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先斩后奏
周末的排练进行到一半，崔璨被人叫了出去。
组织者离开，剩下的人趁机玩开了，其实舞蹈教室也没什么可玩，但这时候偷个懒仿佛占了便宜，大学生也够幼稚的，顾浔默默想着，找凳子坐下。
教室门没关严实，来叫人的女生和崔璨就站在走廊里。
声音不大，能断断续续听清几句对话。
“……就算是前面的剧本也还要修改。”那女生说。
“所以要尽快定稿，只有定稿了才能完全确定预算，现在我们再怎么做也只能算个大框架。”
因为崔璨提到了“预算”这关键词，顾浔觉得和自己有关，往外多看了两眼，她背对这边，看不见脸。
只能从语气中潦草地分辨，着急的人只有崔璨。
对方——听起来是文艺部的人——像电商客服一样态度良好却又事不关己：“是的是的，别着急，先把剧本问题处理好，后面才能顺利。”
别着急？对进展毫无帮助的废话。
顾浔没再认真听，神游回手里的剧本上，剧情越来越不像话，主要人物前后行为不一致，大概是崔璨今天抽空改一点明天抽空改一点造成的支离破碎，而添加更多无聊笑点或许是校方的要求，不过考虑到她处理不了事与愿违的状况时通常会用愤怒作为新情绪层来掩盖，为了避免再次爆发冲突，他也没敢再提意见。
“……我知道我写的剧本确实有很多不足，”
听见崔璨这么说，他吃了一惊。
脑海中涌出许多可能性，崔璨这家伙是不会谦虚的，要么是反讽，要么是以退为进……
“毕竟我不是文科专业，以前也没有组织舞台剧的经验，”
她自嘲地笑笑，男生又往她的背影瞥去一眼，还是没有观察角度，只见她下意识地捏着胳膊。
“这次的事情说明我在这方面没进什么天赋。”
对面的女生立刻宽慰：“不会呀，我很喜欢你的每一稿剧本，你超有才华，只是确实缺少一点大型活动的经验，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这女生看起来热情友善，说的话也挑不出毛病，却让顾浔没来由地反感。
她是谁？有没有天赋才华轮得着她来评价？
打开手机上学校官网找到几张文艺部活动合照，其中一张最近的团建旅游照片她在C位，推测是部长或副部长。在往期校报搜索“文艺部部长”、“副部长”关键词得到几个名字，按时间排除往届的，现任副部长是新传学院一个男生，部长是建筑学院一个女生，大概率是她。
去姓留名在BBS上查找，通过别人对她的称呼很容易知道她的账号。
她很活跃，在建院和高考板块每天发帖回帖；享受被低年级学生追捧的感觉，签名栏留有她的公众号和知乎账号。
公众号分享艺术类笔记，图文并茂，审美不错，阅读人数不过千，忽略不计；在知乎上有许多，她喜欢在东海大学相关的话题下发言，走适度抖机灵的段子手路线，时常自称坦克，这显然与实际形象相悖。
没拿过奖学金，参加过设计比赛却没获奖。
“文艺部”很少被她谈论，偶尔提起是为了强调自己日理万机。
社交型犒赏的重度沉迷者，社团是她拓展社交的途径，社团里繁琐的工作她毫无兴趣。直率友好的人设在交流初期能帮她赢得认同，高考提供高峰体验，但升学不是永恒话题，随着高中生们考进东海或者其他学校，时间一长，反复追忆旧勋章会让人感到乏味，等级消失而等级欲望没有消失，成就感下降。失落常伴她左右，自嘲能解一时之困窘，可是当自嘲逐渐滑向自我贬低却依然无法为她赢得曾经那么多喝彩，困窘就恶化成了绝望。
这样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可能注意到别人的才华吗？
顾浔收起手机，推门走出去：“有什么问题吗？再过二十分钟就得去上课了。”
“学姐说不用着急排练，先找艺术学院的老师帮我们好好改一改剧本。”崔璨回头说。
也就是说，排练被叫停了。
男生的视线落向她口中的学姐，冷漠地，接住对方热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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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预想的一样，崔璨的麻烦并没有在落实指导老师之后就迎刃而解。那位老师似乎校外讲座繁多，崔璨加上微信打过招呼把剧本发了，他客套了几句就再也没了下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崔璨对此也不再大惊小怪了。
到周五下午，顾浔见崔璨还没有发出第二天排练舞台剧的通知，忍不住问了缘由。
“要我说干脆你也撒手不管，现在谁都不着急，到校庆拿不出节目自然有人要着急。”
“那怎么行！”
顾浔想反问“怎么不行”，顿了顿，换个提议：“要么就按照第一版剧本排练下去，等临近校庆她们想起这事，没其他备选，不接受也得接受。”
先斩后奏——崔璨想，也不失为一种出路，不过……
“不应该按照现在的剧本排练下去吗？到时候她们接受的可能性大一点。”
顾浔欲言又止。
根据别人意见修改过的剧本或许让她觉得更有安全感。
反正只是个校级活动，大多数人也就看看热闹，顾浔这么说服自己，点点头：“也可以。”
周六的排练得以照常进行，但陈峄城又照例没露面。
崔璨拿出较真到底的态度把电话打过去。
“来了来了不要催啦，已经下楼了，最多——”男生嘻嘻哈哈敷衍着，无意中瞥见第五食堂门口有两个身影像韩一一和她男友，他停住脚步觑眼仔细看看，确实是。
