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恭喜她自我觉醒了

“小静,”战戎半晌才得以发出声音,语气有点严肃,“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真的喜欢崔璨,恋人那种喜欢?还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太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从第一天开始,虽然和你精神上很亲近,可是我说过吧?我不喜欢和男生亲热,到现在做了这么多尝试我也没有一次感到舒适,更不用说愉快。好像我总是在扭曲自己做这些。和你每次高兴兴奋的状态相比,我不奇怪吗?异性恋像你这样才对吧。最近两次都半途而废,其实说不定潜意识里你也对木头一样的我不耐烦了。”

“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原因。”战戎差一点就要把谭皓的事说出来,但想想现在扯这些太偏题,关注点会自然被带往震惊的方向,重点是小静。

他接着问:“那怎么会联想到喜欢崔璨呢?”

“我想起了跨年时自杀的原因,应该说早就想起了,是因为崔璨,她喜欢谭皓,谭皓却对我告白了。以前的同学说我就像《海的女儿》中那个公主,存在就是错。可我百思不得其解,‘闺蜜喜欢的人喜欢我’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没见我自杀。为什么这一次会不同?”

因为崔璨之于你不是普通闺蜜,只不过起因你忘了。

战戎在心里默默说。

就像你忘了我不是普通男友一样。

“因为崔璨之于我不止是闺蜜,而是喜欢的人吧。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想不通你和谭皓——像你说的连朋友都不算——为什么能统一立场排斥崔璨。”

战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作茧自缚”了,她居然开这么大脑洞还能逻辑自洽。

“我和谭皓只是单纯不喜欢崔璨的个性。”

“那你以前……没感觉到吗?”

“感觉……我当然感觉你喜欢我。想都不会往那方面想。你是怎么打开思路的?”

“……上次你妈妈替你出柜,我查了很多资料,越看越觉得所有特征我自己都符合。”她说得认真,不是玩笑。

居然还做了功课……

四下安静,风穿过密集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夕阳被筛落,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战戎不禁自嘲地笑起来:“我到底是中了什么魔咒?生养我十五年的亲爹突然变了双性恋,认识十五年的女朋友又突然变了同性恋。”

“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我能、牵着你走吗?”

小静没丝毫犹豫就上前牵住他的手。

到了大路,停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战戎才重新开口:“我很困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确定吗?是不是找心理老师谈谈确认一下比较好?”

“我不想学校不相干的人都知道。”

“那找个医院,精神科?神经科?这算哪个领域?”

“精神……心理吧。”

“明天请假吧,我陪你去。先把这件事弄明白,不然我也没心思过生日。”

“嗯。”

第二天候诊时,战戎不想给她过多压力,本来坐她对面,看她低着头焦虑,才换到她身边:“紧张?”

“我在网上找医院的时候,看见咨询栏都是父母问‘孩子是同性恋,还能不能挽救’的问题,‘挽救’看起来像病入膏肓一样。”

“不不不,这怎么能算病?比抑郁症杀伤力小多了,快乐的同性恋满街都是啊。这些父母没有常识。”

小静被他的说法逗得笑起来。

号码往后跳一位,轮到她进诊室,回了一次头。

男生大大咧咧地挥挥手:“在这等你。”

小静不是同性恋,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只是她这样的情绪问题已经超过了自己光靠善解人意就能解决的范畴,需要医生来处理。

在诊室外间,她需要先在电脑上做一份量表,题目简单直接,一眼望过去就知道选哪个选项会得出有同性恋倾向的结果,比如:

小时候,你与异性相处的经历与同性相比大多是?

A、不愉快 B、愉快 C、没区别

如果是异性和同性整个群体的比较,毫无疑问应该选不愉快。可战戎,他也是异性,从“小时候”起,父母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分给她,保姆更愿意和其他佣人聊天,她一个人一整天一整天地独自坐在地上玩玩具,不爱说话,不敢在人群里说话,战戎是她唯一的朋友,在“男朋友”之前是“最重要的朋友”,从开始到现在。她甚至觉得,他可以作为代表推翻自己对所有异性的厌恶。

发现同性很有魅力?

A、从未 B、偶尔 C、有时 D、经常

她抬头看看诊室内间的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扎着低马尾,正埋头用笔写下些东西。有魅力吗?她仿佛看见她碎发蓬乱的头顶覆着一层灰尘。学校里、马路上大多数人都蒙着尘,“我也怕被孤立”——曾经信任的女孩因此换了阵营。而崔璨嬉笑怒骂都张扬,身上的光芒耀眼得甚至让一些人感觉不适,记得她直言不讳,“我们不喜欢人,包括自己”。魅力这种词汇就像是为她而造的。

想要保护、照顾某位同性或被其保护、照顾?

