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阿奏·如果爱是捕风

听那些好听流畅忧伤或是甜暖的旋律。

做一个假装听不懂情歌的人。

爱是捕风,你是捉影。皆是飘忽捉不牢的游戏。

1

她终于出现的时候,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呢?

约摸是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太阳才刚刚露脸。

窗外的院落中迷蒙一片,即便开着大盏的射灯。那丛高低错落的花朵仍开得意兴阑珊,颜色喑哑暗淡,仿佛饱蘸了一整个雨季的眼泪。

而明黄色墙面上的“夜纱”店标,则囤积着饱满欲滴的水珠。慢慢地,它们愈发浑圆,渐次滴落,在被水汽濡湿成深色的木地板上,打击出响亮的节奏。

不明所以的人,一定以为这是萧瑟深秋的清晨时分。

其实,这是未明城夏天的早晨。

然而,当蔺子凉推门走进院子的时候,伴随着门铃的一声“叮铃”,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瞬间被唤醒。

确切地说,蔺子凉所到之处,那些原本驱之不散的浓雾如同被施以魔法,由深邃变浅白,下一秒则淡化成零散的薄暮,再一触碰便烟消云散。阳光如同剔透锋利的琉璃宝剑,用酝酿多时的光与热来披荆斩棘,烘干出天地间的一抹明朗。

蔺子凉在院落中随意行走,如同麦田里的捕风手。她将店标擦拭干净,将院门彻底敞开,将杂物归类堆放,将单车挪到一旁。她将倒放的木椅从圆桌上取下,摆成松散又舒服的露天小座。她将画架立在葱茏小径旁,搁上一块小黑板,然后用粉笔写上:“今日新品:千纱夜。”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绚烂奇异的云开日出,阿奏仍看得怔忡失魂。

“小凉……她真的好像会魔法一般……”他喃喃念叨。

“喂,店长……店长……店长!”身后不知是第几次的召唤总算让阿奏回过神来。

“什……什么事啊?”他慌忙回过头。

“你……”小女生芊笛把头凑过来,“你一直出神地对着窗外傻笑干吗?不会是中邪了吧!”

“什么傻笑!”阿奏没好气地道,“我这不是在监督蔺子凉布置外场嘛!”

“哈啊?”芊笛大惊失色,“可是……小凉姐已经三天没来了呀!”

“怎么可能?她明明在……”阿奏伸手指向窗外,“我刚刚看见她进来的呀……”

玻璃窗外,是混沌未明的雾气。“夜纱cafe”并不算宽敞的院落中,压根是空无一人的“尚未开张”状态!

“咦……她到哪里去了?”阿奏揉揉眼睛。

“拜托,你不是这么健忘吧,小凉姐三天前就请了假,说家里有点事情呢,应该不会这么突然就出现的。”芊笛白了他一眼。

“哦,对,”阿奏算是想了起来,“都已经三天了?”

“嗯,是啊,小凉姐在电话里也没怎么说清楚,不过听她的声音很是虚弱,也许是身体不太好吧。”芊笛若有所思,“究竟是怎样了呢?还真是叫人担心啊。”

“喔……”阿奏没有接她的话,低下头沉默着。

“喂,你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才更让人担心呢!”芊笛盯着他上下打量,“你不会喜欢上小凉姐了吧?”

“哪、哪有……”阿奏矢口否认,然而脸却涨红了。

“咦……果然有问题哦!你看你脸都红了。”小女生起着哄。

“不过……店长,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芊笛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听说小凉姐有个感情很好的男朋友,只是一直在生病,而且听说他们在未明城没有家人,日子过得挺艰难的……”

“哦,我知道。”阿奏并没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样子。

“你知道?原来店长也这么八卦哦?你怎么会知道小凉姐的这些事啊?”芊笛很好奇。

“我……不小心听到别人说的。”阿奏胡诌敷衍她。

“哈啊?谁说的呀?我是听我在医院工作的表姐告诉我的,说小凉姐在他们医院是出了名的‘完美女友’,还说她虽然很漂亮但对人很冷淡,不过还是有医生拼命地追求她……”

芊笛的絮叨声如若积木不停堆叠搭建,却突然在某一刻轰然坍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行了,”阿奏的耐性终于达到了临界点,“你上班时间还有空在这里唧唧歪歪,要是栗子蛋糕烤糊了我扣你薪水啊!”

