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亡路追索真相之十二 /

追索真相之十二

徐海城蹲在古榕洞口一筹莫展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他一惊,站起身看着远处,天罗地网般蔓延的树枝与藤蔓,将他的视线局限于方寸之内,什么也看不到。枪声传到这里已变得十分缥缈,他是时常玩枪之人,知道枪击地点隔自己很远。但是枪声如此密集,可以想象现场火药味有多浓。

毫无疑问,这是救援队开的枪,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徐海城的心变得焦灼不安,事情发展完全失控。他看着古榕洞老藤纠结的洞口,最终一咬牙,决定放弃等候小张的想法,先去与救援队会合,再谋他策。

徐海城拿枪顶着吴春波的太阳穴,说:“我警告你,如果在路上玩花招,就等着吃子弹。”

吴春波说:“徐队长,你如果担心我使坏,不如将我留在洞口,等幽灵出来收拾我好了。”

徐海城知道幽灵两字指的是小张,心如刀割,恶狠狠地说:“不要这么说他,否则……”他也不知道否则什么,收起枪,啪地打了吴春波脑袋一掌,然后解开他的手铐,令他带着席三虎的猎狗走在前方。但猎狗没见到主人,团团转不肯走,反而冲着两人龇牙直吠。也许它是意识到什么,弓着身子钻进古榕洞。很快地传来激烈的狗吠声,跟着砰的一声枪响,吠叫声变成呜咽。

外面两人相视黯然,摇摇头,离开古榕洞。现在两人是绑在一起的蚱蜢,谁也离不开谁。暗无天日的森林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徐海城的心里也异常难受,小张遭遇意外,令他意识到方离生还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现在恐怕就连自己也要留在这个原始森林了。他倒是不怕死,怕只怕跟小张一样变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行尸走肉。

走进山谷,森林的光线从惨绿变成暗绿然后变成全黑,地势缓缓向下,到处都是游动的五彩斑斓的毒蛇,在灌木丛里钻进钻出,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气里飘浮着难闻的腥臭味,还有硝烟味。吴春波与徐海城同时一惊,放慢脚步,四处张望,手中的电筒就像监狱的探照灯般来回地扫视着。

吴春波蹲下身子,手指蘸着枯叶上的暗红**放到鼻端闻了闻,而徐海城则走到大树边,察看上面的弹眼。

“不是人的血。”

徐海城继续扫视着,附近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弹眼,可知当时的场面何等壮观,可称得上是“弹雨”两字。救援队里都是训练有素的野战军人,枪法如神,能让他们如此不顾一切地开枪,必定是遭遇到令他们心惊胆战的危险。

吴春波与徐海城赶紧加快脚步,循着鲜血与子弹的痕迹前进,不时地看到丢弃的装备。赫然一大摊鲜血进入眼帘,吴春波停下脚步,闻了闻,脸色凝重地说:“是人血。”他看到这摊血上方的灌木叶子也沾着淋漓不尽的鲜血,于是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倒抽口气。徐海城也慢慢地抬起头,只见树杈间倒挂着一具尸体,口鼻眼全凝着血,舌头吐出大半截。

“蟒蛇……”吴春波舌头发颤,背脊发冷,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他,知道蟒蛇的厉害。这具倒挂的尸体分明就是被蟒蛇缠死,然后甩到树上的。

“是救援队的人。”徐海城凝视着尸体所穿的迷彩服,拔出腰间的手枪,小心翼翼地前进。没多久,又看到另一具被缠死的尸体紧紧地依着树干,不过这具尸体穿着黑色的衣服,而且脸上戴着面具。吴春波惊呼一声,跑上去摘下面具,只见满脸的蛆虫爬动,他大吃一惊,手里的面具也掉到地上。

“这人是瞳子会的吧?”徐海城走近审视着尸体,“已经死了。”

尸体腐烂得严重,不过还可以看出是个男人,脸上长满胡子。吴春波也留意到这点,暗暗地吁口气,嘴巴里叽里咕噜地念出一串安息咒语。

两人继续前进,又碰到两具救援队队员的尸体,死状与前面的人大同小异。两人越看越心惊,觉得自己仿佛是走进阴间的炼狱里。沿途始终都没有发现考察团成员的尸体,不过这并不能表示他们没有遭遇到蟒蛇的袭击,也许他们被它吞食了,尸骨无存,找都无从找起。徐海城向来笃定,但见识了这些被蟒蛇缠绕至死的尸体后,他再也乐观不起来了。吴春波也忧心忡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咒语之类的。

