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集思广益
崔璨喜欢一种果味浓花香重的可可豆做的巧克力，单宁适中，低温烘焙，甜橙肉被糖渍过，咬下去是活泼有韧劲的存在感，枫糖和海盐调和着夏威夷果碎的口感，金汤力清冽的余味在结尾处巧妙地上扬。
她不喜欢过度的甜、矫情的苦，喜欢维度丰富的风味层次被柔和地融为一体。即使已经吃了几十块巧克力，她也能分辨出穷工极态和投机取巧之间的差异。很敏锐，细腻，不好敷衍。
顾浔无端地自负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关于她的一切。
一切，当然除了味觉偏好还包括其他。
她聪明，机灵。学得快忘得也快，有点毛躁，缺乏耐心，不爱做枯燥的重复劳动。喜欢热闹，但不适应集体活动。能干强势，却不适合做组织者。
顾浔承认，组织活动她总能把头起得很好。
每天七点多吃过早饭到达理财教室，崔璨都已经在那儿敲键盘了，这对于一个早起困难户来说相当难能可贵。这种现象持续一周后，顾浔终于搞清了她的新作息规律：超过十二点才回寝室，三点到四点间就自然醒，继续赖床也睡不着，五点她就会出发，到理财教室开始工作。
至于睡不着的原因，大概是创作思维过度活跃。
“写个剧本不用这么殚精竭力吧，考试也没见你这么用功。”
顾浔只是看她黑眼圈严重，随口一提，她却不太领情。
“考试就是你人生最重要的功课了？这么庸俗！”
“你不庸俗，下次痛失奖学金的时候不要又耿耿于怀计较舞台剧没有评优加分。”
男生伸手拿过她面前桌上乱扔的一页剧本草稿打算扫两眼，马上被她抽回去。
“不给你看，不喜欢别人看我的中间稿。”
顾浔错愕道：“麦芒不是每天都在看么？”
“麦芒是剧本顾问。”
顾浔看过去，麦芒正得意忘形地冲自己摇晃脑袋，脸上写满“你拿我怎么着”。
无语，男生坐下去忙自己的课业。
不看就不看，小气鬼，谁稀罕。
麦芒把视线转回韩一一身上，期待地继续刚才的追问：“怎么样？去吗？”
时间倒带去五分钟前，麦芒在公众号新菜单发出的瞬间兴奋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二食堂新上了一批菜，有锦鲤！明天中午去吃吧！”
一一看看课表，第二天第四节课是门通选，应该能找机会偷偷早退，点头答应了，但接个电话又生变数，男友说到时要来学校找她。
“后天中午我有专业必修课，大后天我们再去吧。”
“……大后天就不是第一时间吃到新品的人了呀。”
最近总是这样，谈恋爱真烦人，闺蜜沉迷于恋爱更烦人。
麦芒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心情坏掉一点。
“明天我陪你去吃，我没有课也没有对象。”陈峄城及时地安慰。
崔璨这边又拉响了警报：“剧本明天就写好了，中午我们要排练呀，你没看我刚发的通知吗？”
“看见了，我最多晚个十来分钟到，吃饭能花多少时间啊。每次排练你一边等人一边说废话也要浪费十分钟。”
崔璨无言以对。
第二天早上八点，顾浔终于收到群发到邮箱的剧本，平心而论写得不错，让人略微有点困惑的是崔璨突然变得虚怀若谷，表示希望大家在排练时多提修改意见集思广益，这一点也不崔璨。
他从电脑上抬起头，微蹙的眉心还没来得及舒展，突然瞥见窗外对面女生寝室楼阳台上挂出一条写着“做好垃圾”的红色宣传条幅。
什么情况？
从书架上摸出眼镜戴好，五楼的条幅写着“建设美丽校园”，根据推理，四楼这条大概写的是“做好垃圾分类”，但众所周知，三月是晒被子的好时节。
了解一个女生其实不难，可要看穿她们的反常行径是非常消耗脑细胞的。
不到排练现场拨云见日，你不会知道“多提意见”只是一句客套。
顾浔在远离崔璨的角落支着脸，百无聊赖地围观集思广益逐渐变成舌战群儒的局面（再次）。
有同学提：“感觉女主有点像提线木偶，人格不够独立，和男主的关系不对等。”
崔璨反驳：“因为男主和女主不是爱情关系而是师徒关系，他在戏剧功能上扮演的是‘导师’角色，就像《爆裂鼓手》，Andrew和Fletche怎么可能对等？”
有同学提：“我觉得比起上次演出的剧本好像情节冲突变弱了，特别是**部分。”
崔璨反驳：“因为学校要求把这次的演出风格改得稍微喜庆一点，喜剧里角色的行为阈值要比正剧悲剧大得多，走的不是现实路线，所以一定程度上会和你预期的强情节有出入，但和你的预期不同并不代表冲突就变弱了，只是喜剧色彩对它有所解构造成了你的错觉。”
有同学提：“男二的戏份似乎有点少，从头到尾都是男女主对手戏，到最后女主却和男二在一起让我非常不爽，既然连整体都改成了喜剧那改个结局也没问题吧。”
