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02
[4] “下一个更乖”
文艺部群里有个可爱女孩头像的人是部长，她叫陆佳虞，新闻传播学院大二生，在校内BBS和知乎上都很活跃，偏爱甜食，像氛围组一样每天去星巴克打卡学习，记课堂笔记和电子手账；有许多漂亮的笔记模板，经常热心地分享给大家；会自己剪Vlog，有B站账号，我无法分辨以她的粉丝数算网红还是素人……这些信息凯昕一点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现实中很无聊的人才会满互联网闲逛去了解一个人。
凯昕的时间要分给生活中和她有交集的人，比如叶尧。
叶尧的微信头像原来是半只狗头，他的朋友圈对陌生人展览了十条动态，这十条动态都与大学新生活有关，说明他对微信社交十分热衷，不太热衷的我上一条朋友圈动态还是半年前对外宣布艺考离奇合格。
我对他的好奇不如对部长的，所以了解就到此为止了，凯昕应该比我知道得多。这几天只要我把注意力转向凯昕，她都在和叶尧一起“开黑”，而且她很话痨，以此推断叶尧也很话痨。不过今天晚上，我感觉格外地安静，也许叶尧有课。
洗澡时我自上而下打量自己，肚子的高度超过了胸，这是个令人沮丧的发现。吹干头发，我加急做了二十多个卷腹。
难得闲着无聊的凯昕困惑地朝我的床瞄过来：“刚洗完澡就做运动不是又出一身汗吗？”
“洗澡才发现肚子更胖了。”
她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说些“你才不胖”之类虚伪的话，而是看了看我藏在衣服下的肚子，又看了看我**在外的腿，最后说：“你没有什么部位胖得很突出啊。要想瘦点明天我们早起绕学校跑步吧，有氧瘦得比较快。”
“跑步真的管用吗？”
“我每次上镜前嫌自己胖就会连续跑一星期，能减个五六斤，更明显的是气色会好很多，人也更有精神。”
“一星期就能减五六斤？”
“我易胖易瘦体质。”
“真羡慕你。”
但凯昕信心满满的样子给我造成了一点压力，如果我跟不上她的跑步节奏，或者经过一星期完全没有成效，她会不会因为感到挫败而疏远我？
过了大约一刻钟，我上铺的室友从**跳下来嚷着“收衣服收衣服”直冲出门去。
我和凯昕面面相觑几秒，听见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探头一看，天空乌云渐密，似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我打开手机查看天气预报，明日雨。
顿时松了口气，意味着跑步计划从第一天就因不可抗力搁置，以凯昕的个性，再过两天她估计就忘了。
眼下她就已经不像我这样一见雨就联想到无法跑步，她在忙着捣鼓路由器：“你今天晚上能正常上网吗？我怎么总是连微信都收不到。”
微信发不出去可能是网络故障，收不到或许更可能是人出了故障。
我不敢直说，挠挠额头企图蒙混过关：“嗯……好像是有点……时好时不好，看东西费劲。”
“哎——我看你算了吧，不回微信大概率就是不喜欢……”凯昕上铺的室友小八煲了一整晚电话粥，有些观点我已经听见她在说第二遍，这时候突然和我们的话题无缝衔接上了。
不只我，凯昕也扭头去看了她一眼。
小八一边继续跟她的闺密聊天，一边用眼神和动作询问凯昕是否因为自己打电话，影响了她手中路由器的正常运转。
凯昕摇摇头，放下路由器，蹭到我床边来向我出示她的手机：“你说叶尧这人怎么回事，昨天跟我玩了大半夜的游戏，说好今天再约的，都两个小时不回消息了。”
如果换个女生，我会觉得她在炫耀，她有116个联系人发来241条消息未读，我微信里所有联系人加起来还不到116个。
不过聚焦在眼下，她给那个半只狗头的家伙发的上一条消息的确是两小时以前，而对方没有回复。
“可能……他在忙吧。”
“‘在忙’是最烂的借口，你见过信息时代有一小时不碰手机的人吗？回短信能耽误多久？不要相信跟你说‘在忙’的人。”