远远地看到前面现出火光,隐隐还有人声传来,徐海城大喜,在这里看到篝火还能是其他人吗?他加快脚步,弯着腰钻过灌木,忽然腰间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抱住,跟着双脚就离开地面。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脚旁的吴春波瞪大双眼尖叫着,瞳仁深处映出自己的影子,还有捆着自己腰部的巨大蛇身。

蛇身蠕动着缩紧,徐海城只觉得腹腔欲爆,眼睛快要脱眶而出。看不到蟒蛇也看不到吴春波,只有一种濒死的焦灼不安,再也无法知道考察团在4月18日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知道方离是否还活着。

吴春波的惊叫声将森林的寂静击碎,传到营地那边,那里人声稍停,然后更多的奔跑声传来。哗啦啦的树枝拂动声,很快地,救援队的士兵拿着枪冲了过来,一看到蟒蛇,想到死在它手里的兄弟,顿时个个红眼,举起枪瞄准它头部。蟒蛇今天吃过子弹的亏,也是满腹恨意,才会在救援队营地附近逡巡不去。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看一场血战势必难免。

蟒蛇学聪明了,举着徐海城扫来扫去,顿时让救援队投鼠忌器。不过蟒蛇一分神,勒住徐海城的力量小了,他缓过劲来,挣扎着拔出腰间的刀用力一割。蟒蛇的鳞片很坚硬,这一割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让它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松。徐海城落下,蟒蛇缠着树干逃逸。

待徐海城脱离射击范围,救援队一阵急扫,只见落叶纷纷,树枝折断,却不见蟒蛇半点鲜血。士兵们哪里肯放过它,其中一个率先冲过去,好为惨死的兄弟们报仇。但他错估了蟒蛇的实力,刚钻过树林,他就被蟒蛇尾巴重重地一扫,枪从他手中掉下,整个人跌倒地上,其他人被他一挡,身子微挫,蟒蛇寻着喘息机会,逃得飞快,簌簌声不绝于耳。

士兵们回过神来,握紧枪还想再追,班长大喝:“别追了。”

部队纪律严格,跑到前头的士兵停下,不情不愿地回头看着班长,说:“班长……”

“我知道你们都想替死去的兄弟报仇,但不要忘记我们的任务并不是来杀掉蟒蛇,而是寻找考察团成员。”班长看出部下不乐意,“我不会忘记家栋与福明的仇,这条蟒蛇我们留着以后收拾。”

“其实,”吴春波小声地说,“想杀蟒蛇,最好在它吃饱后,因为它的食量很大,有时候吞入超过体重的食物,就会被撑得动作迟缓。”

士兵们没在深山里待过,所以不懂蟒蛇的习惯,听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吴春波又说:“其实蟒蛇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撩人,不过现在跟你们结了仇,它就会跟你们纠缠到底。”

班长又“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都怪我一个手下,他当时看到蟒蛇就吓着了,就直接开枪了。对了,”他盯着吴春波与徐海城,“你们是什么人?”

徐海城胸部还是疼痛难忍,挣扎着爬起身,拿出证件晃了晃,又指着吴春波说:“这是带路的猎户。”他扫视着在场身着迷彩服的军人。

瀞云驻地部队派出一个精英班,总共十人外加猎户席二虎和一个军医,总共十一人,可是现在只有八个士兵,个个满脸悲恸与愤怒。徐海城特别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当小张出事的时候,他的心情跟他们一样。

“发现考察团没有?”

“找到其中一个,不过他好像病得不轻……”排长欲言又止,“你跟我回营地就知道了。”

徐海城心脏狂跳几下,满心期盼地想这个会是谁?离营地约五十米,他恨不得一脚跨过。到营地了,班长带他进其中一个帐篷,里面正襟危坐着一个男人,他的期盼顿时化为乌有。徐海城认得他叫向玉良,是南浦大学的民族学教师。他神情痴呆,嘴巴念叨个不停,额头正中有个眼状的疤痕,乍看之下还以为他另外长着一只眼睛。

徐海城好奇地问:“他在说什么?”

