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替我仔细看看棉花糖，好不好？
下午放学难得云萱能出校，参加个补习班，她妈专门给吴女士打过电话。
女生们在校门口便利店买关东煮，云萱怂恿着：“一起去吧，是押题的班呢。上届学姐分享的，听说很灵。”
“押题你还不如问我。”溪川说。
“去嘛，去年的文理科状元都在那儿听过课，状元的选择你总得相信吧。”
芷卉实话实说：“听过课不代表起决定性作用，你看溪川，她明年要是成了状元，也不会是因为哪天听了一节神奇的课呀。”
“对。”溪川咬着贡丸说，“但我成不了状元。”
云萱还不放弃，继续替补习班义务拉客，压低声音：“你们没懂这个班为什么押题这么准，他们这位老师以前就是出题的，据说高考命题组有一半都是他的学生。”
“每个押题大师都这么说，命题组老师知道自己有那么多老师吗？”溪川说。
“我这个肯定是真的，为了避免被人举报泄题，他一年只招15个学生。”
“只招15个，我们就能占3个？”
“我有关系嘛，你们要去，我就打个招呼。17个和15个，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溪川笑了：“这不太好吧？”
云萱又道：“哎呀！芷卉，你不是偏科吗？数学没戏，那还不在语文上多捞点分，一分也是分啊，万一押中了作文题呢？”
芷卉歪着头问溪川：“去看看？”
“不是吧，你连这也信！这种骗局简直是一万个漏洞组成的啊，本体就是漏洞。”
云萱机智地顺着说：“那就去看看嘛，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骗子是怎么行骗的？”见溪川的表情略有松动，她趁热打铁，“陪我们一起去吧，万一我和芷卉看不穿骗子被骗了怎么办？”
于是，一小时后，柳溪川坐在一个起码挤了100人的破教室深思，自己和芷卉这么高的智商，是怎么被云萱忽悠瘸的。
芷卉倒是很容易满足，帮着云萱找台阶下：“题押得准就行了，人多点就多点。”
就这个阵仗，怎么可能押得准？
溪川很快在呛骗子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
老师吹牛说和高考命题老师吃饭。
她就举手询问命题老师为什么没有按规定被关小黑屋。
老师讲《滕王阁序》。
她又举手纠正老师“序属三秋”里念错的字。
骗子老师被气到对她的举手视而不见，云萱居然转过头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这老师很厉害吧？”
溪川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云萱产生了骗子老师和自己棋逢对手的感觉，明明处处被揭穿。
她叹了口气：“不用听懂。《滕王阁序》去年考过，三年内考过的课内古诗根本不可能再考。”
失去了打假的乐趣，她无聊得开始发微信骚扰谢井原：“猜猜我现在跟谁在一起？”
男生根本不猜，直接发了个问号过来。
“和芷卉一起补课，羡慕吗？”
“在哪儿补课？”
溪川给他发了个定位。
男生回：“晚上不好打车。”
“我们坐地铁回，放心，我会看好她。”
课讲得实在无趣，芷卉也在东张西望，不经意扫见溪川手机的微信聊天界面。座位距离不近，她看不清对话内容，却记得谢井原的头像，远远扫一眼，看色块都知道是他。
有那么多话能聊……
芷卉有点郁闷，在笔记本上乱画也缓解不了烦躁，转头看看另一边的云萱，已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了。
她推推云萱：“我们走吧，讲得太差了，听不下去。”
云萱睡眼惺忪地醒过来，立刻同意。
两人开始收拾文具，溪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问：“怎么了？”
芷卉没答话，云萱隔着她说：“太无聊，回家吧。”
溪川也跟着站起来：“是吧，我就说嘛。”
回去的路上，溪川注意到了芷卉的闷闷不乐，却没多想，以为她只是对骗子补习班过于失望。
进地铁安检，芷卉就心不在焉，差点把手机掉进传送带的缝隙里，检票进站时又傻乎乎地刷不过闸机。
扫了半天还是禁止通行。
溪川、云萱见她没跟上才折回来，发现也不完全是情绪问题，她连刷卡操作的位置都不懂，逮着个二维码小广告在刷。
溪川帮她过了闸机，问：“你该不会没坐过地铁吧？”
“平时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都是公交车。我上一次坐地铁，上海还只有两条线。”
溪川觉得有点不妙，自己和云萱是一条线路，芷卉是另一条线路，她不太乘地铁，人又迷糊，怕她走丢。
“不会走丢的。”芷卉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实在不行看手机地图呗。”
等等……在地铁里看手机地图找路？
溪川走出十几米才反应过来，一转身，她已经没影了。
这是个换乘站。
芷卉靠着栏杆研究头顶的各种指示，不知眼前的三个通道应该选哪个。手机里有微信进来，她低头一看，居然是谢井原。
她紧张地站直了。