“最多五分钟到。”他把话说完挂断电话，庆幸双休日终于能松口气，麦芒起不了这么早，起床后一般也会收拾行李直接出门打车回家，她宿舍就在南校门边，节外生枝的概率为零。
不过最近他愈发感到日子难熬，师大就在隔壁，韩一一男友出现在学校的频率太高，但她在校内的活动范围又太小，无非是教学楼、实验楼、宿舍、食堂、活动室几个地方，与麦芒的出没地点高度重合，太容易被撞见。
陈峄城围追堵截疲于奔命事小，每次要编着借口劝麦芒改变行程无比艰难，她是个一旦认准什么就非常固执的聪明小孩，强行扭转她行为的次数多了很难不惹来怀疑，上周开始她已经用打量变态的眼神扫描他的异常。
“嗨陈峄城！早啊！”麦芒看起来心情大好。
“还早？到午饭饭点了。”陈峄城笑着说。
麦芒看起来……？？？
意识到女生刚从面前蹦蹦跳跳过去，往五食堂方向跑远了，陈峄城吓得一激灵，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她：“等等麦芒，你这是要去哪儿？”
“食堂。”
“为什么？半上午的为什么要去食堂？”
女生疑惑地拧起眉：“当然是吃饭啊，你不也说到饭点了吗？”
“五食堂吗？那多难吃！”
“一一在等我啦，说有惊喜。”
看来韩一一的“暂不公开”策略也告一段落，陈峄城没想到她居然能把这消息理解为对麦芒的一种惊喜，但很快他意识到，换位思考，如果崔璨和顾浔把交往的消息告诉同为朋友的自己，那确实是惊喜。
他脑子完全乱了，重新跟上麦芒：“呃……麦麦，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女生边走边诧异。
在抵达食堂门口前的短短十几秒内，陈峄城没能想出劝她别去赴闺蜜约的借口。
男生止步在台阶上没跟进去。
麦芒会怎么做？当场和韩一一吵架？应该不至于。能顺势坐下来不动声色地和他们一起吃饭假装其乐融融么？对别人也许不难，但对麦芒而言，连陈峄城都想象不了这种场面，更拿不准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整件事好像找不出一个错处。最大的问题源于麦芒收回了她的告白，为了维系原本的人际关系，把喜欢粉饰成一时错乱的兄妹情，两个哥哥想必都认定爱情从来没有真实发生过。是麦芒的错吗？可明明当时自己也认为这才是最佳选择。
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食堂里冲出来，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
陈峄城在原地愣了愣，回过神，诚惶诚恐地跟在身后。
女生下台阶时姿势利落，风自下而上撩起她耳侧的长发。
麦芒突然地停住，转身质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陈峄城按惯性又下了一个台阶才刹住车，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
不需要去记忆力搜刮各种古怪和反常，男生碍手碍脚地徘徊在自己身边好些日子了，起风时答案自然地水落石出。
以为她会哭会闹，毕竟她一贯那么小孩子气。
明晃晃的阳光下，女生朝自己仰起脸，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你算什么朋友！”
他怎么就一直没能想到，错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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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声称五分钟，但男生又拖拖拉拉十五分钟才到，等待时间里一声“能不能先吃饭再排练”的提议又使人心更加涣散，有人迟到，有人想早退，组织活动难上加难。
崔璨皱眉埋怨起来：“陈峄城你看过剧本吗？对着读都能错行。”
“之前没看，”男生放下手里的剧本坦白，“这会儿看了才发现这么离谱，这是让我们演什么闹剧吗？前言不搭后语的。”
教室里安静下来。
崔璨还没适应一向嬉皮笑脸的男生突然的严肃，沉默了一下，拿出同样严肃的语气：“每一次剧本修改我都群发了邮件征求大家意见，有意见应该早在那时候就提出，不必忍在心里天天腹诽。”
“不如你自己数数邮件群发了多少次。”
“……什么？”
“平均一周三次有吧。你觉得我们为这样一个无聊的活动要投入多少精力？话说回来，剧本前前后后改了二三十稿，你让我们跟着看什么？背什么？浪费了时间背出两场台词然后呢？过两天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改了？让我们怎么做啊。”
“这我也没办法，文艺部——”
男生不耐烦地打断：“我不认识文艺部任何人，我加入排练也不对文艺部任何人负责，我对你负责，你能对我负责吗？如果你现在负责地告诉我，背我手里的剧本你保证不会再改了，那我明天就给你背出来。”
崔璨感觉到紧攥的手心里渗出潮热的汗。
等不到下文的男生把剧本轻放在她身边的桌上：“我不想参加这样的活动了。”
他离开后，舞蹈教室还持续了近一分钟的鸦雀无声。
接着有第二个人发出声音：“那个……崔璨，我能……也申请退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