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三瞳追索真相之十一 /
追索真相之十一
古榕洞内,刹那间时间似乎停顿了,凝固成一个定格。徐海城的脚边,年轻开朗的席三虎最后一阵**,无限留恋地告别这个世界。鲜血沿着地面蜿蜒流淌,布满徐海城的鞋底,慢慢往鞋面沁。
徐海城依然保持着蹲立的姿势,巨大的惊骇令他浑身僵硬。隔着丈余,小张笔直地站着,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他。刚才被枪声惊散的蝙蝠又慢慢地聚拢,大部分飞回壁顶倒挂着,有几只飞在小张的脑后,就好像他脑袋后面忽然长出一对黑色翅膀。在小张身后,吴春波靠着墙壁,身子缩成一团。
“你……”徐海城不知道说什么,八年警察生涯,第一次陷入手足无措的困境。
小张没有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在他身后的吴春波嘴巴开开合合,反复地做着相同的口型:“幽灵。”幽灵,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幽灵?难道小张真的被幽灵附身了?徐海城不愿意相信,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小张的突变?
这些年小张与他情如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枪口会对着自己。徐海城的机警勇敢全消失了,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有一刹那他希望幽灵附身的是自己,那样子面对兄弟倒戈难题的就不会是自己。
“你怎么了?”想了很久,徐海城终于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张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一下,眸子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迷茫,然而很快地,一切都消失无形。他还是木着一张脸,眼神呆滞而空洞。
站在小张后面的吴春波冲徐海城比画着,意思是他冲过去,扑倒小张,然后让徐海城来制服他。徐海城点点头,现在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吴春波深深地吸口气,往前一扑,小张被他扑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枪掉落到地上。徐海城从地上蹿起,正想制住他,一群蝙蝠蒙头蒙脸地冲过来。
“跑。”吴春波看情况不妙,大喊一声,率先往洞口跑去。徐海城被蝙蝠冲得根本看不清楚,只好也折身往洞口跑去。蝙蝠从后面追来,唧唧咯咯地尖叫着,扑打着两人。
慌乱中徐海城眼角余光瞥见小张捡起地上的手枪,重新站直举起枪,于是赶紧将手中的电筒扔过去。叭一声,电筒摔得粉碎,洞内顿时漆黑一片。
“砰”“砰”两枪都击中了石壁,火星四溅。徐海城与吴春波铆足劲狂奔,一直到爬出古榕洞才敢停下。回头看古榕洞,老榕树郁郁葱葱,树皮上长满斑驳绿苔,遮掩着下面的洞穴,洞穴口古藤密垂,真像西游记里妖精鬼怪出没的地方。
徐海城边喘气边盯着洞口,心情复杂,希望小张能跟着出来,可是又不知道他出来自己是逃跑还是拔枪射击?
吴春波问:“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徐海城也茫然,既不能进入古榕洞,又不愿意离开。
小张还在洞里,他内心里一直盼望着他会突然走出来,冲他大笑,说:“把你吓坏了吧?”又或者:“靠,还真的有幽灵,居然把我附身了”。
想到幽灵两字,徐海城一把攥住吴春波,说:“关于石锁链和幽灵,你爸还说过什么?”
“那不过是一个传说,我小时候老爸说给我听的。”吴春波说,“最后就是那个巫师变成了幽灵,后来所有的巫师联合起来对付她,用石锁链捆住她扔进深潭。”
只言片语,实在无法弄明白小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海城心情烦躁,进入深山是为了寻找考察团队员失踪与死亡之谜,结果还没遇到考察团,已经搭上席三虎和小张。他越想心里越郁结,一拳打在古榕树上,他的手都流血了,老树却纹丝不动,连叶都不掉落一片。
吴春波看着他说:“徐队长,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徐海城不假思索地说:“不行。”
“那我能不能先离开?”
徐海城瞪他一眼说:“你想溜?”
吴春波说:“徐队长,我们总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吧。何况我也不是犯人,有人身自由。”
徐海城二话不说,拿出手铐铐住他,说:“你怎么不是犯人。”
吴春波很吃惊,挣扎着说:“我怎么着了,你把我铐起来?”