“呀!店长变身大怪兽!阿奏最抠门了!真讨厌,哼!”芊笛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去了烤箱前,随即爆发出“怎么烤成这样了”,“这下我死定了”,“哎呀烫死我了”这一系列的惊天呼叫。

然而这些大呼小叫,阿奏一句都没有听见,他的心里正在反复思量:蔺子凉,蔺子凉,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你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你的秘密,竟然值得有人用金钱来交换,来守护……

你知道,对于嗜钱如命的我来说,这真的是很难抗拒的**呢……

时间倒转,回到他和蔺子凉的第一次遇见。

2

“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年轻男人眉峰一挑。

哈啊?这是什么问题?工作,当然是为了赚钱。

因为“企业面试经验值为零”,并且“陌生人交际能力最多中下水准”,面对算是通常之至的面试提问,蔺子凉只能不安地舔舔嘴唇,然后朝对方尴尬地笑。

“我是说……”似乎看出了她的茫然,他提醒她,“为什么不去别家应聘呢?而是……偏偏选择了‘夜纱’?”

哈啊?这又算什么弱智提示?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离风间树所在的医院,还不算远的缘故。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的,未明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声音上扬成得意洋洋的腔调,“‘夜纱cafe’不光甜品美味,品质一流,它的男主人更是一个容貌和智慧兼备,才气和财力双冠,花见花开人见人爱鸡见鸡下蛋的……传奇……”

“店长!”终于响起第三个人忍无可忍的声音,“你不要闹了啦,会吓到人家的!”

“芊笛!”阿奏不满地瞥了身后的女孩一眼,“我在给人面试的时候,请你不要插嘴。”

然后,他嘴角一抿,刻意弯成一道微倾的弧度,眼光邪魅,右手在身前拗出一个小手枪造型,帅气又坏坏地指向蔺子凉,并把刚才的那句话续完:“……鸡下蛋的传奇……美少年!”

“对不起啊,我们店长……是出了名的自恋狂和守财奴,你不要被他吓到,”芊笛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慢慢习惯了就好。”

“不……”蔺子凉满头黑线,已经有些后悔走进这家店。

“那么,就让我们言归正传,正式开始今天的面试。”阿奏面色一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专业考官的做派。

“阿奏……”身旁的芊笛小心翼翼提醒。

“小笛……到底要说多少遍,面试的时候不要打断我……”阿奏故作生气地回头瞪她,“你是不是想说,这是甜品店面试,不是医学院面试,所以不需要戴眼镜,是不是?”

“我……”芊笛想要辩解。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又不近视,戴副三百度的眼镜头昏死了!”阿奏一把扯下眼镜,气呼呼地对芊笛发火。

芊笛动了动嘴角,再不敢多言。

“嘻嘻……”蔺子凉的唇线上扬成一道生动弧形。

看着耍宝又滑稽的阿奏,她实在忍不住笑了。

“啊……笑起来……竟然很好看嘛……”阿奏这个万年厚皮王竟然也脸红了,“嗯哼,现在正式出题。请告诉我,这碟点心是由哪些原料制作而成的。”

“三种,只要说出其中三种就行。”然后,他面带微笑地看着蔺子凉。

这么简单的问题,只要尝一口便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个五六样吧。阿奏的表情似乎蕴含着这样的潜台词。

“……”

对方却并没有他意料中的欢欣鼓舞。相反地,她那么小心地端起碟子,甚至紧张得有些颤抖。那碟点心被她放在眼前反复打量:坍塌的造型,发黑的颜色,古怪的粉末……直看得她的鼻翼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

“呃……你放心吃吧。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但绝对吃不死人的……”阿奏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嗯……”蔺子凉点头,仿佛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老天保佑。

然后,她咬一口。

满满一大口。

出人意料地,她咬了满满的一大口!

“啊……”来不及捂住嘴,芊笛尖叫了出来。

而阿奏的脸,也在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惨绿色:“喂……你,你没事吧?”

轻拭去嘴角的一抹白色粉末,蔺子凉认真地咀嚼起来。她那全神贯注的表情,是在辨认,是在分析,是在……享受?

那坨恶心的“考题”,应该极其难以下咽吧,为什么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受煎熬的表情?

慢慢地,她把食物咽下去。然后喝一口水清清口腔,她对阿奏点点头。

“嗯,怎么样?心里有数了?那你就说吧。”阿奏信心满满地等着她的答案。

说不定,她能把配料表也报出个八九不离十呢。

“有……”绝不是在故意吊人胃口,蔺子凉左思右想,终于给出了并不确定的答案,“……面粉。”

“哗啦”一声,刚刚洗干净的银匙被不小心碰翻了一地。芊笛受惊过度,赶忙蹲下身去捡。

“好……对……”虽然阿奏很想说:拜托就算用脑门看用脚趾想也该知道里面肯定有面粉,做点心不用面粉难道用石灰粉吗?

但眼前的蔺子凉却那么高兴地长吁一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声音也响亮了很多:“那一定还有……鸡蛋吧?”

