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考上一个好大学,那还不是终点

直接登门拜访显得有点过于正式,芷卉把顾钦钦约到她家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大家做了一个联名请愿书,是写给校长的信,我们是为你求情,我觉得你作为当事人也应该一起去。事情就是这样……”三言两语就把来龙去脉说清了。

顾钦钦眨巴眨巴眼睛。

“可是我不想回去,回去还要看吴女士和马德堡的脸色,我在家看综艺挺开心的。”

芷卉耐心地问:“那你不上课不高考了吗?”

“先玩两年。”

这孩子想什么呢?

芷卉重整旗鼓,哄道:“你不去学校,就不能和江寒一起吃饭上学了……”

“什么江寒不江寒的,都是屁。”顾钦钦温温柔柔地说。

哦,这是什么意外剧情?

芷卉尴尬地笑了笑。

顾钦钦泄气道:“没有我影响他,他能考更好的大学。”

谢井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你是不是被马德堡洗脑了?”

芷卉循循善诱:“你被开除了,他每天担心你,能学得进去吗?”

“他在A班学不学得进去,我不知道。”顾钦钦可爱的小眉毛拧起来了,“可是我自己在K班每天都学不进去,好不容易解脱了。阿京你啊,老是拉着我们干这干那;冰箱你呢,眼神凶得像黑社会;吴女士没有一天不骂人,云萱没有一天不挨骂;柳柳是个消耗零食的生化人,梁涉说每句话都戏那么多,文樱总是不理人。这种奇奇怪怪的班级,天天上学也考不上大学,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非得要我回去?”

啊,没想到我们天真可爱的小钦钦内心竟藏了这么多不满。

芷卉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

谢井原绷不住笑了,转头对芷卉说:“我觉得她在唱Rap。”

节奏感非常好。

芷卉在桌下偷偷踢他一脚,劝他把高智商用在正道上。

谢井原正色:“你是不是觉得挺麻烦大家的?”

顾钦钦垂下眼:“既麻烦,又没意义。”

“有意义啊,当然有。”谢井原说,“反正学费也交了,说不定运气好能拿到毕业证呢?高中文凭看起来有文化。”

运气好才能拿到毕业证?看起来有文化?什么样的情商能这么说话?

芷卉惊了,瞪着谢井原。

但是这话对顾钦钦好像是奏效的,她陷入了片刻沉思。

“那……”钦钦想好了,抬起头威胁谢井原,“冰箱,是你让我回去的,我要是拿不到毕业证,我就把你揍到钟季柏都不认识你。”

谢井原不信她有这个能耐,点点头:“可以。”

这样的说服也可以?

小钦钦你不觉得你才是全班最奇怪的吗?

芷卉觉得自己太正常了,根本配不上这个奇怪的班。

校长室里,所有人对峙着。

裁决人捧着那张请愿书坐在办公桌后一语不发,仿佛在仔细研读。

年级主任、班主任自然都被叫了过来了解情况。

整个班级集体写信,人人有份,吴女士事先没得到任何风声,信后唯一的老师签名也不是她,从进门那一刻,她就蹙着眉紧抿着嘴,脸色煞白。

芷卉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她,感觉她快哭了。大部分话是马德堡在回,吴女士偶尔跟着补充两句,都很简短,能听出哽着喉咙。

气氛过于凝重。

芷卉想起高一时跟着A班同学“大闹校长室”那件事。起因不过是最喜欢的老师以“工作需要”为名被调去别的班,这就惹来学生们异常过激的抗议示威行径,大家宣称要“上天入地踏平校长室”,把老师留下。任性至此,现在想着还有点可笑,特别像小孩子的胡闹。最后还是校长大人笑眯眯地安抚两句,把学生们打发了。

所以说,联名上书这种事,即使在A班身先士卒的情况下,也从没有成功的先例,芷卉心里没底。

校长抬起头慢吞吞地对年级主任说:“老马啊,都高三了,就不要开除学生了,影响不好,让他们都顺顺利利毕业吧。”

“啊?可是……”

“在处理违纪学生的时候也应该以教育为主,达到警示效果,让他们改正错误。”老校长重新响起的声音让人再次紧张起来,“不过顾钦钦啊,你们两个学生深夜在校内校外乱逛,容易出意外,老师并没有批评错。考上一个好大学,那还不是终点,要有更高的理想,希望你以后能做个有担当的女孩,对自己负责,对他人负责。”

顾钦钦从上高中起就一直蜗居K班,常听吴女士说大家:“学习已经是不行了,大学就更别多想了,我对你们要求很低,别影响其他要考大学的人,给学校添乱……”每次听着这些话,她就觉得是指自己。

她和江寒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高中在最优最差班,习惯了什么都问问江寒,什么都听江寒的,跟在他身后。江寒是注定考大学的,她呢,可千万别影响了他。

幻想早被埋葬在水泥地面下。

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她说过要“考个大学”“好大学”“那还不是终点”。

是“理想”,不是“幻想”。

女生愣了两秒,鼻子不争气地一酸,重重点了点头。

芷卉一口气飞奔回班里,冲上讲台报喜:“同学们,现在让我们欢迎顾钦钦回家!”嘴瓢了,“回班!”