班长摇摇头,说:“听不懂。”

徐海城将耳朵凑到向玉良嘴边,只听他反复地唠叨:“幽灵……来了……幽灵……死了……幽灵……活了……幽灵……走了……”

幽灵?又听到这两个字,徐海城按住向玉良的肩膀,说:“向老师,你还记得4月18号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向玉良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唠叨着。

徐海城深深地叹口气,只希望向玉良能清醒过来,告诉他4月18日后考察团发生什么事情?哪怕像许莉莉一样,只有十来个字:4月19日,万蛇谷,幽灵,死亡路。

〖第十二章 死亡路〗

盲蛇在向玉良的额头上扭动着,约莫六厘米长,看起来貌不惊人,也许会被误认为是蚯蚓。但它却让马俊南与方离毛骨悚然。向玉良似乎清醒一点,两眼虚虚地盯着方离,说:“你对我做了什么?”正巧盲蛇的尾巴在他眼前一扫,他愕然又害怕,“什么东西在我脸上爬?”

马俊南与方离不敢回答,盲蛇一转身滚到向玉良的眼窝处,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两眼翻白晕过去。盲蛇圆滚滚地爬过他的眼皮,滚落到地上的枯叶上,一扭一扭地要游走。马俊南从最初的恐惧里回过神来,一脚踩下去,发出“啪”的一声,他移开脚,脚下一摊似血非血的稀泥状物。一阵反胃,马俊南用力地在枯叶上蹭着鞋底。

向玉良的额头还在流血,深深的一个眼状窟窿。方离给他抹上消毒药水,然后用绷带包好伤口。做完这一切,与马俊南对视一眼,都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马俊南由衷地称赞:“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勇敢。”

方离羞涩地微笑。自从发现向玉良中了盲蛇蛊,她就在想,这个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蛊?因为它的调制方法与中毒症状都与传统蛊毒不同,每当人的手指摸着赤红眼印时,都能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在蠕动。所以她大胆地猜想,可能是蛇卵被血液运送到这里孕育成蛇,当它成熟时,它就会开始乱窜,钻进大脑而令人死亡,如果给它另一条便捷的通道,也许它就会钻出体外。没想到事实与她的猜想一样。

回想起刚才的情况,方离心有余悸,毕竟她不是医生,如果用力不对或是角度偏差,非但不能帮到向玉良,反而会令他猝死,虽然他的性命本来就是岌岌可危。

看着晕倒的向玉良,两人犯难,两人都很疲倦,而且方离又很弱小,怎么才能将正值壮年的向玉良搬回营地?马俊杰说:“看来只有等他醒过来了。”

两人在向玉良旁边坐下,环顾着四周,风冷叶动,月色凄迷,仿佛每一处都隐藏着游**的鬼魂。想到鬼魂,方离不免又想起鬼师,心里一颤,再也不敢乱想。可是向玉良一直也没有醒来,两人无奈之下,只好砍下竹子制成担架抬着他走。

走着走着,方离心生疑窦,总觉得有人跟着,小声问马俊南,他也说有这种感觉。于是两人故意钻进灌木丛里,等了半天也没有人经过,正在想可能屡受惊吓后,人变得敏感而已。

忽然一股熟悉的腥风飘来,方离脸色惨白,对马俊南说:“是蟒蛇。”本来以为蟒蛇受伤会安分不少,没想到会和它狭路相逢。马俊南一听,也是后背冷飕飕。

很快的一阵巨大的窸窸窣窣声传来,前面的树干上探出一个脸盆大小的三角脑袋,脑门上两颗蛇眼闪烁着碧绿幽光。方离心里一个激灵,这条蟒蛇比下午那条略小,花纹呈浅褐色,看来在万蛇谷,不只一条大蟒蛇。

它似乎闻到生人的气息,往这边张望了一眼,方离顿时紧张得小腿抽搐,下午蛇口逃生的经历在脑海中翻腾,似乎又闻到蟒蛇口里的腥臭……不过蟒蛇并没有过来,它依然保持着自己原来的前进方向,肚子圆滚滚,看来是吃饱了。它全身的鳞片被火光照得油光发亮,慢慢地扭动着,光是滑动姿势就叫人后背如毛毛虫在爬。