“对。”阿奏继续点头,等待她最后一个答案。

“上面的白色粉末,就是……”蔺子凉的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蔗糖粉末。”

“哗啦”一声,刚被捡起的银匙再次散落一地。这一回,芊笛却没有马上去捡,她的脸上写满了讶异:“怎么会……”

像是以为自己走神听错了答案,又像是心有不甘地想再给对方一次机会。阿奏难以置信地问道:“蔗糖粉末?你确定?”

“嗯。”眼里覆盖了一层懵懂犹疑,蔺子凉轻轻点头。

深吸一口气,阿奏努力平复自己呼之欲出的失望情绪。

他回过头:“小笛,你告诉她,我做的这个点心叫什么?”

“法式白胡椒小薄饼。”芊笛答复。

“对不起,蔺小姐。我想,这里不能录用你。”阿奏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作为一个甜品店的经营者,怎么可能录用一个连甜味咸味都无法分辨的“废物”呢?

蔺子凉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说……蔺小姐,你可以走了。”刚刚还很亲切活泼,此刻却一片冷淡。

“我留下来做洗碗工。”她突然抬起头,双眼中噙满泪水。

“哎……”眼看她就快哭了,阿奏急得连连摆手,“可是夜纱是甜品店啊,哪里还需要洗碗工?”

“那么……勤杂工?搬运工?守夜人?”蔺子凉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不不不。”阿奏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不起……我、我在一场事故中……丧失了味觉……”蔺子凉再次低头,无声抽噎。

阿奏的心中竟浮泛出隐隐的疼。芊笛也讷讷地呆在一旁,红着眼眶,一声不吭。

“叮铃”一声响,有客人走进来,打破这气压低迷的结界。

“啊!来了!”像突然被蜜蜂给蛰了,芊笛一下子跳起来,“完了完了!”

“沈芊笛你怎么回事……来客人了你还在胡言乱语什么……”拼命压住就快爆发的火山,阿奏几乎是在咬牙切齿,“还不快去招呼人家。”

“不是啊,店长……”芊笛压低声音,“李太太昨天预订了一打起司贝果……”

“什么?!”阿奏大叫出声,“起司贝果?”

客人被吓了一大跳,阿奏赶紧讨好地朝她笑,然后转身一把拉住芊笛的胳膊,“那你不早点说,你知道这款点心我们一直是在良记订货的,现在你让我怎么办?”

芊笛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刚才你在面试时,我就一直想要说来着,可你让我不要打断你……”

“你!”阿奏气得说不出话来,“看来我只能牺牲色相拖延下时间了。你赶紧从后门溜出去给我买回来。”

“可是去良记的话,一来一回再加上等外卖的时间,最起码要一个钟头吧?你撑得住吗?”人家来拿个点心在这里跟你打屁一个钟头,你以为她脑子被烤箱烤过了啊?

“没问题,你就看我的吧。李太太可是个大客户,我就算毁在她的手里,也不能让这笔生意毁在我的手里!”阿奏神色一凛,有种即将英勇就义的惨烈。一转身,马上变脸出万种风情,“哎呀,李太太,你来了……”

正要迎上去,衣角却被人牵住。

他回头,眼前是蔺子凉惨淡苍白的脸。她的嘴角在轻轻颤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蔺小姐,你还有事吗?”他耐心地跟她道别,“你别难过,再去别的地方试试吧。我这会儿有点事,就不送你出去了……”

说完这些话,他看见她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

“哎……跟李太太您这样的美人聊天还真是愉快啊您慢走啊欢迎您常来最好天天来……”阿奏转身进来,长吁一口气,从满脸堆笑瞬间变脸为精疲力尽,“我的亲娘啊,总算没得罪这个超级大客户,而且她还加订了三个皇家起司蛋糕每隔一天送货至她的府上……”

看着芊笛鄙夷地白了自己一眼,他端起操作台上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把刚才的那句话接着说完。

“……所以芊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来完成如果你胆敢忘记的话就扣你薪水绝不手软!”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望着目瞪口呆的芊笛,然后恶作剧一般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芊笛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就抱着你的钱去过一辈子吧!”

“不……”阿奏突然凑过来,深邃双眼中溢满陶醉,“还有一样东西,我是绝不会舍弃的……”

“那是……什么?”天哪,看这架势,难道是要向我表白?不不不,求婚也是有可能的!芊笛只觉得脸红心跳腿发软,“店长……你……”

“还有我‘俊美无敌的外貌’嘛!”阿奏发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声,“啊哈哈哈哈!”

“你这个家伙!”芊笛气愤地丢过一只玻璃杯,发出“哐当”的巨大碎裂声。

“啊!砸破一个杯子!扣!薪!水!”阿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笔记本,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你真是!抠门得无可救药了!无!可!救!药!”芊笛处于崩溃边缘。

“做人当然要精明一点嘛,怎么可以那么傻呢?就像刚才来应聘的那个女孩,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味觉都没有。虽然我很同情她,但作为一个老板,我怎么可能聘用她呢?”阿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是在努力说服自己,还是在找个理由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店长,你的意思我懂,可是……”芊笛不得已打断他。

“可是什么?难道你也想让我留下她?难道你真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大浑蛋?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阿奏纠结得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

“不是……”芊笛向里屋的方向努努嘴,“她已经等你很久了……”

哈啊?难道刚刚那个来应聘的女孩还没走?