上次两人发微信还是为了传那首歌，对话就停在那里，准确地说，对话留在现实里，聊天记录就只有那首歌。
谢井原说：“听说你不会坐地铁。”
听谁说的？
除了溪川还能是谁！
他都没有用个问号确认一下。
芷卉奓毛：“谁说我不会！”
放下手机回到现实，一堆乱七八糟的标识又在她眼前绕起来。
没事，鼻子底下就是路，我们可以问。
因为是换乘站，这时候人还不少，她连续问了几个热心群众，跟着指示，成功回到了原地。怎么能瞎指挥呢！自己不认路就不要给别人指路了！
手机又振动了。
谢井原说：“你看地上的路标找10号线。”
芷卉低下头，10号线。
又一条微信：“坐往江湾方向的车。”
10号线，往江湾，很简单嘛，这次直到进地铁车厢都比较顺利。
刚进车厢就收到一条：“上车了吗？”
女生回了个开心的表情包。
对方没理这茬，过一会儿继续交代：“记住不要在南京东路站换乘，天潼路人会少一些。”
她回复：“那还有三站就到了。”
仔细一看，发现看岔了，又急忙更正：“错了，还有两站。”
但这两条消息对方都没再回复。
芷卉有点失落，只好自力更生，在天潼路站出了车厢，随着大部队走下去，在分岔路口停住看标识，脑子却乱糟糟的，没思考正事的空间。
为什么他不回微信？
为什么他和溪川就能有来有往一直聊下去？
他是不是觉得我……挺蠢的？
她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刚结束加班的上班族从标识前匆匆走过，一个小跑着的女孩在短短十秒内两次抬起手腕看表，两个本来手拉手的年轻人在前方岔路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一闪而过的景象不断阻断她对方向的判断，荧光绿、荧光黄的纷乱指示朝着各处。
转身，人群中一张张匆忙黯然的脸。
再回头，视界破了个口，他挺拔的身姿，义无反顾地加速与每个人的擦肩而过，正向她走来。
她定定地站着，从恍惚到喜悦，笑容逐渐生动。
地铁通道中晚风回响——
告诉她这不是梦境。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以为你嫌我烦。
男生看起来真的挺烦，冷着脸皱着眉，好像面对一个棘手的学术难关：“我怕在手机里说不清，反而把你绕晕了。”
“你这是从哪儿来？”
“老刘家。”
从浦东来，再回浦东去。
这位导航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她有点感动，刚想开口，对方看了眼手机催促：“得快点走，最后两班车了。”
气氛突然切换成竞走模式。
跟着他紧赶慢赶地上了车，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末班地铁，只知道车厢里人越来越少，四站后，空位到处都是。
芷卉坐下了，明明同一侧也有空位他却没坐，站了许久才坐在对面那排。
直到所有人都陆续下车，她才确定他没有一丁点想换过来的意思。
整节车厢都空了，两人面对面坐着，不说点什么，场面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对手在决战前冷却技能。
芷卉斟酌半天抬起头：“你明天……”
刚起了头，她才意识到对方和自己同时发出声音，她停下来。
“你先说吧。”这次，则是完美的异口同声。
谢井原笑了，先开口：“女士优先。”
“你明天有个竞赛？”
“嗯，本市。”
“那你是不是……觉得很简单？”
男生摇摇头：“不是，一样的题型和难度，三道题。只有全国联赛一二试有范围区别。”
“有信心吗？”
“没有，你借我一点。”
女生笑起来，朝他摊摊手：“我只有这么点，都拿走。”
过了一会儿，她收起玩笑，认真说：“我好像一直搞错了，以为你是那种天生学神、世外高人、独孤求败，可能是因为，对你来说很平常的生活，CMO、IMO之类，我连见识的机会都没有。”
你并非不是天才，只是天才不只有你，天才和天才之间也有较量。
男生一言不发看着她。
“我不知道，竞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意思。”他接嘴道，“每一题都有意思。”
“我却以为是胜利是荣誉。”她苦笑一下，两手不自在地绞在一起，“两岁开始，我就跟爸妈出门旅游，飞机坐过无数次，一开始很兴奋，拍过很多照片，后来习以为常，我都不太爱坐靠窗边的座位。直到最近一次坐飞机，我才突然发现，飞机下面的云像棉花，可是飞机上方的云是絮状的，像棉花糖。”
男生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可能你没有体会，不同高度看见的风景不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谢井原缓慢点点头。
“我是个从小到大没有得过第一名的人，哪怕英语竞赛一等奖有十几个，我也不是排第一的那个。会当凌绝顶，那样的风景我没见过。”芷卉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替我仔细看看棉花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