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暖的陌生人

在住院的日子里,三块钱的土豆丝卷饼一口咬下去,我真的觉得自己吃到了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

你得到过陌生人的馈赠吗?

微博上我问大家。

于是得到了密密麻麻的回复。

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出门的少女,男孩把自己衣服让出来给女孩盖上,午夜的时候车到站了,他叫醒女孩,提着行李送她下车。

十四岁的小男生去寺庙的路上崴了脚,陌生人背着他走完了后半程的路,回来的时候还带他去看医生,小男生觉得他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在自助餐厅,陌生人帮吃货抢了仅存的四只鸡翅,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抢到,那一刻,在吃货的眼里,那个男人变得格外的高大上,虽然她忘了分一只鸡翅给他,但那以后的日子里,每次吃起鸡翅,吃货都会想起那个温暖的陌生人。

女白领加了一天班,饥肠辘辘,在三元桥转车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卖煮玉米,她扑了上去,挑了半天玉米,女生才发现自己没带钱,摊主笑笑说没关系明天再给,她说不行,明天我不来这边。摊主说,那就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给。他说完,跨上三轮车,弓着背骑着车走了。留着姑娘站在一塌糊涂的北京夜色里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嗯,那摊主是个暴帅的男生。

有一年冬天,小男孩纳什和哥哥莱尼在大雪天回家,要走十二个街区,两个孩子被冻得脸蛋通红,纳什的鞋带开了,哥哥莱尼蹲下身去为弟弟系鞋带,就在那个时候,纳什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在细沙般的雪帘中朝着他们走来,他又高又瘦,没戴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他的身上满是雪花。他蹲下来,把他身上那条酒红色的围巾裹在纳什的头上。

有次我过马路,走在我左前方的是一对父子,走到一半的时候,绿灯突然变红了,一辆车猛冲过来,我感觉左手被人紧紧拉住,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马路对面,那个陌生男人才松开紧攥着我的手,然后他红着脸朝我笑。

……

这些可能都是很小很小的事。

在我们一生的故事里简直不值一提,但很奇怪,我们经常忘了原本以为非常重要的事,而对这些小事却刻骨铭心。

一辈子都忘不掉。

陌生人的馈赠是人与人之间最纯净的善意之一,在种种馈赠中,陌生人只是恰巧路过你,施以援手只因心中有爱,TA不求回报,没有诉求,所以对于这些馈赠,我们常常无以回报。

所以,最难熬的日子里,你总有机会遇见这样的陌生人。

这一次,在医院的病**赖了快一个礼拜的时间之后,我觉得浑身都发霉了,长出了可怕的绿毛,并不比在海上漂流的少年派轻松多少。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只能和身边已经八十高龄的顺义老爷爷一起聊天,因为我和他的主治医生是同一个人,所以背地里我们经常在一起吐糟他。

顺义老爷爷说,小伙子太年轻,一看就没经验。

我说,是。

顺义老爷爷又说,开药什么的不知道轻重,每次总开很多,我要输液到很晚才能回家。

我说,昨天我输了24个小时!

顺义老爷爷说,还不让我吃饭,我现在看见别人吃东西,就很馋。

我说,我看见别人喝水都觉得馋。

顺义老爷爷很会撒娇,护士一来,他就笑成了一朵花。

他说,姑娘哦,我真的好饿啊,我好想吃东西啊。

护士说,不是给你打营养液了吗,你怎么还饿呢?

我说,他估计是馋。

于是我被顺义老爷爷瞪了一眼。

反正我实话实说,我是真的馋。

被禁食禁水的日子里,我对食物充满了饥渴,超过三天不吃东西的日子简直让人抓狂。

每次病房里有其他人吃东西的时候,我都拼命地在那儿吞咽口水。

同时,肚皮非常不争气地轰隆作响。

医生说,可以喝水了,哦也!

医生说,可以喝粥了,哦也!

医生说,可以吃点儿水果了,哦也!

……

得到医生赦免可少量进食的这一天,悲催的我因一个人入院行动不便,而且差不多全天手上都扎着针,不便去买吃的,到了饭点时间也只有默默忍着挨饿。

还不如靠打营养液的那些日子!

