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你可真是太普通了

一年有365天,除去双休日和寒暑假最多200天上学,谢井原参加竞赛加集训,至少一半时间不在学校,剩下100天有四成可能性下雨。

“最后60天里,有时你出门早了,有时你出门晚了,我们仅有的六站路的交集内正好不在我这辆车的窗外。”

男生安静地听着。

“你数学那么好,也不可能算得出这种幸运日的概率。”

就这么几次,还分了一次给分班考。

但她至今也没觉得分班考这天不幸运。

高二下学期,舒艺竞赛获奖后被清华直接录取,她本来还没什么感觉,后知后觉到7月下旬,在校园网上看见谢井原获奖的喜报,稀里糊涂跟着高兴了两天才猛地回过神。

如果舒艺都能被直接录取,那谢井原不是更可能?

这意味着,开学就不能再见到他了,而且五年内他们一南一北,他还成了学长。

做梦都被吓醒。

从7月20号到8月20号之间,她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圣华官网刷一遍新闻。舒艺被直接录取时就出过新闻,可那是学期中,也不知道暑假里有没有人会更新消息。

存了谢井原的手机号,但从来没打过,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而且又有什么理由去拨通呢?

平时就懒得搭理还有点嫌烦的同班同学,突然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已经被保送了,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特地问钟季柏也显得刻意,说不定反过来被他追问骚扰。

就这么忐忑了一个月,分班考那天早上,她一转头看见他骑车经过,狂喜得差点哭起来。

这些事,就算你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晓。

“你是我们同学里最特别的一个,是出去和阿姨们吃饭可以吹牛‘我们班有个同学参加国际竞赛随随便便就能拿奖’,阿姨们会很捧场说‘哦,这么厉害啊’这种。”

也没那么随便。

男生哑然失笑。

这就是你关注我的原因?

“但是我也知道,那么厉害的人其实和我根本不熟,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里好像有根弓弦突然崩断了。

“是不是挺矛盾的啊?希望你越来越好,又不甘心眼睁睁看距离越来越远,可能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自己太普通了吧。”

他记得入学前军训时有一天迎来久盼的雨,所有人跑进教学楼里小憩,三三两两聚着聊天,或者低头玩手机。她穿过湿漉漉的走廊找到干燥桌面,开始做精密的外科手术。绿头蜻蜓的翅膀撞断在她身上,她以为用透明胶粘回去就好。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想劝她有点生物常识,可雨水落向地面,粼粼波光在她认真固执的脸上闪,世界好像拧开了什么按钮,即将变得梦幻奇妙,太现实的话反而不适合这个维度。

她仰起脸迎向天光,把漂亮昆虫举高,满意地咧嘴笑。

二楼教室的两扇玻璃窗把阳光精准地折下来,一道彩色的光在她起身时飞快地晃过这张明媚的脸。

松开手,蜻蜓振翅腾空,悬停两秒,横扫过人群头顶,消失在走廊尽头。

原本漫不经心靠着墙的男生惊诧得站直了,大脑短暂地一片空白。

我认识你的第149小时,一只蜻蜓起死回生,这件事在你眼里就相当普通,五分钟以后你转身就忘。

你可真是太普通了。

男生忍不住笑,撑着台面俯下身,平视她的眼睛。

“那今年7月以后,你可以跟阿姨们说了,‘这个同学能摘金都是因为我’。”

芷卉眨眨眼,从那点小情绪中恢复过来。

“是因为答应你去看棉花糖,才决定再走远一点。”

女生才想起这件事,眼眸里漾起愉悦的波澜,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鼻尖冒的汗。

她也是最近两个月才更加了解,他是个在其他方面也很特别的人。

比如,非常非常温柔。

“谢井原,我可不要再吃面了。”钟季柏边说边突然出现在厨房门边,却看见两个人朝相反方向别过头的一幕,而朝向自己这边的芷卉不仅涨红了脸,眼睫还亮晶晶的。

他被惊得虎躯一震,小心询问:“你怎么回事啊?两分钟就能把人气哭?冲刺吉尼斯纪录?”

谢井原毫无表情地撑着台面垂着眼。

芷卉任由钟季柏把自己拉到外面去。

“别理他,我们去打游戏。”

人都走后,谢井原才喘过一口气来,人生中第二次,同一天内,觉得有钟季柏存在太好了。

吃冰激凌那天,他才想到这种可能性,说不定京芷卉有点喜欢自己。

虽然她活泼外向,但也不至于见人就抱吧。

这个结论让他又惊又慌,怀疑她哪里出了问题。如客观事实所示,在撞车事故发生之前他没跟她说过话,连面都很少见,她更不能开了天眼知道他其实喜欢她。更何况喜欢她的人全校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排除掉跟风的,至少有十几个是真情实感的,她都没高看一眼。

她怎么就看上了自己?

