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6] “你要买票?”

我对什么时候加过叶尧的微信完全没有印象,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

战战兢兢打开和半只狗头的对话框,我发现,是他加的我,就在我们被拉进一个与文艺部有关组群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凯昕和叶尧在打游戏,我在逛论坛研究如何投放选课意愿点。

叶尧怎么还能在打游戏之后抽出空来加我为好友?加我的时间是……23:45……我都睡觉了。他肯定加错了人。

我注意到,我没跟他说过话,他也没跟我说过,我们聊天记录里只有他加我时的一句“我换了个微信,同意一下”,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而我通过他申请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

我有点印象了,第二天一早我有专业课,从起床就像打仗,忙乱中打开手机似乎有这么条微信提示。可我分明记得头像是个动漫美少女,所以才会默认是我们广播剧小团体里的哪位肥宅好朋友,不假思索地通过。

可眼下看来,叶尧的头像依然是那半个狗头,是我记错了。

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设置他参观我朋友圈的权限。如果他想,他可以往前翻到我小学,太不幸了。不幸中的万幸,他没那么闲,他没给我的任何动态点赞,应该压根没点进来过。

我以光速对他设置了“三天可见”,最近三天我没有发朋友圈,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安全着陆。

再进入他的相册。

他对我也只有区区“一个月可见”,小气鬼。

令人欣慰的是,他和凯昕打游戏时发了游戏战绩的朋友圈——我不太能看懂,大致是收获颇丰的意思。

但他和陆学姐聚会时还发了五人合照,他们俩再加三个朋友,配文是“好久没聚了”,“好久”意味着……他和学姐是认识已久的朋友吗?

我不知该站哪个阵营了。

虽然我站哪个阵营都无人在意。

星期六,全校各系都在开会的时间段,我还是一个人前往学校礼堂电影放映厅。有个意外情况,当我到达售票窗口时,叶尧正倚在售票窗口前和当天值班卖票的女生说话。

也在买票想看电影吗?

为什么他不用开会?

为了避免上前后必须相认打招呼的局面,我在前一个路口转弯,绕教学楼散步一圈,但是回来后叶尧还没走。我有些烦躁起来,从他背后悄悄接近,停在能听见他们对话内容的最远距离处。

“那能退一张吗?”男生问。

“怎么不早说,开场前十五分钟就不能退票了。”女生说。

原来叶尧是想退票,我耐心地站在后面排队等待。

他看了眼手机:“还有十四分钟,就差一点。”

值班的女生说话软绵绵:“我不能决定咯。”

叶尧仍不放弃:“今天你在这儿,就该由你来做主,学校又不知道我到底是十五分钟还是十四分钟退票的,就当帮我个忙。”

值班女生撑着脸歪过头,顽皮地笑:“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我会感谢你啊……”他的声音也带着笑,一边说,一边偏了偏头。

于是,我看清了他那自鸣得意的半个侧脸,恍然大悟。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品品他们之间的氛围,这哪是退票?分明是打情骂俏。

值班女生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感谢?”

“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行吗?”

值班女生喜笑颜开:“可以考虑!”

“真的?”叶尧有些骑虎难下,企图卖惨蒙混过关,“我都被放了鸽子,你还想看我更惨?”

“想啊,又不是我鸽的你。”

我突发奇想,放了叶尧鸽子的人可能是凯昕,最近他们俩聊得热火朝天,但凯昕今天又有校外工作。

这么一想岂不更让人恼火?凯昕在认真工作,他却和别的女生搞暧昧。

“那现在电影都快开始了,你先替我退,我呢欠你个人情,给你打个欠条吧。”

值班女生对此很受用:“欠条?写什么呢?”

我不禁想摇晃她的肩膀劝她清醒,叶尧不过长了张帅气的脸就模糊了他的渣男行径,如果他换成我这样的胖子,你根本不会跟他多啰唆一句废话。

“就写——”渣男拖着长音卖关子,倚在窗口前佯装思考,一回头发现了我,“你要买票?”

我紧张地点点头,但愿他没看见我刚才那一瞬满脸的鄙夷。

他没看见,所以态度友好地移开一步,让出窗前的位置:“那你先买。”

局面容不得我犹豫,幸好当值的是个女孩,我凑上前去努力克服与陌生人说话的障碍:“你好,我要一张《杀人独白》的票。”

值班女生扫了眼她的电脑:“不好意思,这部已经卖完了。”

真的吗?我不信。

开大会的时候怎么可能满场?

我还在蓄力准备开口让她帮我再确认一遍,叶尧的耐性却已经用完了,无视我的存在,续上刚才他们之间的话题:“你说吧,让我写什么都行。”

我瞥见叶尧手里的两张票就是《杀人独白》,尽管如此他也没提出最合理的建议——把票退给我,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九元票钱,而是和当值的女孩聊天。

这个坏蛋!

就算已经发现我在场,他还这么有恃无恐!

晚上我一定要向凯昕揭发你在外面撩女生!

但理智劝我别说,凯昕比我聪明,未必不知道叶尧是什么样的人,也许他们俩棋逢对手乐在其中?电视和漫画里的经验告诉我们,在关于对她亲亲男友的评价方面,闺密一般不爱听逆耳忠言。

值班女生笑嘻嘻地从窗口里扔出纸和笔:“那你得先写个自我介绍,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院,电话微信都写上,否则我以后怎么找你兑现欠条?”

叶尧真开始写了,并且看起来还要占着窗口前的位置写好长一段时间,这让我的存在更加多余。

我憋不住,涨红脸脱口而出:“你别退了,卖给我好了。”

我又犯了情绪激动时说话音量过大的毛病。叶尧和窗口里的女生明显被我吓了一跳,两道目光同时向我投来。

就在我快要惊恐发作的时候,叶尧轻描淡写地冲我摇了摇手里的票,问了句废话:“你想要?”

念及他和凯昕的关系,我尽量缓和语气:“票卖完了,你又多一张,助人为乐不好吗?”

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才知道还是有些气呼呼的意味,我想起易然和我曾经一起研究得出结论,使用太多反问句会显得咄咄逼人。

可叶尧不怎么在意,扔下手里的纸笔爽快道:“好啊,走吧。”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转身往放映厅那个方向去了。

我和窗口里遭此突变一脸茫然的女生面面相觑,意识到我坏了人家的好事,如何处理这种场面,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我拔腿就跑,在检票的地方追上了叶尧,两张票对应两个人,顺利过关。

“我们是几排几座?”我跟在他身后问。

他头也没回,随手塞给我一张票:“五排,20号、21号。”

“520、521?”我很快读出其中的隐藏信息,“你本来想和谁来看的?”