A、从未 B、偶尔 C、有时 D、经常

被其保护、照顾?当然,可以说和身边任何朋友都是这样。可保护、照顾崔璨?从来没有。崔璨是个坚强的人,就连出了竞赛失利这么大的事也在几天内迅速满血复活。是这样吗?她突然不太确定。想要保护照顾的想法只对一个人产生过,预感他不开心就发了疯地打他电话,知道他和家人相处不愉快很想去他身边抱住他……崔璨比战戎更坚强一些吗?恐怕只是自己做得太差,连崔璨的失落和委屈都没有提前发现。

她努力命令自己放弃纠结个例回到题目上来,题干里有个“或”字,可以很清晰地认识到该怎么选择。

一大半的问题关于**。她只在和战戎的相处中感到过挫败,但也没有在和崔璨的相处中体会过成功,这导致一大半的问题她都在凭直觉选,更增加了她的混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前面那些题的理解上也有歧义。前前后后地反复修改,最后交了一份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答卷。

她以为提交后屏幕上会立刻出现答案,但出现的只是“谢谢”。

针对那么多隐私的体验,那么多模棱两可的感受,数据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计算,结论展开在陌生人的眼前。

女医生把她叫过去面对她坐下,透过镜片抬眼看她,审视的神色像在核查一页账单。

小静从诊室里出来时低着头走得很快,战戎差点没留神把她漏过去。

有点古怪,好像带着某种逃逸的决心。

男生追过去拉她放慢速度,追问:“医生说‘是’吗?”

她点点头。同时他发现她浑身在颤抖:“怎么了?”

“是。她说必须按疗程矫正。”

“矫……?”战戎错愕地往诊室方向瞥一眼。确诊她是同性恋已经很让人意外了,可现在哪有正规医院会告诉患者同性恋可以矫正?冷静冷静冷静,她说她在网上找的医院。

“一个疗程就要好几万,我没有那么多钱了,但又不能让爸妈知道,我还得离家出走,所有计划都会被打乱……”她语无伦次地慌了神。

“嘿。你听我说,”战戎把她的脸捧起来,“为什么现在就要矫正?你是中了什么必须成为异性恋才能解的毒吗?”

“嗯?”

“现在崔璨单身,谭皓单身,我也单身,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么?”

“嗯。”她怔怔地点头。

“你喜欢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没有谁逼你明天就要一锤定音啊。先……不要着急,给自己时间缓一缓,顺其自然。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永远是朋友对吧?”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凝望过来,眸光从他眉宇间掠过,恍惚中感到一丝眩晕。

想亲吻她,但现在时机不对。

人才是世界上最精密复杂的建筑。他只是自作聪明抽了几块砖,做了和她父母类似的事,这么美好的建筑就崩塌了。

回家时下了阵雨,很快就停住,他感到很疲惫,趟着积水走上台阶去超市买了罐咖啡喝下去,胃里又灼烧起来。

战戎慢腾腾地推开门。

谭皓在客厅做题,人一进来,他就抬起了眼睑。

“我觉得把崔璨摘出去的做法不怎么好了。”坐下后他第一句话就没头没脑的。

谭皓也没表现出不解,平淡地说:“我没觉得好或不好,只是配合你。”

“她有点想歪了,以为我们是为了瞒住她不让她喜欢崔璨,那种喜欢,她断定她自己是同性恋。”

谭皓很少能感到意外,也不禁猛地笑出声:“什么?”

“她认为她喜欢崔璨。”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那……”谭皓很快地恢复镇定,甚至淡笑一声,“恭喜她自我觉醒了。”

战戎无奈地扫来一个白眼:“明显不是的好吗。”

“行,你女朋友,你说了算。”谭皓讽笑着摇摇头,重新低头做题,“可是跟我说有什么用?跟她说去啊。”

“她这套逻辑已经很圆满了,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再去这儿戳一下那儿戳一下,跟她较劲,告诉她想得不对,说不好又搞坏了哪个环节。同性恋总比抑郁症强。”

“说不定同性恋叠加抑郁症呢。”谭皓边做题边说,“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一口咬定她不是,我是不是你就压根没看出来吧。”

虽然谭皓句句听着都像风凉话,但眼下他也没有别人可聊,憋在心里又难受。

过了零点就是生日。

这份礼物还真“惊喜 ”。

隔了几秒,战戎正经地问:“你因为这个受过歧视么?”

谭皓不明所以地抬头。

“今天陪她去了医院,连医院都不太友好,洗脑差点把她洗崩溃了。虽然那医院是网上找的,真够野鸡。”

谭皓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只有最好的兄弟知道,他知道后也两个月没理我,心里膈应吧。不过现在没事了。”

战戎拧着眉头:“你这兄弟有点塑料啊,还不如我。”

“你不塑料,你把我腿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