阿奏几步走进里屋:“刚才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他却发现靠近墙壁的卡座上,坐着一个黑发长裙的女子,看上去与刚刚的女孩差不多年纪,但却不是她。

“喔……你是……”难道又一个应聘者?

“请收下刚才那个来应聘的女孩。”

“……为什么?”阿奏不解。

“请让她在夜纱工作,”女孩站起身,双眼直视着他,“她的工资,我会加倍支付给你。也就是说,把她的那部分付给她之后,剩下的都属于你。”

“哈啊?”

“对于嗜钱如命的阿奏先生来说,这应该是笔蛮划算的交易吧?”女孩好像很有把握他会答应,“对了,我叫夏锦茗,来自汩罗城,就是那个遥远的海滨城市。”

见阿奏呆立一旁,丝毫没有反应,夏锦茗又补充了一句:“请你帮帮她吧。求求你了。”

“这……”阿奏似乎是在纠结,又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也就是说,给她开的薪水越高,我得到的也就越多?那样的话……我真的要发财了啊哈哈哈哈哈!”

“夜纱cafe”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声。

3

每个人都身负着来自过往的秘密。

谁不是这样呢?

是不是越平和越清朗越云淡风轻的表象,越覆盖着痛不可挡的灵魂?

那么,藏匿于蔺子凉清平安宁的容颜之下,究竟是怎样不可言说的过往?

她曾遭遇的那场让她味觉功能都丧失的灾难,究竟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为何她远离家乡,选择在未名城生活?

为何她偏要留在“夜纱cafe”工作?

而那个自称是“夏锦茗”的女孩,为何又要出重金来资助她?

或许出发点是贪图金钱,然而疑团裹挟着疑团,滚动成饶有兴味的猜谜游戏,他想要陪她们把这一局玩到最后。

后来的阿奏,常常在看着蔺子凉的时候不自觉地走神,无端端想到很多很多。

4

“喂,我说你们两个家伙!到底要糟蹋多少杏仁粉啊!”“夜纱cafe”诞生有史以来最强分贝的咆哮声。

趴在料理台上的两个女孩一阵惊慌,手忙脚乱地又打翻了一个中号不锈钢和面盆。

“咳咳……”挥手打散洋溢眼前的白色粉末,蔺子凉和芊笛看见脸庞已经气得发绿变形的阿奏。

“啊,店长,我在教小凉姐做‘马卡龙’呢,是花生口味的马卡龙哦,是不是够酷啊?”芊笛故意挤眉弄眼。

“你!好好的教她做什么甜点啊?这不是在浪费材料吗?她又没有味……”惊觉有些失言,阿奏硬生生地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是的,我是没有味觉,但一些相对简单的点心,我想我多练几次,还是能学会的,”蔺子凉轻轻笑笑,表示她并不介意,“那些浪费的材料费,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我只是……不想做个没用的废人。”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反倒是阿奏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

“店长,你看你,怎么可以这么抠门,小凉姐的薪水什么的,上次那个姐姐不是说……”芊笛脱口而出。

“啊哈哈哈哈……”阿奏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因为用力过猛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果然,芊笛那纤弱的声线被彻底淹没,两个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狂的男子。

一直笑到快断气,阿奏才一把拉过芊笛:“不是跟你说过,千万不能在小凉面前提那个叫夏锦茗的女孩嘛!”

“哦……我忘了!”芊笛白了他一眼。

“总而言之,不!许!提!听到没有?”阿奏继续吹胡子瞪眼,“再提我就……”

“扣!薪!水!”芊笛没好气地替他接完,“请问店长先生,您还有点什么别的手段吗?”

“欸?你们热火朝天地在讨论什么?”蔺子凉把头凑过来。

“啊哈哈哈哈……”再度响起夸张变形的噪音,阿奏一手揽着芊笛,一手揽着蔺子凉,把他们带到料理台旁边。

“我们一起来做‘炫酷美极七彩马卡龙’吧!”

“我说店长,你每次给点心即兴命名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有‘至尊’、‘皇家’,或者是什么‘炫酷’、‘美极’这样的词,实在是很老土!”芊笛不满地嘟囔着。

“好啦,你少管!我们开始吧,小凉你不要担心材料,尽管认真学,材料费都算我的!啊,小凉,你……”

阿奏眼睁睁地看着蔺子凉把一大纸包昂贵的杏仁粉,统统倒进了料理盆。

“马卡龙的失败率比较高,成本也较高,还是希望你们能认真练习。其实只要按照步骤,将每一步都做到位,烤出裙边是不难的。材料嘛,大家也省着点……哎呀!芊笛你怎么又把杏仁粉给泼了!”