“孟晓啊。”

我愣了愣,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停住,虽然比他矮,但我气势不输,厉声强调:“我才是孟晓。”

“哦?是吗?”叶尧轻飘飘地笑笑,根本不当回事,从我面前经过。

我较真地跟上去:“是啊!你那位叫钟凯昕!”

“哦。”

他这态度简直让人抓狂。

“真是离谱,她都跟你聊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把人名字记错?”也太不尊重人了,这后半句我没说出口。

“哈哈。”他又笑,像个糊弄投诉客人的机器人客服,眼看快把我激怒了,才端正态度敷衍一句,“放我鸽子的是钟凯昕,好的记住了。”

谁让你记仇了?

我们找到了座位。

“她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艰难地组织语言帮凯昕解释,“她每个双休日总有一天都要去做模特,超级忙,也是为了以后工作能更顺利。”

“哦。”他又犯了机器人客服毛病,好像没在听我说话,有他反衬,我一个社恐人士都成了话痨。

“如果你像我这样,开场前再买票,就不会有退票烦恼了。”我替凯昕把责任推卸给他,然后闭嘴等放映。

耳边飘来他难得的一个长句:“但我会有买票烦恼。”

他说得也没错,我撇撇嘴,没看他,拿出手机准备从微信里把票钱转给他。

“再借我一下。”他自说自话地从我手里把票根抽走,“我发个微博。”

哦,他有微博,可是以我的角度虽然能看见他拍了照片发了微博,却看不清他的ID。他动作也太快了,很快就收起了手机,大概是发现了我还盯着,他解释道:“留个纪念。”

我收回视线:“纪念什么?”

“第一次被放鸽子。”他把票根塞还给我。

“那应该只拍一张票啊。”我指出他的逻辑漏洞,“这两张都被检过了,谁能知道你被放鸽子呢?”

“所以我假装自己没被放鸽子。”

我无语,不想再接话了,我们俩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刚才微博正文还加了“憧憬”表情,傻气中透着一丝神经兮兮,是我最讨厌的表情。

放映厅里灯光暗下来,场内却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看来这场电影,被鸽的不只我。”

“哪是啊。”如果不是卖票的女生看错了,那就还有一个更合理的原因,“这肯定是粉丝锁场。”

“什么意思?”

“就是主角的粉丝,为了替偶像制造高票房,会在没什么人看的场次买票,但自己并不来看。”是因为易然追星,我才有此见识。

“你知道的还挺多。”嘴上挂着表扬,可他脸上露出一种瞧不起人的笑容。

“一般观众肯定都去开系会了,这次是全校性质的会,大家都要去的。”

他以牙还牙指出我的漏洞:“那你怎么不去?”

我不想说我们学院是无人理会的三等公民。

“我……我们学院别的时间已经开过会了。”

“我们院不用开会。”他大大咧咧接话。

我石化了三秒。原来也有其他院系不开会,叶尧他们根本不在意。

“你看过剧透吗?没什么血腥镜头吧?”他快速切了一个新话题。

每次看电影前我都看剧透,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我有一半的脑细胞还缠绕着“原来不是全校开会”,费力地回想:“嗯……听说不血腥,只不过男主角黑化的时候有点惊悚。”

“哎——”他忽然拖出懊恼的长音,“你剧透了。”

啊?

正常人的理解都会认为你这么问是为了得到剧透吧?

我臊出一身热汗,心情又坏掉一点。

和叶尧说话总是焦虑迭起。

好想打他啊。

[7] “你会来吗?”

值得庆幸的是,叶尧看电影也像我一样全神贯注,除了男主角黑化时他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喟叹——我听见了,全程没找我搭过话。

出礼堂后形势却变得有些尴尬,我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叶尧走在我身边,这看起来就好像我们是同行的朋友,事实并非如此。

我努力想走快点以便甩了他,无奈他人高腿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保持和我相同的步速。

横穿过第一个路口,我终于得救。一个同班女生从垂直于主干道的小路上叫着我的名字朝我跑来,和我们一起踏上了前往寝室之路。

热情地与我寒暄之后,她也顺便跟叶尧打了个招呼。叶尧在学校里的交友范围令人惊叹,似乎我身边没什么人不认识他。

毛毛——我想起了凯昕对这位女同学的昵称。

除了一起上专业课,她和我还有不少额外交集,选了同一门体育课,在文艺部提交部门申请那天我也看见过她。

基于以上原因,她和我说话时已经非常熟络:“你们这是打哪儿来?”

“礼堂,看了电影。”

“一起去看电影吗?”她惊讶的语气中流露出对我的羡慕。

我想她可能误会了什么,但叶尧没有予以纠正。

我只好自己开口澄清误会:“我们买了同一场的票,在门口碰见了。”

“什么电影啊?”

叶尧依然不回答,对话自动限定在了毛毛和我之间。

“《杀人独白》。”

“啊?现在才看吗?”

我扯了一些军训前后手忙脚乱的借口,没提阳乐棋。

毛毛跟我聊了一路影评,大部分都是网络上的陈词滥调,但我很感激她用这些二手消息缓解了大家之间的冷场。

在我有限的认知中,叶尧平时也很外向,积极加入聊天不是难事,可他只是出于礼貌偶尔附和,也许是因为我们提不起他的社交兴趣。

快要到达男生宿舍区时毛毛已经词穷,这才想起我们还有另一个共同话题,此前部长在群里发了条通知,邀请加入文艺部的朋友们星期二晚上团建吃自助餐,只有两三个女生立刻在群里积极响应。

于是毛毛问:“星期二的文艺部活动你会参加吗?”