“在祭坛,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听到徐海城这么说,吴春波居然也不抵赖,坦然地说:“我后来不又把你们放出来了吗?”他的言行一点都不似他外表表现出来的懦弱,倒让徐海城暗暗吃惊,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聪明而且不显山露水。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人,因为很难琢磨透他的心思。
“你放我们出来的目的,不过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决定跟着我们进入原始森林,想找机会除掉我们。”
自己的心思被徐海城完全猜中,吴春波不免吃惊,说:“没错,我是有这么一个想法,但那也只是想法呀。”
他一点也不抵赖,出乎徐海城的意料,说:“你倒是坦率。”
吴春波憨厚地笑了笑,但眸子里狡黠的光芒一闪。徐海城全看在眼里,说:“你这么坦率,是在想我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原始森林了吧?”
吴春波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老实与谦和**然无存,说:“看来徐队长真的是个聪明人。”顿了顿,他说,“就算是我,都没有把握能安全回到通天寨,所以更不用说你。”徐海城环顾着四周的树木,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失去席三虎的向导,在这原始森林里,他一个城里人,要想不迷路太难了。
“我们两个结伴,还有点离开的希望,只是……”吴春波卖着关子。
徐海城对他的心思洞若烛火,说:“想要我不追究你们瞳子会?还是想要我不追究你?”
“我又不是瞳子会的,况且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你不是瞳子会的?”
吴春波说:“事实上,我父亲才是瞳子会的,我是来找他的。”
听起来挺合情合理,瞳子会的成员都是巫师,吴春波不过是个看林人。但他忽然如此坦诚,让徐海城心生狐疑。吴春波察言观色,说:“徐队长,因为守林的宿舍离祭坛近,所以平时父亲叮嘱我没事多来祭坛转转,免得有人破坏了石柜。”
“这么说,你早知道石柜下面另有通道?”
“我父亲提过。”
徐海城略作思索,说:“那你知道不知道瞳子会其他成员的名字?”
吴春波连连摇头,说:“那可都是秘密,连我父亲都不知道。”
正说着,树丛后一阵窸窣声,席三虎的猎狗钻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灰色野兔。徐海城心里一喜,有席三虎家里的猎狗,在树林里迷路的概率会小很多。吴春波也想到了,生怕徐海城将自己留在古榕洞口,心里十分焦虑。
“你父亲进白骨沟来干吗?”徐海城随即明白过来,双眼精光暴涨,瞪着吴春波说,“他们是不是要对考察团不利?”
吴春波眼神闪烁,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海城狠狠地说:“是不是把你扔到洞里,你就会知道了?”边说边将吴春波往古榕洞里推,他吓得脸色发青,连声说:“徐队长,我听父亲说,因为考察团偷窥夜祭,犯了瞳子会的忌讳,为了维护传统所以要……其实我现在都担心我父亲是否还活着?”
徐海城惊愕:“你是说,跟着考察团进入深山的瞳子会也出事了?”