崔璨眯起眼：“男女主终成眷属的……《歌剧魅影》？”
顾浔忍俊不禁攥拳掩嘴偷笑，很好奇她是不是一条修改意见都不打算采纳，没想到真有能让她冷静反思的转折出现。
一位同学质疑：“陈峄城的台词长度为什么总是别人的五倍？他背得下来吗？”
崔璨沉默了长长的几秒，最后说：“他台词不是我写的，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麦芒对台词长度的解释是：“我觉得男二有点太缺乏特色，和一般的配角差别不大，所以增加了一个‘说话絮絮叨叨’的特点，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他风度良好、懂得照顾他人情绪的体现，至于陈峄城能不能背下来那得问他。”
“陈峄城不在你身边吗？”
“他已经吃完饭在去你那儿的路上了。”
于是，双向通话很快变成了三方电话会议。
陈峄城一边步行一边坦白：“我还没看过剧本，整个上午太忙了。”
崔璨简明扼要地给他概述出即将面临的挑战：“你的台词长度是其他人的五倍，能保证背下来吗？”
“我可以保证背下来，但不能保证每次排练背得一样。”
“……”崔璨决定放弃期待他的能力，“麦芒，我们得给他换一个特点了。”
“啊……那需要推翻重写，工程量好大啊，我今天没有时间，一下午都有课，上课前还打算偷偷去瞄一眼一一的男友帅不帅，比较完整时间是明天下午四点以后，来得及吗？”
陈峄城准确地捕捉到她话里的细节：“什么？男友帅不帅？我看过！非常不帅！甚至可以说丑得平平无奇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怎么连你都看过？那我更应该去看了！”
“你会后悔的麦麦，自从我上次看了一眼连续一个礼拜连夜路都不敢走。”
“陈峄城你不要打岔，”崔璨继续跟麦芒敲定时间，“麦芒你明天晚上能全部完成吗？这样我后天可以交给文艺部，否则又要跳过一个双休日不能排练。”
“那我尽量吧，吃晚饭快去快回，争取中午也写一点。”麦芒说着匆匆下线。
“噢不——！”陈峄城发出一声哀嚎。
“你又怎么了？”崔璨问。
“我不能参加排练了，我要回食堂阻止麦芒去找韩一一。”说着也不由分说地下线。
崔璨一头雾水地追问陈峄城的监护人：“他干嘛要阻止麦芒见韩一一？”
顾浔说：“很复杂。”
“集思广益”告一段落，散场后崔璨的心情受到了一些影响。
对此，顾浔深感匪夷所思，她让大家提意见，她把大家几乎所有的意见都驳回，到最后她还生气了。
虽然，顾浔也认为这些意见没什么参考价值。
“只有陈峄城跟你说了真话，他早上八点才收到邮件，到集合的两个多小时里没抽出空看剧本。我敢打包票，到场的其他人也都没看过剧本，所以只能提些泛泛而谈的意见，你不用当真。如果非要说剧本有哪里写得不好……”顾浔边走边说，不经意一回头，正对上女生充满敌意的眼神，顿了顿，“算了，不说也罢。”
“怎么这样！吊人胃口！”
顾浔失笑，还想反问她“怎么这样！一条活路也不给人留！”。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先写了英文版剧本再译成中文的？”
“啊对，本来想演英文版，但交给文艺部后指导老师说校庆观众广泛，还是让演出中文版，这有什么问题吗？”
“台词里有好几个谐音梗，译成中文就不见了。”
“欸？哪里？”交稿时间紧张，她没注意，这才摸出剧本来翻看。
男生怕她踩空，在楼梯上拽她一把：“回去指给你看。”
崔璨把剧本折好，想起刚才在舞蹈教室里未竟的话题，回头问：“陈峄城为什么要拦着麦芒不让见一一啊？”
“不是不让见韩一一，是不让见她男友，据说韩一一男友是麦芒喜欢过的人。”
崔璨倒吸一口凉气：“一一知道吗？”
“似乎不知道。”
“那真是危机指数满点。”
男生走到她身前去，犹豫地开口引出转折：“所以得给你打个预防针。”
“给我？”
顾浔侧过头慢条斯理道：“对陈峄城来说，处理这个矛盾肯定是当务之急。同理，对江冬燃，把英语成绩追上来是她的当务之急，我想你刚才应该注意到了她一直在捂着耳朵背单词。只有对你一个人，舞台剧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你写的剧本，没人会认真琢磨，你在意的演出，其他人只是完成个文娱活动任务。得有心理准备，不要期待过高。”
女生沉默着，他在旋转台阶前抬头朝她看过去。
半晌后，那一团情绪不明的阴影里憋出突兀的回音。
“……你就是见不得我开心。”
这也早已了解，崔璨不爱听逆耳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