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11] “说来听听呀”

易然说有些偶像就是这种负面印象绝缘体质,不是说没有负面,而是不管多么作恶多端对他却完全没影响,明明隔三岔五出不可饶恕的负面,路人缘却莫名很好。

星期五早上轮到我独立做一整个时段的节目,和之前实习加试播几次一句话新闻不同,如今新闻稿要自己撰写,音乐要自己挑选,我前一天在BBS版面蹲守了东大之锋新生辩论赛的战况,早晨提前半小时到了广播室,叶尧竟又比我到得早,不知是部长还是台长拜托他带钥匙来开门,她们和他关系都不错。

不过,我刚进门,他就一脸沉重地告诉我一个坏消息:“机器出了故障,今天没法播报。”

“哦……”我在门口呆了两秒,转身走了。

叶尧又“哎哎哎孟晓”地叫着,追上来在走廊上把我拖住:“我开玩笑的,你怎么也不挣扎一下。”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他们男生,这叫什么玩笑?好笑吗?以前阳乐棋就总爱玩这套,现在又来了叶尧。

我无话可说,回到广播室,把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默念一遍稿子。

叶尧看起来在等我播完锁门之前没什么事可做,起先在储物的区域晃来晃去,后来又绕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抱臂盯着我,像领导视察工作。

我犹豫许久,忍无可忍才抬头对他说:“正式播报的时候,你能出去吗?”

“为什么?”

“你在这里影响我。”我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生怕因此得罪他。

他的反应和我想象得不一样,不仅没生气,居然还笑了:“哦,好吧。”说着就退出门去。

我开始专注做我的工作,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往走廊里望了一眼,他没有看着我这边,而是撑着栏杆面朝外。

阳光变着角度慢慢地铺进走廊,细碎的灰尘在光的通路中安静起伏。

风吹过叶,发出“沙沙”声宛如耳语。

他挺拔的背影让我想起高中时的一些风云人物,起初是翠绿草坪上刺眼的小白点,日光的烘晒没有使他们融化蒸发,在狂躁的蝉声中,他们变成了篮球不离手的巧克力人,笑一笑露出异常洁白的牙齿,整体显得很甜。

可实际上他们很能惹是生非,他们滋事,他们打架,他们在国旗下的演讲之后念检讨,他们闹腾起来,连放学时校门口汹涌的车流都被反衬得温柔。这种人,就算抽风也有许多观众。

我从来没和这种人说上过话。

他突然弯下腰,把走廊上的两片落叶朝外面扔出去,虽然看起来使出了吃奶的劲,但并没能扔多远,两片树叶近在咫尺,又被风吹进了走廊,滑稽。

这份滑稽像从梦境中伸出现实的手臂把我猛地摇醒,我偷笑了一下,把思绪收回到播报上。

等我按部就班读完辩论赛战况,放上了准备好的歌曲,叶尧才转身回来,靠在门边:“还挺顺利嘛,我以为你会紧张得结结巴巴。”

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抱歉没有出现你期待的意外啊。

我知道这些回答都过分尖锐,可我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才妥帖。在我想出最好的回答前已经失去了回答的时机,他很快打开另一个话题。

“那你为什么不敢在别人面前吃饭?怕什么?”

他怎么还在好奇这个?

“怕吃相难看会出丑。”我实话实说。

“你出过什么丑?”

叶尧真是怪人,追问这个,难道是打算跟着笑?

“我还没出过。”

“那你觉得会出什么丑?说来听听呀。”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像是……啃东西龇牙咧嘴的,还不小心把米饭、油和酱沾到脸上,而自己还没觉察,被别人先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呗,看一眼少块肉吗?”

看一眼少块肉倒好了,这人换位思考能力真差。

“看见了会被嘲笑的。”

“笑就笑呗,笑过不就算了?你又不是真人秀明星,谁一天到晚盯着你?”

这人的共情能力也让人头秃。

我费劲地解释:“不是真人秀明星,也有可能被当个笑话拍下照来发朋友圈,以后大家每次吃饭都想起你闹过的笑话。”

“谁会干这种事啊?你在谁朋友圈见过别人沾着米饭的脸?”

“你没见过不代表世界上没有。”

“行行行,你说有就有。”他突然朝我举起手机摆出要拍照的姿势,“可你脸上有牙膏……”

我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一边挡住他的手机,一边飞快地用手抹自己的脸,不知道他说的牙膏具体在哪儿,所以哪儿都抹了一遍,直到看见他乐得直不起腰才发现被戏弄了。

“还真怕啊你哈哈哈哈……”

叶尧你还是人吗?!

“裴弈说路上有点堵,他们晚五分钟到。”凯昕一边操作手机回复“好”,一边把这消息转告我。

“他时间观念好强啊,只晚五分钟都提前打招呼。”我心里想的还有,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交上叶尧那种朋友。

我退课未遂,大家星期六约了一起做小组作业,为了迁就凯昕,把地点定在了她拍模特照工作地点附近的露天咖啡馆,这么多人在场,估计叶尧不敢欺负我。

由于前天晚上凯昕把大家拉了个小群,我提前做了些功课,把他们几个人分清了。

裴弈是经济学院的,特别好说话,在群里有求必应。小祤和于焕是数院的,同班,不过和易然不同班,爱开玩笑,不是叶尧那种恶劣的玩笑。

他们几个军训时一个寝室一个连,就是凯昕说的那个“钢枪连”,所以身高条件摆在那儿,颜值差不到哪儿去,人呢,我觉得除了叶尧都很好相处。

凯昕却笑我天真:“要么是真有时间观念,要么是先预设五分钟让我们先放松警惕等一等,过五分钟再说还有十分钟也不一定,怕一口气说迟到一刻钟我当场奓毛。”

“这么狡猾?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我看了看手机时间,“你约的这个时间路上车流高峰,都赶着进出门约饭,这会儿还正好下雨了,更堵。”

夏天的阵雨说来就来,我出门时这雨还没下,希望等会儿我们回去时能停。

凯昕在伞下悠然喝着咖啡,神秘地朝我眨眨眼:“你不知道了吧,这时间也很狡猾的。如果一会儿聊完小组作业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可以借口‘后面有约’趁早散。”

“要是觉得很投机呢?” 我有点惊讶。

“那就‘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

我得从现在开始考虑到时开溜的借口了。

“万一人家有约了呢?”

“正常人不会晚饭有约还接受四点半出门谈正事的,不算路程时间吗?”

凯昕这么说,相当于也断了我的退路。

我郁闷地叹气:“大家都这么聪明,连这些人际交往套路好像都是约定俗成的,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子。”

“这和聪明、傻有什么关系。有些人喜欢用心经营人际关系,有些人不想操心,就和有人喜欢弹钢琴才会花时间去练习一样。”凯昕说。

“你是我朋友,所以不会嫌我傻,但朋友的朋友可不这么想。”

“谁嫌你傻了?”

