大冒险!哪有听了指令再改选的!”

大家都懂的道理,什么东西越是想藏越是值得深挖。

叶尧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非要换“真心话”,死也不肯拿出手机。

我跟在人群中捡点笑话,他在对面招架应付,忽然朝我扫来一眼,嘴里咬得紧:“真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动作组合在一起,让我开始怀疑他不能冒险的原因和我有关。

该不会他手机里最近的一张照片是我偷拍的那张吧,凯昕发给他,他发朋友圈之前应该会保存,可这又有什么不能冒险的?他都已经发朋友圈公开了呀。

我想不明白。

回过神,眼前的剧情已经推进到部长出面中止了双方不肯让步的拉锯战:“要不我换个要求好了,最近一张照片不给看,那不然把最早一条短信给大家看也行。”

“不不不。”叶尧却不领她的情,给了台阶也不肯下,“还是选真心话吧,真心话。”

这就十分扫兴了,有女生笑着用手边的抱枕砸他:“没劲,就知道耍赖。”

“什么照片见不得光啊,是不是少儿不宜?”有女生大胆猜想。

叶尧只是挑眉笑笑,不置可否。

部长又让步了:“算了算了,真心话就真心话,珺仪,上,问他点有杀伤力的。”

“哈哈哈!”我们台长大笑三声,一蹦三尺高,“终于可以搞清楚你小子老往我们部蹿的原因了!大声说出你的答案,你喜欢的女生是不是在文艺部?”

但这就已经足够点燃沸腾的引线。

起哄声迭起:“啊台长!你干吗不直接问是谁!”

“万一女生不想被公开呢?”台长反问,“那不是让女生很尴尬吗?”

大概整个屋子里只有我像被泼了一桶冰水,他喜欢的女生在文艺部,那我们凯昕算什么呢?

他会不会当着凯昕的面,又说喜欢的女生在生物课上?

我走神许久,连恢复了继续游戏也没觉察,接龙在我这儿停下来,部长推推我,重复了一遍前面一位的成语:“兔死狐悲。”

怎么到我就正好是个“悲”字。

好在“悲”组成语不难,我第一次参加游戏就顺利过关:“悲痛欲绝。”

接龙转了半圈,到叶尧居然又卡住了。

台长好像存心刁难他,出了个“之乎者也”。

叶尧直接放弃了挣扎,挥挥手:“真心话。”

被派出来拷问的姑娘提问:“你喜欢的女生是长发还是短发?”

叶尧说:“她长发短发都好看。”

大家又八卦地闹腾起来,有人呛他“不正面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

可我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喜欢的人如果有唯一的指向,那正常而言要么回答“长发”要么回答“短发”,怎么会回答“长发短发都好看”?

在座的只有一个人长发短发我们都见过,前不久还是长发,这两天才剪了短发。

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