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硬币有两面,她能让人专注于积极的那面

谢井原没参加过这么浮夸的补习班,感觉挺新鲜。他坐在教室后排望着黑压压的后脑勺,想这些病急乱投医的人来之前抱着怎样的幻想,而此刻又因此如何失望。

偶然知道了高考题,从而改变人生,怎么可能呢?

但很多人即使到了现在,依然仰着虔诚的脸在听这节课,和信星座、风水占卜的人一样,靠不了自己,只能找点玄学来靠。

偶然改变人生并不稀奇,只不过他根据以往的经验发现,大多数时候是负面的偶然对生活带来灾难性冲击。

就好比开学前的那场车祸,最直接的后果是京芷卉从A班掉进K班,还顺带丢了自招名额,这绝不是件好事,其实玄学已经结束了。

到今天虽然谈不上转败为胜,但至少回到了车祸前的状态,还有点拨云见日的迹象。他本来觉得很神奇,经过昨天晚上地铁里的对话才理解,因为她是京芷卉,换个人根本做不到这样。

关于竞赛,他以前没多想,天赋他3岁就有,想做什么都比一般人更快上手,无非是在能做的千千万万种事情中找了件还算有意思的,计算机他就觉得没意思,也说不出为什么。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过目不忘也不例外,记忆并不只针对令人愉快、对人有益的情节,还有更多想要删除的记忆总是如影随形。

六年前他曾亲眼见证亲人死于非命。

浓重的血腥气,灵堂里的沉香,女孩轻微的啜泣,白花圈,金箔纸,挽联上的每个字……历历在目。

同样忘不了。

长久以来,他都觉得这种天分是弊大于利的,直到现在,原本只是有意思的事开始有了意义,让他觉得天分也没那么糟糕,他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京芷卉就是有这种能力,硬币有两面,她能让人专注于积极的那面。

不过她自己一晚上都在纠结“并没有骗人来补课”,谢井原都没能跟她说起正常话题。

回去的路程较于前一天顺利不少,她只需要跟着走,不用动脑。

男生买车票时直接选了两张,但没给到她手里,在闸机口刷好让她先过,连出错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中途他接了一个电话,听了一会儿,对那边语气温柔:“我和同学在一块儿,同学带伞了。你晚上别出门。”

芷卉估摸着自己就是那个带伞的同学,好像也跟自己有点关系,等他挂了电话问:“麦芒妹妹?”

“嗯。外面下雨了,她说要来送伞。不能让她来,黑灯瞎火又下雨,路上掉沟里还得捞她。”

这人就没两句好话。

“是亲妹妹?”

“表妹。”

问到这里,芷卉就停了,表妹一直住在他家里肯定有特殊原因,那是别人的家事。

男生倒是琢磨起来,她是怎么知道麦芒的?自己没提过,谁会去告诉她这个?难道是……看朋友圈?

她还真会认真看朋友圈……

和钟季柏没差,还挺……小女生。

男生往她那边不经意扫一眼,对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女生就一脸好奇地绕开中间的栏杆过来了,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见他没说话的意思,更加诧异:“嗯?”

他被盯得反而愣了,想了想说:“别靠门。”

话音刚落,又像验证什么似的,之前一直开启另一侧门,现在换到了这一侧。周围一些乘客下了车,空间变得宽敞,男生又下意识往远处移动一步。

芷卉突然想起车祸时他对公交车班次的神预言,笑起来。

两人并肩站着,能从面前玻璃的反光中看见对方。

男生一挑眉,侧过脸:“怎么?”

“就觉得你有时候其实是好心,却因为黑着脸挺吓人的。”

“黑脸?没有吧。”他眉头紧锁。

“你看你现在。”芷卉笑着打开手机相机给他当镜子。

男生无奈地面对自己一张看起来相当不爽的脸:“天生的……”

她还在笑:“分班考那天也是,明明你撞了我,后来过来送药却凶得要命。”

我敢凶你?

“我连话都没说。”

“就是因为不说话,显得很凶。”

谢井原认真回忆一下,当时午休时间不多,自行车又坏了,他顶着40度高温徒步往返于药店和学校之间。他本以为能趁着她去食堂吃饭的时间,把药放在她桌上就走,谁知她没吃午饭,他只好把自己买的饭团放袋子里一并给了她。校内便利店暑假期间没开,食堂过了餐点,再出校去便利店又来不及,下午空着肚子还得考试,换谁能兴高采烈?

但他又没法解释,解释也站不住脚,谁知道女生会不会心里嘀咕,给个饭团还要甩脸真小气。

太冤了,他在想当时怎么没八月飘雪。

雨一直没停。昨天她是乘地铁到浦东打车回家的,今天这天气估计很难打车,谢井原换了条线路送她到离家最近的地铁站,芷卉一路开开心心跟着,没看出区别。

虽说是最近,但离她家也有800多米的距离。

“家里有人能来接吗?”男生问。

女生嫌麻烦,见陆续有不少人从身边冒雨跑远:“跑一下就到家了,两步路。”

他正在计算两步跑800米的可能性,卖伞的老奶奶到了近处,便转过头去问价格。

“小伞15元,大伞20元。”

男生随手拿起一把伞试着撑开。

老奶奶在旁解说:“你看这伞是不是够大,肯定淋不到。”

他还以为这是“小伞”,愣了愣。

芷卉看见一对情侣一起披着外套冲进雨幕,有点羡慕,回过神,看他换了一把小的撑开试,她问:“刚才那把不好吗?”