窸窸窣窣声一路远去,直到听不到,方离与马俊南才敢大声喘气,他们现在倒羡慕昏迷的向玉良了,也许他是最幸福的,每到危险时刻就昏迷不醒,无须承受各种各样的恐惧折磨。

方离与马俊南钻出灌木,经过蟒蛇爬出的那棵大树时,方离好奇地用火把晃了晃。只见黑暗里立着一条人影,兀自愣愣地瞪着自己。定睛细看,脑袋里轰隆一声仿佛春雷炸开,不由自主地“啊”一声。

马俊南听到她的惊呼,也扭头看着那个方向。只见一个瞳子会的巫师倚着树干站着,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压得极扁,几乎陷进树干里;两只眼睛几乎已经暴出眼眶,随时要掉下来似的,眼窝流出两道血痕,将煞白的三瞳面具衬得分外恐怖。他想起刚才爬走的蟒蛇,明白过来瞳子会的巫师是被它缠死的。

两人不敢再看,加快脚步往营地走去,后背冷汗涔涔,心里也是冷飕飕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惊得四处张望。终于看到树林里透出的温暖的火光,营地就在眼前,可是……马俊南与方离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蝙蝠在半空逡巡不去?

小心翼翼地靠近营地,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王东与卢明杰坐在篝火前,看起来并无异样。走到近处,王东与卢明杰高兴地迎出来,方离与马俊南长呼口气,看来是自己担心得过头了。

“怎么这么多的蝙蝠?”方离问。

卢明杰摇摇头,见到两人平安归来的喜悦被凝重所代替,说:“你们走后没多久开始聚集的,后来越来越多,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觉得不是好事。”

“可能鬼师就在附近。”提到鬼师,方离不免想起蝙蝠洞里挂满蝙蝠的那人,汗毛唰唰倒立。卢明杰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太过多虑。

但是蝙蝠却越聚越多,不时从头顶飞过去,肆无忌惮。

王东看到向玉良额头绑着绷带,问:“向老师的额头怎么了?”

马俊南咕噜噜地喝下一口水,说:“向老师中的盲蛇蛊已经没事了,说起来多亏方离……”他把向玉良蛊毒发作时,方离如何果断勇敢地刺透额头的“赤瞳”……说到盲蛇从向玉良的额头钻出来时,王东与卢明杰不约而同地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方离,没想到你这么勇敢呀。”王东忍不住称赞她一句。但方离似乎没有听到,仰头看着天空,脸色十分严肃。“蝙蝠越来越多了。”

其他三人抬头看天空,果然如此,蝙蝠在半空树叶间不断穿梭往来,黑云一般地遮在空中。这让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古榕洞与蝙蝠洞里的情景,也是那么多的蝙蝠,同仇敌忾地冲向人类。

“大家得小心点,我觉得这群蝙蝠来得挺诡异的。”王东边说边往篝火里扔火柴,蝙蝠怕明火怕烟熏,保持火堆不灭,它们就不敢扑下来。

“来,明杰,我们先把向老师抬进去,跟梁教授一起吧。”马俊南转身看着帐篷,骇然失色,其他人感觉到他的异常,纷纷转身看着帐篷。因为梁平受伤,所以大家拉着帐篷门以防山风吹着他加重病情,但现在帐篷里鼓得圆圆的,分明是山风吹进帐篷里导致的结果。可是这风从何而来?

四人各拿起一支火把靠近帐篷,马俊南拉开帐篷门,帐篷里空无一人,后面赫然有个破洞。四人连忙绕到后面,只见一条拖痕一直延伸到灌木处消失,地上还有斑斑血迹。四人相视一眼,说不出的绝望,梁平已受重伤,哪里还经得起这种折腾?

