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眼睛只看着你的目标

课间,云萱侧坐着跟溪川聊校内新闻,星期三下午一年A班上生物课后忘了锁两道门,一夜间,全实验室的小白鼠都跑光了。

“还好我明年就要毕业了,要不然宿舍区小灰鼠泛滥,我可住不下去。”

溪川说:“小白鼠从出生到能生也不过就三个月,下学期你还是能喜迎小灰鼠的。”

“不会吧!”

“截止到你离校平均差不多能……”溪川心算了一下,“一只小白鼠变180只小灰鼠。”

“为什么那么多?”云萱目瞪口呆。

“一代小灰鼠已经能生二代小灰鼠了,指数级增长。”

云萱抱着头倒抽一口冷气:“我要去屠杀一年A班。”

芷卉对此灾害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削铅笔。

比将来的小灰鼠泛滥更迫在眉睫的好像是铅笔泛滥,溪川一转头笑起来:“干吗削这么多?”

“涂卡啊。”她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不准备了,到时候你给我一支。”

“你考试用具都还没开始准备?”

“急什么,不是明天才考吗?”

“你心态也太好了……我下午三点去复旦附中看考场,你和我一起吧。”

云萱诧异插问:“吴女士居然准假?”

“吴女士不在办公室,我跟老马说的,正好A班人都在请假。”

“别跟我提A班。”她又想起小灰鼠天团。

溪川从芷卉桌上抽出张A4纸:“真服了你,文具用品还能列张清单。”

“正好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

溪川只是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为什么还要带眼药水?而且是两瓶?”

“缓解眼疲劳。”芷卉说。

“一共才考三小时,能考着考着就瞎了吗?”

“以防万一嘛。”

溪川摇摇头:“我觉得当场失明的概率很小,眼药水没盖好,计算器进水失灵的概率比这大,两瓶就是双倍风险。”

芷卉无言以对,从清单上画掉了眼药水,又一惊一乍:“对了,云萱,明天早上你一定要六点给我打电话,一直要打到我醒了接听为止。”

“你两天内跟我说了16遍,搞得我都紧张得要死。”

“你少夸张。”

云萱指指钟季柏空位右边的墙壁上的三个“正”字:“我记了。”

这种神经质是芷卉没法自控的,大半是因为心虚。溪川的淡定是建立在胸有成竹的基础上,即使是现在,随便拿张物理、化学、生物试卷,她也能轻松考个一百三四十分。

芷卉没底气,因为一早就决定选文,对理科她几乎是放弃状态,又常年待在A班,不会做的题找选那科的同学问问抄抄,日子也就混过去了。

自主招生考十科,想要在短时间内突击回来,完全是妄想。

云萱宽慰她:“全能选手整个学校也就两个,其他都半斤八两,你让江寒来考历史,说不定比钦钦都菜。”

芷卉才露出久违的笑容:“那倒是真的。”

下午她看考场时,远远看见江寒,两只偏科“菜鸡”还隔空招了招手。

吃过晚饭,芷卉看着时政新闻发呆,爸爸说要去给车加油,叫她一起出门,她把询问的眼神递给妈妈。

妈妈白她一眼:“去吧去吧,你坐这儿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上了车刚系上安全带,爸爸从她手里把书抽走扔到后座去:“坐车别看书,会晕车。”

“不就家门口加个油吗?”

爸爸冲她眨眨眼:“带你去个地方。”

晚上的隧道一路畅通无阻。自主招生考试的场地在复旦附中,芷卉其实没去过复旦。爸爸带她看了新闻学院,又绕着主校区转了一圈,问她感觉怎么样。

“嗯……平平无奇。”她实话实说,“好像不如交大。”

她在招生网经常看见复旦的照片,搁在现实中,还是晚上,校园外观谈不上任何吸引力。

“你这就叫,爱屋及乌。”

过了两秒,她反应过来,嚷嚷:“才不是。”

爸爸继续往前开,绕着江湾校区转了一圈,她说:“这边还不错。”

“你以后会慢慢喜欢上这里的。”爸爸找地方停下车。

芷卉苦笑了一下。

“你没有信心能考上吗?”

她摇摇头:“我觉得考不上。去年考题简单,分数都拉不开,今年难度肯定增加。”

“你难,别人也难。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脑子放空好好睡一觉,准备好明天迎战。”

“如果我根本没有那个实力呢?怎么准备都是徒劳。”

爸爸沉吟片刻:“你知道爸爸大学毕业是被分到机关工作吧?”

女生点点头。

“下海的时候你妈特别反对,高风险,不稳定,一切都从零开始,没做过生意,怎么会做生意?结果一转眼,也走到今天了。”

“很辛苦吗?”

“不,奋斗的过程比起自我怀疑的心理斗争,反而要轻松得多。你需要先说服自己。”

芷卉沉默着。

“我们体内真正储蓄的能量往往要比自己想象的大,只是很多人还没遇到爆发的机缘。你问问自己,这里是你向往的目标吗?”