“伞面大,骨架轻,容易被吹翻。”他把手里这把放下去又换了一把。

她的好奇心起来了:“这把又怎么了?”

“没怎么。”他把手里的伞递给她,“这把更好。”

是把小伞,也就意味着,一起撑距离更近。

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但也只高兴了一秒,就听男生在一旁对老奶奶说:“两把伞30元,对吧。”

她转头看他自己手里拿着的第二把伞,正付款。

只多10元,买与你距离最远,这解题思路真出人意料,要不怎么说是理科奇才呢。

吃晚饭时妈妈端菜途中,腿被晾在客厅撑开的伞勾了一下,有点埋怨:“我们家哪来一把这么难看的伞。”用脚往旁边踢了踢,“飘轻。”

“我买的。”芷卉说,“回家的时候下雨,在地铁站口买的。”

“你们小孩不会买东西,地铁站口的伞质量差,基本是一次性的,乱花钱。你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家叫我去接,一脚油门就回来了。”

“算了,一次性就一次性,一把伞能有多贵,吃饭吧。”爸爸帮着说话。

妈妈刚吃了两口又问:“补习班怎么样?”

“一般。押题肯定不行,只是跟着把重要知识点梳理一遍而已。”

“谁给你推荐的班?”妈妈眉头蹙起来。

芷卉不敢说是云萱:“语文老师。”

“可能收回扣了。”妈妈分析道。

芷卉讪笑着。

“你们班就你一个人去?”

她又不能说云萱,说溪川吧,妈妈又不认识,随口一提:“还有谢井原。”

没想到爸爸突然紧张:“就你俩?”

倒忘了上次爸爸目击他送自己回家的事了,芷卉恨自己多说多错。

“还有个女生,说了你们也不认识,从阳明转来的。”芷卉努力找补。

“怎么还有高三转学的?”

“我们校长挖来冲状元。”

“那她比你成绩好?”妈妈的尖子生小雷达又开始工作了。

“嗯,年级第一,和谢井原总分并列。”芷卉实话实说。

“这么厉害……”妈妈神色凝重起来,K班有两个年级第一,也就是说……他们不就是当初排在芷卉前面拿了复旦推荐名额的那两个吗?残存的记忆从脑海中涌现出来,她语出惊人,“她和谢井原在谈恋爱吧?”

“啊?”

“拿复旦推荐表的时候在办公室拉着手呢。”

其实也就是溪川为了让谢井原把推荐表收起来,拽了拽他。

芷卉想象了一下,在英语组当着吴女士的面手拉手是何等刺激,感觉……太离奇了:“你看错了吧。”

妈妈就是认定了,并以这个认定的假象为基础展开了说教:“你可别学他们,你没那个资本。”

“哦。”

“上次那个贫困生,你没再去管闲事吧?”妈妈不放心,继续追问。

“也没我能帮上的忙。他那小发明可以申请专利,说不定能卖出去。”

妈妈嗤之以鼻:“成绩那么差,理论基础不足,搞得成什么东西。”

芷卉没话了,低头吃饭。

妈妈接着说:“要不我们去找小吴老师,一对一捐点钱给他。”

芷卉着急打断:“千万别。他不会要的,自尊心强,连学校的贫困补助都没要,搞什么一对一捐助,到时候双方都很难堪。”

“那他也不能老影响你,让你分心啊!”妈妈的嗓音尖厉起来。

爸爸给她使了使眼色,饭桌上终于没人说话了。

“溪川昨晚给我打电话……”周一早上出晨会,溪川称病没下楼,去操场的路上,云萱挽着芷卉说,“朋友圈点赞纯属冰箱手滑误戳,我们背后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和好了,跟你说一声。”

“骂他不用问过我。”

云萱这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解释过点赞是个误会,连带发图文无关的自拍也不“绿茶”了。

芷卉着急追问:“你没把我的事告诉她吧?”

“没有,她不知道吗?我以为她多少知道一点。星期五晚上她也没去吧。”

“她只是不爱听那个课。”

“那冰箱和你在一块儿时有没有老和她发微信?”

芷卉愣了愣:“那倒没有。”

“那可能是你想多了,溪川老发消息的人不是冰箱,只不过正好给冰箱发的时候被你看见了。”云萱边说边拿着手机随意翻翻,“哎?冰箱给你的朋友圈点赞了。”

芷卉诧异地伸头去看她手机,又拿出自己的,她的朋友圈动态有52个新点赞,都是谢井原。

这人……在搞什么?

“手滑吧。”芷卉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

云萱坏笑着凑过来揶揄:“手滑到赞了50多条啊,这手打了多少肥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