看来凯昕比我想象得清醒，这就轻松多了，我只需要顺着她的话附和她就行。
“是哦。那你觉得他是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觉得他是觉得已经撩上我了，所以开始晾我。”
我差点笑出来，我还以为只有我对男生这么悲观。
“为什么他这么坏？”
“这叫欲擒故纵，他以为这招很聪明，但我偏不上钩。”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和别人聊啊。”虽然看起来凯昕在和我的聊天中自行理清了所有思路，但抵达核心问题时，她依然想不出什么妙招。
“情感专家”小八倒是给她的闺密提了个实用建议，同时也对我们有用：“要么你发条朋友圈好了，挑一张最好看的照片，试试他给不给你点赞。”
凯昕一边回到自己**一边操作手机，我知道她一定已经在挑选自拍照片了。
我没有像研究陆佳虞学姐那样深度挖掘过凯昕的社交账号，我很少研究自己的朋友，这也许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我害怕找到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一面。
正如我至今没有投入大量精力去搞清阳乐棋对我告白的背后藏着什么阴谋，我的鸵鸟式处理方法很像电脑杀毒，划定一块区域，把疑似病毒的文件扔进去隔离，并不打开。
但是现在，替凯昕搞清叶尧的阴谋似乎比逃避现实更重要些，凯昕是那种招人觊觎的女孩，我必须善用我的小技能来暗中做她的骑士。
她发了一张手机前置摄像头拍的照片，很漂亮而且不像艺术照那么刻意。
叶尧没有点赞。
我继续往前翻，她发过很多做模特的艺术照和花絮照，叶尧都点过赞还不时留言，看日期应该是加她之后补的，回复数量证明他在无故失踪两小时之前对这段关系本来非常积极。
凯昕也是个“陆佳虞式”的女生，不带贬义，她们热爱把自己的生活细节全方位发上网，就像和各种社交平台签订了真人秀合同一样。
与陆佳虞不同的是，她的生活确实有那么多细节值得展示，她比陆佳虞外向，兼职很多，活动丰富，朋友圈只有自拍和同性好朋友的聚会照片，看起来她一直单身，对男生兴趣缺缺，叶尧也许是她另眼相看的第一个异性。她喜欢看书，更喜欢看电影，每当有热门电影她总是在首映日就晒票，但是书……
现在还有人看书吗？
像这样小众的兴趣爱好极有可能成为一个人独一无二的标签。
她不仅喜欢看书，而且兴趣取向很冷门，有一本她晒过封面的英文原版书在豆瓣上只有三条短评，而正如之前了解的，凯昕很难不对外展示生活细节。于是我知道了她的豆瓣账号。
有别于朋友圈里单纯的晒照，找到一个人的豆瓣账号就像进入了她的大脑。
我获得了无数她喜爱之物的关键词，这些东西的交集让我顺利锁定了她的微博。她的微博也有一些合照，确定是她。
微博这种公开平台的好处是，你能以全知视角顺藤摸瓜，点击每个给她留言的名字去认识她的每个熟人。
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仅仅在这个暑假，她就和四个男生产生过情感交集。为了方便记忆我给他们起好了外号。
“马屁精一号”是经常给她拍照的摄影师，在一个月内给她拍过六种风格的照片，也许是同一次拍的，他分了六次发，虽然他分了六次把她叫来自己的微博并成功说上了话，但始终没能约上她吃饭，因为她总是“在忙”——哈哈，难怪凯昕在这方面很有心得。
“马屁精二号”不太矜持，总在她每一条微博评论里上蹿下跳，无论她回不回复都要留下十几条，但是他说话逻辑性欠佳，而且并不能看懂凯昕喜欢的书和电影，看不懂还这么爱发表评论，就让人很尴尬了。
“正常人三号”是她的七月男友，应该是毕业时告白的同班同学，说话没有奇怪讨嫌之处，凯昕和他正常交往过一阵，当她自称吃太多“胖成猪”的时候，他发了条《现代实用养猪技术大全》的微博，机灵抖得有点甜。不过到了八月中旬他就不再出现在凯昕的微博评论里了，而且每天深夜在自己微博转发悲伤情歌和心灵鸡汤，根据心灵鸡汤频繁地暗示“女人很难理解”可推测，他不知道女朋友为什么要跟他分手，但我知道，是因为“男神四号”。