我发现了凯昕和叶尧的共同点,他们都不太买单泛指,每次必须找出具体攻击目标。

我苦思冥想,找出了这么个目标:“阳乐棋的朋友就嫌我傻,他有个学长总是明里暗里讽刺我,说我进东大是捡了便宜,是锦鲤……”

“那我觉得他进东大才是捡了便宜,幸亏高考不考人品。阳乐棋不帮你呛他,阳乐棋就比你更傻。”有了具体目标,凯昕就打击得更加精准了。

我笑起来,又收起笑:“等会儿要是他们几个也有人阴阳怪气,我可以找机会逃走吗?”

“他们要是阴阳怪气,我比你逃得更快。”

我松了口气,还是凯昕靠得住。

“哦,他们来了。”

出租车开过了一点,在马路对面斜前方的停车区停下来。

两把黑色雨伞最先伸出来,分别撑开在前后排。

两个男生站直了比车顶高一大截,雨幕中视界模糊,我勉强认出前排的是裴弈,后排的是于焕。

裴弈又俯下身伸手进窗去拿车票,与此同时,后排钻出来第二个人,小祤一下车就机灵地找到坐着朝他们招手的凯昕,招招手作为回应,和于焕共撑一把伞,单肩背着书包加快步伐过马路。

四个人两把伞,但裴弈给叶尧把伞伸过去,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这个人坚持要冒雨耍帅,裴弈跟在最后一脸无奈与尴尬地微笑。

不管怎么说,四个大长腿来到我们面前还是幅自带背景音乐的美好画面。可是这样的男生们和凯昕那种大美女同框才和谐,我是个美好画面破坏分子,一想到这里我就坐不住了。

裴弈边收伞边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我这才回过神看了眼手机:“四分半!”对凯昕惊讶,“他算得好准。”

叶尧嘲讽地笑道:“高德地图算的。”

我难为情地咬咬嘴唇。

叶尧终于打算做个人了,对他的朋友们简单介绍了我:“这是孟晓。”

我拘谨地朝大家点了点头。

裴弈果然在我意料之中的温和善良:“我叫裴弈,我不会翘课的。”

凯昕笑得被饮料呛了,嗔怪地扫了眼叶尧,平复了咳嗽对裴弈说:“看得出来有人逼你发誓了。”

裴弈捂着胸口开玩笑:“中了毒还没拿到解药。”

连我都捡了点玩笑,十分自然地融入了集体。

等于焕和小祤都简单做过自我介绍,叶尧急不可待地拽我面前的笔记本:“你们聊到哪儿了?”

我紧张地攥紧笔记本:“还没开始。”

于焕从书包里拿出打印好的A4纸分发给每个人:“我去查了一下生科院公布的教学大纲。小组作业可以是这些方面:校园保护小区相关、保护政策研究相关、保护生物学研究相关。”

叶尧也正经起来,从于焕书包里拿出一沓资料分给每个人:“孟晓不是对大熊猫感兴趣吗?我们可以专做大熊猫保护研究。大熊猫保护的策略相对成熟,可研究的方向很多,栖息地和生态系统保护、保护区网络设计和管理、保护区外部检测等。”

凯昕拿出文件夹,把叶尧给的大熊猫保护素材列表夹进左边,从右边拿出一些资料分给大家:“大熊猫的保护虽然典型,但肯定很多组都会选择这种材料丰富的方向。相比起来一些稀有物种的保护还没有得到大熊猫这样的重视,探索意义可能更大。这是我和晓晓搜集的最近热点问题。”

我在一连串交换资料操作中慌了神,听见凯昕提到自己才恢复正常脸色。

我什么准备也没做,虽然昨晚凯昕提醒过我,但没能引起我的重视。

“我这里搜集了一些国际知名生物保护组织的关注方向。”小祤把资料递过来,调皮一笑,“跟着别人的经验走总归错不了。”

接着裴弈也拿出些文件:“我这里是这个月在东海举行的相关讲座。我们可以先听听讲座再决定方向。”

交换资料结束。大家低头开始快速浏览其他人给的资料。

我有些如坐针毡,左顾右盼。凯昕头也没抬,分了一些给我,才缓解了我的尴尬。

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慌乱地跟风翻动纸页弄出声音,表示我在看。

我错估了形势,这些人可不是绣花枕头,我和他们的差距不止颜值。

虽然我一直把“他们聪明我笨”挂在嘴边当成打退堂鼓的理由,但我没有真当回事,直到此刻才陷入真正的窘境,和他们相比,我连基本学习方法都不懂。

“好像挺默契的,正好做的功课都没有重叠的部分。”凯昕一目十行地速读完她得到的资料,抬头总结,“要不我们就按照现在的分工,大家往各自方向再深入一点,下次讨论拿出一些实质性的课题方向来挑选,怎么样?”

“赞成。”于焕说,小祤跟着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听讲座的任务就交给我了。”裴弈接话。

“孟晓你想跟钟凯昕继续搜集热点还是研究大熊猫?”叶尧一边翻资料一边突然点了我名。

“我?”我难免又一阵手忙脚乱,随口说,“大熊猫。”

“你以前对大熊猫关注过哪方面?”

“我……”我被拷问得汗流浃背,“我看过熊猫直播。”

叶尧没笑:“那你去搜集一些保护区如何建立、设计、管理的资料,行吗?”

我纠结地挠着头:“保护区……怎么搜集?”

“查各种报告和科研文献,电话采访成都基地和相关单位,索取一手数据。”

凯昕见我半晌没反应,拍拍僵硬的我:“我会帮你的。”

我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凯昕拍手宣布:“收工。找地方一起吃饭吧,我饿了。”

“效率好高啊我们。”于焕笑。

的确,从我们全员到齐到凯昕宣布收工才半小时。

叶尧看了看手机:“现在打车回学校可能会很堵,要不就近找家店吧。”

小祤拿出手机开始查大众点评:“你们吃什么?日料?烧烤?”

凯昕说“日料”的同时叶尧说了“烧烤”。

“哦嚯……”于焕起哄道,“默契小组出现分歧了。”

叶尧笑:“举手表决吧。吃日料的举手。”

我突然惊醒,就是现在!我应该找借口走了。可是现在已经在举手投票了。

我条件反射举起了手。比起烧烤当然是日料吃起来斯文,更适合我,是谁提名的“烧烤”来着?哦,叶尧,他知道我的底细,就是故意想看我出丑。

可我举手的同时,于焕和叶尧也举起了手。

三比三,无效投票。

叶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我脑子的转速完全跟不上。

“哈哈哈什么鬼!”小祤笑着指控叶尧和凯昕,“你们干吗交换选项?”