吴春波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也是我跟着你们进入深山的原因。按道理,我父亲早该回家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回去。”
徐海城松开手,考察团出事了,跟着考察团的瞳子会也出事了。究竟在进入白骨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一屁股坐在树根上,托腮思忖着。按行程,救援队应该已经抵达瀞云主峰脚下,也就是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带,不知道他们找到考察团没有?方离是否还活着?徐海城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方离赤红着眼睛朝他伸出手……没有许莉莉记事本的提示,考察团的遭遇无法揣测。徐海城多么希望许莉莉没有因为恐惧而丧失意识,并且一直记录着发生的事情,比如说4月18号万蛇谷里上演的下一幕:4月18日,万蛇谷,鬼师,第三瞳。
〖第十一章 第三瞳〗
方离听到许莉莉的尖叫,抬头看到一条大蟒滑下来,张开血盆大口。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眼前一片漆黑,头脸全是湿漉漉的蟒蛇唾液,腥臭味熏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她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恐惧,因为已经吓蒙了,都快要失禁了,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转着一句话:我在蟒蛇的嘴巴里,我在蟒蛇的嘴巴里……方离的双腿还露在蟒蛇的嘴外面,不停地蹬着。巨蟒扭动着脑袋,想把方离整个人吞进去,不过她背上的庞大背囊卡住它的喉咙,令它的吞噬变得不是那么容易。站在不远处的许莉莉在三声尖叫过后,一步步地后退,她彻底地被吓傻了。
这时,一声枪响划破长空。
蟒蛇嘴里的方离只觉得蟒蛇剧烈地一震,然后大幅度地摆动着,她被摇得头晕眼花,呼吸艰难,几乎要晕过去,但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晕过去,千万不能晕过去……忽然,她觉得腰部一松,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树枝刮着脸颊,然后重重地撞在硬物上,痛彻心扉,但是现在总算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她顺着树干滑落在地,疼痛让她四肢伏地动弹不得,唯有眼睛还可以转动。
时间不早了,暮色四合,光线黯淡。
黑漆漆的蟒蛇就在她的不远处,看不到它是否受伤,但是有鲜血滴落到它下面的枯叶上。它十分愤怒,眼露凶光,卷动着粗长的尾巴扫向开枪的人。
开枪的人是鬼师!方离十分惊愕。
鬼师连连后退,有条不紊地装子弹、上膛、扣动扳机。又有一颗子弹射出,这一次没打中,擦着蟒蛇的尾巴而过。也许是擦过的火炙感觉,令蟒蛇的愤怒无以复加,尾巴扫来扫去,树木簌簌颤抖,一棵小树被拦腰打断。幸好有这树木的遮拦,鬼师能够从容地躲闪,只是他躲闪的姿势很生硬,像是那种关节硬化的人。
方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炙般地疼痛,她知道是因为蟒蛇的唾液有腐蚀性,碰到昨天被蝙蝠抓伤的疤痕,于是连忙扯出腰间的毛巾,胡乱抹了一番。恼怒的蟒蛇只顾追杀鬼师,无暇顾及她。方离暗呼侥幸,要知道蟒蛇可是有虐食者之恶名,它虽然没有毒牙,却可以将人一口吞下,也可以将人紧紧缠死然后吞食。
全身到处疼痛,而且惊吓过后四肢发软,方离没有办法移动身子,只能靠着大树看着蟒蛇与鬼师战斗。很显然,蟒蛇占着上风,它尾巴所到之处,风声呼呼,树木摇晃,落叶纷飞。而鬼师凭借着树木的遮挡一步步地后退,他身上有种陌生的不属于人类的凶狠。
一群蝙蝠尖叫着冲向蟒蛇。这真是骇然的一幕,要知道蟒蛇是扑食蝙蝠的,蝙蝠平时躲着它都来不及,这一次却前仆后继地冲向它。蟒蛇舌头一卷就是一只蝙蝠,但是蝙蝠太多遮住它的视线。鬼师趁机又开枪,打中蟒蛇的尾巴。它吃痛地扫倒一棵树,然后飞快地溜走了,树叶剧晃,簌簌声远去。
树林里完全地安静下来,但腥风仍在。周遭断裂的树枝,满地的落叶,枯叶上的滴滴蛇血,都在沉默地诉说着刚才的激烈战斗。鬼师握紧猎枪朝方离走来,脚步沉重,踢着石块发出嗒嗒的滚动声。
“师傅。”方离满心感激,若不是他,现在自己一定在蟒蛇的肚子里了。鬼师置若罔闻,佝偻的背影被森林里的惨淡天光勾勒出来,说不出的凄凉。有几只蝙蝠飞在他的前面,又为他增添几分诡异。
方离挣扎着站起,再准备再呼一声:“师傅……”看清楚他的脸,声音被生生扼杀在嘴边。鬼师一直戴着的犬面具已经遗落在水塘里,皱纹交错的脸上灰蒙蒙的,一点肌肤的光泽都没有。他握着猎枪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本来是黝黑色,现在却呈现跟脸蛋一样的暗灰色。而他的瞳仁深处却有暗红流动,闪烁着诡异的虹彩。方离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另一双暗红瞳仁,那是属于古榕洞被石锁链捆着的大巫师。
鬼师挥起猎枪,方离脑海里闪过昨晚躲在竹林里见到的情景,风声近耳时,她连忙闷哼一声,假装晕过去,避过致命的一击。天色昏暗,鬼师可能没发现她的假装,拉着她的衣领拖着走,高低起伏的石块蹭着方离,即便她穿着的衣服厚,也觉得磨得难受。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树木笔直高耸,树尖齐齐地指着一弯冷月,林子里飘浮着点点光斑。
走了半小时,鬼师拖着方离钻进一个山洞,一阵腥臭扑鼻,方离难受得差点打喷嚏,只能紧紧地用手捏着鼻子,反正鬼师走在前面,不会看到的。洞内的墙壁上插着松明火把,拖着长长的黑烟。方离看见墙角蜷着一个人影,而洞顶则密密麻麻的全是倒吊着的蝙蝠。鬼师将自己拖到这个蝙蝠洞里,意欲何为呢?