王东似乎要垮掉了,说:“松朗村的师公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是死亡之路,果然是死亡之路。”

疲倦、恐惧、灰心、愧疚像四重大山一样压在方离的后背,仿佛又回到古墓坍塌那天,一块巨石坠落,撕心裂肺的痛苦从后背往四肢蔓延……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出声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马俊南低喝一声:“方离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说什么巫域的,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有这次考察,更不会害到教授……”涕泪纵横,方离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卢明杰一把拉起她,摇晃着她的双肩,说:“你又不是决策者,考察团是由南浦大学组织的,你不要忘记。”

“就是,方离,你不要哭,我知道你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向老师还是你救的。”马俊南大声地说,比平时高八度,说给方离听也说给自己听。但是收效甚微,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蓦然一阵大风刮来,吹得大家几乎睁不开眼,篝火也被吹得偏向一边。跟着,听到呜呜呜的声音响起,是鸡蛋巨石埙发出的声音,非常响亮,看来离这块巨石很近了。古人形容埙声为立秋之音,果然如此,幽暗、悲凉、肃杀像三重无形帷幕般围住营地。

风飒然,月色迷离,埙声如夜鬼呜咽。大家都能感觉到风云将变,而自己无可奈何。

方离止住哭泣,抹掉眼角的泪,看着逡巡不去的蝙蝠说:“鬼师还在附近,我要去找他。”说完,她往后面的灌木丛钻去,王东一把拽住她,说:“不要去了,方离,我们都知道梁教授凶多吉少,现在所有人都要尽全力地保全自己的性命,离开这里。”

“不!”方离甩开王东的手,想到蝙蝠洞里挂满蝙蝠的活人,也许梁平就会成为其中一个,她的心犹如被放在火上油煎。“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她说得如此凛然,完全无视王东的好意,他不免心生不快,嘲讽地说:“去吧,去吧,既然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是不会拦你的。”

马俊南瞪他一眼,说:“你还说风凉话,你跟明杰怎么搞的,梁教授居然在你们眼皮底下被……”

王东无言以对,折身回到篝火边坐下,拿着木棍不断地拨弄着火苗。这种反复而无意义的动作,暴露出他内心的恐惧。马俊南一看,也不好再说什么,险象环生,谁不是心里绷着一根弦,言语尖锐也是因为需要发泄。“明杰,我跟方离一起去找梁教授,你要不要一起?”

卢明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当然。”

“王主任,你要不要一起去?”

王东的脸色阴晴变幻,回答不,那就是等于是脱离考察团,一个人在这原始森林,存活的概率是多少呢?回答是,他实在是不甘心。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然后他终于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守着这堆火。”

“也好,那向老师就麻烦你照看一下。”马俊南这么说,王东也不置可否,只是呆呆地看着火堆。

方离、卢明杰、马俊南分开灌木丛钻进去,顺着拖痕,没走多远就发现一人,看衣着却是鬼师,俯趴在地上。三人面面相觑,犹豫一会儿,确信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将他翻过身来,确实是鬼师,两眼还睁着,黑森空洞。

这么强悍的猎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据说是幽灵附身的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拖痕到鬼师尸体所在处就消失了。三人以此点为圆心展开搜寻,都没有发现梁平的踪迹。事情很诡异,三人心里闪过类似的想法,但自己都被这想法吓着,没人敢说出口。天空中依然有蝙蝠飞来飞去,不知疲倦,不知道这些小动物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卢明杰皱眉沉思着,忽然将鬼师的尸体又翻回来,拨开他后脑的花白头发,想想是否有重击痕迹?否则怎么会死得如此猝然?他没有看到受伤痕迹,却意外地发现脖子处有两个小孔,孔周围还有淤青未散,特别是紧临小孔一圈的肌肤呈黑色。他好奇地伸手按了一下,一股黑色**喷出来,有不少落到他鼻子上,他吓一大跳赶紧用手擦拭。可是这**似乎有灵性般,一沾他的肌肤就沁进去了。

“这是什么?它会自己钻进去!”方离看得分明,心里一沉。鬼师的尸体已凉,血液也已经停止流动,所以不可能是血液。

“不知道。”卢明杰边说边继续擦鼻子,忽然想起方离的后半句话,“你说什么?它钻进我皮肤里了?”