“会的。”

虽然在陌生人面前吃东西对我来说很困难,但我更不能承担缺席集体活动、日后很难再融入新集体的风险,我已经计划好什么也不吃,只拿两块点心做做样子。

由于之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和毛毛对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话音刚落我才注意到她这回用的是“你”,等我抬眼发现她正从斜后方望着叶尧时已经铸成了大错。我反应过来,她想得到的是叶尧的回答。

我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习惯在说话时不注视对方的眼睛,对毛毛倍感抱歉。

叶尧还没注意到这边的阴错阳差,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此前没有参与过对话,思绪已经神游去了别处。

当我放慢脚步,毛毛随着我的步速也慢下来,叶尧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和我们自然而然拉开了两三步差距。

我惶恐地用只有毛毛能听见的低声对她说:“你再问他吧。”

毛毛惊讶地眨眨眼睛:“我在问你啊。”

那是不可能的,她这么说只是为了缓解尴尬,并且不具备勇气和时机再问第二遍。

叶尧并没有像我们猜测的那样回宿舍区,到达距离宿舍区还有一段路的便利店他就停了下来,随口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转弯进去了。

我和毛毛同时松了口气。

和叶尧偶遇的这次观影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伤害。

只要我坐下来闲着,就会想起那一次又一次令人难堪的窘境,就连晚上睡觉也睡得不踏实,我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在梦里经历了好几场更加死亡尴尬的虚惊,到第二天早上我已经精疲力竭。

我难受了一天。

上午十点多,阳乐棋给我发来微信,问我在不在学校,要不要中午一起吃饭。

我装作没有看见这条微信,直到将近十二点才回复他:“哎呀,我一上午没看手机,我已经吃过午饭啦。”

阳乐棋却并没有因此作罢,又追问我下午有什么计划。

我如实相告:“准备去咖啡馆做英语课作业。”

“那我去找你。我也带着作业。”

我郁闷地叹气。

这又是怎么回事?

整个暑假要约阳乐棋都很困难,开学后他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什么在我最精神不振的这天,他突然变了一副不见到我誓不罢休的架势?

是那个时刻要来了吗?揭晓恶作剧的时刻。

我大致猜到他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采取行动,开学以来他应该交到了一些会为他的恶作剧拍手叫好的新朋友,其中说不定就有那个阴阳怪气的毒舌学长陈瑞。

易然总是很烦阳乐棋的恶作剧并喜欢严肃地劝他正经,如果今天易然在场也一定会帮我斥责他,可惜她这两天都忙着跟偶像行程。

如果我早晨六点半去图书馆门口等开门,把做作业地点定在自修区,也没人敢在图书馆闹出什么大动静。

我企图找借口将“约会”推迟到周一,但没能成功。

慌乱中我想起也许凯昕在场能让阳乐棋延迟他的计划,所有男生肯定都会在意大美女对自己的看法。

凯昕昨晚回寝室睡了觉,今天她在校园里的可能性很大。

我没有贸然联系以免遭拒,而是先打开她的朋友圈,上午没有新动态。

我又爬上微博前往她的主页。

有小视频!

这是凯昕第一次发小视频。拍的是打篮球的片段,我认出地点是我们东海大学的篮球场,有两次傍晚经过看见阳乐棋在那儿打球。

而这段视频的主人公似乎是叶尧,点开后的几秒镜头追随的人都是他。篮球是我的知识盲区,所以我很难辨别他和阳乐棋的水平孰高孰低。

凯昕打算“官宣”男友了吗?

但接下去的几秒出现反转,叶尧运球来到了凯昕面前。

哇!我们凯昕真是英姿飒爽!

冒出“星星眼”的同时我意识到,这说明拍视频的人不是凯昕,不过是个女生,当凯昕断了叶尧的球,她在画面外发出了“哇哇哇!厉害!”的喝彩声,我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画外音女孩喊着“XIAOYU,快点快点!”,那是我不知道的一个人名。

画面上却有个男生毫无悬念地被凯昕晃了过去,镜头在他帅气的笑脸上停留了一秒,追着凯昕跑了。

“唉……”画外音女孩甜甜地叹息着,很快又精神地叫出一句,“当心PEIYI,啊!”

与她的哀叹同时,球已经被凯昕传给了另一个男生,我想起这个名字从凯昕嘴里听见过,就在开学第一天,他和叶尧一起出现在奶茶店。

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被称为“XIAOYU”的男生迅速接近裴弈身边去防守,但又轻易被晃过。

手机镜头没有再跟随裴弈,而是停留在“XIAOYU”身上,画外音女孩说:“太没用!太不行了你!”

还出现了一个画外音男孩跟着笑:“哈哈哈。”

被嘲笑的“XIAOYU”笑嘻嘻地对镜头摊了摊手,阳光可爱。

不过画面也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当晃动的手机再次稳定聚焦时,刚巧捕捉到一个完整的抛物线,篮球被裴弈回传给凯昕,而防守她的人成了叶尧。

我屏住呼吸,希望凯昕能赢。

他们同时起跳,叶尧无疑占了身高优势,凯昕却突然把篮球从右手换到左手,以一种优美的姿势从叶尧的身侧穿过,左手送篮入筐。

我不禁热泪盈眶。

在我眼里,这一定是什么打败终极大魔王的高级技能,在NBA精彩进球盘点上才会出现的。

画外音女孩大喊“漂亮!”,我发现她立场相当不坚定。

凯昕落地后笑着往镜头这边看来,这是自我认识她起,她最美的一刻。

拍摄到此戛然而止,而我又心绪难平地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完全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跑来她的微博。

我激动地翻遍了底下每一条夸赞她的留言,就好像每一条赞美都是我发的一样。

很快,我知道了画外音女孩是谁。

我的女神陆佳虞在我的闺密钟凯昕的微博下留言了!

她说:“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啊。”

阅读理解:“下次再”说明这次就在一起。

我想起这声音的确是她。小视频是陆学姐拍的,真羡慕她们可以这么爽朗开心地一起玩。美中不足的是她留言太晚,凯昕也许还没看见,因此暂时没有回复。

我又翻了几遍评论,又看了几遍视频,从中汲取了振奋精神的能量,给凯昕点了赞,切换出微信界面对她发出一起去咖啡馆做作业的邀约。

比我想象得顺利,她爽快地回道:“我吃完饭冲个澡过去找你。”

我耍了个小心机,把和凯昕会面的时间定在了和阳乐棋之前半小时,凯昕会保护我的。

她只花了一刻钟就做完了英语作业,然后就在我身边玩起了手机。

“叶尧有女朋友了……”

“啥?”我诧异地猛抬头,然后才分辨出她这个是疑问句,句尾音调微妙地上扬。

不过我的反应接在疑问句之后也不显得突兀,她回答了我:“他昨天和女朋友去看电影了嘛。”

我迟钝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凯昕刷叶尧微博得出的结论,急忙解释:“啊不是,他是跟我一起看的。”

凯昕脸上的疑惑没有减轻半分,我紧张地追加说明:“他本来想跟你看但被你拒了就想退票,售票处不让他退,我又正好没票,就从他那儿买了一张。”

我这才想起,事后给叶尧转的票钱他没收,也许还没顾得上看手机,也许他不想理我。

凯昕蹙眉挠了挠头:“他就问我有没有空,又没说要看电影。”

“不过看的是《杀人独白》,你也看过。”