他们俩在玩游戏吗?

裴弈出面提议再来一次:“别开玩笑了。吃日料的举手。”

我没反应过来。

这回举手的是凯昕、于焕和小祤。

我看见凯昕举手后也跟着举手了,可叶尧揪着我说后举的不算。

又是三比三,无效投票。

裴弈又组织了一次:“最后一次。每个人考虑清楚,吃日料的举手。”

这次是凯昕、叶尧和我举起了手。

凯昕受不了抱住头:“啊——恐怖循环!救命啊!”

叶尧笑:“我们不会整个晚上在这儿举手吧?”

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笑十分可疑,好像一切都在他设计中,不管我们怎么表决最后一定会去吃他提名的烧烤。

[12] “多大点事”

我们吃了日料。

第四轮也就是最后一轮表决,凯昕、于焕、叶尧和我都举了手。

我动用了120%的脑细胞,分析出凯昕一定只想吃日料,做模特又异常自律的她不可能放纵自己去吃烧烤,所以凯昕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一瞬间我还不太敢确认这个结果,为什么叶尧仍挂着“一切尽在掌控”的谜之微笑,我们却没有去吃他想要的烧烤。看他似笑非笑,最后一轮也举手站了“日料”,我又怀疑是不是其实他真正想吃的是日料。

我错过了找借口离开的好时机,这时候再硬跳出来说要走,大家肯定会留,来来回回僵持着变成焦点不是我的初衷,不如跟在其中瞎混,躲在角落挑点容易吃的东西。

入席后我迅速找到角落座位,凯昕坐在转角后我的左边,这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长期混饭的经验告诉我,让能保护我的人坐在左边更能发挥作用,因为我是右手惯用者,总是右手拿筷子,借着拿筷子的方向,可以把身体顺势向左边侧一侧,形成小范围的安全包围圈。

出于偶然,叶尧坐我右边,这不碍事。

我几乎全程背对他,他居然也话少,这次聚会的主咖是小祤和于焕两个活宝,凯昕在他们的追问下透露了模特圈一些新奇话题。而裴弈真是好人,哪怕十年前流行的老梗他也异常捧场。

一顿饭本来就该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没想到临近尾声,叶尧突然小声叫我名字,待我一转过头,他早已等在我肩上的食指就已经戳中了我的脸,我条件反射地退远了。

突发状况,十级警报。

叶尧转开脸,扯着嗓子对大家检举揭发:“孟晓吃东西吃得满脸都是!”

分明是栽赃陷害!

我顿时瞳孔地震,除此以外全身没有一个器官能做出正确反馈。

凯昕把我已经瘫痪的脸掰了个方向,轻描淡写地拍掉了我脸上的米粒,瞪了叶尧一眼:“你是没见过脸还是没见过米?多大点事!”

叶尧不正经地支着脸:“就是啊,多大点事。”

这话好像是对我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还不怀好意地瞟我。

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小祤笑着说:“钟凯昕你像孟晓的妈。”

凯昕吹胡子瞪眼地抗议:“会不会说话?就不能像姐?”

“那可像不了,我姐从小到大只会揍我。”

“那是你姐太彪悍,世界上有几个人你姐不揍?”于焕说。

“叶尧,她没揍过叶尧。”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

这位巾帼英雄好姐姐为什么不暴打他几百次?

预警解除,话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从我身上溜走了,五分钟后,没有人还记得闹过这么一出。

可我恨上了叶尧。

我以前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世界上好人多?

叶尧知道了我的弱点,却专门用来捉弄我。就像明知道别人对某种东西过敏却故意让人误食,造成严重的后果后却轻飘飘来一句“我觉得哪有什么过敏,不过是太娇气”,他重复凯昕那句“多大点事”的语气如出一辙,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太可恶了。

回想起来,他提议吃烧烤肯定也是故意为了看我出丑,对别人不好说,但对叶尧不存在冤枉,我已经看出他毫无人性。

这周我还是没有回家,因为星期天下午排了我在广播台值班,主要工作是放歌,台长没有对播报的新闻方向做要求,我打算在学校各专业的BBS上找些实时话题播报。

全神贯注找话题时,“大魔王”没敲门,直接跑了进来。

我吓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反而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我俩剑拔弩张地对峙了几秒,他先笑了,解释来意:“裴弈他们院在楼下排舞台剧,我来拿点饮料。”说着经过我,径直走进去打开小冰箱的门。

我视线跟着他回头,冰箱周五之前都是空的,现在塞满了可乐,我猜本来就是叶尧放进去的,于是没有干预。

叶尧一边找饮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裴弈演男主角,你要去围观吗?”

虽然我对裴弈演舞台剧男主角还有点好奇,如果叶尧不在我一定会去看看,现在嘛……

“我得做节目,走不开。”

叶尧也无意多劝,抱起可乐匆匆跑了。

我坐回座位,继续做我的素材搜集工作。

大约过了两小时,叶尧又来了,这回他吸取经验,进门先说明来意:“下雨了,我找伞。”

我没回答,随他去,等他拿了伞离开后我才回头确认,这人真缺德,一共只有两把备用伞,他全拿走了,他一把裴弈一把安排得挺合理。那我等会儿怎么回寝室?

又过了十分钟,他回来了,问我:“还有伞吗?”

“刚种,没这么快长出来。”我呛道。

现在我根本不在乎得到他的负面评价,反正我们已经是仇人了。

叶尧不信我,像鬼子进村般又把广播室搜刮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地方还藏着伞,只能作罢,笑着拖了把椅子坐在我不远处:“刚走出楼就被认识的学长借走了。”

我才没兴趣听他说来龙去脉,反唇相讥:“不是学姐?”

“嗯?为什么非得是学姐?”他诧异地反问。

因为你整天到处撩女生,你还问我?

我没有正面回答,冷笑一声:“你不是不怕淋雨,战胜了大自然吗?”

他只是笑笑,不知是不是没听出嘲讽,还以为是鼓励:“今天这雨不行,有点大。”

叶尧安静下去,世界就彻底安静了。屋外落着淅淅沥沥的雨,室内只浮动着轻微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大概的位置,在我右边斜后方,如果不回头,我很难用眼角余光看见。我才不会回头,他在干什么也与我无关。

我没有灵感找歌,用手机上网搜罗和雨有关的歌单,“适合雨天听的歌”,打开后第一首,《起风了》?这就不讲基本法了吧。“浪漫雨声”,点开一首听了半天一头雾水,退出去再看一眼才看见小字简介:助眠。

身后忽然传来欢快的乐曲伴随雷雨声,我回头的同时听见歌词中有“the falling rain”。

叶尧把他开了外放的手机递过来:“你在找歌?”

