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必当初

崔璨这个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明明已经被海鲜价格打脸,她还赖着不走,最后只能挑着最便宜的海瓜子下单。

多嘴讨嫌,再说又不是不熟悉她的做派,遇上这种程度的不顺利,她肯定会找个发泄出口,顾浔非常识趣地闭了嘴。

一旦安静下来,很容易就注意到隔壁桌的动静,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总是频频往这边张望,观察对象是崔璨。

顾浔琢磨着是否因为她的打扮值得借鉴,也跟着打量几眼,没看出特色。

快吃完时那女孩终于下定决心采取行动,犹犹豫豫叫了声:“崔璨。”

崔璨应声回头。

对方松下一口气:“啊!真的是你!”她拖着塑料椅搬到崔璨身边来坐,“我,许瑶,小时候住你家对门那个。”

“是你啊瑶瑶!”崔璨也很快激动起来,“自从你搬走都快十年没见了。”

“是呀,可你一点没变,”她注意到顾浔的存在,“男朋友啊?”

崔璨摇摇头:“我大学同学,也是出来旅游碰到了,”说着又转向顾浔介绍,“这是我邻居。”

顾浔疏离地点头示意,算打过招呼,不太愿意热情融入她们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认亲环节,低头继续吃他的小海鲜。

本来也没打算偷听她们说话,只是有两句漏进耳朵里,那女孩提到“我们搬家后没几天就看你上春晚唱歌,我爸妈到处跟人说看着你长大的”,让他惊讶得挑了挑眉。

十年前能上春晚,十年后却寂寂无名。

崔璨多才多艺,还有挺多差点成为传奇却没能成的经历,但透过现象看本质,对自我实现都是负面因素,顾浔觉得这些话题还是绕开为妙,雷区可不少。

时至今日,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当初对她“总是半途而废”的判断。

吃完饭告别了昔日邻居,两人沿着海边漫步回酒店。崔璨又喋喋不休补充了些关于那女孩的背景资料,都是小学时期琐碎记忆,男生不怎么关心,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暗暗分析,并不认为她们真的关系很好。

如果真有那么要好,怎么会一搬家就彻底切断联系,别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交通便利,听下来她们似乎连电话都没再通过。当那女孩邀请崔璨一起游泳,崔璨果然以“不会游泳”拒绝了,可不会游泳真愿意去也能在海滩晒晒太阳,谁说到三亚旅游非得是游泳健将。

崔璨并不特别会来事儿,虽也算活泼外向,但不是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她心里按亲疏远近分了三六九等,对许多人不屑于应酬。

他由此又推断,她应该不太厌烦自己。

顾浔的思路回到现实,刚巧赶上一个童年故事的尾声。

“……从那以后她奶奶就再也不敢把酒放在我们够得到的地方了。”

他全程走神,却不妨碍把话题转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不过你现在酒量还可以。”

“干嘛拿我跟狗比?”女生眉头一皱。

坏了,原来她讲的是和小伙伴误拿酒喂了狗的剧情。

顾浔尽力维持着平静语气:“只是突然想到没见你醉过,昨天,还有之前。”

“当然比你好一点。”不知她想起什么,憋笑没憋住。

男生冷着脸:“我才不猜,你别吊我胃口,要笑干脆告诉我上次喝多干什么了,我和你一块儿笑,丢人也就丢一次。”

“耍赖不肯回寝室,非要跟我回寝室。”

“……”

“我说我寝室没多余床位,你让我和冬冬去挤,给你腾个地方。”

“……”

“你还透露了你的理想型。”女生说着笑起来。

“什么?”

这就很离谱了。

“说喜欢不太吵、成熟平和一点、能一起安静自习的女生。”

“……我干嘛跟你说这个?”

“我哪知道。”

“我……指的是谁?”

“谁知道啊。”

顾浔脸沉下去,舔了舔嘴唇,终究没说出话来。

果然喝酒误事,按描述这类女生像是韩一一,可他确信自己对韩一一没有异性间那种好感,退一万步说,即便有好感也不该向崔璨倾诉。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自那以后崔璨不大爱跟他一争高下了,原先崔璨肯定有点喜欢自己,只是她小孩子气,表现方式是胡搅蛮缠。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但显然这种形象和崔璨彻底背道而驰。这样一通空穴来风的所谓“理想型”,谁听了能不打消念头?

到如今才悔不当初,似乎已经于事无补了。

-

晚上十点多崔璨跑来按铃,拘谨地站在门外,头发还滴着水。

“我房间吹风机是坏的,你借我用一下。”

“可以打前台电话换一个。”男生脱口而出。

“……”明明出门左转来借一个更快。

他也很快意识到好像不妥,显得自己很小气,找补解释道:“呃……主要是我一会儿也要洗头。”

“……我用好给你拿回来。”

解释更多显得更小气了,还是少说点好。

顾浔把房门的张角开到最大,侧身让出道,慷慨地邀请:“你进来坐,我找给你。”

以他的情商完全想不到这样更加不妥,女生反而往走廊里退了一步,摆摆手:“我就在这里等。”

怎么看起来有点古怪?

男生一头雾水,转身进了卫生间。

崔璨靠在门边等,瞥见房间尽头的桌上放着一袋米,等他很快回来,问道:“怎么会有袋米?”

“早上去吃饭问后厨买的,手机不是进水了么。”

崔璨也听说大米能做干燥剂,一时好奇心乍起:“管用吗?”

“不知道。”他回身去米袋里翻出手机,返回途中开机没能成功,“还是不行,可能损坏硬件了。”

女生见他把手机又妥善放回口袋随口问:“那还留着干嘛?”