山东小伙就是那时候入的院。

一直到我出院,我的食谱都和他是一模一样的。

小伙原本在厦门在打工,据说工作也还不错,赚钱也算可以,但更向往北京,于是半个月前风尘仆仆来北京了,结果一到北京立马水土不服地病倒入院。

入院第一天,医生就站在病床前黑着一张脸吓唬他。

外科医生边说边比画,这个病得先一刀子先下去,来试下这个囊肿的深浅,要是浅就直接割掉,要是深的话呢,这刀割完后会形成肛瘘的效果,然后等愈合得差不多,我们再来一刀。

兄弟俩被吓得目瞪口呆。

哦,忘说了,这哥们的病是肛门囊肿。

外科的治疗方案听上去简单粗暴,怎么都是先来上一刀看看的意思。

手术那天,他哥还在上班。

小伙自己在手术单上签的字,然后跟在护士身后摇摇晃晃就进了手术室。

等他哥赶到医院的时候,他都进去快有一个小时了。

小伙赤身**横着被推回病房的时候,他哥边照顾他边问,日后要不要再来一刀?

他因为做了局麻所以尚不能动,自己干着急但盖不上被子,偏偏他哥忙来忙去却视而不见。

我跟他哥说,你弟露点了,快给他盖上。

山东小伙满脑袋都是汗,笑嘻嘻地说,没事,我刚才都被护士给看了个遍。

一副占尽了便宜的欠揍样儿。

手术第一晚最难熬,本打算回家搂媳妇睡的哥哥留下来陪着弟弟,几乎一夜未睡,麻药过去后,疼痛一波一波袭击着山东小伙,而且手术伤口几乎血流不止,他以十分钟去一次厕所的频率折磨着他哥以及一病房的人。

大半夜的他说饿。

他哥跑去问护士,他能吃东西吗?

护士说可以。

于是在望京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哥估计跑出去三里地开外,才找到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回来时带着粥和牛奶回来了。

是双份。

其中一份分给了我。

我非常不好意思,他哥解释说,我弟叫我带给你,请收下吧。

后来每天的一日三餐,他哥买东西回来都不忘多带一份给我。

我给过一次钱,被拒绝。

他说,没多少钱,就是一碗粥而已。

嗯,确实不值多少钱,紫米粥两块钱一碗,土豆丝卷饼三块钱一份,茶叶蛋一块钱一个……

有一段时间,这些路边摊的廉价食物我都不怎么吃,总觉得光看着就没胃口,哪怕是偶尔去吃一顿早餐,也要去门面光鲜的高级餐厅,点一杯牛奶或者橙汁,配一份秀色可餐的三明治。

一顿早餐花上几十上百也都不稀奇。

可是,在住院的日子里,三块钱的土豆丝卷饼一口咬下去,筋道的面饼配上泛着甜味的土豆,在接触了味蕾的瞬间爆炸开来,整个口腔被香甜的味道所包裹,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都是带着温度的。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得到的太少,而是我们拥有的太多。

我出院那天才有时间坐在山东小伙的病床前聊了一会儿天。

那时我才知道,他算是一个蓝领工人,平时的工作是给客户安装LED灯。工作很辛苦,他人很瘦,皮肤黑黑的,是这个城市里你经常能见到的体力劳动者。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漂泊在这个城市里的异乡人,过去我们不属于这里,而将来这里也不属于我们,我们终将顺着各自的命运流向不同的方向。

但这一夜,我们相逢在黑暗而无声的海面上。

把彼此当成了光。

我说,我想请你吃饭。

他说,不必客气。

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他说,医生说要后天。

我说,那我后天来,早上就来,你要等我。

他说,好。

隔了一日,我因为办理报销手续重新回了医院,一口气爬上五楼,推开病房的门,却发现小伙子人去床空,我问一旁的密云水库大叔,山东小伙呢?

密云水库大叔说,昨天就出院了啊。然后他开起我的玩笑来,看来你是舍不得我们啊,要不回来再住几天?哈哈。

我失落地离开医院。

萍水相逢,却如此厚待。

谢谢你们,那些温暖的陌生人。

好在故事并没有结束。

有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KFC的外卖小伙子顶着大雨来送餐,他一身湿淋淋地站在屋檐下避雨,原来客人嫌弃他送餐的时间太迟,并以此为由拒绝付款。

我将全家桶买了下来,并且分了一只鸡腿给他,这会儿,我们俩躲在楼道口,一边啃鸡腿一边聊天。

我说,你怎么不干LED灯那个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