鬼师将方离扔在地上,又转身钻出山洞。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方离才睁开眼睛,先转动脖子,确信自己的后背旧疾无碍行动,这才坐起。环顾四周,仅是洞口一圈有灯光,洞的后侧有奇怪的声响传来,听着觉得心里犹如有千万条毛毛虫在爬。
方离小心地爬到墙角躺着的那人身边,他身着黑色羽衣,脸上戴着三瞳面具,是瞳子会的巫师。她除下他的面具,手无意中碰到他后脑,入手黏稠,缩手一看全是鲜血。再看那人五十多岁,脸若白纸,鼻息微微,看来离死不远了。
方离微微叹气,重新给他戴好面具,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爬去,因为后面传来的细小声响虽然令她觉得恶心,但也令她好奇。站在前面的光明里看不到后面,真的爬到后面,也就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黑。不过方离倒是希望眼前黑漆一团,什么也看不到。那情景令她脑海里轰然巨响,宛如原子弹爆炸。
有人呈“大”字形被钉在十字木桩上,他的脚边堆着一堆破碎的衣服,除了脑袋,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挂满蝙蝠。最为可怖的是他似乎还活着,鼻子一翕一合,脸上纵横交错的全是痛苦。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皮慢慢地抬起……
方离魂飞魄散,转身钻出山洞,一口气跑出很远,然后蹲在一棵大树后,紧紧贴着树干,浑身颤抖。四周静悄悄的,连兽呜蛇嘶都没有,风吹在身上透心透肺地冷。似乎又回到童年时代的孤儿院,她被关进乌漆抹黑的小房子,抱着双膝蹲在墙角。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喃喃低语:“大徐,我好害怕……”
这一刻方离无比地想念徐海城,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坦白过对他的感情,对他的示好刻意不理会。假如时光重来,她一定会把身世、秘密全抛开,只是去享受恋爱的感觉。她从背囊里摸出记事本,随便翻到后面的空白页,因为看不到,只是凭着感觉写着:我感觉到死亡的靠近,脑海里只有你,大徐。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一定是我荣归死神。如果我还活着,又会将它撕碎,如同我一贯所为……两声尖锐的哨声传来,方离停下手中的笔,心里一喜,这是考察团的信号。考察团出发前,事先做过准备,包括大家遇到意外走失的情况下如何处理。因为对讲机过于沉重,又要携带大量电池,所以就选择简易的哨子,每人佩戴一个,并且规定哨声数量所代表的含义。
刚才受惊过度,方离将这个给忘了。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扯出衣领里的哨子,塞进嘴巴里,连吹三声,这是她在考察团的编号。吹完后,她口含哨子竖直耳朵聆听着,一会儿,另外一个地方传来七声尖锐的哨音。七声哨音代表是卢明杰,他没事,方离高兴得眼泪直流,身上的疼痛也似乎略减。
可是此后再无哨音传来,梁平的一声哨音、王东的四声哨音、许莉莉的五声哨音都没有响起。至于向玉良,方离清楚地记得大家受到瞳子会的蛇群攻击时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他生还基本上不抱幻想,也不期盼他会吹出六声哨音。起初的喜悦被沉重代替,考察团损兵折将,还没有找到迁居的曼西族,便只剩下三个人。
随后卢明杰的方位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哨音,这一声让方离的心又沉下去,因为那代表着他受伤了,其他两人要到他的所在地会合。方离背起包,帽子上顶灯也碎了,她取下扔掉,从包里拿出小手电筒,往哨音指明的方向走去。