顾浔错愕了两秒,领悟到对方的意思是问为什么不把坏手机直接扔了。

“……说不定回去还能修好,里面多少有几张值得留念的照片。”

这话题没什么长谈的必要,何况两人间气氛从下午开始就有些没来由的别扭。

崔璨着急回去吹干头发,带上吹风机跑了,过半小时如约送回来,顾浔听见门铃把门打开,吹风机被她留在门口地上,走廊里空空如也,人早就不见了。

什么意思?

坏掉的手机说扔就扔,不感兴趣的男生连看一眼都嫌多?

这么薄情。

说明崔璨抗挫折能力很差,一定是在成长过程中遭遇的挫折对她造成了威胁性剥夺,被剥夺的恰恰是她心理价值的承载物,这些挫折对别人来说可能无足轻重可对她而言却非比寻常,这导致她的反应在人群中显得过激,其他人能够心平气和承受的压力对她就成了严峻的考验,她会更敏感地判断自己受到了威胁和攻击,因此引发更多不必要的反应,比如逃避或寻衅,这么一来,她所有反常的言行都有了合理解释,总之……

顾浔这一夜过度地沉迷于心理分析。

崔璨倒是看起来得到了良好的休息,早上六点半就跑来敲门:“我又刷到一张票,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啦。”

男生挂上他一贯的冷淡口吻:“哦,这么早?”

“你不是这时候起床吗?”

“……”但他根本没睡。

“我们晚上七点的飞机,下午四点回来收拾,五点退房,还能出去玩一整天。”

顾浔因睡眠不足思维有点迟钝,且觉得她自说自话乱做安排……简直是他爸的女儿:“哦,那你去玩吧。”

“你不去吗?”女生瞪圆了眼睛。

“我……好吧。”

崔璨当真是来旅游的。

走马观花去几个游客爆满的景点转了一圈,她兴奋异常,男生兴趣缺缺,再加上精神不振,一路被落在后面,保持着遛狗般的互动关系。

下午回酒店没算准堵车时间,到达目的地已经五点一刻,被顾浔客观地提醒通常要提前四十分钟值机后,她愈发慌张。

顾浔出门时没带包,她大包大揽把桌上杂物一股脑塞自己书包里,当然,这包一直是顾浔背着。

进了电梯,她掏遍书包也找不到两个房间的房卡。

顾浔赶在电梯里其他客人烦躁之前把她拽出来:“让别人先上。”

她就差把头埋进包里,一边翻找一边掉东西出来,手忙脚乱。

也太毛躁了,男生有点无奈,一边跟在后面捡,一边提出合理建议:“去外面倒出来找吧。”

酒店后门口有个泳池,边缘勉强能坐,书包里东西倒出来像摆了地摊。顾浔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能连发梳都带着,一整天也没见她用过,平白让书包死沉。

好在房卡很快找到,男生折腰从地上捡起来,刚直起身,旁边又传来“噗通”一声巨响,她掉了泳池里。

几乎是今条件反射就下了水,急促地抓住她胳膊往岸边拖,却受到莫名其妙的阻力,一开始以为是由于崔璨在笨拙地挣扎,逐渐体会出不太对劲,抗衡的力量过于强大,仿佛有个反作用力拉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在往池底拖。

在反复浮浮沉沉中僵持了几分钟,顾浔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溺水了,突然被女生踹了一脚才猛地冷静下来,松开了手。

他顿了顿,在水下看清得清晰,崔璨像条鱼一样行动自如,潜向池底捡起手机,灵活的一个转身,甚至比他还早几秒浮出水面。

顾浔撑着泳池边爬上来,对方恼火地举着胳膊控诉他的罪行:“手都快被你扯断了!”

恶人先告状。

男生有点生气:“你这不是会游泳吗?还是说你天赋异禀,一下水就点亮了新技能?”

“……会不会游泳都不用你管!”

“完全搞不懂你!没必要撒谎的事情,张嘴就来,骗人这么有意思吗?”

“又不是骗你!你自己偷听去的还好意思上纲上线?偷听狂!”

“你以为我想听?嗓门那么大,说假话还理直气壮!”

“我说真的假的都跟你没关系!”

“那我的手机上天下海也跟你没关系!”

“你不是说有留念的照片吗?你不这么说谁会去捞啊!”

“你不是说该扔了吗,捞起来也没用,泡一次水和泡两次有什么区别?”

“没用你扔了啊!”女生恼火地把手机砸他手里,又一股脑把泳池边的杂物乱七八糟地塞回书包,跺着脚气呼呼跑了。

顾浔就知道像她以这样狂野的做派收拾东西总会有隐患。

上楼后还有些抢吹风机的小插曲,由于时间紧迫幸而没有闹大,冷战到机场,隐患出现,书包里东西又倒了一地,但这回没能如愿找出她的身份证。

顾浔拎着她去机场派出所办临时证件,又打电话回酒店请工作人员帮忙寻找,留下邮寄地址,紧赶慢赶过了安检,没有误机,长吁一口气。

刚坐定,女生幽幽地来了句:“你这不是知道没带证件的正确操作么?谎话精。”

“……我有时候会忘记。”

“那我游泳有时候也会忘记。”

他咽了咽喉咙,只好说:“可以理解。”

“我胳膊青了。”她撩起袖子卖惨。

顾浔也不甘示弱地撩起袖子:“我都不说你还留指甲呢。”

女生沉默着把袖子放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你明天能来吗?”男生突然问。

“那是你的学校,又不是我的学校。”

“海报都是你做的……凑个人头……再说你学校又不要你。”

“你学校才不要你。”

“来的话就同意演男主。”

“真的?”

“谎话精你也信?”

“……谁稀罕你演男主。”不知她从哪学来一招恶毒攻击,戳着他手里的身份证照片说,“眼睛这么小,肯定整过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