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人和人的遇见是种奇迹

考试当天路上没出岔子,但节外生枝永远不会缺席,凭证进校后,芷卉把铅笔分给溪川时,两人才同时发现,她削的24支铅笔全是HB。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江寒。”

没等溪川说上话,芷卉就跑远了。

因为不确定江寒具体在哪个考场,只知道大致区域,男生手机又已经关机,她只好一个一个教室找过去,好不容易找到人借到两支铅笔,再送到溪川所在的考场。

溪川无奈地说:“前后桌随便都能借到啊,你干吗跑那么快?”

她这才醒过神,谁也没规定借铅笔非要找同校同学。

开考前六神无主地在考场间百米冲刺稍稍影响状态,幸好没有更倒霉的事发生。戴上护身符考试,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能调整过来。

在考场上,她的精神保持高度紧张,走出教室才觉出疲惫感已经堆积在身体里,稍感乏力。

在一致往校门口涌的人群里找人不是件易事,芷卉边走边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开机,并筹划着出了校门找块人少的空地等溪川。

溪川穿着红色毛衣配黑色围巾,戴着红色蝴蝶结顶夹,在灰暗的冬日着装色调中异常醒目。因此她一出校门,芷卉就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她。

临近中午,热烈的阳光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垂直落在她肩上,女生微卷的高马尾随着风过,发尾飘扬,微侧过头,笑容甜美。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从头到脚一身黑,连书包都是全黑的,原本隐约糅在灰蒙蒙的冬景里,却因为离她最近而从背景里跳出来。

红与黑。

冲突感把视界撕成两半,与他们无关的一半是庸庸碌碌的灰,与他们有关那一半是风驰电掣的快意,世界被浓烈鲜明的色块拆分,油画般质感,你我只是暗淡的边界。

看见芷卉后,溪川兴奋地踮起脚远远挥手:“这里这里!”

男生顺势转过头来。

镜头推拉摇移,最后定格在他毫无温度的脸上。

一瞬间,地表消失在脚下。

差点有什么夺眶而出。

长长的几秒里,谢井原什么表情变化也没有,似是而非地看着她。

她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走到跟前,只有借着左右环顾的机会才和他的目光接在一起。

“我先走了。”溪川说着,蹦蹦跳跳跑了,“拜拜!”

芷卉没反应过来,又怔了须臾才想起发问:“她去哪儿?”

“不知道。”男生说。

芷卉又花了点时间整理思路,问:“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生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太欢迎自己,一头雾水地皱着眉:“下了飞机,准备回家。”

但是复旦附中压根不在从虹桥机场回他家的路上啊。

他贯穿城市走出个“7”字,溪川又挥挥衣袖跑掉了,到底什么情况?

十分费解。

她也不敢问,走出几步发现对方跟在侧后方亦步亦趋,满腹狐疑地停下来问:“乘地铁?”

男生露出比她更困惑的神色:“难不成还有任意门?”

这都……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也许是她想多了。

他出现在这里和溪川在这里根本没直接联系,不过是碰巧而已。

上了地铁,人不多,到处都是空座,两人在同一侧先后坐下,但谢井原坐的位置和她还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看起来像是他们之间有个不可见生物。

她也不敢挪过去,闹过别扭又和解,之前在公交车上暂存的记忆重新凸显出来,让人免不了难为情。

他会怎么看自己那种唐突的举动?

虽然当时他没太大反应,但事后回想起来会察觉到其中古怪吧。

她没说什么,对方也没做什么,但总觉得有什么变了,好不容易取得能自然交谈的进展不复存在,又回到比赛沉默的僵局里,可是双方都不开口又尴尬得无以复加。

左右为难的不适,像无形的斥力横亘在他们之间。

只过了一站,上车的人群中有个胖阿姨一屁股坐下来,山一样挡在他们之间不动弹了。

这位阿姨,芷卉无奈地想,别的阿姨在您这年纪都开始帮助年轻人相对象了,您怎么能这么掉队呢?

这下连余光也扫不见人了,彻底断了念想,反而放松了。

手机振动一下,是新信息。

他发过来的:“你饿吗?”

说实话,她早饿了,因为妈妈说吃多了犯困,考前她只喝了点粥。

她正在暗忖为什么要使用流量进行这种无聊的寒暄,后一条消息就追进来了:“去我家吃饭?”

她的手突然吃不住力,手机顺着膝盖滑下去,还在鞋上磕了一下才落地。

谢井原看见她手忙脚乱地俯身前倾,满地捡手机,憋笑失败,只好把头往左边侧过去。

她真是一点事都藏不住。

等手机捡回来,她发现又多了一条信息:“没别人,就钟季柏在家。”

芷卉发现了,他发信息像做证明题,一句只有一个条件,新条件要另开一句。

这边还在心里嘀咕,她身旁胖阿姨压过来的胳膊肘突然松开挪了位置,她茫然抬起头,看见两人换了座,男生起身走过来重新挨着自己坐定。

吓得她抬头挺胸抱紧了右边扶手。

“还是你觉得把他打发走更好点?”他认真征求意见。

“不不不不。”女生像只翻不过身的仓鼠似的疯狂摆手,“有他在挺好的。”

她以前的猜测没错,他家住桃林路,到阳明中学步行五分钟可达。

舍近求远就有些奇怪了。

“为什么高中没考阳明啊?”

