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手心隔着两朵花
谭皓已经习惯了放学后先去战戎那儿做一会儿题,晚上睡前再回家,这样方便错开晚高峰节约在路上的时间。虽然战戎那儿常有他同学上门一起打游戏叫外卖,总体而言学习环境还是好过家里。家里也吵,做题时还有他妈在十来平米范围内做事,让人不自在。
战戎妈妈进了剧组,家里也就没那么多活要做,谭皓妈妈按时下班,除了在家待着也没别处去。谭皓对每天晚归的说法是“在学校旁边的同学家”,没说在战戎家。他妈没意见,只是揣测着谭皓嘴上不说还是觉得交通不便,又暗暗把租房提上日程,这一个礼拜都在比较房源。
到周五,战戎一早就给谭皓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上有约不在家,言下之意是让他别去。
起初谭皓没放在心上,但午休的时候看见黎静颖换了便装,猜测两者或许有些联系。学校里一周五天要求穿校服,不过周五管得松,高一有社团活动没法统一管理,高二的大部分人也混在其中,老师们睁只眼闭只眼。黎静颖平时没这个习惯,估计是放学后准备直接上街。
他惊异于崔璨和黎静颖的关系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正常,两个人又开始在课间同进同出,在座位上聊看过的电影。变化有一些,黎静颖和B班人一起时崔璨不会再跟着。
祁寒对此有他的解释,“崔璨应该意识到了他们本来就是黎静颖的朋友”。
可是她自己的朋友呢?谭皓认为她真正认定的朋友只有黎静颖一个,先前和自己走得近是出于仰慕,和祁寒更像是习惯性地斗嘴解闷,看起来和不少人处得好,也都是泛泛之交,抱着戒心。
不过其实谭皓也没那么多闲情琢磨她,知道是个心思多的麻烦女生也就算了。
下午大课间时下起了暴雨,人人一张失落遗憾脸,摆明了晚上一系列活动要受影响。崔璨从小卖部抱了一堆零食新品回来堆在小静桌上,反身过来和她一起尝,不时评价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当谭皓不存在。
男生一直低头做题,从来没抬过眼,耳朵里漏进女生们的轻声细语,崔璨的十个长句中夹杂小静的一声应,多半是“嗯”和“是的”。
教室里的温暖潮湿有种魔法,让时间变得绵长。
天渐渐暗了,又亮起来。
最后一节下课铃声响起,他抬头望窗外望一眼,对面教学楼顶上出现了一拱雨后的夕阳。
黎静颖在收拾书包,轻拿轻放。校服被收起来前也整齐地叠好,外套塞不下只好松松地搭在手上。
崔璨应该是早就得了消息放学不能同行,几乎是踩着铃声的尾音脚下生风出了门。
谭皓和小静前后脚走出教室,眼见她下楼时汇入人群,没有刻意去找,在快到校门口时自然又看见了她,棕色长发像一面迎风的旗,受到空气的特别眷顾,有种流动的美,不断闪现后颈上一截白得刺眼的皮肤,让他想起“干净”这个形容。
条件反射往学校对面的巷口扫一眼,果然又看见熟悉的身影。
女生显然也看见了,过人行横道时脚步颠跳着跑了几步。
挑不出毛病,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在黎静颖面前承认过是嫉妒。他想,在认识黎静颖之前,他在他的世界里好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
战戎等小静跑到面前就掉头往回走,隔着一点距离,他侧过脸看看她,伸手把她的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校服外套也一并接过去,全拎在左手上。
她也歪过头看他,他的肩,下颌,侧脸,鼻尖……目光再往上攀,他回过头,正好看进她的眼睛,谁也没有移开视线。她微笑起来,尤其喜欢他这双眼睛,和其他男生懵懵的钝钝的眼睛不一样,眼褶的弧度藏着很多深意,瞳孔里流转着抒情和温存,换成女性这就毫无疑问能被定义为“风情”,可他是男生,不知该怎么下注脚了。
她的笑又让他心里软了一块,忽然问自己怎么会迟钝到十五六岁才发现她的卓尔不群,之前那些年都去干什么了?