“我可以再看一遍。”

“哎?”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不过,你也有工作,不是说不为男人放弃事业嘛。”

“那也得有男人啊。有男人之后,不要放弃事业。”她强调道,“有先后顺序的。”

“啊——但是……我感觉他这个人好像很花心。昨天我到那儿的时候他正在和售票处小姐姐商量退票,整个语气都不对劲,好暧昧啊。”

“长得帅,花心很正常啊。”凯昕不以为意。

我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凯昕的理论都仅限于理论。

“阳乐棋也很帅啊。”我重整旗鼓说服道,“阳乐棋可不会像中央空调一样,虽然他女生朋友很多,但从来感觉不到他在撩妹,就非常正常……”

真意外,我居然发现了阳乐棋的一个优点。

不过还是没能说服凯昕,她耸耸肩:“人和人风格不一样嘛,有些人比较规矩,有些人很爱社交,没有高下之分啊,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对的。比如你觉得阳乐棋这种好,可我觉得他这种就有点没劲。”

“哪里没劲?”

“像幼儿园小孩过家家,一个扮演爸爸一个扮演妈妈,从一开始就商量好角色,对我来说没挑战。”

啊,真的!

终于找到了准确形容。

我和阳乐棋果然很像幼儿园小孩过家家,虽然也有可能是幼儿园小孩恶作剧。

[8] “你搞了什么鬼?”

正说着阳乐棋,阳乐棋就到了,凯昕还记得他的长相,在我向门口朝他招手时就已经认出来,颇为嫌弃:“嗐——电灯泡说来就来。”

凯昕这样的大美女当然也让人过目不忘,阳乐棋笑着反击:“咱俩互为电灯泡,谁也别嘲笑谁。”

这样就算打过了招呼。

我有些意外,他没有带着毒舌学长,也没有别的朋友,看起来本来就不打算协众人搞恶作剧。原来我是虚惊一场。但是对于他今天约我的目的,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思绪被凯昕的提问打断:“你怎么介绍我的?”

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阳乐棋替我总结:“按照她的介绍,你应该已经上院士墙了。”

凯昕和我同时露出了笑容。阳乐棋有他的优点,能在最短时间里和小姐妹们打成一片。

他从书包里一样一样掏出书和作业,很快在咖啡桌上堆出座小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在这儿扎根野营。

我诧异地问:“你们怎么这么多作业?”

“正常啊。”他嘻嘻哈哈不以为然,“工科嘛。你课选完了吗?我周二或者周五想跟你选节通选课一起上,你有什么想法?”

我突然明白过来,阳乐棋今天急于见面的原因是第一轮选课刚截止公布结果,我们有几天时间退选补选一些通选和公共课,他想和我选相同的课,必须得尽快来说服我,许多热门课程的补选名额也就寥寥几个,需要不断刷新才能碰上别人退课。

阳乐棋和易然都深知我的自闭,如果没有选上相同的课,可能整个学期都没什么机会和我见面。不过阳乐棋相比易然还是笨了点,他学业忙,易然也忙,可易然早就知道打来电话提前挂号,明明一通电话就能商量好的事情,何必拖到周末抽空见面?害我草木皆兵。

“我周五和易然一起选《政治必修》了。”我如实以告。

“那就周二吧。你什么时间段有空?”

我打开手机看看截图的课表:“下午三点到五点,只有这个时间有空了。我们这学期专业课很多。”

凯昕不淡定了,从她的手机上抬起脸,尖声提醒我:“周二下午你不是得跟我一起上《保护生物学》吗?”

“什么生物学?”我脸上一定出现了傻瓜般的表情。

“《保护生物学》,我昨晚选课的时候问了你的,你也答应了啊。”

“啊……那我可能没注意听。”我昨天受到和叶尧看电影的毁灭打击正精神恍惚,但凡事讲先来后到,眼下我只能牺牲阳乐棋了,为难地劝他,“要不你也选这个《保护生物学》吧?”

“我理科学分够多了,需要选一门文科。”

凯昕听出我话里对她的偏向,胸有成竹地把自己和阳乐棋送上天平两端:“这下要二选一了,晓晓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吧?”

我连连摇头。

凯昕得意地转向阳乐棋:“看,她选我。”

阳乐棋并不死心,继续劝我:“晓晓,文科对你来说也比较容易哦。”

这倒是,我又陷入犹豫。以我这种脑子去选生物可能会挂科。

凯昕对阳乐棋相当不满:“你这是专业歧视吧。什么叫‘文科比较容易’?我看也不见得。我学表演是因为我喜欢表演,不代表我学不会流体力学……”

“我是学不会。”我小声接话。

凯昕无奈地白了我一眼:“没你这么拆台的。”她顿了顿,凑近阳乐棋的笔记本电脑探头看看屏幕上的选课系统,“要不你现在决定好你想选的课,说出来让晓晓挑挑看。”

“《艺术与审美》。”

凯昕直接替我驳回:“那是我们院开的,我们不能选通选。再说这课比较难,感觉你就学不会,你也退了吧。”

阳乐棋感受到这还是对刚才专业歧视的反击,笑起来,又好脾气地换了个:“那我选……《爱的心理学》。”

凯昕的脑袋再次伸到他屏幕前:“那个在周一,我们有台词课哦。”

“《西方政治思想》怎么样?”阳乐棋问我。

我为难地挠挠脑袋:“听起来……和《保护生物学》差不多。”

都是光听名字搞不清学些什么的类型。

“你对哪个感兴趣?”凯昕问我,可我答不上来,她还不罢休,“你喜欢熊猫吗?”

“哎?”这个奇怪的问题,我倒是能脱口而出,“喜欢。”

凯昕拍拍我的肩:“那你喜欢《保护生物学》。”

“喂……”阳乐棋笑着大声抗议,笑够了他正色建议道,“要不你再发个投票吧。”

凯昕好奇:“什么投票?”

阳乐棋对她解释:“她当初没法决定高考志愿,最后在微博上发了个投票。”

没错,我的人生大事就是靠阳乐棋、易然和十几个玩广播剧的网友小伙伴投票决定的。

凯昕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找出我近半年前的那条投票微博后更加震惊:“竞争选项是去师大学教育啊?这谁想出来的?”