男生指了指不远处阳明的教学楼:“我妈说新学校太漂亮,感觉浮躁,不可靠。”

“但麦芒妹妹不就在阳明?”

“嗯,她人就浮躁,正合适。”

不过阳明确实总因为校园太美被误以为是贵族私立学校,再加上不到十年的建校历史,遭到质疑也是难免的事。

可每年还是有不少学生反而因校园美观而报考阳明中学。

芷卉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最终由于爸爸的强烈反对,只好作罢。阳明为扩大生源,每年会组织重点初中的前50名学生和家长,到校方引以为豪的校园参观。不承想这一参观倒让芷卉爸爸痛下决心,坚决不让她报阳明。理由是——阴气太重。

建筑设计上唯一的败笔便是图书馆采光不好,大白天也需要开灯。颇信此道的爸爸由此得出阴气太重的结论。

这就和芷卉家因爸爸坚信“红色楼房离婚率高”而辗转搬家,是一个原理。

其实最终敲定让她报考圣华的是妈妈。

由于加班错过了集体组织的参观活动,妈妈不甘心,第二天自己一人开着车去学校看看。没想到门口的保安态度出奇地恶劣,不仅不让她将车开进去,而且连门口都不让停。

“保安素质都这么差,学校一定好不到哪儿去!”妈妈说。

什么逻辑?

于是,芷卉的命运就这样由“采光差的图书馆”和“态度差的门卫”决定了。

成人们也常会被最幼稚的思维左右。

她朝沉默不语的谢井原仰起脸:“如果……”

“什么?”男生诧异地侧过来。

“没事……”

如果,阳明不那么漂亮,或者图书馆设计得更好一些,门卫再彬彬有礼一些,我们是不是根本不会认识?

人和人的遇见是种奇迹。

“但又是为什么打定主意要考交大?”她边走边问,“我以为像你们这些竞赛国手肯定都去北大、清华。”

“我妈是二医大校友,算有情结吧。”

女生想了想:“二医大是2005年并入交大的。”

“嗯。”

“那她都不是交大校友。”

“这么说也没错……”

“你有什么情结?”

“呃……”

谢井原发现,京芷卉和柳溪川待久了,变得不太好糊弄。

得转移一下话题。

“有件事要告诉你。”男生垂下眼,“之前答应你的,看来要食言。”

“什么?”

“竞赛没结束,所以我还得参加集训。”

女生半晌没有说出话,低着头一心一意走着台阶,许久才呵出白色的气团:“是好事啊。”

这个话题似乎更不怎么样。

男生跟在旁边,进了她视野的边界,又出去了。

两人安静地进了楼道,进出电梯,在玄关处俯身换鞋。

坐在客厅电视前打游戏的钟季柏听见动静,抬起头一嗓子喊出来:“谢井原你胆子挺大,竟然带女孩子回家?”

芷卉这才露出点笑:“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你像个男孩子吗?”

气氛被救了回来。

谢井原第一次觉得钟季柏在家还有点好处,跟在后面解释:“顺路回家,就正好叫来一起吃饭了。”说着看向女生,“你先跟他聊会儿。”

“我跟他无话可说。”

“我、也、是。”

谢井原拿他俩没辙,懒得管了,放下书包进了厨房。

芷卉跟进来卷起袖子洗手:“菜我不会做,帮着打打下手还行。”

他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回头看见她白皙手腕上的猫头鹰手链,忍不住笑:“护身符,这次管用了吗?”

提起这个,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对你发那么大火。一直戴着,考试都没出什么差错,丢了之后事事不顺,不过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弄掉的。你肯定觉得我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吧。”

“习惯了。”

“啊?”这话说得,听着像她总无理取闹,她刚想较真,他又接着问了。

“是哪儿来的?”

“云萱做的。”

谢井原有点怀疑人生,自己干吗要收藏个云萱做的手链留作纪念?

芷卉笑起来:“她想刻的是Hello Kitty,我说像猫头鹰,她说那好吧,猫头鹰就猫头鹰。”

“如假包换的猫头鹰。”

“本来是她的护身符,开学典礼她推我上台时送我的。”

谢井原明白了,她东拉西扯那么一大堆,居然是“云萱就不会挤对我”这句听上去最扯的才是真的。

“我很迷信的,非要戴着护身符考试才踏实,认定只有赶上六点一刻的130路车才不会迟到,还有个跟你有关……”

男生诧异地侧过头看向她。

她盯住手腕上的猫头鹰,下意识地不断拨着转。

“如果哪天上学在公交车上能看见你,这天就是幸运日。因为……”女生抬头朝他遗憾地笑笑,“要见你实在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