“在烘烤的时候,表面温度最早升高,进一步受热定型,内部的温度上升较慢。当内部温度升高,面糊开始膨胀时,表面早已定型。因此面糊只能往底部膨胀,在底部形成了一层标志性的‘裙边’……哎呀!小凉你怎么烤出了锯齿形!”

这个下午的“夜纱cafe”,不时响起阿奏的尖叫声和哀叹声,足以证明这两个“西点女魔头”到底糟蹋了多少的食材。

“店长,杏仁粉终于用完了……可是,我们一个像样的马卡龙都没做出来……”芊笛可怜兮兮地瞪着一双眼睛。

“你!”阿奏抓狂地捏着十指,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蔺子凉是新人因此情有可原的话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到底又有什么立场啊!”

“好了,人家知道错了嘛,我这就去买点杏仁粉,用我自己的钱!”芊笛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呼……”阿奏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一转头,他看见眼前的女孩正立于料理台前,那么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

她身穿的制服是一件黑色泡泡纱衬衣和一条缀有精美蕾丝的黑色短裙,外面围着一体式白色围裙。她的头发被黑色缎带拢在脑后,又有一缕发丝垂坠额前,随着她揉面时的动作轻轻跃动。她偶尔皱眉,时而微笑,鼻翼有微微的汗液,嘴里呵出白色的水汽,她那么认真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正在炮制某样举世无双的宝贝。

此时的蔺子凉周身洋溢着幸福又沉醉的神采,让阿奏不禁看呆了,直到发现蔺子凉在他面前摇晃着双手:“喂喂,阿奏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阿奏瞬间红了脸颊,“你在做什么呢?”

“嗯……不是没有杏仁粉了吗,我就试着用高筋面粉做些练习,”蔺子凉有些不好意思,“或许,一会儿可以把它们烤成饼干?”

“啊,这是……”

阿奏面前的料理台上,横卧着十来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扬蹄腾跃的飞马,无声游弋的金鱼,慵懒蜷缩的猫咪,炯炯有神的猎狗,凌空飞翔的蝴蝶……这些刚刚成型的动物犹如被镀上了一层生命的颜色,表情灵动可爱,姿态鲜活真实,仿佛只等它们的缔造者一声令下,便会集体舞蹈,开始一场微观世界里的狂欢。

“小凉,这全部都是你做出来的?”阿奏被这些艺术品一般的“面团”惊呆了,“你不是……不太懂烹饪吗……”

“我是不太会做饭……可是,这和做饭没半点关系啊。”看着他诧异不解的表情,蔺子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些……好漂亮,好像真的一样。”阿奏发出由衷赞叹,“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学艺术雕塑的,”蔺子凉说道,“每次看到泥土啊,面团啊这些可以塑形的材料,都会忍不住揉捏起它们。”

“啧啧,能捏得这么活灵活现还真是不容易啊!”阿奏拿起一枚幼狮仔细端详,“对了,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呢?你在哪个学校学雕塑?专门来未明城学习吗?”

阿奏连珠炮一般发问,蔺子凉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小凉,怎么了?”阿奏看着她的情绪逐渐低落下去,“没有关系,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嗯,没什么,我在未明城一边学雕塑一边给我一个朋友治病。你知道,未明城的脑科医疗水准,在全世界都是第一流的。”蔺子凉回答道。

“给朋友治病?什么朋友?什么病?”阿奏追问道。

“一个很重要的人,是大脑假性脑死亡,目前正在‘市立疑难杂症综合病院’接受治疗。”

“啊,那要花很多很多钱吧?怪不得,你之前非要想留在夜纱工作。”阿奏恍然大悟。

“想留在这里工作,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钱。”蔺子凉的手指,拂过身边的原木桌椅,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依恋色彩。

“嗯?”阿奏不解。

“第一次经过夜纱的时候,就觉得……就觉得这里很像我家乡的一个地方。”蔺子凉陷入深不可测的甜美回忆,“那个地方叫‘森林之友’,是一个虽然不大但很温馨的地方。和这里有着同样颜色的墙壁,同样花纹的桌椅,也同样洋溢着糕点的奶香味,还有那让人快乐轻松的氛围。‘森林之友’的主人是一个帅大叔,做得一手好料理,我和朋友们常常去那里开派对,总是笑啊闹啊聊天啊……”

如同沉堕进美好梦境,蔺子凉的思绪早已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

“小凉……”阿奏也仿佛看见了那一场景。

“所以,夜纱对于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蔺子凉轻轻摇头,回归到现实中来,“每次当我觉得吃不消了,撑不下去了,没有力气没有勇气了,只要来到夜纱,在这个小木屋里待上一会儿,深呼吸几下,便会觉得自己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阿奏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纱对于我,就是一个木屋形状的充电器,只要待在里面,就能将我的元气补足。”

蔺子凉对着阿奏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阿奏,谢谢你……谢谢你能留下我。虽然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强烈的愧疚感袭上阿奏的心头,他不知该如何摆脱,只是突兀地抓住蔺子凉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夜纱需要你我很欢迎……”

“我回来啦!”身后响起芊笛气喘吁吁的声音,“好重的杏仁粉啊,店长也不来帮人家小女生拎一下!”