周围年轻的声音逐渐撤退,他往后望了一眼,牵过她的手,不经意地捏一捏软软的手心,心跳得激烈。
过了一半马路,他把她换到自己左手边,到了马路对面再换回来。
路边有老奶奶拎着竹篮在卖玉兰和茉莉花,给她买了一个手串戴在手腕上。老奶奶狡猾地怂恿不要找零,又塞了铁丝串的两朵花给男生。
走出两步他觉得不好拿才开口问:“这个有什么用?别头发上?”
“挂扣子上。”
但是她穿的衣服没有扣子。
“给你挂书包上。”操作了半天没成功,拉链不配合。
没办法,只好一直攥在手里了。
“你衣服上有扣子。”提醒他。
“……别逗我。”
听见他无奈的声线,她就笑得肩一耸一耸。再牵起手,手心就隔着两朵花。
到了楼下他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它拿下来。书包你带着吗?”
她没有接:“放下吧。”
有点开心,意味着送狗狗去美容之后她还打算跟着回来。因为心情好,跑上楼收拾的速度都快了些。
两人到宠物会所时正赶上预约时间,狗狗被带进玻璃房的台面上准备修建造型。
赶时间的任务完成,神经松懈下来,他问:“你饿不饿?”
“我下午吃了好多零食。”女生摇摇头,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好丽友递给他。
男生一边拆开吃一边抬头看会员价目表,开玩笑自嘲:“靠我们俩可能连狗都养不起。”
“剪造型什么的,我学一学就会了。”她很有志气地说着就徘徊到货架区域去了。
他慢了半拍跟过来,发现她在比较两百多一把的剪刀和五百多一把的剪刀,被蛋糕屑呛得咳了好几声。
没提醒她去别处买,太煞风景。他默默退到一边靠着墙。
自从冬天消瘦下去她就没再丰润回来,漂亮还是漂亮,却让人心疼,好像不再是那种脸鼓鼓、稚气未脱的少女形象了。
这总是时刻提醒他反省自己的天真和懦弱,为什么当时一厢情愿地相信父母的决定一定对她是最好的,为什么没有斩钉截铁地带她走。心病不去解心结,电什么脑袋?马后炮地这样想着,但也担心现在开始筹划带她离开家庭,连物质上都无法保证她现在的生活质量,大概也没有能力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脑子里计算着数目,目光一直跟着她,突然见她身子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她惊恐地看过来,做着噤声地手势把他往货架另一端拖。
男生不明所以地被她拽进一个堆库存的小隔间。
“我妈来了,在外面。”
他探出头听见远远传来温柔的女声在问前台:“来了吗?”
“来了,欸?刚才还在这儿,可能出去逛了吧,等宝贝洗完澡应该就回来了。”前台的小姐姐热情地答。
“你妈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战戎问。
小静一张脸煞白:“糟糕,穿帮了。我会员卡留的电话是家里,提前一天会电话确认预约。”
“你怎么跟你妈交代今天的行踪?”
“说是和璨璨出去逛街,本来串通好了。她以前没怀疑过,难怪早上表情反常。”
他想了想:“没事,一会儿想办法溜出去。我应付她一下,就说你和崔璨来看过狗就走了。你还是装不知道,去找崔璨,按时报平安按时回家。圆谎生硬了点,但总比当场撕破又把你禁足没收手机强。”
“可我……书包还在你家。”
“你回了家她发现了你再说扔在崔璨家懒得带,反正第二天约好了一起自习还要去。她不问你就别说了。”
女生安心下来,乖乖点头。
战戎见隔间有后窗,试了试能推开,从窗户翻出去,又接了一把小静。在后面那条街把她送上出租车,晃悠了半小时才回会所。
照计划应付了黎静颖妈妈,对方没明确表示出怀疑,只说:“有空吗?等的时间想跟你聊聊。”
严肃的态度让男生莫名紧张。
小静自从上了出租车就开始删通话记录和微信记录,怕回家后妈妈查手机。有些可惜,又有些心里不甘,和战戎互发的消息哪怕是废话也格外珍惜。抹掉这些痕迹后情绪变得很低落,好在去的是崔璨家,崔璨几句安慰让她好受了点。
宠物会所那边的情况她不敢问,晚上八点多准备回家时,战戎发了条微信过来:[能通话吗?]