我犹豫片刻,接过手机按下暂停,接了操作台的电线,然后切进音乐从头播放。

直到校园上空已经回**起这首歌,叶尧才装腔作势地苦笑着说:“你把我手机拿走,我都没法点外卖了。”

那您把手机递给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看一眼?

现在我又没法中止播放把手机直接拔下来还给你。

我锻炼着自己的忍耐力,用我的手机打开外卖App递给他:“你用我手机叫吧。”

他操作起来:“你也没吃晚饭吧?”

我立刻提高警惕:“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叫的。”

毫不怀疑以他的恶劣品行,一定会给我叫烤猪蹄之类非常难啃的外卖。

“好好好,你自己叫吧。”他也无意坚持。

我没空和他纠缠,又以“rain”为关键词,紧锣密鼓地搜出后续要播放的五首歌添加到播放列表才松了口气,闲下来仔细听听正播放的旋律,这么欢快却是首失恋歌。

叶尧把手机还给我:“我选了你的常用地址,怕外卖员打电话我不好接。”

这倒提醒了我,我拿起他的手机问:“能静音吗?”

“静吧。”他又站起来满屋子乱晃了,找到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边接了水喝,俨然一副主人翁姿态,“你喝水吗?”

我摇摇头,继续埋头点餐,手机里忽然跳出一条消息提醒,我不得不向他转达这个噩耗:“商家不接单,你的订单被取消了。”

“那你点什么帮我点一样的。”他也好说话,翻出一个小苹果问我,“吃苹果吗?”

我无语地摇摇头,加了个套餐,下单后无所事事地度过五分钟,收到了相同的提醒:“啊……又被取消了。”

“正常,下暴雨嘛,没外卖员接单,等雨小点再点好了。”他咬着苹果口齿不清地说道,又问了一遍,“真不要先吃点苹果?”

我叹口气收起手机,正色道:“那个苹果是我们台长留在这儿自己吃的,你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私人物品?”

他茫然地看一眼手里的苹果包装:“回头买了再还给她不就是了。”

“很贵的,进口的,平均十块钱一个。”

“我不会赖账的。你吃个吧,就当我请客,我一起还,二十块钱我还是有的。”

“我不要,我不饿。”我只是一筹莫展,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和叶尧待在同一屋檐下太煎熬了,他每句话都能增加一点我的焦虑。

他吃着苹果坐回原位,劈手夺走我的手机:“借我一下。”

您这是借吗?这是明抢啊!

他还反过来不满了:“你怎么什么游戏都不打啊?”

不蒸馒头我要争口气:“我打啊,蚂蚁庄园!”

“什么……庄园?”他嗅出一丝可疑气息,抬起头。

也不见得别的游戏就更高贵,可我还是难免心虚,毕竟蚂蚁庄园我也不打,只是听易然说过。

“哦……”他飞快地点进我的支付宝,毫无隐私意识,“你这也玩得很菜啊……你的鸡偷吃被人揍了,真丢人。”

我深深叹气,扭过头去查看音乐播放到第几首了。

不理他不理他,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倒是容易满足,玩不了游戏也不抱怨,带着我的小鸡玩得不亦乐乎,不知道进入了什么小游戏,水平更菜,几乎每隔十秒就听见一次死亡音效。

最后我终于受不了了:“你就不能关掉这个凄惨的声音吗?”

“干吗?这又是你的雷区?”他露出欠揍的笑。

我再也不会傻乎乎地自曝其短了,转回身不再理他。

“那你能不能先关掉肚子里那个凄惨声音?”他抓来个苹果放我面前。

我还以为我肚子叫的声音别人听不见。

我去盥洗室的水池边洗了苹果吃掉,又回到广播室找了五首歌,这场雨还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俩就像被困在荒岛的野人,没有一个外卖员愿意来解救,到后来连播放的歌曲都无法再保证和雨有关。

我把手机要回来给这所学校里仅有的三个朋友发了微信,过了一刻钟再看看回复,很不幸,他们都回家了。

“你不是朋友很多吗?为什么不能叫个人来给你送伞?”我没指望他好心到帮我多要一把,只期待早点有个人来把他弄走。

“能啊。”他头也不抬,“还有三十八分钟。”

“三十八分钟干什么?”

“我的鸡吃完饲料。”

“那是我的鸡。”

“你又不养,现在是我的鸡了。”

神啊!谁来救救我!

我简直等不及回寝室去跟易然打电话吐槽这个奇葩。

[13] “技术高超”

星期二我在广播室值班时,叶尧又突然闯进来,手里拿着一长筒包装完整的苹果,给台长留了个便签,还特地朝我晃了晃:“还给她了哦,看着。”

本来偷人东西还给人家就是应该的,这人怎么还能一副做了好人好事的骄傲腔调?

我没吱声,专心做自己的事,也有自己的烦恼,谁顾得上他。

凯昕昨晚催过我“别忘了给成都基地打电话要数据哦”,这对我来说是极限挑战。

平时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我是不接的,等别人挂断后我会先上网查一查这号码。有时是广告电话,那我就可以不用回复轻松忘掉;有时查不到由来,我会因此焦灼一整天,但也不会回拨,只会做好标记等对方再一次打来时接听。

让我主动给不熟悉的人打电话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一般会选择给对方发文字消息。

可如果让凯昕替我打电话,就相当于凯昕一个人做了两份小组作业,这说不过去。别的事我还能求助于易然,但这件事不行,易然的电话恐惧症状并不见得比我轻微。所以我只剩下一个求助对象——阳乐棋。

“仙女妹妹你怎么总在发呆啊?和我们出来玩没意思吗?”陈瑞阴阳怪气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

我紧张地攥紧斜挎包的包链,说:“你们不是在聊辩题吗?”

“哎哟!我的错!”他回头对阳乐棋说,“咱们聊辩题,她可不就跟不上了嘛。”

我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阳乐棋,为什么约我到学校附近超市买点日用品还要带着陈瑞。话说回来,陈瑞一个学长老跟在他这样一个新生屁股后面跑,是不是从侧面说明在高年级混不开啊?反正我们部长、台长除了组织活动,很少和新生一起厮混。

陈瑞还不放过我,用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语气说:“妹妹你平时喜欢聊什么?哎?你这个包包不错,哪儿买的?”

“商场买的。”

他莫名其妙捧腹大笑:“当然是商场啊,干吗特别强调是商场买的呀!被人说过像档口货吗?”

阳乐棋完全没理解他的嘲讽点,好奇地求知:“什么是档口。”

“批发市场。”陈瑞说。

我望着别处长叹了一口气。

“妹妹你补个妆吧,妆有点花了。”陈瑞故作诚恳地指指我眼下的位置,“这里这里,一叹气散粉掉下来了。”

阳乐棋感到新奇,惊诧地凑近:“你化妆了?”