很快地,她的撒娇变成了惊诧:“啊,你们在做……”

阿奏一把放下蔺子凉的手,连连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而芊笛却一把丢下购物袋,直扑向蔺子凉身旁的料理台:“啊啊啊啊啊!好可爱的猫咪啊!还有猴子!还有小马!天哪,我要把它们统统带回家收藏啊!”

5

“店长,你在想什么呢?”芊笛指指货架上仅存的一个纸盒,“小凉姐上次制作的‘奇迹动物园全麦小饼干’只剩这最后一包了哦。”

阿奏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是哦,她真的有三天没来了。”

“是啊,虽然说有打电话请了假,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呢。”芊笛把那个精致的牛皮纸盒捏在手里,“最后一盒是‘绵羊君’,好舍不得卖掉哦。”

阿奏沉吟:在蔺子凉的身后,究竟会有多少故事呢?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她的过往岁月中藏匿了多少快乐,就有多少的悲伤,那足以将一切都没过的悲伤。因而现在的她,无论欢喜哀愁,双眼都似一泓深潭,不可见底,无风亦无雨。

“芊笛,帮我准备材料,我要做‘焦糖凤梨无敌霹雳反转蛋糕’。”

6

城市西北角,破败混乱的旧城区,逼仄肮脏的街道如罗网密布,空隙处被陈旧建筑填满。那些岌岌可危的高龄房屋,仿佛随时都有倾倒的可能,而连缀其间的电线和绳索,宛若布满方寸天空中的划痕,凌风飘扬的破布烂衫则是凄厉惹眼的疮疤。

阿奏怀抱着一个方形纸盒,小心穿梭于煤渣、废品和动物粪便随处可见的巷弄之中。他走得小心翼翼,仿似保护着珍贵重要的东西。

是的,他怀里的方盒所放的,不过是一枚名字花哨其实普通的现烤蛋糕。但用芊笛的话来说:“‘焦糖凤梨无敌霹雳反转蛋糕’是店长大人的必杀技,一是因为这款蛋糕口感甜糯松软,有嚼劲又有营养。更重要的是,这是店长学会的第一款蛋糕,因此他从不肯轻易制作,除非重大庆典、节日,或是纪念日。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是听人说过,无论谁吃上一口,都会对这种味道念念不忘。我也好想尝尝看啊,因为这款蛋糕就是店长的真心啊!不过好像也只有他的妈妈有机会尝到过……”

今天,他关了店门,花了好几个小时,从和面发面制作底模,到熬制焦糖打蛋发泡,再到烘焙成型脱模包装,全都亲力亲为认真完成。

直到日薄西山,他终于抱着蛋糕,按照蔺子凉当时在“员工登记表”上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她在未明城的家。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大约建造于民国时期,如今遗留在城市边缘三不管地带,污糟糟地聚居了十几户人家。阿奏穿过暗淡的玄关,爬上“吱嘎”作响的木梯,借着愈发暧昧的天光,找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木门。

站在门口,阿奏竟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然而屋子里却并没有人回应。他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到隔壁人家电视机里的广告声和小学生的哭闹声,却听不到半点属于蔺子凉的声响。

“奇怪,不在家会是在哪里呢?难道是去医院了?”阿奏小声嘀咕,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却被屋里耀眼的逆光刺得生疼。

他一只手捧住蛋糕,另一只手想要揉眼睛,胳膊一不小心碰在残旧木门上,“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凉?”他推门而入,轻轻唤她的名。

然而迎面而来的,依旧是一片无人应答的宁静,以及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

这是一个一居室套间,客厅里并没有人,通向卧室的门虚掩着。阿奏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客厅唯一的方桌上放着一个形状奇特的物品:如同树桩般盘根错节,又像顽石般稳重古朴,换一个角度看,它又变成远古遗留的神兽化石。西沉夕阳在它的身上镀上一层金黄颜色,转瞬又闪烁起诡谲的幽蓝色。

“这是……”这奇异的美感让阿奏有些怔忡,他随即想起,蔺子凉说过自己是“艺术雕塑”专业的学生,那么这个东西应该是她的课程作业吧?