“男神四号”从来没来过凯昕的微博留言。她在八月初的一天晚上转发了七八条各种明星的杂志封面和拍摄花絮，乍一看很像易然的微博风格，这很反常，她以前从不追星。认真观察他们的共同点，摄影师是同一个。说明她对摄影师没有偏见，“马屁精一号”应该反省自己的技术水平。
我找到了这个杂志、找到了这位知名摄影师的微博，他长得很高很帅，二十五六岁，很有品位。除了给明星拍照的微博会被相关粉丝刷成千上万评论，他的日常微博光是朋友评论也有好几百，其中就有凯昕的身影。她没有掩饰对他的崇拜，但他没有回以相应的热情。凯昕给他留言两行，他回复两个字；凯昕给他留言一行，他回复一个表情。如果观察不够仔细可能会以为凯昕是一厢情愿。
她不是一厢情愿，“男神四号”在微博发餐厅评价的那天，凯昕在微信朋友圈发了同一个餐厅定位的自拍照。这里有种隐藏可能性，是凯昕悄悄尾随男神去了这家餐厅吗？这种可能很快就被我排除了。
此后的一个星期，她变得过度热衷于分享自己的生活——在微信里，从早到晚事无巨细都要发朋友圈，平均每天发上个七八条，除了微商和代购没有人像她这么勤奋。很明显，她是为了发给某人看的，说明男神加了她的微信，说明前面那天不可能是尾随。
我找到了更多他们生活的重叠部分，他们在一个周末一起去了东海附近的城市——短途旅行，这期间凯昕的照片艺术质量很高，是谁拍的不言而喻。然后我又绕回来，通过交集找到男神的豆瓣账号，他们还有三次几乎同时发了同一个院线电影的评论，说明他们一起看了电影，其中还有我想看的《杀人独白》。事实证明情侣也可以看这个。
——他们的关系比我和阳乐棋亲密多了，他们不是情侣才天理难容。
可是八月三十一号，凯昕发微博强调自己是单身。一般来说，单身是不用公开宣布的，毕竟不算什么喜讯，宣布的原因可能是状态变化——她分手了，也可能是有人误解了——旨在撇清关系。根据这条微博下疑似知情人的闺密留言“下一个更乖”，我大胆猜测，她是被分手的那个。
发生了什么呢？
我又直奔男主角那边搜寻线索，八月三十号一下午他都在工作，但是……他是不是对工作太热情了？拍摄对象只是个没名气的小偶像，他连发了六条微博，顶流明星都没能让他激动成这样。
他劈腿这个小偶像了吗？
也许没那么严重。
但我能看见的微博，凯昕也能看见。
我脑补了一个“女朋友提出抗议，他却捍卫工作自由到底，从而产生了激烈矛盾”的故事，优秀的人同时也骄傲而固执，男主角至今没有删除这些关于小偶像的微博。不必在意中间的戏剧走向是否合理，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确定的。
进度条拉到这个时刻，我已经讨厌“男神四号”了，他发过太多酒吧内景照片，虽然很有艺术感，但看起来不守男德。我也和凯昕的闺密持相同观点，“下一个更乖”。
倒是有点同情“正常人三号”，如果他看见这条评论，可能还以为凯昕也沉浸在和自己分手的伤感中需要闺密开导。不过凯昕不喜欢他，一定是因为他有很多缺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凯昕并不需要闺密安慰，就我开学那天见到她的状态来说，非常棒。她没在“男神四号”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去了叶尧那儿。
要我来定义的话，叶尧可以算“正常人五号”，虽然身高和长相的相似性让他看起来像“男神四号”的“代餐”，可是现在凯昕的焦灼状态说明他还挺值得重视。
凯昕重视的人，我就重视。
回到最初的问题，叶尧为什么突然失联，我还是没能找到答案，因为从凯昕的微博评论里我分辨不出哪个是叶尧。
要么他社交不活跃，虽然看起来不像；要么他发言数很有节制，混进了凯昕的女性朋友留言中难以辨别。主要归咎于，凯昕的女性朋友是男朋友数量的几十倍。真羡慕她。