沿途可见到不少毒蛇的尸体,有的是被扯断的,有的是被踩死的,还有被刀砍死的,这都是考察团的所为。方离一直很留心草丛树后,希望能看到梁平、王东或是许莉莉。不过一路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这让方离心中燃起希望,也许他们还安然无恙。
到达卢明杰那边时,马俊南已经到了。卢明杰倚着大树坐着,裤子大腿部位破着一个洞,原来他被毒蛇咬伤了,他自己割破裤子放了毒血。考察团知道瀞云山区多蛇,做过充足的准备,包括护袜、手套、护腕以及驱蛇药水,一般的毒蛇根本不足无患。而且万一被蛇咬了,还有抗蛇毒血清可以注射。
方离颤抖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蛇口脱险,而后又被鬼师带到蝙蝠洞里,见到浑身挂满蝙蝠的人……卢明杰与马俊南听得连连倒抽冷气,意识到处境是多么艰险,蟒蛇在暗处窥视,瞳子会不会罢休,鬼师已经丧心病狂。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同样的问题:还能活着走出大山吗?
马俊南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不管如何,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蟒蛇受了伤暂时不会出来伤人。鬼师似乎也在追杀瞳子会,所以瞳子会一时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现在最麻烦的是鬼师,说他是幽灵,我觉得他不像,说他不是幽灵,又不知道该说他是什么东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离小声地问。
“自救。”马俊南说完,拿起柴刀,砍来一堆竹子。方离与卢明杰也帮忙,削尖竹片插在周围,拉起皮筋做成弩弓,密密麻麻地布在营地周围。忙完一切,大家疲倦至极,但也略微放心,支起帐篷做饭。
坐在篝火旁,方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见自己眼泪涟涟地困在黑房子里,徐海城穿过黑暗走来,朝她伸出来,轻轻地叫:方离……“方离。”卢明杰摇醒她,方离有点回不过来神,究竟梦里徐海城有没有叫她?
“吃点东西吧。”卢明杰将手里的食物放在她面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方离动了动肩背,大概是休息过,酸痛大减。“好多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卢明杰指着蛇肉汤说:“这条就是咬我的蛇,你得多吃点,给我报仇。”他胡子拉碴,衣衫破损,眼睛下眼圈黑黑的,他已经累到了极点,却依然保持着开朗的性格。方离微笑,重重地点头,端起蛇汤大喝一口。
卢明杰满意地点点头,说:“认识你这么久,你现在最像个人。”
方离愕然,说:“那我以前像什么?”
“像只鸟,总停在半空,冷眼看着别人。”
方离装模作样地扭头看着背部,说:“原来我的翅膀掉了。”
两人就这么说笑着,但眼底眉宇都没有笑意,脸上沉甸甸的忧色像秋天的稻穗。
不远处传来踢动石头的嗒嗒声,还有树枝被拨动的声音。三人全站起来,手里拿着柴刀和削尖的竹子,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从黑暗里走来一个高大的人,步履艰难。等三人看清楚,连忙拔掉周边插着的竹片迎上来。
王东背着梁平,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上,梁平滚到一边。马俊南与卢明杰抬起梁平,方离架起王东,回到篝火边。
方离连忙盛来蛇汤递给王东,他接过来一口气喝光,这才缓过劲来,说:“我的哨子掉了。”他又喝口汤,继续说,“梁教授受伤不轻,大家快救救他……”当蛇群如潮水般涌来时,梁平是最早被蛇咬着的人,王东一看情况不妙,拖着他钻进旁边的灌木,不料灌木后是个斜坡,两人滋溜溜滑了下去,梁平撞在石块上,后脑受伤。
卢明杰与马俊南检查完梁平的伤势,脸色严峻。梁平被蛇咬中的地方流着黑紫色的血,但更棘手的是他后脑的伤势,肿得像馒头,是割破放出淤血,还是让伤口自行慢慢散淤呢?