“我……”还没说完一个字就被陈瑞打断。

“当然要化啊!瑶池仙女出门见人哪有不化妆的?你不是人吗?”

阳乐棋看着我笑:“我看不出来。”

陈瑞又伪装成我的盟友:“哎呀,你这人会不会说话,这不是不尊重别人劳动成果吗?看不出来就不能闭眼夸?”

“行。”阳乐棋憨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技术高超。”

我收起手机前置摄像头,根本没有脱妆,又叹了口气。

“他什么都不懂,你别往心里去,生气老得快。”陈瑞这话说得好像我是在生阳乐棋的气,和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对我比了个心,“Peace and love。”

在某个我非常彪悍的平行世界里,我可能已经用手里提的餐巾纸一整包一整包堵上他的嘴了,一包根本不够。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阳乐棋终于想起正事,问我,“我们找个地方说。”

“前面有个……”我话说一半又被陈瑞打断。

“提这么多东西还能去哪儿,回学校吧。”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扬手招下一辆出租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坐进后座,往里挪了挪,拍拍空出的座位,“阳乐棋,上车。”

我识趣地自己拉开了副驾驶位的门。

阳乐棋在后排还像个好奇宝宝一路追问到底是什么事,我没法当着陈瑞的面请他帮我打电话,谁知道陈瑞发现我的弱点又会如何冷嘲热讽。

下午上课前我跟易然又吐槽了一番这位“奇葩二号”,易然却把矛头指向了阳乐棋:“你要这男朋友到底有什么用?”

我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也不好把自己心里没依据的阴谋论告诉易然。

“还是有点用的,他今天帮我拎东西了,而且他不是也会陪我去这儿去那儿,逛街看电影什么的嘛。”

“上次看电影你就一个人。”易然提醒我。

我可不是一个人,但故事太长,这话题起了头要回到我现在后排的“奇葩一号”身上了,先搁下不聊。

距离我们上次开会才刚过几天,大家都还没在小组作业上取得重大进展,没有在讨论这个,我暂时不用担心被追问致电索取资料的进度,眼下我担心“奇葩一号”自来熟地提起“他的鸡”“我的鸡”之类,逼我把周日被困在广播台的事回忆一遍,幸好他没这么做。

回到现实,话题与我无关,听语气好像凯昕对周末安排有些不满:“每周都打球有什么意思啊?”

“上周就没打。”叶尧笑着说。

“去看艺术展吧,还有一周就结束了。”

“你们想去看艺术展吗?”

裴弈连连摆手:“没有艺术细胞。”

凯昕更加不高兴,朝叶尧嚷:“问你呢,谁问他们了?”

“那你看我像这里唯一热爱艺术的人吗?”叶尧还是笑。

“哎呀烦死了,你爱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去。”凯昕彻底恼了,转身去面朝讲台准备上课。

后排传来叶尧委屈的低声:“我说错什么了?”

裴弈也压低了声音:“我哪知道。”

连这都不知道,你们可太弱智了。

全天下男生怎么都这么爱抱团。这么一对比,阳乐棋还算好了,出门就带一个挂件。叶尧这种走哪儿都带一串的更离谱。

果然凯昕是因为这个点生气,一回到寝室就开始吐槽:“他是不是集体依赖性太强啦?每次出去都呼朋引伴拖来一大堆人。”

我毫不怀疑,他就是连对女生告白都要拉一群哥们儿摆一地花公开喊话的那种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想起了更关键的问题:“他怎么还不跟你表白?”

“还表白?不指望。我觉得这个傻子根本不会追人,一点恋爱意识都没有,他好像把我圈进他的打球首发名单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小八被逗乐了,喝着奶茶靠过来支着儿:“你可以跟他约一对一的运动啊。就算他带朋友一起,也只能一对一对玩的那种。”

“乒乓球?”

“不好不好,姿势不好看,而且打得太专注,对面看着像斗鸡眼。”

“都行啊,你问他会不会打。”

“我不问。”凯昕傲娇地把手机一扔,“我今天生气了,明天再问。”

我才不像凯昕善解人意,叶尧爱抱团大概是天性使然,可要说他情商低到不知道追女生要表白,我不信。我看他分明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刚才部长在群里吆喝一声“星期六晚上桌游局”,他第一个跳出来响应,比我们做部员的还积极。

一边吊着凯昕,一边对学姐献殷勤,多线程操作。

我打开手机点进他的微信,想去检查朋友圈,却发现聊天记录多了张图,三只小鸡的截图。

我愣了愣,看见时间才反应过来,是那天晚上叶尧把手机还给我之前他自己发给自己的。怎么着?这也要留作纪念?

真够奇怪的,朋友圈里和我想的一样,除了发过和凯昕打游戏的战绩,他没发过其他和凯昕有关的东西。凯昕这么漂亮,又是模特,他连张照片都不晒。

最新朋友圈发的是那三只小鸡,这也值得晒?好像他在乎的只有游戏。

配文是:“发现这只胖鸡吃饭速度比别的鸡慢。”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怀疑他在指桑骂槐。

裴弈在下面评论:“自己的鸡吃饭速度慢。”

他回复裴弈:“看不出来,你居然玩这个?”

裴弈:“我不玩,但我老收到鸡被带走的提醒,偶尔看两眼。”

看见“鸡被带走的提醒”,我想起了易然的心动对象,退出去打通电话问问有没有新进展。

“他人缘太好了,在模联一下就有了一堆朋友,我跟他根本说不上话,正犹豫要不要干脆退了这个社团。英语课这边倒是进展更顺利,他只能跟我说话。昨天我上一半课睡着了,醒来发现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便利贴。”

“写什么了?”我激动起来。

“老师布置的作业。”

“哦。”

“虽然内容没什么,但我觉得他人真的挺好。”

“那你呢?你没有进一步行动吗?”

“我有啊,我把应该我俩合作的作文一个人写完交掉了。”

“啊?什么啊,哪有你这样的!你得喊他一起讨论作业才能制造见面的机会啊,在饭点前约他,那讨论完就能一起吃个饭,多吃几次饭,感情就会变好了。”我从**坐起来嚷嚷。

凯昕听见我现学现卖,在对面**冲我笑。

“好有道理。”易然说,“你最近情商突飞猛进啊。”

“身边有凯昕这样的恋爱大师,想不进步都难……”可是凯昕这样的恋爱大师遇上叶尧,当局者迷,直接说叶尧坏话她肯定不爱听,我得旁敲侧击地提醒,“哎然然你说,如果一个男生的社交账号里从来不晒自己女朋友,是不是证明他的心里根本没有她?”