“看来小凉真的不在家。这个粗心鬼,出去连门都不记得锁。”阿奏仍然听不到蔺子凉的动静,于是他把蛋糕放在方桌的角落上,准备转身离开。

“唔……”隐约有痛苦的呻吟声,从卧室的门背后传来。

“小凉?”阿奏心头一凛,几步走上前,推开了房门。

狭小的卧室只容得下一个柜子和一张床,而蔺子凉正痛苦地蜷缩在**。

“小凉!”阿奏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唔……”蔺子凉颤抖着身体,面色苍白。她的脸上和手上仍有未洗净的泥土残渣,可能是实在支撑不下去才从客厅的工作桌上撤下来的。

阿奏的心不禁一阵抽痛。

“阿……”蔺子凉双目紧闭,双眉纠结,痛苦地嘟囔着。

“是我……我在……”阿奏不禁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原来在她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心里想到的人还是我啊!

然而,从蔺子凉苍白双唇中吐露的下一个音节,无疑给阿奏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阿树……”她疼痛却深情地呼唤。

“哈啊?……我叫阿奏,”他压根儿没听清,还以为她发音不标准,“不过也没大差啦,反正都是我!”

“阿树……阿树……”蔺子凉的反复吟哦如同定身咒符,让阿奏瞬间动弹不得,一股冰凉的失落感在心头滋生并蔓延。

然而发愣也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阿奏立马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颊上,疼得浑身直哆嗦。

“哪里还有吃醋的时间啊!我真是个不分轻重缓急的浑蛋!”

他伸手摸了一下蔺子凉的额头,沸腾如烈火,不禁着急起来:“小凉,你现在烧得很厉害,我们这就去医院。”

“不,不要……”并没有睁开眼,蔺子凉用力把阿奏推开,“我要在……在阿树醒来之前,把‘风型’完成……这是我……答应交给他的……暑假作业……”

阿奏想到客厅桌上的那个玩意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完成作业,真是个好学生!不过也未免太不要命了吧!”阿奏想要再次扶起蔺子凉,却又被她一把推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啊?”阿奏懊丧地正要爬起身,突然从蔺子凉的床头掉下一个厚实的物件,发出“砰”的一声。

阿奏把它拾起来:这是一个深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右下角的标签上写着“风间树的日记”。

风间树?可是小凉刚才呼唤的那个“阿树”?

终于敌不过难以言说的好奇心,阿奏看一眼**躺着的蔺子凉,心怀忐忑地翻开了本子。

随便哪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如下的深情款款。

那一天在“森林之友”,不知怎么的,大家扯到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这个话题。

轮到你的时候,你笑着说:“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啊,我就待在这里好了。让Nic给我做一大桌子菜,当然一定要有菌菇烧酒,然后和大家一起笑着闹着,就算到了时间尽头也没什么好怕了!”

然后大家都起哄你,说才不要死在这里,Nic也说“到那个时候谁还有心情给你做饭!”

你嘟起嘴说:“你不做算了!一定会有人做给我吃!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

当时的我好想对你说:“或许我的厨艺不够好,或许我不能陪你一起老,但请让我,在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为你做一顿饭,陪你像往常一样说说话。能这样一起度过有生之年最后的时光,真的很好……”

但我真的没好意思说出口,这么肉麻的话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甜蜜!

我在一旁没说话,脸却红得像火烧。

你,发现了吗?

微微泛黄的松软纸页,承载着少年隽秀有力的笔迹,那些饱蘸爱慕的笔触,让过了很久之后的阿奏看到,仍然心有颤动。

“看来,小凉的恋人就是……风间树。”

心中的某种猜测终于得到了定论,阿奏竟有些放松地舒了一口气,有些情绪终于可以释怀,有些不舍终于可以放下。

只是……

风间树怎么会病得那么严重?

他的病和小凉遭遇的那次灾难有什么关系?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到未明城来治病?

为什么小凉一定要在他醒来之前完成那件雕塑作品?

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一个疑问刚刚解开,无数疑问便蜂拥而至,在阿奏的脑海中翻涌起伏,纷扰一片。刚刚一直昏沉睡眠的蔺子凉,此时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该死!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这儿偷看别人的日记!”

阿奏把日记本放在蔺子凉的床头,正打算强行背她去医院,遗落在地板角落里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呃……我不是蔺子凉。”犹豫了一下,阿奏回答道。

“什么?你不是小凉?那她在哪里?”声音愈发地焦躁不安。

“她在**。”阿奏如实回答。

“什么?!”如果声音有形状,阿奏恐怕要被手提电话里窜出的怪兽给一口吞掉了,“你这个禽兽!你对她怎样了?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要宰了你!啊啊啊啊啊!”

阿奏把电话远离耳朵,等里面的嘶吼声逐渐减弱,他才接着说:“她现在家中发高烧,我是他打工咖啡店的老板,正好过来探望他。请问,你又是哪位?”