“晓晓自己。”阳乐棋想想就发笑。

凯昕一脸困惑地转向我,我连忙解释:“因为师大就在隔壁,离阳阳和易然也很近。”

“当老师的日常工作就是要在很多人面前说话啊。”

“是的,所以幸好大家都投票让我学表演了。”

凯昕对此无法置评,表演对我来说也不算轻松,上周表演课有些解放天性的尝试,我已经不幸被任课老师盯上了。

但总比当老师强一点。

晚上睡前,我又爬上凯昕的微博看了一遍留言,多了点意外发现,陆学姐那条“下次再约”的评论不见了。

是凯昕删除的吗?不知道。

也许凯昕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朋友而勉强和她一起玩,并不真的喜欢她。

说来奇怪,在给凯昕留言的人里面,我找不到视频里的那几个男生,包括叶尧。至少是没有一个人留下类似陆学姐那样的言论。

我又翻了翻凯昕最近的新粉丝,有易然——她和凯昕互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过其中没有像叶尧的人,也没陆学姐。

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这条小视频是怎么从浩瀚的信息流中脱颖而出被陆学姐看见并评论的呢?

这群帅哥美女之间的关系好复杂呀。

我没资格对他们发表这样的评论,我一个人的生活就很复杂了,今天的我依然抱着“阳乐棋究竟有什么阴谋”的问号入睡。

星期一的台词课不像表演课挑战那么大,我还挺喜欢的,最近两节课只是在训练呼吸。不过我高考前根本没有参加过系统的艺考培训,当然赶不上凯昕。

下课后她叫我一起吃午饭,我的理解是一起去食堂打包带回寝室吃。

出门时我才喘过一口气:“呼吸太难了,两节课上下来都缺氧了。”

“首先你应该放松一点,然后可以适当做些体育运动,增加肌肉力量。”凯昕总觉得运动可以解决一切人生问题。

我赶紧转移话题,一边拨弄手机一边感慨:“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给我投票。”

昨天发的选课微博,参与人数已经达到439人,我第一次知道我有这么多朋友——这是玩笑,脚趾也能猜到一定是凯昕做了什么手脚,其中选生物课的有387人。

她说:“我课前转了你微博。”

什么?

我只有今天没看过凯昕微博就出了这么大乱子!

我慌张地点开她的微博,好几次手机差点从我手里滑出去,又来了,刚开学时被突然拉进文艺部微信群里郑重介绍时的紧张感。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凯昕是出于一片好意,但即便是在网上,也能让我陷入示众般的窘迫。

凯昕没有意识到给我造成了多大恐慌,得意地说:“我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场比赛,哈哈!”

我咽了咽口水,用老师刚才课上教的方法努力调整呼吸。

如果请求凯昕删掉转发,或者我自己删掉原微博,凯昕肯定会觉得扫兴的。

正巧这时,阳乐棋的微信切了进来,发给我一张截图,就是我现在正面对的投票画面,发来一串问号,接着说:“你搞了什么鬼?”

看来他也刚下课发现这个惊人反转。

既然事已至此,只能随遇而安了。

我边走边回复他的消息:“凯昕转了我微博,看来你遇到劲敌了哟。”

对话框上方显示阳乐棋“正在输入中……”。

我又抢在他回复之前追加了两句,宣布结果。

“没想到她这么较真。”

“看来我们不能一起上课啦。”

对话框上方没有再显示“正在输入中……”,阳乐棋迟迟没有回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收起手机快走两步跟上凯昕:“你想吃第几食堂?”

“二食堂。”

本来我就比较想和凯昕一起上课,谁知道阳乐棋选的课上有没有毒舌学长啊!

话虽如此,对阳乐棋我还有些过意不去,在食堂排队时我又打开手机点进与他的对话栏,他回了条:“哼!等着!”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顺势戳进他朋友圈看看有没有吐槽。

吐槽没有,却有条拉票微信,他把截图发在了朋友圈——也就是把我挂了,吆喝大家:“快点去微博投票支持《西方政治思想》,这是名誉之战!”

易然已经在回复中嘲笑了他:“你这选项看起来就毫无吸引力,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阳乐棋不服气:“西方政治怎么不好?只要认识字就不会挂科!”

易然:“她星期五跟我一起上中国政治,星期二还得跟你一起上西方政治?她是专门来东大学政治的吗?”

我不禁笑出了声。

凯昕好奇地回头看我。

我对她解释:“阳乐棋也去拉票了。”

凯昕不以为意:“不信他微博比我有号召力。”

阳乐棋也有微博,不过他很懒,半年一年才发一条,确实没什么人气。

“所以他截图发朋友圈了。”

“嘁。那也赢不了。”

只过了几分钟,我就眼尖地在另一个窗口排队人群中发现了易然,拨了她手机叫她过来。

易然兴奋地换到了我们这条队,和我们分享了她这两天追星获得的喜悦。之后,我们自然谈到了这次投票。

“我昨天就看到你微博了,凭感觉盲投了生物学,因为我想你选那么多政治没意思嘛。不过刚才阳乐棋发了朋友圈我才发现,为什么好多我们数院的人都在给生物学投票?阳乐棋那票数简直是凄凄惨惨戚戚。”

我已经从“示众危机”中缓过神来,能够笑着指指凯昕:“是凯昕拉的票。”

可当事人自己困惑不解:“我不认识什么数院的人啊。”

正是因为我们数学都学得不好,所以才不知道当拉票出现人传人现象时,投票人数会不断倍增,截止到这天晚上,虽然整个学校认识我的人还不到十个,但是已经有上万人为我选哪门课投过了票。

大家纷纷转发截图告诉朋友、朋友的朋友这是一场极为重要的决战——“别问为什么,投就是了!”

最终胜出的还是凯昕的生物学,幸好我没有等到结果揭晓才去选课,这场无厘头投票对决的副作用是,这两门课的热门指数飙升,谁也选不进去了。这依然没拦住群众的好奇心,即使选不上,大家也想登录上去看看这两门课的课程简介,再加上选课周本来的流量基础,选课系统瘫痪得更加频繁了。

校内广播在解释原因时没提到玩过火的投票,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广播台实习。

[9] “我们组拒绝‘水货’”

由于听说《保护生物学》成了网红课,周二下午凯昕和我早早跑去占座,生怕第一节课就得坐台阶。情况比我们预料得好,走进教室并没有看见人满为患的场面,在离上课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教室里还剩一半空位,可以肯定的是五分钟以后上一节课下课,会迎来人流量的新**。现在我们不用着急,安心寻找自己喜欢的座位。

凯昕和我在这方面的偏好不同,她几乎毫不犹豫就往教室靠前排的中间位置走去,而我的习惯是在靠墙窗边溜达。

凯昕在认真物色中意的座位,没看见他。

我犹豫了两秒,决定假装也没看见他,不提醒凯昕。这节课还算是选课周内,大家还有补选和退课的可能,希望叶尧听完这节课觉得没意思回去就退课,这学期就可以避免和他一起上课了。

“钟凯昕!孟晓!”叶尧喊。

怎么会有人直接在二百人的阶梯教室大喊人名?!他侵犯了我的隐私,还掀翻了我的如意算盘。

凯昕回头看见他,立刻决定坐到他们身边去。

“叶尧也选这课?”过去的途中我多此一举地装作刚发现叶尧。

“我也才知道。”凯昕拉着我落座的同时随口对他们寒暄,“好巧啊,你们也选了这课。”

叶尧身边的男生说:“我不是跟你吐槽过他喊我们选这课,我们都选上就他被踢了,补选才挤进来的吗?”