在半年的野外培训中,考察团的成员也接受了简单的医疗救治培训,主要是针对被蛇咬和骨折,因为这是在山区最容易发生的事情,随身携带的药物也以这两方面为主。面对这种超出受训范围的创伤,两人都束手无策。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只对它做简单的消毒处理,然后包扎好。
大家将梁平抬进帐篷休息,又重新将营地四周设防,屡遇险境后,四人激起一股强悍之心。布置妥当后,马俊南与方离守上半夜,卢明杰与王东先去休息。
这时,六声急促的哨音响起,马俊南与方离大吃一惊,六声哨音代表着向玉良。他还活着?回想起今天下午,潮水一般的蛇涌过来时,王东与卢明杰不得不扔下担架,蛇迅速地爬满浑浑噩噩的向玉良。这种状况下,大家对他生还都没有抱什么希望。
卢明杰与王东也从帐篷里钻出来,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该回应这哨声?
方离想了想,说:“不管如何,这是我们内部的约定,别人肯定不知道的,所以吹哨的一定是向老师。”
“但那么多蛇,向老师活着的概率有多大?”王东不认同。
卢明杰说:“我也认为是向老师,虽然蛇很多,但是向老师中了盲蛇蛊。既然是蛊,肯定有毒,毒蛇都很灵敏,未必会咬他。”
“可是大家不要忘记瞳子会的巫师也在附近,他们都是聪明人,刚才我们连着吹哨子,他们能想不到吗?”王东的这番话很在理,大家都沉默,根本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诱敌之计。
哨声又连着响起,一长一短一长,这是商定的SOS信号,哨声又密又急。想象着向玉良发现自己一人被遗弃在毒蛇丛生的万蛇谷里,自然是万分恐惧。
“别人可以冒充吹六声,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我们的SOS信号,我看是向老师没错,我们还是响应一下他吧。”方离边说边举哨子到嘴边。
王东一把打掉她手里的哨子,说:“这个时候光讲善良是没有用的。
向老师已经中了盲蛇蛊,我们根本救不了他。我认为大家有必要思考一下,我们五条性命重要,还是为了响应一个将死之人的呼唤重要?”
这话说得大家都沉默起来。半晌马俊南长叹一口气,说:“王主任,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我们能丢下他不管吗?这样吧,我跟王主任去接他,方离你跟卢明杰守着营地。”
“这是陷阱,我不会去的。”王东背对着他冷冷地说,“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明天就要死的人。你们书读得太多,迂腐得不行,这种情况下还要感情用事。”
卢明杰在一边帮腔,说:“其实我认为王主任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真的没有能力兼顾他人,梁教授受了重伤,我们每个人都很累,而且向老师的蛊毒也要发作了……”
马俊南伸手阻止他再往下说,对王东说:“我很认同你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保存实力是首要问题,但是也许我这个人确实书读多了,比较迂腐,我没有办法看着向老师孤单一个人被困在森林里,即使他只有十分钟的生命。换作你们任何一个人,如果自己被同伴遗弃,会有什么感觉?”他弯腰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我去接向老师,你们好好照顾梁教授。”
方离也捡一根木柴,说:“马教授,我和你一起去。”
马俊南回身赞许地看着她,说:“好。”
两人一起往营地外走去,卢明杰看不过去,站起来抢过方离手中的火把,说:“还是我去吧,你待在营地。”但他实在太累了,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摔倒。
“你受伤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没事的。”方离拿回火把,笑了笑,跟着马俊南走出营地。
离开营地,走进黑黢黢的森林,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火把微弱的光芒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这里是万蛇谷,聚集着太多蛇类,其他野兽很少。一路过去,全是扭动的蛇,它们有些挂在树上,有些藏在草丛里,偶尔也会箭矢般地蹿出来。
马俊南与方离小心翼翼地走着,提防着瞳子会,也提防着鬼师。从营地到向玉良哨声传来处,约有四十分钟的路程,竟是出奇地顺利,倒让马俊南与方离疑心起来。
向玉良已经从睡袋里爬出来了,靠着大树坐着。看到越来越近的火光,紧张地喊着:“是谁?是谁?”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
“是我,向老师。”马俊南沉声应答。
“是你们。”向玉良声音里流露出的欢喜,就像失散的孩子看到父母,“马教授、方离,真的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哪里了?”