我也在文艺部群里，我可以加上叶尧的微信获得更多线索，但问题是，凯昕需要我做她的骑士吗？
感情问题她处理得很潇洒。如果换成一个男生，我会觉得他是个渣男。但是凯昕……“双标”的我觉得她棒极了。
就在我犹豫的过程中，小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了她闺密的电话，又接起了一个新电话，并且朝我喊来：“孟晓，电话！”
我几乎没有怀疑地跳下床冲了过去，要么是我妈，要么是易然。
但对面是个男声，让人困惑，而且不是阳乐棋，声音比阳乐棋好听多了。
我们通常会认为声音好听是个优点，但声音好听的人十有八九长得不好看，这点我深有体会。我的声音就很好听，高中时我加入过一个网上的广播剧社团，我们有着少年音、少女音、男神音、女神音，配音之余也曾对彼此充满遐想，但是第一次线下见面就震惊了彼此，大家都是胖子。
上帝是公平的，胖胖人士一般声音都好听。
阳乐棋人长得不错，声音可以称得上刺耳。我在困惑，除了他还有哪个男生知道我寝室电话，也许是辅导员。
但是又不像辅导员。
在我说完“喂你好”之后，他直接说“抱歉啊，我手机丢了”。
我迟疑地说着“啊……是吗”的同时看向小八，用眼神追问她为什么找我接电话，这听起来像打错了。小八没能领悟我的意思，用眼神反问我在说什么。
对面的男生继续说：“下午出门回来就不见了，你给我发信息了吗？”
我一边与小八进行鸡同鸭讲的神交，一边茫然对电话道：“没有呢。”
“那就好，我怕你以为我故意不回你。”对方说。
我的思绪终于回到电话上：“可……你是谁啊？”
“叶尧啊。”
啊？
“哦我接错电话了，你等一下……”我飞快地反应过来，“凯昕，叶尧找你。”
凯昕惊讶地跳下床：“怎么回事？”
我捂住听筒：“他手机丢了。”
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接过听筒深呼吸：“喂？”
我回到自己**压低声对小八说：“找她的怎么给我，我是孟晓呀，她才是钟凯昕。”
“他说找孟瑶啊。”
“我不叫孟瑶，我叫孟晓。而且凯昕才是跟他聊天的人呢，我跟他根本不认识。”
“可他说的就是找你。”
可你一秒之前还在叫我“孟瑶”，我无奈道：“你确定？没有人和名字对不上号？”
“我知道啊，找孟凯昕是她……”
我及时打断：“她不叫孟凯昕，她叫钟凯昕。”
“我知道啊，可是……”小八有点迷糊了，挠了挠头。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叶尧失联了两个半小时，他可能在小八煲电话期间一直在打我们寝室电话，凯昕还没有给他手机号吗？那失联的责任也不完全在他。
暂时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进入考察期。
[5] “每个都不错”
凯昕反而对我的男友很好奇，明明在一个学校却很少见我们见面。星期五早晨我和凯昕同行去上专业课，阳乐棋冒出来给我送了个便携键盘，但他也有课，从我这儿换走了触屏笔后马上就离开了。
当我简单介绍他的身份时，凯昕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的确，我这种社交金字塔底部人士，看起来不应该有个阳光健气四肢健全的男朋友。
“我们是初中高中同学。”我进一步解释着，打消她的疑虑。
“啊，日久生情吗？”
这么说也不准确。阳乐棋起初一直和易然玩得更好，我只不过跟在易然身边混个脸熟。不过他家和我家在一个小区，每天早上我乘公交车去学校，要么能看见他骑单车，要么他会和我在同一辆车上。如果没有易然在场，即便和我出现在同一辆车上他也不太会跟我说话，顶多朝我看一眼打个招呼。
真正熟悉起来是有一次双休日我出门上补习班，手机钱包都被偷了自己还没觉察，等到上公交车后才站在投币口旁边翻书包着急。司机看我可怜兮兮没打算跟我计较，朝我挥挥手让我往里走。