方离肃然地点点头,卢明杰呆了呆,低骂一声:“我靠。”

“我们回营地去,赶紧用药水洗一下你的鼻子,我怀疑这个**有毒。”方离转身要走,又觉得将鬼师的尸体曝于荒郊,似乎不妥。说到底他也是考察团的向导,如果不是因为考察团,他现在还在通天寨守着黑虎晒太阳,也许会活很久很久。

“还是把他埋一下吧。”马俊南与她想到一块儿,三人从附近搬来石块垒在鬼师尸体上,当石块压到他背时,脖子处的小孔里有更多的黑色**流出来,看得三人恶心不已。埋好鬼师,三人心情沉重地折回营地。

还没有走近,风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味送到三人鼻端,那是尼龙燃烧才有的臭味。而营地里最主要的尼龙制品就是帐篷。三人脸色大变,赶紧冲到营地,只见帐篷已烧着大半,里面休息的向玉良不见了。

而篝火堆有人浑身着火,正艰难地挣扎着,是王东。三人冲过去,将他拉出火堆,摘下树枝扑打火苗,王东烧焦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梁教……”然后浑身剧烈抽搐,再也不动了。三人又悲痛又绝望,明白他所说两字的意思,梁平回到营地,王东一定很高兴,可是他没有想到回来的是催命的阎罗。

松朗村的师公说,七个人五男二女,头顶笼罩着黑雾,走在死亡之路上,一点也没有错。死亡就这么接踵而来,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考察团队员们的性命。方离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发出狼般的嚎叫。

鸡蛋巨石埙呜呜而鸣,似是为她伴奏。

马俊南与卢明杰悲痛地呆立片刻,将王东的尸体搬到篝火里火化。

半空依然是飞来飞去的蝙蝠,看来梁平还在附近。两人相视一眼,啼笑皆非,自己的队友一下子变成莫名其妙的行尸走肉,而且以杀人为乐趣。

“当有人拉动石锁链,我将攀着它重回人间……”

几百年前巫师留下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俊南与卢明杰想破脑袋也没有弄明白,只是隐隐觉得鬼师脖子上的两个孔似乎能解释这一切。环顾营地一片狼藉,营地外幽深的森林一副随时要吞没一切的架势,空中满目的蝙蝠,似乎是战场上蓄势待发的战士。刮来的风里掺杂着雨丝,直往人毛孔里钻,冷到骨髓。

卢明杰忽然想起一事,低呼:“糟糕。”马俊南不解地看着他。

“马教授,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白骨沟埙声过后就开始下暴雨吗?”

“没错。”马俊南起初还有点迷惑,片刻恍然大悟,“糟糕,这里是山谷,如果像上次那样下暴雨,我们肯定会被冲走。”他冲兀自悲伤的方离说:“方离,我们得离开这里。”

方离摇摇头,说:“我太累了,不想再走了,让我死在这里吧,反正这里是我的家乡。”

马俊南与卢明杰皱眉,心想方离已经被恐惧与悲伤击溃了,这里怎么变成了她的家乡?马俊杰一把拽起她,说:“你不要这么没出息,没错,如果不是你的话,根本就不会有这次的考察,可是你放弃的话,对得起大家吗?”

方离眼泪簌簌流下,双唇直抖:“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梁教授,对不起王主任……”

“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要说也要找到曼西族以后再说,也许他们知道那个诅咒意味着什么,也许他们有办法救治梁教授呢?”马俊南的这番话,让方离眼睛一亮,没错,他们既然能将大巫师沉入水塘,说不定也有办法解除梁教授所中的“诅咒”呢?

马俊南知道她已被自己说动,推波助澜地加上一句:“梁教授的性命就看我们的了。”

方离抹掉眼泪,重重地点着头,将背囊里的重物全都扔掉,只留下药物、电筒、内衣等必需物品。

篝火堆里的王东已成火烬,木柴也快烧尽,被细细的雨丝一打,火苗闪烁,随时要熄灭的样子。这时,后面大树后传来轻微声响,三人一回头,只见梁平手里拿着一把柴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瞳仁深处一抹暗红。

方离鼻子发酸:“教授。”

听到这两字,梁平脸上闪过一丝迷惘。趁此机会,马俊南大喝一声:“走。”手里挥舞着火把,驱赶从高空扑下来的蝙蝠。方离与卢明杰深深地看梁平一眼,转身跟上马俊南,朝鸡蛋巨石埙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