“哦——原来就是这门课啊,我当时没注意听。”凯昕恍然大悟。

我瞬间出戏,险些笑场,赶紧低下头掩饰表情。

归咎于这学期我们学的是舞台表演吧,凯昕的演技有些夸张。这欲盖弥彰地“锤”了她一定事先知道叶尧选这课因此也选这课,与特地去文艺部碰叶尧是相似行为。

我甚至怀疑,刚才一进教室她说不定就已经看见了叶尧,为了让叶尧先喊她才埋头找座位。

“还有两个人呢?”凯昕的问题是对他旁边的男生问的,可我也怀疑,实际她希望叶尧来回答。

我把脑海中的线索串了串,推测凯昕提到的两人是指裴弈和“XIAOYU”,而面前这个没见过面的男生大概是打篮球时的男声画外音,听着也有几分像。

叶尧终于接话了:“他们听说试听课老师不点名,今天没来。”

凯昕露出鄙夷的神色:“混学分选这课干吗?BBS上评价又没有很高。”

这是我关心的问题,我插嘴问:“为什么评价不高?”

“小组作业比较麻烦,期末给分不高。”叶尧说。

我下意识地拽起了刚安置好的书包:“给分不高?那我还是……”

凯昕按住我:“你选通选课是为了得到分数还是得到知识?”

“分数。”我如实回答。

叶尧别着脸没看我们,但在一旁发出“扑哧”的笑声。

凯昕有点郁闷,展开又一轮说服:“通选有上百门,又没人逼你选这个,再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感兴趣……”

“我是因为被投票。”我飞快地纠正她。

“哦对。”凯昕苦恼地挠挠额头,“晓晓你不关心我们生活的世界吗?现在全世界八百万个物种,有一百万个正因为人类活动而遭受灭绝威胁。你要明白形势有多严峻。”

这又不是我造成的。

我目瞪口呆,样子肯定很傻。

“八分之一的生物濒临灭绝。”凯昕用《动物世界》节目的语气渲染道,“这将是多么可怕的景象,意味着如果七个小矮人活着,白雪公主就必然会死。”

我眨眨眼睛:“他们不是同一物种吗?”

轮到凯昕也眨起了眼睛。那两个该死的男生在背景里笑个没完。

凯昕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继续扯淡:“是的,所以40%以上的两栖动物、33%的造礁珊瑚和33%以上的海洋哺乳动物面临灭绝风险。”

是的?所以?

但是凯昕就是有这种魔力,只要你看见她成竹在胸的表情,就会觉得她说得在理。

我费解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好像真的很严重。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人类活动对生态系统造成了破坏,你看,这和我们每个人有关,是我们造成的,影响我们的未来。”语文老师教育我们,要在结尾升华主题。

如果我坚持退课,凯昕要和四个男生一起上课,或许她会不太自在,至少我现在当场离开,会让她在这两个男生面前很没面子。

我放开书包坐好:“我们是怎么造成的破坏?”

“主要是工业化导致污染。”凯昕松了口气,开始往外整理她的文具,“工业化以来已经改变了75%的地球环境。”

“75%的土地和66%的海洋生态环境。”叶尧纠正道。

我诧异地朝他望过去,男生们喜欢显摆自己的知识面,有点讨厌。

我语气寡淡,字面上捧场:“你们好厉害,怎么知道那么多。”

叶尧微侧头问凯昕:“她好像真的不感兴趣,怎么办?”

“先试听一节课吧,说不定能听进去呢?”凯昕征求过我的意见后如释重负,“如果再加上你,我们就能自己解决小组作业不用和其他人搭档了。”

叶尧的朋友附和道:“是啊,我们四个,加今天没来的那两个,六个人不多不少正合适。”

凯昕摇头:“我不带那两个,学习态度这么差,拖飞机太累。”

叶尧笑起来:“没那么严重吧,他俩又不是天天翘课。”

“你确定?”他朋友笑着拆台,“XIAOYU不翘课我觉得能行,裴弈我就不知道了,我感觉他长了一张翘课的脸。”

这增加了凯昕的疑虑:“不仅不能翘课,小组讨论也不能缺席。”

叶尧无奈:“怎么你这小组门槛这么高?还要信用背书?”

“那当然,我们组拒绝‘水货’。”不知怎的,凯昕已经俨然有组长的威严。

“哇,你真无情。”叶尧撑着脸笑。

我发现了,他和凯昕在一起时不像他独处时那样给人压迫感,大概是因为他总笑。他不笑时眼神太犀利,像金刚葫芦娃那样炯炯有神,笑一笑就柔和多了。

晚上文艺部的自助餐,叶尧也在,不知道他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蹭吃蹭喝,我给凯昕发消息通风报信,凯昕没来。

一方面下午已经一起上过课,总见面已经没什么新鲜感。另一方面凯昕早早洗过澡敷上了面膜,懒得再化妆出门。我猜还有没告诉我的原因,她可能不太想和陆学姐碰面。

这样一来我也轻松多了,不用在凯昕和学姐之间二选一,可以放心黏着学姐去套近乎。

不过学姐间歇性地对我热情过度也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由于我总跟在她身后,她取每样食物时都顺手给我夹一些,即使我百般推辞也无济于事,最终收获了一大盘菜。

我呆坐在餐桌一角,盯着餐盘里的大虾、鸡翅和面条一筹莫展。

这么多人在场,我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张牙舞爪地剥虾,抓过鸡翅啃得满手满嘴油,我还可能把面条吃出“哧溜哧溜”的声音,我坚信如果我坐在这里吃着这些东西,一定会引来大家的关注。但我又没法把餐盘里的食物还回去,扔掉它们就太浪费了。

吃完两块米糕后我就没了动静,对着一大盘吃的绞尽脑汁。

周围的女生在聊什么我也没听清,脸上始终挂着傻笑,对面已经有人注意到我,连续瞥了两眼过来,再这样下去我会暴露的。

我真不应该不知天高地厚,参加这种活动。

我不能无限制地在这里静坐,现在只剩两种选择,放下餐盘偷偷离开,或者带着餐盘偷偷找个无人的角落把东西吃完再回来。

理智让我选择了后者,虽然麻烦一点,我不想事后被人发现是个留下一盘食物没动就逃跑的怪人。

我端起餐盘,假装要去再拿些东西,没有人特别注意我。

我稳住步调,使了个障眼法,在接近消防通道边的那盒食物面前稍作停留,确认身后也没有人看我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了消防通道。

哦——我看见了什么?