我对欠了人情感到焦虑，一直拽着最近的拉杆魂不守舍，身边有其他乘客以为我身体不适，主动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借来手机给阳乐棋发了短信，请他带着零钱来车站帮我补投硬币。
我并不确定他有没有收到短信，持续忐忑直到我家那站。
站台上没有他的身影，我难免有些失望。
所以当他横穿斑马线迎面跑来，满头大汗地冲上车帮我投币，又退下车露着灿烂笑容等我下去时，才格外让人惊喜。
犹如腾云驾雾而来。我目光短浅浑浑噩噩的日常中很少能酝酿出这样戏剧性的反转，特别是往好的方向。
从那以后，即使易然不在，我也会主动跟他说话，因此开始的交集。
我没跟凯昕说他对我的告白可能是出于恶作剧，而且他总对我恶作剧。我相信他并没有恶意，这也让易然很容易理解，却很难让不了解他的人认同没那么严重，凯昕知道后也许会用叫不醒斯德哥尔摩患者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待我。
下午我们到文艺部活动教室时，里面还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不过只要凯昕在我身边，与陌生人交际的难度就降低了，大部分情况下我不用开口，只需在一旁微笑。
“我先声明哦，我可不会陪你给他们打杂，我只是来见叶尧的。”凯昕见我黏得紧，生怕我会错了意。
“你不是说周五会很忙吗？”我正亢奋地东张西望，搜寻部长的身影。
“对啊，所以我见完他就走。”她借机发表“独立宣言”，“无论如何都不要为了男人放弃事业。”
我笑起来。
没关系，本来我也并不一定要加入文艺部，只是因为想接近部长，也许活动本身很无聊，就像凯昕预测的那样只是打杂，那我就根本不用为“如何与陌生社员相处”而操心了。
“我来是因为现在时间正合适，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将近七十二小时，对处在暧昧初期的男女来说，刚好是一段可以确认心意的留白。”凯昕煞有介事地对我阐述她决策的正确性。
想起社交网络显示她的确很受异性欢迎，我不禁肃然起敬，收藏进我的社交规则笔记里。
不管这些小技巧是否真能奏效，以结果来看，凯昕去做个情感专家也比小八有说服力。
在我们聊天的同时，又有不少人走进教室，文艺部终于显得有些人气了。
我注意到，至少有七八个人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是不是我们系的人都默认应该进文艺部。”
“至少你现在不用担心没熟人了。”凯昕说着环顾四周。
陆佳虞部长已经出现，刚发了一张签到表让到场同学登记，签到表传到我和凯昕手里时，大部分名字后面都打上了钩，选填的手机号码却没有几个人登记。
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部长本人。
我对她的崇拜之情源于她的B站视频，当然不是那些做手账和吃吐司的Vlog。不可否认，她花了大量时间在不容易让人领悟价值的事情上，比如手账中的装饰拼贴，每到这个环节我都会面无表情地往前拖动进度条，但往往一条二十分钟的Vlog视频跳过拼贴后就只剩二十秒了。她的才华不在这里。
在一条三分钟的短视频中，她演示了如何制作她每条Vlog的片头动画，用的是个画画软件，我从前甚至不知道这软件可以用来做动画。
我看明白了她的每个制作思路，她的细致，她的想象力。她幼稚粗糙的画风用在这里显得十分可爱。同时我也看明白，这些东西我永远学不会。这段一百多帧的小动画比她平时长篇累牍的拼贴更有趣也更有审美。而且她自己好像没意识到，否则不会把制作过程加速录制。可能在她看来，她只是运用了一些专业课学到的技术而已。
我发现一个规律，长得漂亮的人在没意识到自己漂亮时会加倍漂亮，才华横溢的人在没意识到自己才华横溢时会加倍有魅力。