她主动回拨过去:“怎么样?“
“她找我谈话,说你情绪不稳定,为了你健康着想,让我和你断掉联系别打扰。最后把狗领回去了。”
她小声反驳:“我情绪不稳定又不是你造成的。”
男生听声音似乎心情有些沉重:“她认为是,因为你脸修复挺好的也大半年没自杀了,成绩也没见下降,除我之外想不出能祸害你的因素。而且我是做得不好吧,你没跟我说过,第一次的时候伤到你了。”
“……我明明说过,你还和我吵架。”
“你说得那么含蓄,听着像只是疼得发牢骚,我要知道这么严重不会跟你吵架,我还以为第一次女生流点血才是正常的。”
“……以前所有别的女生都不是第一次吗?”
崔璨听见对话,突然往这边投来惊惶的目光,小静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哪来别的女生?我也第一次。”那边近似喃喃自语,说得含混不清。
这边不依不饶:“骗人!”
“我骗你这个干嘛?”
“那我以前问你,你为什么吞吞吐吐……”
“那不是丢人么。”
小静满脑袋问号:“哪里丢人了?”
“唉不要争论这个。总之能理解你妈是不可能对我有好印象了,不卸我一条腿都算友善。”
“我妈妈又不是你妈妈。你跟她解释你也没有经验,她还能说什么?”
“这么丢人的事我好意思跟你妈说?你是不是希望我去登个报?“
“……”
“关键你现在没事吧?有……什么后遗症吗?”
“没有。你不是选生命科学的吗?为什么也这么无知?”
“对不起。”他也想知道为什么生命科学不教点有用的。
“原谅你了。”
“我明天要去一趟我爸那边参加小孩的百日宴,后天才回家。书包你后天过来拿,或者周一我给你送到学校。”
“周一学校见吧。”
男生不满地啧一声:“现在我这没狗了你都不登门。真绝情。”
“后天我要去福利院,你讲道理呀。”
“嘁,不就是陈嘉骜的福利院么,有什么了不起。”
“什么叫‘陈嘉骜的福利院’?”
“他要去福利院做点事提前三天发ins预告了。”
“你整天监视他干嘛?”
“你说我整天监视他干嘛。”
拌了几句嘴,挂了电话。
崔璨顶着张八卦脸幽幽地问:“战戎又有新女人了?”
小静愣了愣:“没有啊。”
这个周末却过得比想象风平浪静。
回家后妈妈只是和她打了个照面,告诉她把狗狗领回来了,没提和战戎有过一番对话,更没追问去向没查手机。
福利院的性别隔离果然严格,连着两天小静硬是没见过陈嘉骜的人影,只是星期天下午出了大门在马路边碰上说了两句话。陈嘉骜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出去玩,她推说要回家准备等级考,男生有点失望却也理解。倒是后悔多了句嘴问他“为什么实践时间满了还参加”,回答“为了看你啊”,过于直接,让人不知所措了几秒。
猜想战戎父亲新家庭新生子百日宴对他来说也不是个愉快场合,周六晚上做完题,小静一边洗脸护肤一边拨通他的电话。但是打听不出宴会的具体细节,感觉问什么他都是只是马马虎虎应对。听出了他的决心,有点孩子气的成分,那家人只值得他这么马马虎虎的关注,多一分都浪费。
她于是没再继续他不喜欢的话题,换了关心他明天乘什么交通工具回来,又叮嘱“小朋友过生日毕竟要讨个吉利,在同一屋檐下别和家人产生矛盾”。
男生停顿了片刻才闷闷地说:“我住酒店。”
“已经吵过架了?”
“没有。就是这么安排的。”
那边也许轻声笑了一下,也许只是错觉。
这点小小的波澜被流经她指尖的水声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