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寂静的人生

正如盛宴过后是散场一样。

谁的人生都会有冷场的时候，重要的是，当寂静来袭，你应有直面它的勇气。

一个人住的第九年，好像我的人生已经适应了寂静。

下了班，在公司对面的快餐店解决晚饭问题，然后横穿街道，走进那一大片像是蜘蛛网纵横交错的小路，路两旁是各种老旧门面，牌匾像是从挂上去就没摘下来一样，挂满灰尘，一副即将关张的破落模样。

失眠的夜晚我就看书，一页页翻过，双眼酸胀，神情呆滞，却无睡意。

有时也会把工作带回家。

工作到凌晨，查资料和翻书稿的声音哗啦哗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紧贴着时间的转盘翻过了下一页。

我变成了一个对声音非常敏感的人。

有时会在后半夜下楼去便利店买零食。

去往24小时便利店要横穿一段没有路灯的小街，二三百米的样子，却黑得像是虫洞一样，每次我走到那儿都停一下，深呼吸，然后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开跑的指令，一鼓作气就跑了过去。

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像是被豢养在水族箱里的一条鱼。

你站在我对面，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有万语千言，却也千头万绪，根本无从找到哪里才是线头儿，好像终于理清了一点儿，吐出的肺腑在你看来却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气泡。

你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转身走了。

我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

我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会去什么地方，会遇见谁，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就好像此时此刻，我站在这一小截的没有闪光的路口面前，有点儿无所适从，我停在那儿，听见了时光诡笑着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没人会等你。他说。

后来我辞职下海，开始创业，生活的节奏变得格外快。

好像我因此摆脱了那只对我来说太过孤独的水族箱一样。

一度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目标坚定热血爆表的有为青年，生活被热情的应酬和辛勤的工作所填满，睡眠质量因此变得格外良好。

我不必再花大量精力去应付那些失眠的夜晚。不用再开着电视去消灭寂静，不再依赖深夜电台的音乐DJ的喋喋不休，不用站在莲蓬头下任滚烫的热水冲刷着我清醒的神经，不用靠食物去抵抗连绵不绝的伤感，不用深夜一个人拜访空****的24小时便利店——我战胜了寂静。哈哈。

一直到有一天。

2013年的秋天，我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被送进医院，去的时候无比仓促，甚至连基本的洗漱用具都没准备，就被医生粗暴地按倒在病**禁水禁食。

而前一天我还在各种商务场合里扮演热血创业青年的傻逼形象，漫长的无边无际的寂静卷土重来，杀得我片甲不留。

虽然身处六人共居一室的病房。有些夜里，术后的病人疼得哎哟哎哟能叫上一整晚，其实很吵。

但那种寂静如水的日子仿佛一瞬间又回来了，我被寂静所包裹，四面八方，就像是活在水里的鱼，无论往哪个方向游去，都是水，都是水一样的寂静。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害怕寂静。

人生的寂静，像是辽阔的无边无际的沙漠一样，包裹着我们每一个人。

但人们有很多办法去应对它，寂静的人会去找另外一个寂静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说很多毫无意义却声音很响的话。他们管那个叫**情。

等他们说累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制造出另外一个小人来，这个小人几乎是扯着喉咙连哭带喊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原来安静下来的世界再一次喧闹起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小人就承担起那两个人消灭寂静的武器。他们管这个叫成长。

所以，以下的这些谈论，你是不是很熟悉？

几个月了？上幼儿园了吗？学习好吗？毕业了吗？找到工作了吗？挣多少钱？买房了吗？有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小孩？几个月了？

……

这些让人厌烦的套话其实只是人们打发寂静的工具。如果不谈这些还能做些什么呢，亲朋之间，端坐在一起，相对无言的寂静多可怕。

直面人生的寂静，对我们来说，是多么艰难而恐怖的一件事。

那些不再失眠的日子里，我以为我找到了战胜寂静的办法，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我逃避寂静的一种方式罢了，人生的寂静才不会因为你挣了几个钱或者谈了几次恋爱就凭空消失，你觉得你掌控了自己的人生，活得比谁都优越，你觉得你能穿越生命的荒凉和寂静，你春风得意，马蹄正疾。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寂静就像是时间一样，如影随形，你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正如盛宴过后是散场一样。

谁的人生都会有冷场的时候，重要的是，当寂静来袭，告诉你生命的真相的时候，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牵你的手，如果无边的黑暗中，与你并肩的那个人消失了，那么你也应有直面它的勇气。

我躺在医院的病**，任寂静温柔地将我拥抱。

不再期待任何人。

嗯，这是我一个人住的第九年，好像开始适应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