教室里其他同学捧场地鼓掌,钦钦被门外的小伙伴推进来,有点害羞,甜甜一笑:“谢谢大家。”

芷卉跳回座位,催谢井原:“请客,奶茶。”

客是要请,他就是看她高兴,想逗逗她。

谢井原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记得,请愿信上少了个签名,文樱没有签吧?”

“可我们多了一个刘老师的签名啊!”

“那不算,说好了是让全班都签名的。”

“怎么不算,人数上是对的!”

谢井原笑:“你这是狡辩。”

“怎么狡辩了,老师难道不是班级的一分子吗?而且请愿也成功了。”

“你在偷换概念。”

“你不请,我就告诉全班你耍赖!”

这边正有来有往,有个不识趣的钟季柏突然插嘴:“老刘参与进来也是我的功劳啊。”他对谢井原说,“班长对这件事一点贡献也没有,没资格喝奶茶。”

芷卉立刻回头呛他:“你不提这个也就算了,是谁上课传张纸都传不好?”

“但是我随机应变将功补过了。”

“说我写情书,我还没找你算账。”

是啊,写情书这账没算,你还又终结了京芷卉的撒娇。

被晾一边的谢井原用白眼看他:“让你多喝一杯能不能结束话题?”

钟季柏心满意足地跑向教室前排:“冰箱请客喝奶茶,全班有份,来我这儿登记想要的口味啊。”

芷卉不开心,回头抱怨:“干吗答应他就那么痛快?你这是溺爱!”

“你也两杯。”

其实两位学龄前儿童对奶茶没什么执念,只对战胜对方有执念。最后真的喝了两杯的人只有柳溪川。

正值全班都喝上奶茶其乐融融之际,吴女士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面色不愉。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众人以光速各就各位。

吴女士好像很累,冷着脸叹了口气,有气无力,没了平日的气势:“昨天我才说过不要在教室吃吃喝喝,没有一个人听进去。柳溪川你还喝两杯。”

溪川默默把奶茶推到桌角,已经万分确定自己是全班最招吴女士讨厌的人,毕竟连C班老鼠的账都要算在她头上。

吴女士支着讲台:“今天谁值日?黑板也没有人擦。”

是顾钦钦和云萱。

云萱被吓出一身冷汗,刚想起身,钟季柏拽了她一下,自己站起来,去前面把黑板擦了。

“你们写的信能说服校长,只是因为写信的同学辩论水平比较高。”吴女士往谢井原的方向扫了一眼,“但辩论的胜利并不意味着观点的正确。规定教学区不能吃东西是为了维护教学环境卫生,我们的教学电脑、仪器线路和实验楼各种设备,总是因为被老鼠啃坏而毫无意义地损耗,大量教育经费浪费在这些方面,可不可笑?有那么饿吗,就不能忍受短短五个小时不吃东西?有那么懒吗,就不能走远点去生活区吃?

“有些规则在你们看来是小题大做,你们花样百出地动脑筋钻空子,怎么就不动脑筋思考一下这些规则为什么被制定?住宿规定是为了保证学生的人身安全。课堂纪律是为了保证教学质量。一个上了高中进办公室都不喊报告的人,上了大学也不会突然拥有与室友和谐相处的礼貌。一个连对自己身心有益的‘两操’都频繁缺勤的人,有了工作能不能做到按时上班,我很怀疑。

“在看到这些规则的第一眼,你们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哪些鸡毛蒜皮的不用遵守。那么将来呢?你们看见法条,是不是也要判断一下,有哪些看起来小题大做的法律可以违反。你们的抗议在预设情境,违反了这样小题大做的校规也可能被开除。为什么你们预设的情境里从来没有遵守规则的可能性。很难吗?谁能给我找出一条会因为失误不小心违反的校规?

“今天,我对你们很失望。你们中有一半人已经成年,有一半人即将成年,我一贯把你们当成年人对待,以为大家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理性。可是你们竟然没有一丁点规则概念,自以为一腔热血,为了一己私欲,集体破坏秩序,这就是你们心目中‘团结的力量’?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享受抱团践踏规则的快感。

“今天你们很高兴,但愿你们没有因此产生什么错觉,以为将来和同事抱团就能被允许集体违反工作制度。社会上没人会惯着你们,社会需要的是符合它的运转规律的零部件,破坏规则的人注定被淘汰,早晚变成没价值的废品。成年人肆意妄为,你们以为能影响谁,只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艰难。

“今天,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我从小到大都在争做最优秀,工作后,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不只教书,更要育人。三年K班,这是我带你们的第三年。”她停下来扫视讲台下的一张张脸,“在你们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前程似锦、人生顺利’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