方离与马俊南打量着他,他脸色苍白,眼神已恢复清明。看来高烧已退,但身体依然十分虚弱。“说来话长,我们先回营地,等下告诉你。”
“我还以为你们扔下我不管了。”向玉良烦躁地拍打着脑袋,说,“我的头很重很痛,有种要裂开的感觉。”
马俊南与方离交换眼色,脸色肃然,知道向玉良并不知道自己中了盲蛇蛊。他的前额被头发遮住,看不到赤红瞳仁的变化。“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马俊南假意要帮他检查,拂开他额头的头发,赤红印子如同睁开七分之六的眼睛,当马俊南的手指拂过时,它即时地蠕动一下,马俊南触电般地缩回手。
向玉良感觉到马俊南的惊恐,问:“怎么了?我的头怎么了?”
“没事,你发高烧,现在烧还没有完全退,所以才会头痛欲裂。”
马俊南安慰他。
向玉良将信将疑,说:“是这样吗?”目光从马俊南脸上转到方离脸上,方离重重地点头,说:“是的,等回营地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向玉良露出欢喜的表情,说:“那就好,其他人都在营地吧,我们快去吧,刚才一个人在这里,真是太可怕了……”他是被吓着了,所以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注意到两位队友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忍与无奈。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忽然又“啊啊”大叫着跌倒,双手按着太阳穴仰头,状若疯狂。
盲蛇蛊要发作了?
马俊南与方离又惊又怕,一时间手足无措。向玉良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凄厉地划破寂寞的黑森林。他额头的赤红印子快要完全睁开了,那圈血色瞳仁状的东西在滚动,一戳一戳地顶着皮肤。
方离咬着唇,双目含泪,同伴大限将到,而自己只能呆呆地看着。
这一刻,她无比地憎恶瞳子会,她哀求地看着马俊南,后者也是满脸不忍与悲伤,向玉良与他同校为师,虽然平时没什么交往,但看到他在垂死挣扎,心里就像有把刀在剐。“没有办法,鬼师也说过是无药可救的……”
因为剧痛,向玉良其他两只眼睛也充血,三只赤红的眼睛盯着两人,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能帮他?方离一咬牙,掏出口袋里的瑞士军刀。
马俊南惊愕地问:“你要……”他点点头,“也好,让他不要死得那么惨。”在白骨沟说到盲蛇蛊发作时的惨状,连见多识广的鬼师都悚然动容,虽然马俊南并不知道蛊毒发作是什么样子,想来也是人间至惨。
“我并不是要杀死向老师……”方离握着军刀,尚在犹豫。
“那你要干吗?”马俊南的话被向玉良的惨叫声遮掩大半,他痛苦得不得了,开始拿脑袋撞地。
方离深深地吸口气,对马俊南说:“马教授,快帮我按住他,一定要按实。”
马俊南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依她所言,整个人扑上去按住乱滚的向玉良。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三只赤红眼睛似乎要爆出来。
方离将火把插在地上,将军刀在火焰上炙烧片刻,按住向玉良晃动的脑袋,将刀口对准他额头的赤红眼珠。她再度深深吸一口气,把刀用力插了进去,鲜血从刀尖下溢出。向玉良发疯般地叫。
“啊?你……”马俊南话没有说完,身体如遭电击般震动,只见涌动的鲜血里钻出一条短短肥肥的盲蛇,在向玉良的额头上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