今天，我换了一种仰望女神的崭新目光看她，即使能和她说上话的前提，是得加入文艺部，那我也愿意。易然为了追星经常自己不吃饭省钱买周边，相比起来我这不算什么牺牲。
凯昕来回翻看名录，上面压根没有叶尧的名字。她直接拿出手机给叶尧发了微信，问他为什么没来参加例会。
部长回收了那张签到表，又拿出新的小表格发给大家：“今天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双向选择分部门，大家在心仪的部门后面打钩，我们会根据个人意愿优先分配……”
我有点怀疑这个组织的日常就是填无穷无尽的表格了。
想看看凯昕的选择做参考，但她根本没有投入“新地图的剧情”，抱着手机和叶尧聊得热火朝天。
我只能无助地四处打量开心讨论着的那些人。
好不容易等她放下手机，她忽然抄起书包起身准备走了。
“怎么了？不等叶尧吗？”我慌张地盯着她。
她一边躬身从我面前座位的缝隙挤过去，一边解释：“嗐！搞了半天叶尧都不是文艺部的人，他只不过跟陆佳虞关系好，一有事就被叫来帮忙。”
完蛋，凯昕肯定不会加入文艺部了。
我刚开始适应这个新环境，如履薄冰颤颤巍巍，像被派遣走出舱门去维修太空空间站的航天员。系在腰间的安全带断了，我飘向深渊般的宇宙，胡乱划拉的四肢碰不到一点可依托的承重物。
都怪叶尧。我很难不把这账算在他头上。
祸不单行的是，填写部门申请意愿活动速战速决，在大部分成员完成任务离开前，我没能做出选择并及时从战场撤离，等我回过神，教室里只剩下女神部长和我面面相觑。
她满脸堆笑地转向我：“还没决定好吗？”
让人盛情难却，断了我立刻拔腿就跑的后路。时机转瞬即逝，即使我想拒绝加入文艺部，也已经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我紧张得正襟危坐，用蚊子般的小声音对她道歉：“对不起部长，我马上决定。”
陆佳虞热情地拖开我面前的椅子，支着桌倾身过来：“你们刚入校还不了解社团，选择困难很正常，我跟你说说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唯独关心我，凯昕中途离开教室时她无动于衷。
“咱们部的主要任务是组织校内文娱活动，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策划部，策划部呢，需要把控整个文艺活动，跟进演出流程，保证节目顺利进行，考验的是社员的统筹能力。”
听起来都是些很重要的事情，不像凯昕猜的全是打杂和我猜的全是填表格。
我飞快地在纸上落笔，填入“策划部”。
可是学姐并没有收走我的意向表，而是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继续推荐：“其次就是宣传部了，每次活动定了节目单之后，宣传部就得广而告之啦，怎么吸引到别人的眼球也是技术活，锻炼的是表达能力。”
我明白了，她是在等着什么人而不得不在活动结束后继续待在这里，给我介绍部门不过是顺便。
“哦……那我可能更适合这个部门……”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画掉之前的字，但并没有写上“宣传部”。
她果然接着往下说：“我们还有个小众部门……”
我配合她，全神贯注地听，她却因为看见什么而走神停了下来。我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望去，原来正好到了一节课的下课时间，从对面教学楼涌出来的学生把广场上停的共享单车骑走了。
“学姐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忙不迭主动提出，“我回去决定好了发微信给你。”
“不用不用。”她又把我按回座位，一边操作手机一边跟我说话，“我觉得说不定你会更喜欢外联部……”
我倒觉得光听名字我就更加不适合外联部。