叶尧和毛毛?!

叶尧抬起头来看向我的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回的笑,而毛毛的反应比他慢半拍,也更惊慌失措,笑容瞬间消失,下意识猛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毛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只是靠着窗台在说笑,可你这反应激烈得像被捉奸在床,你让我一个双手还端着盘子、跑也跑不快的吃瓜群众如何自处?

叶尧,凯昕不在你又撩妹了!我精神上谴责你,但我现在顾不上你,拜拜。

“嗨……”我装作云淡风轻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按原路退回了自助餐厅。

真倒霉。

好在餐桌边大家快吃饱了刚开始玩游戏,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换了个方向迅速逃离,从活动室正门出去,找到另一侧消防通道,连下了两层楼,终于安全。

我只好端起餐盘再回走廊,也许是跑得太急,刚进走廊就当胸撞了个人,就在我差点失手把餐盘扣人胸口的瞬间,对方一手撑住门一手接住了盘子,里面的好几样食物都跳了跳,有惊无险。

我抬起眼,看见叶尧,这回没笑。

从打篮球小视频就看得出来,他身手敏捷。

与其说救了我,不如说从我的“魔爪”下救了他自己。

复盘一下眼前的局面,多么像两分钟前我抓包了背叛闺密的渣男,两分钟后蓄意将餐盘扣他身上……未遂。

我和他对视两秒。

与葫芦娃四目相对,你会感觉很难解释清楚。

我当机立断,把棘手的餐盘和一盘子吃的“转送”给他掉头就跑,汇入下课的人群中一口气跑到一楼才停下,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

他没有追过来。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在文艺部的大家眼里我还是个正常人,只有叶尧发现我神经病。

算了,他不重要。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开始认真考虑凯昕的建议,既然大学生活这么危机四伏,我的确应该练一练跑步。

[10] “吃过饭了?”

这两天我在学校里行走都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假装感冒或粉尘过敏,主要是为了降低路遇熟人被认出来的概率,这位“熟人”主要指叶尧。

我本来怀疑他当天晚上就会发消息把我的古怪行径告诉凯昕,凯昕或许会以“不善交际”替我解释——她知道我在这方面有点困扰。可是凯昕没提起文艺部聚会相关的任何细节,也许我多虑了,叶尧根本不在意身边冒出个我这样的怪人。

早晨上课前阳乐棋从我身边与我擦肩而过,不过没认出我。说明我的变装计划还挺成功,校园里常有日本和韩国留学生喜欢这样打扮,我在其中也不显得突兀。

就这样平安无事到了周四,广播台长通知我们这届的几个新人去试读稿,考核我并不怕,虽然广播台的工作和在网上录广播剧没有共通之处,但形式上都不需要见人,还算轻松。

让我更担心的是碰见叶尧,怕什么来什么,我从细致的观察和惨痛的教训中总结出了规律,只要陆学姐出现,叶尧十有八九会被喊来。而今天陆学姐作为台长的“上级领导”也会到场,还有可能避过叶尧吗?我只能祈祷他记性不要太好。

上午第二节课间,我在教学楼前被易然逮住了,她非要拖我去吃距离学校两站路的肯德基——我们学校门口就有,但总是人满为患,所以我们现在就得动身出发。

“真的吗?”我没注意到。

她进一步解释:“上课不想被老师点名发言时不是会‘苟’起来吗?你无时无刻不‘苟’着就十分可疑。鬼鬼祟祟的,不是明星就是小偷。把帽子摘掉吧,免得让交警也多看几眼。”

反正出了校门我也不怕碰见叶尧了,把帽子口罩都收进书包。

易然此行目的主要是与我分享她和心动对象的新进展:“我加上了他的支付宝好友,然后……”

我隐约觉得不对劲,这听起来像遇上电信诈骗似的进展,连忙打断她中插一个背景补充:“支付宝好友有什么功能?互相打钱吗?”

“不不不不用打钱,这样我就可以每天把他的鸡雇到我的庄园来干活。”

我依稀记得这个功能,但我已经很久没玩过了,印象不够深刻,确认道:“那你怎么跟鸡的主人交流?”

“如果他开了通知,就能每天收到‘我带走了你的小鸡’提醒。”

我不知该如何评价,很难想象这样一种活动如何增进感情:“但你为什么不加他微信,而是加支付宝好友呢?”

“有一天社团活动之后我们一起去食堂,他没带一卡通,借了我的,然后把钱转给我。之后我就加了他支付宝好友。”

“那你们的新进展不是一起吃了饭吗?干吗从鸡说起!”

“不不不没有吃饭,我们只是一起买了饭,买完饭我就带着打包盒回寝室了。”

我想起易然和我相同的毛病,没法当众吃饭,情有可原,不过……

“这还是英语课的男生吗?”

“是啊。”

“那‘社团活动’又是怎么回事啊?”

“哦,我发现他参加了‘模拟联合国协会’,所以我也参加了。”

“那新进展不该是参加了同一个社团吗?干吗从鸡说起!”

“但我们第一次活动只是大家一一自我介绍,他发现我是他英语课同桌之后就问我借了一卡通,接着就是鸡的故事了啊。”

原来其他故事线还没能展开情节,看起来还真的只有养鸡进展取得了质的飞跃。

“我现在没有正事找他,加上他也没有共同话题,贸然要了微信也只能默默躺在他通讯录里,还不如天天用系统通知刷刷存在,显得没有那么刻意嘛。”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探过头去:“给我看看你们的小鸡。”

易然美滋滋地进入页面,三只胖鸡把她的地盘塞得满满当当。

“还有一只是谁?”

“是你啊。”

“这只是我吗?”