虽然话是对易然说的,但我在重点观察凯昕的表情,她没什么反应。

“哎?阳乐棋不是经常在朋友圈吐槽我吗?”我被转移了注意。

“吐槽不是晒啊,他不也吐槽我吗?从哪儿能看出你是他女朋友啊?”

说得也是,虽然阳乐棋的告白我一开始就怀疑是恶作剧,但这恶作剧到现在还没揭晓,再加上从哪儿都看不出我是他女朋友,我严重怀疑,阳乐棋把自己告白过这件事忘了。

[14] “有缘在哪里?”

易然说,在朋友圈里不晒女朋友肯定是觉得女朋友拿不出手,他们男生和我们女生不一样,我们女生害羞不自信都是常态,可正常男生的普遍心理都是认为自己天下第一帅、自己女朋友天下第一美,从来只见女生们把减肥挂在嘴边,可从没见过哪个男生觉得自己胖。如果一个男生对女朋友遮遮掩掩,要么是爱得不够,要么是有别的“墙头”。

为了引起凯昕的重视,我还多问了一句:“什么叫‘别的墙头’?”

那是易然的追星术语,她们摆在明面上崇拜的偶像叫“本命”,同时喜欢好几个又每个都喜欢得不太强烈那种叫“墙头”。

“也就是说他还喜欢其他人,因为怕被别人看到,才不提自己女朋友对吧。”我概述给凯昕听,可她还是没向我这边投来目光,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我们谈论的话题与她有关。

也许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是叶尧的女朋友,可在我眼里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跟我和阳乐棋正好相反,虽然他们互相还没表白,但凯昕明显早就投入了热恋。

最近她微博彻底变了个画风,总在深夜就发布甜甜的无主情话,比和摄影师恋爱那时候更像个小女生。这些无主情话别人看不懂,以我的视角看指向却非常明确,因为一到我们和叶尧一起上课或一起小组讨论的那天情话就断更了。当然嘛,现实中开开心心见上了面,谁会去网上隔空抒情。

让我觉得非常焦虑的是,陆学姐最近一期无聊手账Vlog的背景音里闪现了一个男声,只小声说了四个字,听不清是“放这里了”还是“放这里吗”,我反复听了二十多遍,觉得有九成可能性是叶尧的声音。这是个不好的迹象,要知道陆学姐录Vlog的环境一看就是她家,女生卧室,有床有梳妆台,到处粉粉的风格。

我不禁悲观地展开联想,要是我能成功挖掘到我们班毛毛的社交账号——试过,但失败了,说不定也能找出她和叶尧的某些额外交集。形势对凯昕太不利了。

星期五我播报前广播室里人有点多,台长一开始就在,好像是过来拿东西的,陆学姐中途出现,是来找她的,问过她去不去玩桌游,见我在也顺带问了我。

我什么桌游也不会玩,但实话实说会暴露我以往是个可悲的零社交人士,于是我推说这周末要回家换秋天的厚衣服来学校。

我报了区名。

“那离我们玩的地方比学校更近啊,来吧来吧!”她盛情邀请。

我没有合适的理由再推辞,急中生智借口晚上还要和父母出门吃饭,答应晚点过去。

我虽然没玩过桌游,但按照爸爸妈妈和朋友过年时打牌的经验来看,只要晚半个小时到,玩游戏的阵容就会已成定局,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找个人身后坐着当观众,说不定看着看着就能学会游戏规则,下一次还能混在其中凑个人数加入他们。

进展比较顺利,截止到我迟到在部长身后落座都和我预想的情节如出一辙。我简单打扮过,但毛毛一下就看出我和平时的不同,当着大家的面说:“咦?晓晓难得穿裙子。”我立刻解释:“和爸爸妈妈吃饭过来。”显得不那么刻意,大家对这说法都挺买单,看表情没人觉得我很做作,松了口气。

大家一边玩游戏一边商量十一小长假的计划,台长提议组织一次短途周边旅行,一呼百应,部长让大家“有家属的把家属也带来”,我立刻给凯昕发消息通风报信。

凯昕却没有答应:“你邀请的不算,我硬凑过去像倒贴,除非叶尧自己邀请我,否则我是不会去的。”

我有点失落,我发消息的初衷是把凯昕当作我的家属,为什么大家都自动把“家属”理解为“男女朋友”呢?

一轮游戏结束后,又出现了一点小挑战,学姐叫我也一起加入游戏,我还没看懂规则,急忙摆手:“我就坐坐,一会儿有朋友来接我,他在过来的路上了。”

“男朋友哦?”因为和凯昕关系不错,毛毛被科普过阳乐棋和我的关系。

我妈妈不放心我太晚回家,特地嘱咐阳乐棋来接我,阳乐棋欣然答应。

我无法否认,只是对毛毛笑了笑。

席间有几个女生脸上浮现出隐约的微笑,我猜那些笑容的意思是“怎么这样的胖子也有男友”,正有点羞赧,叶尧突然在对面用嘲讽的语气开腔了。

“所以你专门赶过来,就是为了坐这儿玩头发?”

我微怔两秒,在大家的注目下飞快地松开玩头发的手。不知他是不是有所发现才故意提出来让我难堪,每当我感到有点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做些小动作,玩头发是最常见的一种。

我头发长度到胸下,坐着的时候正好在手的附近飘**,玩起来十分顺手。妈妈总要纠正,说跟人说话时不停玩头发是不尊重人的表现,可我就是改不了,她因此还怀疑过我是不是有多动症。

我不知所措,手心渗出冷汗。

幸好我们台长伶牙俐齿,习惯性跟叶尧掐架,替我解了围:“要你管?人家不能过来听八卦?”

“行啊行啊。”叶尧装出难以招架的样子让她一程,嘻嘻哈哈和大家一起继续玩游戏。

也许他感受到了我对他的敌意,或者也有可能他就是喜欢欺负我。

他虽然不是我们文艺部的,但无疑是这个交际圈中的活跃分子,他的态度就像风向标,容易影响大家,说不定很快我就会变成大家的排挤捉弄对象。

我可以反击吗?如果我通过某些方法巧妙地揭穿他脚踩N条船的渣男行为,这些女生会不会统一战线同仇敌忾把他赶出文艺部?

我只是幻想,我想不出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巧妙办法,写匿名信发匿名短信?谁会信呢。更不用说也许女生们即使知情也完全有可能继续喜欢他,甚至可能内部竞争起来,不过那样的话就乱了套,大家的注意力应该也不会放在我身上了。

眼下看来,女生们发现他花心还喜欢他的可能性非常大。

因为活动散场时,他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帮一个又一个女生拦出租车送上车,鞍前马后,雨露均沾,善良的女孩们丝毫没有吃醋。

阳乐棋迟到了,这我也已经习惯。

他通常说九点出发就总要至少拖到九点半才出门,有时是十点。

当他回复说“快了快了马上到”的时候,意味着至少还有半小时左右。

所有依依惜别的戏码都结束后,只剩我和叶尧等在桌游店门口的街边,距离不远不近,叶尧说话我听得见:“接你的人呢?”