看来我只是她打发等待时间的工具人。
我被困在这里又听她说了十来分钟的“部内趣事”，有些我已经在校内BBS上文艺部开的活动主题帖里见过了，出于礼貌没有打断她，由于没有输入新信息，我的思绪有点游离在话题外。我想起更多细节，那些文艺部的帖子里我很少见到陆学姐的身影，与她在其他版面的活跃度不太一致。
好像她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喜欢文艺部。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去。
谢天谢地，有人在楼下叫她的名字，叫停了我脑海里阴谋论的扩散。
我和她同时从窗口探出头往楼下看去。
叶尧坐在一辆共享单车上仰望着我们，一片云的阴影从他的白T恤上飘过去，他的笑容倏忽明亮耀眼至过曝，脸的轮廓只剩几笔潦草的速写线条。
“谢啦，放着吧。”陆学姐说。
“放着？”他又笑了笑，“我只要一离开，马上就被人骑走。”
随后他看见了我躲在窗帘后的半个脑袋，问学姐：“例会还没结束？”
学姐笑眯眯地顺手把我推出来：“散了。但是这个博爱的小朋友觉得每个部门都不错，不知道选那个好。”
我可没说过“每个都不错”那种话……但她对我的描述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这相当于挑明了学姐是为我一个人耽误时间。
危机指数满点，我面红耳赤地往帘子后面缩了缩。
男生的视线追过来认出了我，收起了他们之间熟络的笑容：“你声音好听，去广播台不就行了。”
“对哦！”陆学姐眼前一亮，“正好你比较害羞，广播台只需要读写好的稿子，很轻松啦。”
“那太好啦。”我附和着她，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其实我确实松了口气，只不过此时疑惑感盖过了轻松感。
学姐就这么匆匆打发了我，跑向共享单车后骑上离开了，仿佛她一直等的人就是叶尧。
但蹊跷的是，叶尧在和她道别后和她背向而行，步行往宿舍区去了，仿佛只是带辆车来给她。
简而言之，他们俩剧情对不上。
在食堂打饭时我碰见了快吃完饭准备离开的阳乐棋，他除了明天不能陪我看电影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系会啊？”我有些沮丧，迁怒于他们系领导，无端占用双休日时间开会。
“你们没有吗？应该是全校性的。”
“可能因为我们是这个学校里的非主流，根本没人关注我们吧……”
注意到我说着丧气话，阳乐棋好心提议：“那我后天再陪你去？”
“可明天之后就要下映了。”我尽量挤出一丝苦笑。
“要不找易然陪你去？”
“她也有自己的事。算了。”我装作洒脱地挥挥手，免得讨人嫌弃。
阳乐棋轻描淡写地把这话题揭过了：“等上了新片一定陪你去。”
而我也没再过多纠结，因为有更重要的谜底刚刚揭晓，我想通了刚才在文艺部发生的一切。
用凯昕临走前的话来形容“他只不过跟陆佳虞关系好，一有事就被叫来帮忙”。
眼下不就是“有事”的一种情况？
散会之后因为麻烦的学妹耽搁，附近的共享单车都被放学的人群骑走了，所以拜托叶尧帮她骑一辆过来，顺理成章。
这种“有事”的局面是她主动制造的，也许以往的每次都是。
既然学姐喜欢叶尧，为什么要招募这么多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漂亮女孩进文艺部呢？
——哦，我醍醐灌顶，叶尧并不在文艺部。
我不禁对叶尧心生嫉妒。凯昕是我的朋友，学姐是我的女神，她们都那么有才华，也都喜欢叶尧，而叶尧有什么？他只不过长得帅，也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找到他的社交账号。
不……等等，我是怎么看见他在凯昕朋友圈留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