“哦,”声音立马平静了不少,“我是……我是医生,也是小凉的朋友,我叫向晴空。”

“那正好,”阿奏说,“快点派救护车过来吧。”

“好的,你快把地址给我。”

“喂,你这家伙……”报完了地址之后,阿奏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快点把蔺子凉给我治好,我的店里可少不了这个勤快聪明的好员工啊。”

7

一周之后,“夜纱cafe”的院子里,挂出了新款招贴海报。

“所以,‘焦糖凤梨无敌霹雳反转蛋糕’不是金不换的爱心餐点吗?”芊笛嘟着嘴,脸上写满失望,“怎么突然间投入量贩式生产了?”

“是我之前没把握做成功好不好?通过这次的实验,我发现我能做出超完美的反转蛋糕咯!”阿奏强作笑颜,言不由衷。

“哦……那为什么之前大家都传得那么神乎其神?”芊笛不满地撇撇嘴,“前几天你给小凉姐做这个蛋糕,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阿奏把头凑过来,故意一口气慢悠悠地喷在她脸上。

“啊……”芊笛马上面红耳赤,嘴里大叫着“要死了要死了”,一溜烟地跑到院子里去了。

“蔺子凉同学,”阿奏又转过头,对正在料理台前揉捏面团的蔺子凉说道,“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麻烦你做动物小饼干了哦!按照目前的销售趋势,这个产品很快就会成为我们店的招牌点心之一咯!”

阿奏的眼珠子间或一转,仿佛算盘珠子正在“噼里啪啦”地计算着收益进账,随后竟然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奏,上一次,谢谢你。”蔺子凉对着他莞尔一笑,“反转蛋糕,真的很好吃。”

“啊!”阿奏却突然慌了神,拔腿向门口跑去,“来了两个客人,我过去招呼一下。”

看着阿奏匆忙离开的身影,莽撞又快活,他不小心撞翻了门边的盆栽,连声对受惊的客人道歉,蔺子凉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多么善良,多么可爱的一个男孩子。

烤箱“叮”地响起了清脆的一声:饼干烤好了。

与此同时——

阿奏笑容满面:“欢迎光临,请问两位美女要点一些什么?”

就在此时——

搁在料理台上的手提电话猝不及防地发出“嗡嗡”震动。

没有任何原因,心跳便已加速。蔺子凉将烤盘搁在料理台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然后才拿起电话。

一抹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穿越心脏,蔺子凉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喂……”她的声线隐约在颤抖。

“小凉?我是向晴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兴奋难耐,“我们的‘冰冻疗法’成功了!”

“什么?”她难以置信,泪水已然溢满眼眶。

“风间树,他醒了!”向晴空在电话那头大叫出声,“你快来……快来啊!”

风间树……他醒了……

眼泪无声倾泻,耳畔声音越来越远,她的双臂无力垂下,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猛烈袭来,让她晕眩得快要支撑不住。

风间树……他醒了……

脑海中的这几个汉字夸张变形,变成面目狰狞的古怪嘴脸,却又让她止不住地欢欣鼓舞,流着眼泪傻笑出声。

风间树……他醒了……

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回来了?见到他我该说什么呢?他会怪我没陪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吗?蔺子凉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间树醒了?”阿奏走过来。

“嗯……”她轻轻一点头,又有眼泪滑落。

“那你还不快去!”阿奏轻拍了她一下。

“哦,好……”蔺子凉这才蓦然惊醒,她一把扯下围裙,塞在阿奏的手中,“那这里就拜托你了!”

然后,她连制服都来不及换,便拔腿跑出了“夜纱cafe”,狂奔向未知的前方。

是的,狂喜之中的蔺子凉,她压根儿没能想到: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对阿奏提到过风间树,他却能脱口说出他的名字。

而站在“夜纱cafe”中的阿奏,隔着透明落地窗看着一路远去的蔺子凉,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这个如风一般倏忽来去的女孩,这个如雾一般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这个突然造访又突然离开的女孩……

这个背负纷繁过往藏匿无数心事的女孩……

她的世界,却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丰富圆满,再疲惫再辛苦,也丰富圆满。

他不会逼她对自己和盘托出心事,不会枉费心机妄图走进她的世界。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严守她的秘密,从此再不对别人说起。他将在她身后遥遥观望,任凭她的世界阴晴风雨。

只要看着你就好,看着你悲伤欢喜,看着你傻笑哭泣。

阿奏又想起,在蔺子凉租住的小屋里,他看到那篇风间树的日记。

是的,如果爱是捕风,我愿意做那个静默伫立的守望者。

阿奏轻笑着摇了摇头,对刚刚进门的一双男女亲切地说一声:“欢迎光临。”

我不是傻,我只是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