不是我多心,他语气中有幸灾乐祸的成分,说不定真盼着我被放鸽子。

“路上堵车了。”我替阳乐棋编造了借口。

“我陪你等会儿?”他往我这边挤过来。

我又挪远了:“不用,你先回去吧,他马上就到。”

“那更得等了,明天头条万一是女大学生失踪,我不得承担责任?”

这乌鸦嘴咒我。

“可你都不是我们部的,干吗自觉对每个人都有责任?”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替凯昕给他敲敲警钟,“我感觉这样有点像中央空调。”

“空调?”他转过头诧异地扬了扬眉毛。

“你如果对一个人好,那就很贴心,是暖男,但你对每个人都一样好,其实我们女生会觉得——那不就是无差别的中央空调。”我努力保持着严谨,“当然不是所有女生都这么觉得,只是一部分,大多数。”

“哦。”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过半晌又说,“不过中央空调又没什么坏处。”

我懒得理他了,说完前面那些话已经耗用了我毕生功力,他这就是明知故犯,装睡的人我们叫不醒,算了算了。

于是我们俩站在路边谁也不说话了。

过往车辆匆匆,车灯映在他脸上,他在我眼角余光中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又打破宁静:“要不你帮我叫辆车吧。”

他冲我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她们没到,我叫不了另一辆。”

难怪!这条路上扬招出租车有点困难,最后一辆车是他用打车软件叫来的,在那辆车到达学校之前他叫不了第二辆。

我攥紧了自己的手机:“你可以再下一个打车App。”

“啊?”叶尧对我的无情感到震惊,“你帮我叫辆车有损失吗?还是说你担心我下车不付钱?”

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而已。

我委婉地说:“我没装打车App。”

他盯着我,深深吸气,深深呼气,最后什么也没说,去一边摆弄手机下载App了。

阳乐棋终于到了,可又犯了傻,出租车停在对面,他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就把车放跑了,从对街小跑过来,张口第一句就扯开嗓门说:“哈哈等好久了吧,我太倒霉了,我还设了个闹钟来接你,结果手机居然没电了。”

我没来得及捂他的嘴,叶尧意味深长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潜台词“不是堵车吗”。

阳乐棋也注意到了这道不同寻常的视线,大大咧咧问我:“这是你们部同学?”

我只能介绍:“这是叶尧,是……呃……我们部长的学弟。”我绞尽脑汁,不知该怎么说清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本来就出现得名不正言不顺?好不容易想起一层更近点的关系,“他是……凯昕的朋友,我们生物课的同学。”

叶尧对阳乐棋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阳乐棋恍然大悟:“哦!钟凯昕那个生物课啊!哈哈哈好有缘!晓晓本来要跟我选同一门课。”

叶尧微笑:“那也不代表我本来要和你上同一门课啊,有缘在哪里?”

阳乐棋短暂地愣住,这种寒暄用语本来就没什么逻辑,哪知道对方会较真:“哈哈,也对!”

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发作了,可以肯定叶尧是因为欺负惯了我,连带我的朋友一起欺负,故意让人下不来台,真过分。

我对阳乐棋充满歉意,但除了用鞋尖碾土也做不了什么。

“当时投了个票?”叶尧依然笑眯眯。

“对!哈哈,我输给钟凯昕了。”

“那你不够上心啊。”他慢吞吞地笑着说。

笑面虎,大魔王,我在心里骂他。

如果对话对象是我肯定又尬住了,好在阳乐棋比我心大,轻松招架过去:“对手太强大,她们女生居然手握一把小号来打投,不正当竞争,我也算长见识了哈哈哈。你和我们顺路吗?”

“我回学校。”叶尧摇摇头,佯装友好地做了个道别的手势,“你们也早点回吧,人都走光了,你来得够迟的。”

[15] “要不要代打?”

阳乐棋把出租车放走的行为果然很不明智。他站在路边用打车软件叫了一刻钟才重新叫到车,又等了七八分钟车才来。我则只好一直袖手旁观,坚持我“没装打车App”的人设。

我很庆幸叶尧直到下车都没再作妖,但很不幸一觉醒来我又见到他了。

凯昕发起的打羽毛球活动时间定在今天,出行人数五缺一,我不得不去捧场,虽然我不怎么会打羽毛球。

到体育馆后我才发现,我把挑战想得太简单了。

凯昕、叶尧以及叶尧的挂件们实属运动健将,在我这个不懂羽毛球的人眼里水平和奥运选手没什么差别,大致上……就是都能你来我往打好一会儿不用捡球的意思。

而我所谓的“不怎么会打”还是过于“谦逊”,我几乎是职业型的捡球女工。这苦了裴弈。

于焕和小祤总是形影不离,自然一起打球,而凯昕组局的目的就是和叶尧一起打球,这也毋庸置疑。于是裴弈只能和我组了队。

他很快就发现我们连一个回合也打不起来,只能不断轮流弯腰捡球,并且越来越靠近球网,最后干脆隔着网看别人打球,裴弈负责给我实况解说。

我对他心怀歉疚,借口说我的球拍不太好。

他们几个都是自带的球拍,唯独我家里没有,是从服务台租借的。裴弈没有较真,点头为这蹩脚的借口买单:“借的肯定不好。”

中场休息时,叶尧穿过我们所在的场地去喝水,问裴弈:“你们怎么不打?”

“她球拍不行。”裴弈说。

叶尧喝完水折回来,劈手夺过我的球拍仔细研究,对裴弈说:“你去和钟凯昕打一会儿,我休息一下。”

“好咧!”裴弈兴高采烈地跑了,大概和我一起站着当观众真的很无聊。

“你也稍微学点吧。”叶尧转过头看向我直言不讳,“不然每次出来你都没法和大家一起玩,还耽误一个人陪你发呆。”

我紧张地退了半步:“我没有运动天赋。”

“那要看被谁教了。”他咧嘴笑,“你先去热身吧。”

“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用手指比画出两个场地的范围:“热身,绕这里慢跑五圈。”

啊……怎么非得从热身开始教起,不能直接打球吗?

我头皮发麻:“你怎么不跑?”