“这只才是你。”

“可是我的小鸡被你带走我也没有收到提醒。”

“嗯……因为你把这类提醒拒收了吧。”易然有点沮丧,这样刷存在好像可行性很低。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不想见面的人倒是一次也逃不过,说的就是叶尧。广播台考核他果然出现了,比我到得还早。

我从肯德基走回学校,迟到了两分钟。台长已经在介绍控制台如何操作,我安静地在几个人身后站定。

我们每个新人读了段稿子,有些人普通话不标准,被陆学姐领回文艺部其他分部去。我的问题不明显,台长只建议我声音别那么轻。最后留下的四个人里有我,我们领到了排班表,台长让我们根据各自的课表商量确定值班时间。

当值班表完全定下后,台长把它抄到了小黑板上。

叶尧在翻看广播台的CD,间歇抬眼看看黑板,回头瞄我一眼,笑了笑。

不明白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毛毛的,往另一个同学身后躲过去,找了个储物柜和墙壁之间的安全地藏起来。

没想到叶尧放下手里的CD挨着墙壁溜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住,看着前方假装听台长说注意事项,也就听了两句,压低声音问我:“吃过饭了?”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吃饭。”

“啊?”

“那你干吗一晚上端着餐盘到处乱窜,什么都不吃?”

果然他还是来嘲笑我了。

我咽了咽口水,反唇相讥:“你不也在到处乱窜?”

叶尧微怔,对我的反击感到些许意外,笑起来:“我吃饱了撑的,你也?”

我对不要脸的人格外没辙。

他的说话声惹得台长向我们这方向扫来一眼,虽然从台长的角度无法穿过储物柜看见我,我还是一阵紧张,对叶尧做了个噤声手势劝他收敛。

“珺仪。”叶尧直接高声喊出台长的名字,吓得我血压升高,“你还要再讲几分钟?都赶不上饭点了。”

台长白了他一眼:“谁让你在这儿听了?快走快走。”

台长说出了我的心声。

叶尧作势推了推身边两个新生:“好啦,散会散会。”

台长回头冲陆学姐告状:“你看叶尧呀!”

陆学姐笑着随便对叶尧挥挥手:“你别闹了。”又对台长说,“要不我去帮你们买回来吧。”

台长说:“不用,我一会儿叫外卖。”

“我帮你叫,你们还有谁没吃午饭的?我一块儿叫了。”叶尧拿出手机问剩下的人。

广播室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两个女生举手要他帮忙点份套餐,他拖过椅子坐下,慢慢操作。台长又想起来要嘱咐我们不要在操作台上吃东西,以免损坏仪器。

大家打成一片的同时,我好像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叶尧坐在这里堵住了我的去路,想离开我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跳窗。

虽然目前这处境看起来还无害,但马上就会恶化,一旦大家都吃上外卖我又无法撤离,难道我一个人缩在墙角看大家吃吗?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并不气馁,把手机转到我眼前滑动两下:“没有你想吃的吗?”

我还是摇头。

“饮料呢?”

我坚定地继续摇头。

他放下手机,眯起眼怀疑地看我,半晌不说话,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出雄黄酒逼我喝掉自证身份似的。

沉默数秒后,他才松弛了神情笑起来:“其实我就是想试试你能不能吃东西。”

“看出来了。”我面无表情,看来根本不是我脑洞太大,叶尧就是有毛病!

“因为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找补道。

我承认,他在察言观色方面天赋异禀,我只能实话实说打消他的疑虑:“我只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吃东西。”

他虽然正经起来,却换出更困惑的神色,扬了扬眉毛:“为什么?”

因为我是医学上确诊的社交障碍,虽然和易然相似,但比她严重得多。高中时妈妈带我去检查是否有多动症时意外发现的,不过发现我并非多动症而是社交障碍,得到这个结果对妈妈来说反而是意外之喜。

虽然医生说没必要进行药物治疗,目前没有特别高效的处理方法,我妈妈将其简单理解为“我是个天生害羞的孩子”并泰然处之了。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朋友,连易然也不过以为我只是比她更害羞一点。跟相当于陌生人的叶尧就更无从说起了。

为了避免和对方产生过多奇怪的纠葛,我不愿渲染这些琐碎的困难给我造成的麻烦,只是含糊其词:“心理上觉得不舒服。”

叶尧一副自作聪明了然于胸的神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专心给大家叫餐。

但这反而让我有点落空,好像世界上并没有人真正关心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都不过浅尝辄止随口问问罢了,发现结果不及想象得那么糟就删除话题,说不定暗自腹诽我叽叽歪歪小题大做。

“我考据了小矮人的物种,应该是人类。”叶尧一边操作手机一边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我脑子死机三秒,艰难地反问:“啊……不然呢?”

“我本来还以为可能是森林里的精灵,你知道,北欧神话霍比特人那种。”他抬起头笑。

“呃……”

“但我查到1812年的初版《格林童话》,小矮人出场就说自己是挖金的矿工。矿下作业嘛。”他得意地用手在自己头顶比画一下,“身高不能太高,不方便。人设很现实主义了。”

我舔舔嘴唇:“你没去过迪士尼乐园吗?”

轮到对方沉默。

小矮人是人还需要考据初版《格林童话》?

你不会以为我也是森林里的精灵吧?

晚上寝室里只有我和凯昕没课。我在给盆栽浇水的同时频频偷瞄,找准她打完游戏闲下来玩手机的时间凑上去和她商量:“我还是觉得我应该退了生物课。”

“嗯……我觉得……你们都比我聪明太多了,知识面也广,我要完全听懂你们说话都很费劲。”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凯昕一头雾水:“我们上课也不能说话啊。”

她为什么会这样理解?觉得根源是我不爱听他们说话?

我哭笑不得,抿嘴沉默片刻,想起小组成绩才是凯昕最介意的部分:“可是小组作业占了总成绩的60%,组里有我这么个高中生物没及格过的废柴,肯定会拖累你们。”

“你先别考虑小组,就考虑自己的感觉,你觉得课程内容有意思吗?”

“有意思。”我老实点头,“但考试有没有意思就不知道了。”

“你干吗老想着分数?”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分数,是担心我一个人影响大家的分数。”特别是叶尧,我敢打包票,如果我拖了大家后腿,他一定会脸色特别难看,种种迹象表明,他才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相处,只有凯昕被**蒙蔽了双眼。

“不会的。”她大手一挥,“翘课那两个家伙都不是死读书的人,只有于焕我们不熟,拿不准,对吧?”

呃……你不觉得……我也和叶尧不熟吗?他还质疑我的物种呢。

“我们组五个人都不计较绩点,于焕计较应该他退出啊,凭什么你退出?”

不……等一下,怎么这个叫于焕的就成为众矢之的了?叶尧是怎么被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