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其他的交给我

陈嘉骜说过,她们女孩子很怪,昨天还喜欢的的东西明天就不喜欢了。

也可能当时这话是祁寒说的。

总之,议论对象是黎静颖无疑。

小时候幼儿园管理严格,不让带食品饮料进园区,可是碳酸饮料对小朋友的吸引力是无敌的,陈嘉骜才不会那么容易被管住,他会在午休之前就和门卫叔叔中的一位达成交易,在户外运动结束后去门口领取一瓶代购的可乐。冒着腾腾傻气的小朋友满园乱窜的时候,他们坐在社团活动室分这瓶可乐。

议论到黎静颖是因为她时而参加,时而没兴趣参加,喜好不可捉摸。

“因为你买的可乐不一样。”战戎说。

陈嘉骜怀疑地眯起眼:“怎么不一样?”

“有时候是百事可乐,有时候是可口可乐。”

“都是可乐。”

“味道不一样。甜度、含气量都不一样。”

“那黎静颖喜欢喝甜的还是不甜的?”

“她喜欢喝百事。”

陈嘉骜喝不出太大的区别,在往后的十几年里喝可乐时偶尔想起还会琢磨一下,始终没搞清百事是更甜的还是不甜的。他问过许多人,把标签撕了也能喝出两种可乐区别的人都无法准确描述差别,但所有能喝出差别的都表示更喜欢可口可乐,黎静颖很怪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战戎一直都知道,她可没那么随遇而安,不喜欢的东西打死她也不会喜欢。她的敏锐和固执是高精度的雷达。

所以随便考个轻松的文科专业在别人眼里可能也还不错,但在她这里就非常勉强,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她的考分上港大读法律本来没问题,但家里不会赞成,她父亲的事业重心从十几年前就已经转来内地,在上海长期定居,不可能支持她从事一份在内地难以开张的职业。如果她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拿到全额奖学金,远走高飞是句空谈。

战戎要跟她走就更得拿全奖,这还只是基础条件。后续两个人靠什么生存,他也毫无头绪。

他可以鼓着自信把她揽抱过来,语调明快地放出豪言:“我们不是普通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回到现实,仿佛整面的墙体从各个方向崩塌,甚至来不及思考该先撑住哪一面。

小静在闷热潮湿的夜里醒来,脑海留存着他的宽慰——“你只管学业,其他的交给我”,像风一样能把焦虑的尘屑吹远,但也像风一样缥缈。

她漫无目的地起床下楼,鬼使神差地站上体重秤去量了个身高,距去年春天住院时居然真的长了2cm。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才不信战戎能目测,他就是信口开河歪打正着。

强烈地想给他发消息,但他应该睡了,翻了翻他最近的朋友圈,都是狗狗,全方位360度地展示,心思毫无遮掩。

一只小爪子在心尖上挠。

手指滑动屏幕,不小心点中一个赞,立刻取消了,怕他第二天看见诧异。可没想到他的消息立刻就追过来:[两点多还不睡?]

女生愣了愣:[睡醒了,喝水]

[晚安]

也没问为什么他也没睡。回想起他盯着屏幕那个瞬间的表情,果然还是让他压力倍增了吧。

小静放不下的倒是他先前在车里的话,自杀后吃的是什么药,必须一一确认才能安心。

家里所有人的就医材料都放在书房一个抽屉里,没有指定保管的人,也没有刻意要防着谁,平时会上锁,钥匙却在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她的病历本最多,查看了冬天的用药,剂量果然偏小,病历本中医生有一行备注,五月进行过什么手术,字迹看不明白。

回忆起来,五月做了一次眼睛手术,但为什么会左右抗抑郁药物的用量,她想不通。

再往前追溯,找到四月份的一堆杂乱的缴费单,其中一张手术单上有线索,名称很长,她都不知该怎么断句,但关键词是“脑”“定向”,想必与眼睛无关。

用手机在网上搜索,据称是一种非常先进的脑外科手术,微创。用以定向进行神经调控提高对部分药物的敏感度,从而降低用药剂量,减小副作用。

女生顺着头发的走向摸摸脑袋,找不到那个一两厘米的小切口。

完全被愕然和恐惧慑住了。

心脏像要被震碎似的疯狂地跳动着。

没有人告诉她,就轻易地决定了对她的脑子进行改造,事后也没有人想过要通知她有这么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目的是减小副作用,为你好。