“你看我还需要热身吗?”他笑着挑眉。

我怀疑他在故意整我。

我苦哈哈地开始跑步,他也懒得看我,低头玩起了手机。第一次跑过凯昕身边时她问我在干吗,我说热身,于是每次再跑过她身边时她都和裴弈一起给我加油。

唉,我才不想加油,大家完全不能体会我的水深火热。

五圈跑完了。叶尧领我到空地,用球拍这里指指那里指指:“左腿放这里,右腿摆这里,嗯,一前一后。手也举起来。”

过了五分钟,他说:“你自己喊吧,别停。”然后走出了场馆。

我自己念着“一二三”的口号继续做广播体操,开始神游,这教练真不负责任,快半小时过去,我连球还没碰过,这样能学会,可不就是天赋异禀吗?

想什么来什么,叶尧拖着一大筐球回来了,冲我指手画脚:“可以了,动作连贯起来。哦……拍面稳定一点。”

还拍面稳定?我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不断发出新的指令纠正动作:“手肘转过来,不要放过来。”

每个动作都达到他的要求是很难的,过一会儿他放弃了,晃**到场边去玩手机,还把我的手机也带了过来:“你有个电话。”

我看了眼来电,是陌生号码:“哦,不用接。”

他又帮我把手机放回去了。

这时我正在用球拍插筐里的球玩。

“休息好了吗?再练练?”他征求我的意见。

我回到原地重新开始练习,虽然没有交流,但我敢肯定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我完全没有运动天赋。

叶尧坚持了一会儿纠正我的动作,又放弃了。

休息的时候我重点休息我的右手,拿了个羽毛球当毽子踢,当然我也踢得不好,有一次连续踢了三个,刚自嗨地笑着抬起头,正对上叶尧“地铁爷爷”的表情。

真扫兴,拜他所赐,我们这一带始终弥漫着一种要死要活、互相折磨的绝望气氛。

最后他连喊我“稳定拍面”都放弃了,摞了一长串羽毛球,绕到网对面:“试试接球。”

他朝我扔了个球,我球拍挥早了,又扔一个,球拍挥晚了。那些球无一例外地在我附近落了满地,我忽然觉得他一次性拿那么多个球是明智的决定。

“眼睛要看球啊。”他叹着气,笑容渐渐消失。

我明明就看着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睛看见的都不算数。

二十分钟后,我可算打到球了,但球没有如预想的向前,而是朝左侧飞出去,根本没过网。

他无奈地笑起来:“所以叫你‘稳定拍面’嘛。”

凯昕和裴弈休息时来我们场边围观,努力寻找我的优点:“不错!姿势很有型!”

“花架子。”叶尧边笑边朝我扔个球,从我球拍边漏过去正好掉在我脑袋上,一定是故意的。

凯昕瞟了叶尧一眼,很明显的白眼。

效果十分戏剧性,她脸朝向我时笑容可掬,看一眼叶尧就黑脸,再转向我又露出笑容,像川剧变脸。

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总的来说,刚进场内开始打球时她明显笑容灿烂多了,是因为她想和叶尧打球却只打了一会儿吗?

“我才不要他,裴弈比他打得好多了。”凯昕果断拒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可以确定凯昕是在生叶尧的气。

不远处于焕喊过来:“我们要不要双打啊?”

“好啊好啊。”凯昕无视了叶尧,和他擦肩而过,飞奔向另两个人的场地。

裴弈也听出凯昕不对劲,小声问叶尧:“吵架了?”

“没有啊。”叶尧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我也看不懂叶尧这个人了。他扔下凯昕来教我打球,究竟是戏弄我寻开心的成分更多,还是蓄意回避凯昕的成分更多?如果是后者,那又是为什么?像凯昕最初猜测的那样“觉得已经撩上了凯昕,所以开始晾她”,欲擒故纵?

又一个羽毛球不偏不倚掉在我脑袋上。

他怎么连扔球都扔这么准,气得我想把拍子扔过去。

转折出现在我第一次把球打过网,那球自由落体掉在他肩上弹了一下才落地,这就像做对了附加题,我高兴地蹦了好几下,叶尧没再露出“地铁爷爷”的表情,而是隔着网和我击了次掌。

我开始觉得照这样下去多学几次,我说不定真能学会打球。

可是回程的公交车上,凯昕兴致不高。裴弈提了好几回“下次”约其他羽毛球场,别的场地有空调,别的场地价格便宜,别的场地没这么多人。大家多多少少都议论了几句,只有凯昕完全不接嘴。我有种预感,她再也不会和叶尧一起出来打羽毛球了,说不定感情已经破裂,她再也不会和他们出来玩了。

事态没有我想得这么糟,回家后凯昕给我打电话,原来她生气的点在于叶尧一直装糊涂、绝口不提邀请她一起参加文艺部的出行。

凯昕沉不住气,旁敲侧击地问他十一有什么安排。他只是含糊其词地说“还早”,接着就找借口躲开她了。

我不知道,原来他来教我打球之前还发生过这样的剧情,难怪呢!

凯昕发誓赌咒:“到时候他喊我我也不去了。”

我恍然大悟,渣男的假期是很难分配时间的,心可以花成四五六七瓣,可人只有一个,他分身无术。带了凯昕去旅行,就相当于认了凯昕做“家属”,那可是会失去文艺部的部长、台长、毛毛们的啊。

啧,真瞧不起他。

正琢磨着,意外收到他给我发的一条微信——

“你不敢给熊猫基地打电话吧?要不要代打?”外加一个“龇牙”的表情。

神机妙算吗?我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说起来,这“龇牙”是微信表情里我最讨厌的一个,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个人连使用的表情都在我的雷点上蹦迪。求助谁我也不会求助他的!

我找了阳乐棋。

阳乐棋他们学院十一期间也组织了出游,他邀我一起,我几乎条件反射地认定陈瑞一定会去,摆摆手:“我们文艺部也有活动,你找易然去吧。”

“我找易然干吗?易然又不是我女朋友。”

原来他没有忘记,那是我对“女朋友”这个名词有什么误解吗?

我不禁用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认真搜索“女朋友”。

我看见这样一句:“把你的女性朋友说成是你的女朋友也不为过,因为如今人都开放了,男女之间也有友谊这种关系了。”

原来如此啊,我真是社会经验太少了。

可既然女朋友是这个定义,那为什么他又说易然不是他女朋友呢?

阳乐棋没给我留够时间理出头绪,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啊太可惜了,我室友还想让你把钟凯昕带出来,他想认识钟凯昕。”

“嗯?”我放下手机,“为什么要认识凯昕?”

“钟凯昕有男朋友吗?”

我飞快地领悟了,大美女果然很容易被人看上:“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你室友长得帅吗?凯昕只爱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

“很帅的,一米八五绝对有!”阳乐棋也激动起来。

“那就别管旅不旅行了,星期二我们打完电话一起吃午饭吧!凯昕中午没有课。”我喜出望外,与阳乐棋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