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64] 不是良性关系,应该放弃
但是谢井原没猜对,溪川第二天没有再来上学,第三天也没有,一周又一周都没有,直到大家从吴女士处得到证实,她请了长假。
对芷卉而言,称得上劫后余生。和溪川一起消失的还有“作战计划”的秘密,她多一个月不回学校,意味着多一个月她不被揭穿。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溪川不来学校的真实原因,她大概对人性很失望。
有时看着溪川桌上堆的空白试卷越来越多,芷卉又有点想她,她在的时候太吵吵闹闹了,安静之后反差特别明显。
“作战计划”里属于她的那一页字特别多,后来芷卉数了数,是八比二的褒贬。
80%的喜欢,20%的讨厌,做朋友为什么会这么失败?
最难受的那一天,她在放学路上大哭了一顿,后来谢井原的一些话好像解释了这个症结。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给你的负面影响多于正面影响,那就不是良性关系,应该放弃。
“拿不定主意,就用张A4纸把正负面感受列出来。那个人本身是好人,但让你变得不好,也应该远离,直接从交往名单上删除。”他其实是让她判断和他的关系。
但换到和溪川关系的判断上,同样适用。
溪川的过分优秀无疑让她变得不好,她忍不住跟她比较,和影子打架,和风车作战,把自己驾上永远没有胜算的赛道,陷入挑剔、计较、猜忌,被痛苦压得喘不过气。
只要把溪川从交往名单上删除,烦恼瞬间减少70%。
如果连谢井原也删除,还能再少30%。
还是算了,常言道“乐极生悲”。
当时芷卉的第一反应是问:“你是不是把身边绝大多数人都删了?”
他无言以对,看来是真的。
“那我呢?你会删掉我吗?”
“在考虑。”见她脸色陡变,他笑着说,“这么哭是恐怖分子啊。”
从侧面也能踢中他,技术不错。
“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女生“扑哧”一声笑起来。
他诧异地看过去,目光跟着她在路沿上上下下。
“还用我哭了才以为?你这张脸,一看就是把小姑娘肚子搞大了,给人家两块钱,让人家自己坐公交车去黑诊所回来还得给你做饭的大渣男。”
男生无法否认,刚才她哭得停不下来,小排档店员们想象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剧情。毕竟从年龄上看,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他抢了她的奇多三国卡。
“我这张脸一看就是老实人。”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从没见过老实人能搞出这么多事。
哭过了,终于想开了,她的话多起来:“你和钟季柏这个笨蛋待久了,别跟他学,他自己做人还没做明白。”
“这倒是。”
“如果是关心的女生,对她好一点不要紧,但对不熟悉的女生,对她就一点好也不要给。”
听起来像绕口令,他拧起了眉。
注意到他困惑的表情,女生转过身举例比画:“比如你给了一个女生五元钱,给了另一个女生十元钱,那个五元女生又不知道还有十元选项存在,就容易产生错觉,‘五元啊,一笔巨款,你对我真好’。”
五元怎么也不能算一笔巨款吧,谢井原不解地点点头。
“我们女生很贪心,不要比较级,也不要最高级,要的是限定。对所有人都适当地好,最后会变成对大家都不好,包括你喜欢的人。”
“嗯。”他有点紧张,喜欢的人?她这是泛指还是特指?
“所以啊,如果不小心撞到不喜欢的女生,应该让交警来处理。”
并没有几个女生会突然跳车。
“不想要推荐名额,还是交还给老师重新分配。”
也没有那么多名额。
“更别说什么‘摘金是因为你’。”
怎么可能因为别人?
“不用为了给人指路特地出现在地铁通道,迷路她总能自己找到。哭了就让她哭去,过两天她就不伤心了。对人太好,反而让人反复伤心。”
“还有吗?”
这么多条款,像吴女士定的班规。
但好在听起来要遵守没有障碍。
“还有啊……”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说,“不喜欢的女生,不要背她。”
他突然怔住,困惑地看向她,察觉她突然脸红。
“会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转过身去之前无意识地扯了扯校服的前襟,他看见了。
“嗯?”
他以为像京芷卉这种……未成年人,不大可能这么……敏感,当时应该根本没注意到这样……微妙的细节才对。
然而她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盛夏时芒刺在身的感觉死灰复燃。这事她要不提都已经被他扔进病毒隔离区了,她又来恢复文件。
谁能想到,在眼泪暴击之后还有羞耻暴击。
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IMO算什么?IMO的棘手程度不及女生的万分之一。
早上他背柳溪川上楼后留意过,京芷卉并不在教室啊,是事后谁告诉她的?云萱?
别人冬天穿得厚,而且没你贴得那么紧。可这些绝不是适合在马路边继续深入讨论的差别。
不要紧,面对这种处理不了的问题,我们可以假装不存在。
刚才无事发生。
大家什么都不记得。
“京芷卉。”男生叫住还在一个劲儿往前走的她,平静地指指刚到站的130路车,“上车。”
为什么挺日常的一句话听起来也突然有了歧义?