就像对一件物品,一只猫一只狗那样,不需要商量,轻轻松松就决定了。

这次是一个善意的改动,但糟糕的后果也如同雷声般不可抗地轰然而过。

为什么酒精和功能饮料对她的作用能十倍于他人的强烈突然有了答案,而正常剂量的安眠药让她长时间痛苦不堪的原因也显而易见。

烟花事故后,一直对她冷淡疏离的母亲表现出关切,第一次让她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在大多数的思维定势里,父母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更不用说那时的她是个每天卧床发呆毫无自理能力的病人。现在这仅存的一线安全感也被抽走了。

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和谁说说这件事。

可是崔璨要迎战竞赛,凌晨三点不是该骚扰她的时间。战戎今天晚上已经心里够乱了。

其他人,都不适合。

她全身发冷,呆坐在书房里看属于她的那面书架。

最低的一层是幼儿园和小学时代的图画绘本,视线这层往上,是中学的教辅工具书和小说,那是她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最明显的痕迹。

心中在反复地自我确认。

即使战戎要放弃,这条路只剩她一个人也要坚定地走下去。崔璨也说了,她一个人会比较容易。

崔璨在竞赛季如期离开了学校。

一连几个晴天,气温在微暖和冷冽之间周期循环,体育课做户外运动被淡淡的阳光照着,一节课下来头顶也热烘烘地烫手。

对于剩下的人而言,校园生活谈不上有什么变化。

比较戏剧化的事件只有马德堡光是分配下周A班值周的岗位就花了一整节课时间,拿着粉笔满黑板乱画圈的统筹废人被全班内心默默嫌弃着,班长和团支书看不下去主动跳出来帮忙,只花了十分钟就顺利收工。

午饭时小静和卫葳麦芒一起在食堂吃石锅拌饭,同时眼睛还盯着手里要背的知识点卡片。

卫葳也要在五月参加等级考,但她成绩好,也没那么大压力,拿个A不成问题,运气好A+也不是没可能,用不着吃饭睡觉都临时抱佛脚。

麦芒成绩不如她,却也没太多进取心。

三个人吃饭,桌上只有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聊天声。

“我知道他其实聪明,有时候就是装傻,狼心狗肺。”

“你们那时候谁跟谁告白的?”

“……忘记了。”

听起来像在议论祁寒,小静没什么兴趣,只有遇到不会做的地理题的时候祁寒这个名字才在她这儿有意义。

卫葳眼睛移到远焦又转回来,捅捅小静胳膊:“和谭皓分手了?”

“什么?”小静茫然地抬起头,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

“他为什么老盯着你?”女生咬着筷子再往那边瞥一眼,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小静循着目光跟过去看,没找到人:“哪有?”

“难怪最近老觉得无形的眼神追着我,毛毛的。”麦芒也回过头东张西望。

卫葳朝天翻了个白眼,往她那边递了包纸巾示意她擦擦脸:“小朋友你不要老这么自恋。”

其实谭皓也没多刻意地追着看,只是偶尔出现在附近就不经意地扫两眼。大概是一贯的眼神太锐利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压力。

早上出操时看见小静背着东西没注意,一头撞在其他同学背后。一个小插曲,不过是在视线里远远挂了个模糊的人影,留下冷漠的后脑勺,很快汇进了人流里。

课间又看见她坐在祁寒旁边,在男生的解说下头也不抬地对着题涂涂记记。

架势像奔着冲状元去。

谭皓觉得好奇,再加上战戎时不时就爱打听她在校的动向,丝毫不留意交不了差。

“只是一门选课的等级考而已,有点小题大做,好像很容易就神经紧张。”旁观者点评道。

战戎知道原因,但不想跟谭皓细说,只能往星象玄学的方向扯:“完美主义,处女座就那样。”

谭皓从作业上抬起头,把身体压向椅背,想了两秒,反应过来,用笔点了点门的方向:“所以那个密码……是她生日?”

战戎“嗯”了一声。

“你生日呢?”

男生头也没抬地报了三个数字。

“双子出渣男。”谭皓开玩笑戳他。

“放屁。”

本来应该是敌人,只要双方都避开对小静感情的表达,就可以轻松消减掉敌意,经常展开像朋友般的对话,准确地说一开始就是朋友,在小静“空降”之前。

以马路边的不打不相识为起点,到篮球场上开始的熟悉,真正对他的认识是生活细节的堆叠,写着9号的球衣是第一个细节。

如今谭皓才刚知道原因,他和她生日数字里重叠的部分,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