她又往远处灯火通明的校园望了眼:“是。”

“那就用尽全力,认真去考。什么都不用想,眼睛只看着你的目标。”

爸爸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是枚很小的复旦大学金属纪念章。

“爸爸先预祝你成为一名复旦学子。”

芷卉合上这个装满梦想的小盒子,给了爸爸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是有一说一,非常客观地说,明明就是交大更好看。

从杨浦回家,她又静下心看了会儿书,然后收拾东西。吸取分班考的教训,这次把护身符直接放进了笔袋中,到考场再戴就不会丢三落四了。

手链掂在手里,难免想起谢井原。

他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吧?不知道发挥得如何。

以往这时候,她就会开始每天在布告栏上找来找去,有没有和他有关的信息。

高二有一天放学后轮到她值日,三楼的女厕所从里面反锁了门,她不得不下到一楼去拎水,布告栏就在女厕所正对面。

是舒艺和谢井原双双失踪最久的那次,她支着拖把柄傻乎乎地在布告栏前仰得脖子都发酸了,有点意外,喜报上只有“陈舒艺”,没有“谢井原”。

和自己完全无关,她心里却有莫名的酸涩在蔓延。

明明听江寒说,他们俩理论一般差零点几分,但实验是谢井原一骑绝尘。难道不是哪个环节搞错了吗?评分老师、评判标准,或者影印这张喜报时……把他漏掉了?

她闷闷不乐地转过身,视线刚聚焦,有个眼熟的藏青色人影就在几步之外登上了教学楼台阶,神出鬼没得吓人一跳。

男生手里拿了个薄薄的牛皮纸袋,脸侧向她这边,仍是一贯的淡漠表情,步速没变化,只有目光在她和布告栏之前往复了一个来回。

女生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招了招手:“Hello,谢井原。”

所谓做贼心虚。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尴尬发作。

Hello?什么鬼?

男生精致的眉头困惑地拧起来,把纸袋从右手换到左手,一言不发地从她面前把水桶拎走了。

她滞后好几秒,才匆匆忙忙提着拖把跟上去,也没敢跟得太紧,两人保持了两米距离,一前一后毫无交流地上楼。

二楼、三楼的走廊被树影稀稀松松遮挡着,一部分暮色被筛出来,光影在他校服背后含混暧昧地交错。

到了四楼,耀眼的夕阳一瞬间燃过整个视界,像“哗啦”一声翻倒了罐子,糖果滚了满地。

仰视的刹那,她心里喧嚣四溢。

他逆着光的身影在楼梯口转身,眼角余光往后看她有没有跟着,步履慢下来,像电影里悠长又朦胧的升格镜头。

事后才知道,他和舒艺参加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竞赛。

那些戏剧化的懊恼和失落都变得荒唐可笑。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分析和推理是她最不擅长的事,他给她的线索还这么少。

不知为什么突然恐慌,有个可怕的念头窜过脑海:他该不会已经把我拉黑了吧?

脑内剧场中悲剧已经演了好几幕,为了保证自己考前的充足睡眠,她决定必须要排除这个怀疑。

要想验证很简单,给他发条消息就行。但又回到原始问题,那个“对不起”悬而未决,后续话题无法展开。

不过谁说发消息一定要对方看见,只要立刻撤回,发什么就无所谓了。事后就算被问起来还可以谎称发错人,简直完美。

芷卉写道:

“谢井原同学,你好吗?我好得不得了。我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想理你,因为按照国际公约‘重要的事说三遍’,给人道歉低于三次实属毫无诚意。而且,你这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掉的行为看起来特别懦弱。不过我心胸宽广,念及你曾经把复旦推荐名额让给我,我已经提前原谅你了。虽然你看不上复旦,但今天晚上我去看了复旦,比你们交大漂亮一万倍,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点击发送。

多虑了,没被拉黑。

选中。

一条新信息让整个界面错了位。

他说:“我知道了,抱歉。”

这条突如其来的回信导致本来想选“撤回”的手指意外戳中了“翻译”,接着又戳中“收藏”,最后是“删除”。

女生把手机扔到一尺外,当场宣布自己死亡。

死得太冤了,她敢对天发誓,这速度说秒回都埋汰人,根本连1皮秒都没有。

他还是人吗?

有人能在1皮秒内读完以上全部文字吗?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手机再次振动。

她把它捡回来划开屏保,远远瞄了一眼,居然是条语音。

她战战兢兢地点开。

男生波澜不惊的声音掺了笑腔:“嗯,对不起。这是真心诚意的第三次,刚才是聊天机器人。”

她更想死了。

饶是京芷卉这么甜美的少女,都忍不住凭空说了个F开头、K结尾的单词。

芷卉深呼吸数次,才保持大方得体地发了语音:“怎么会有聊天机器人呀?”

“我怕我考试的时候你继续骂我,而我没及时回复,让你更生气。”男生又换了文字信息,一副社交恐惧的样子。

这人还真实在,令人无言以对。

芷卉心有余悸,有点怀疑又是机器人。

对方又发了一条过来:“明天考试顺利。”

她冷静下来,认真回复:“嗯”

“早点出门,注意安全,别又被车撞了。”他嘱咐道。

这次毫无疑问是谢井原本人了。

芷卉虽然很想杠他一句“全世界还有几个人年纪轻轻就盲目把车往人身上骑”,但是介于前面那段话太脱线,目前当务之急是挽回形象,她平静地回复:“嗯嗯,明天我爸送我去,和溪川一起回。”

“那就好。”他说。

这肯定也是谢井原本人,不给人留接话的可能性。

“晚安。”他接着说。

反常地甜,可能是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