他不知所措到对她避之不及,生怕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又引起她的情绪起伏,反而影响她的自主招生考试。

他诚惶诚恐地从外地赶回来,又搞不懂她为什么失落。

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一点,她对他盲目崇拜的成分更多。本来就是懵懂小女生,好好读书,崇拜一个在学生时代有最大光环的人也很正常,分不清究竟是被传说还是本人打动,误以为喜欢,到最后自相矛盾地纠结起来。

这么想通了,他其实有点高兴,她可不是精神上受过什么创伤,有什么受虐倾向。

他又有点担忧,很清醒地知道学生时代的光环在学生时代会结束,总有那么一天吧,她能发现身边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精彩。

但在所有的不确定中,只有一件事非常确定。

她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100天中那四成下雨天,他绝大多数时间和她在同一辆车上,放学时这种概率几乎百分百。

更何况四成也不该按100天算,众所周知,上海梅雨季很长,与寒暑假不交叠。

所有和京芷卉有关的记忆都与雨水相连,像雨一样模糊,又让人经久不忘。

车窗掠过发散光晕的路灯,五彩斑斓的霓虹掠过她的脸。

他见过她听一个路人阿姨聊人生疾苦而坐过站,当然她自己也有不开心的时候,还很爱哭,不过这种时候轮不到他,热心阿姨都爱第一时间围过去嘘寒问暖。

这要是在童话故事里,阿姨们能停在她肩头唱歌。

早上六点一刻那班公交车,他没乘过太多次,却有一次听司机师傅和别的乘客提起靠垫是圣华中学那小姑娘送的。

那天她迟到了,不在车上。

她也挺经常迟到,他们的同行概率低,她负主要责任。

常常是马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唠叨五分钟,她还在走廊里挠着头徘徊,很担心她把自己挠秃了。

对白没几句,大多数时候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是——

我对你的喜欢听起来最扯,却是真的。

好在将来有的是时间,多的是办法弥补回来。

芷卉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看钟季柏打游戏,脑子里却在反复琢磨,刚才钟季柏出现前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大概因为四目相对时有些暧昧,一瞬间令她有了种冲动。冲动归冲动,大脑在尽职尽责地发出叫停指令,在更离奇的幻想中,她觉得似乎对方也有相同的意思,于是局面僵在那儿,直到钟季柏来打破。

可真是疯了。

她的思路被钟季柏连麦的声音打断:“小姐姐,我想要你的这把枪,让给我吧,小姐姐你最好了。”

芷卉不禁困惑地皱眉:“你干吗说话这么恶心?”

“他开变音器装萝莉骗装备。”谢井原拿了个方盒子包装走出来,指挥钟季柏,“帮我拿把剪刀拆一下,剪刀在茶几抽屉里。”

“没空没空。”钟季柏无情拒绝。

“我帮你拿。”芷卉已经打开抽屉拿出了剪刀,一转身,剪刀尖却直接扎进男生手心里。

谢井原抽着气把手收回去。

怎么还有刀尖冲人的传递方式?

女生抱歉地傻笑,把剪包装的动作继续下去,她是想直接剪开来着。

默契呢?

钟季柏没注意到这边的凶案,在一旁狡辩:“什么‘骗’啊?这是战术,我技术好,多给我点装备怎么了,这样才能胜利啊。”

“云萱就老碰到这种队友,脸皮太厚。”芷卉回头说。

钟季柏狡黠地笑起来,指指屏幕上的角色:“看见没?这就是云萱。”

“你干吗装成女生骗她啊……”

“就是想逗她玩呗。”

芷卉觉得自己可能不是这个房间里最疯的。

但最正常的肯定是谢井原,他很迅速地弄了一桌像模像样的菜,没多放油,没少放盐。所以她想刚才厨房那个氛围应该纯属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人家压根没什么情绪波动,哪像自己这样慌到用剪刀扎人。

“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她感慨一下午餐丰盛。

钟季柏说:“你吃不完就去旁边靠墙站着去,我吃得完。平时我天天求他,他也就给我做两三个菜,真偏心。”

谢井原淡淡地客气着:“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我不怎么挑食。”

钟季柏又义愤填膺地告状:“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会让我吃泡面。”

谢井原有点凶的眼神递过去:“到底要几个菜才能堵住你的嘴?”

“我不说了。”钟季柏举手投降,转头攻击芷卉,“冰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自惭形秽?”

“你比我强不到哪儿去。”

“你俩现在怎么这么爱吵,以前主持节目不还挺和谐吗?”谢井原说。

“最近才关系破裂的,她以前可温柔了,整天‘帅哥长帅哥短’追着我,还老跟我打听你的事……”

钟季柏话没说完,被芷卉猛烈的咳嗽打断了。

谢井原撑过头眯起眼:“我,什么事?”

芷卉抢答:“就是问问他,你平时学习到几点,都做了哪些参考书。”

“不是啊,你问的是……”因为在桌下被踢了一脚,他没能说完。

“就是这个。”女生微笑着点点头,自我肯定道,“我有点热,想喝点开水,你家有吗?”

谢井原憋着笑,重复一遍:“你有点热,想喝开水?”

芷卉保持微笑:“有点冷,想喝热水。”

男生好脾气地起身去给她倒。

“可你都冒汗了。”钟季柏指出。

“不许告诉谢井原。”女生扯过他的衣领。

“为什么?”

“不许问为什么,你要是告诉他,我就……”芷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