回到家,他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但是晚上听钟季柏道出误会的起因,他有点担忧,并突然发现女生的“约法三章”在前提条件不同的情况下,竟然每句都是拒绝。
她不是在要求他别对其他女生做这些事,而是在要求他别对她做这些事啊。
哭之前还闷着不说话,哭之后又这么多话。这哪是突然想通,是突然想歪了吧。
麻烦。
他又不能去广播台对全校宣告自己不喜欢柳溪川。
头疼。
“而且你自己不也经常说漏嘴吗?什么 ‘只对校花感兴趣’。”钟季柏接着说。
“不,你记错了,我只说过‘对校草不感兴趣’,后面那句是你说的。”
谢井原把打开的罐装可乐递给他:“那你平心而论,京芷卉和柳溪川站一起,光从视觉上看,谁比较像校花?”
“柳溪川。”钟季柏迅速又果断地回答。
“好吧……”
发现柳溪川短期内不会来上学之后,他感到一丝解脱,京芷卉的胡思乱想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
这么想想,柳溪川其实挺惨的,缺席这段时间,班里竟没一个人盼着小可爱早点回来。
最后连老刘都看不下去了,课后发周测试卷时,瞄见柳溪川桌上堆的空白试卷又摞高了不少。
“我说你们啊,每次月考都吊车尾,周测就超常发挥,团结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周测没人监考,老刘心里有数是怎么回事,“柳溪川摔伤腿回家有一个多月了吧,你们也不去探望探望她,给她带一下试卷。”
大家这才同时望向了这个后排空位。
谢井原猜这差事落不到别人身上,下了数学课就开始帮着整理试卷:“我跟你一起去。”
“嗯……”芷卉停下了动作。
她想一个人去,毕竟最后一天和溪川闹翻了,两个女生说说话也许能和解,谢井原在旁边就没法开口。
可是他要求一起去,好像没什么借口能拒绝。之前劝顾钦钦回学校时,他也一起去了,是差不多性质的“公差”。
“嗯……可以啊,要、要不等试卷攒多一点再去吧。”
按圣华的作业量,一个月的试卷,他搬起来已经觉得沉:“不少了。”
“今天,今天不行,我妈给我报了个冲刺班。”
“明天?”
“明、明天云萱让我留下来给她讲题。”
“那你定个时间。”
“我……我最近都……”她支支吾吾。
钟季柏从后门蹿进来:“笨京,吴女士找你。”
女生如释重负,对谢井原说:“等会儿再商量吧。”
芷卉出了门,钟季柏回头一看,谢井原在整理柳溪川的试卷,又嘲起来:“哦——一边说不喜欢人家,一边又给人送考卷。”
“京芷卉也去。”
钟季柏摇了摇头:“她怎么什么事都要凑热闹?太不识趣了。”
“你怎么什么事都要跟她过不去?”
“什么叫我跟她过不去,我是为她好。王子去探望公主,海的女儿跟着,虐不虐?我都觉得虐死了。不如带我一起去?”
这人就是爱凑热闹。
“你去就不虐了?”
“我可以演杂技、变魔术、说相声,活跃气氛,缓解虐的程度。”
谢井原忽然想到,以京芷卉目前对三个人关系的理解,好像的确不合适,万一她又哭起来……
钟季柏在场也不错,京芷卉会沉迷于和他掐架,不容易变得感性。
“行啊,不过她还没定好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芷卉进了英语组。说是“吴女士找”,一直滔滔不绝的人却是年级主任。吴女士漫不经心地跷腿坐在旁边的工位上,见芷卉进办公室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A班的二十来个人挤在办公室里,其余十几人是前六个班的熟面孔。
芷卉没明白这阵仗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站在外围跟着听。
“面试时间在3月份,你们自己要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平常多关注民生、政治、社会方面的新闻,面试中可能都会涉及。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年级主任说完振奋地拍拍手,“回吧,祝你们成功!”
所有人一致转身出门,芷卉站着没动,犹豫着该向吴女士还是年级主任提问。
吴女士终于起身从桌上拿过信封递给她:“自主招生的面试通知,你的。”
女生愣了一秒,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木然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问:“柳溪川呢?她那份我可以帮忙带过去。”
“她没发挥好,没进面试。”年级主任说。
已经下定决心要退出比赛,是因为知道不可能赢,可响起来的掌声突然属于了自己,一根神经跳断在太阳穴里。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急速发酵。
她从办公室到教室的一路,地面不断分开,河道里温暖的水在推着她走。
十几岁的心思其实非常简单,上升不到嫉妒、虚伪、阴暗,路边捡到一点点肯定,只多那么一两克重量,就能找回友谊和善良,又变得心胸宽广。
被笑与泪裹挟着,悲伤就失去了根基。
她回到教室时把云萱吓了一跳。她头也没抬直接抱过去,扯开哭腔:“我进了面试,就我一个。”这时候就能充分理解为什么溪川不在会更好。她顺利接过成为话题中心的棒,被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团团围住:“班长请客吧!”“低调点啦!”“溪川没有吗?”“这个考试很难吧?”
她在中间又哭又笑,带入溪川在这种场合让她一贯讨厌的语气:“不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