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尹棉见·不如悲伤独舞

所有歌舞升平到此为止。

你的轮廓再美好,微笑再骄傲,皆可遗忘在万千光年之外。

我的春日已行至ending。

1

“呼啦”一声响,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那人却讷讷地站在外面,并不进来。

病房的玻璃窗前,背对着门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秀少年,他的头发有些长,面容疲倦苍白,下巴上浮泛着蛋青色的光彩。正午的灼烈光线在他的脸上覆盖一层黄金油彩,让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得不自然。或许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长时间站立,他的身体紧张僵硬,小腿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踌躇着该怎样回过头跟她打招呼,就像事先排练过的一百零一遍。他努力抽了抽嘴角,却怎么也绽放不出久别重逢的笑容。时间仿佛锋利的刀刃,在他们之间划上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她就站在他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像离他一万亿光年。

“阿树……”他听见她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声音怯怯的。

那声线正是他于梦境中苦苦追索的一道光,此时却如定身符咒,让他绷紧身体,动弹不得。

“阿树……”她再次唤他,声音竟然颤抖起来,再添上一抹不确定。

眼泪终于溢满眼眶,他几乎就要失控,差点回过头冲上去紧紧拥抱这个朝思夜想的人。

然而,不可以……怎么能……绝不能功亏一篑。

他握紧拳头,指甲在白皙皮肤上镶嵌一道触目印痕。

“阿树,有朋友来看你。”病房的角落里传出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这句话像是事先约定的某种提示,风间树抖擞一下精神,深吸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赫然撞上她眼神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心软,想要全盘推翻既定的计划。抑制不住的心跳让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止不住地大口吸气吐气,就像搁浅沙滩上的深海鱼类在痛苦地挣扎着。

终于,他稳住呼吸,迎上她殷切期待的眼神。

他听见自己的声线冷酷又残忍:“你好,谢谢你来看我。但是真抱歉,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了。”

“阿树?”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着落下,“你怎么了?”

虽然事先在向晴空那里被提醒过无数次,蔺子凉此刻仍难以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换做是谁,或许都宁愿眼前的人长睡不醒,而不是由他亲口说出这让人绝望的消息。蹉跎漫长的等待,至少让人怀抱希望。

风间树别过脸,不看那让他心疼的泪眼。

“什么怎么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女生走到蔺子凉跟前,那是一个面容娇美,有着一头洋娃娃般栗色卷发的可爱女孩,但她的声音却极其冷淡,甚至透露着一丝对蔺子凉的厌恶。

“他醒过来了,要你哭什么?”

“喔……”蔺子凉三两下抹掉眼泪,努力挤出生涩笑容,“是啊,我怎么可以哭,我不应该哭。真好,阿树总算醒来了,真好……”

“啧,笑得比哭还难看。”洋娃娃一蹙眉,愈发地不耐烦,“你来有什么事?”

“我来……有什么事?”蔺子凉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夜以继日的陪伴,日升月落的守候,她陪着他,她守着他,她等着他,是所有人认为的理所当然。

而现在,面对这个陌生人的质疑,她竟然无言以对。

是啊,他醒过来了,他忘记我了,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此刻的我,又到底算什么?

蔺子凉只是看着风间树,那么灼热那么呼之欲出的眼神,却被他的疏离硬生生地斩断于空气中。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请你回去吧,”洋娃娃冷冷地说,“对了,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是……”

“唔……好痛……”窗前的风间树突然痛苦地捂住头,慢慢蹲下了身体。

“阿树,你没事吧?”蔺子凉关切地问,一边走上前去。

“不,没、没事,”风间树坐在床沿,一只手按着脑袋,一只手对着蔺子凉连连摇摆,“你不要过来。”

“我不是说了请你回去吗?谢谢你!”洋娃娃狠狠盯了一眼蔺子凉,就像是她给他带来这么大的痛苦,然后她扶住风间树,轻抚他的脊背,“好点了没,阿树,你没事吧?”

或许可以不在意那视而不见的漠然,但却无法忍受当他痛苦时,揽住他肩的是别人的双手。

蔺子凉退出去,轻轻合上房门。然后,她背靠着走廊上坚硬冰冷的墙壁,泪如雨下。

病房里,洋娃娃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哪,第一次演这么高难度的对手戏,差点就穿帮了!真是吓死我了。”

然后,她回头看一眼病**的风间树:“她已经走了,你可以不用再演了。”

“我的头……真的好痛……”风间树痛苦地蜷缩成一枚可怜的虾米,浮**在不着边际的苦涩海水里。

2

维系于两人之间的,究竟是望眼欲穿的挂念,共同进退的阵线,一时兴起的新鲜,还是人们常说的,人和人之间,或许会有一根缱绻时空中的细细红线?

而牵扯于尹棉见和向晴空之间的,是否只是一道阳光穿越后留下的七彩光线,璀璨耀眼,然而一转身就什么都看不见?

否则,在生命中只出现了一次的他,怎么可能被她依依不舍地记到了今天。

三年前的夏天,尹棉见怀抱着兴奋与期待,第一次走进“国立疑难杂症医科大学”。如同偶像小说中的唯美场景,在木棉花连天的行人道旁,她与向晴空不期而遇。

现在已经很难再去想象,当她刚好走过古旧医科楼的转角处,为何会有一粒橙色篮球从碧绿树叶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正中她鼻梁中央。而当她痛不可挡地蹲下身去,为何又会有一只白瓷般光洁修长的手,从四十五度的逆光深处缓慢伸过来。

慢慢地,慢慢地,优雅骑士面带微笑,终于露脸。

他的声音轻柔温暖:“Hi,我叫向晴空。”

与此同时,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不知是桃花还是樱花的浪漫颜色让她的心此时也**漾成绯红一片。她又如何能想到,无论桃花樱花,都不是夏日飞花。

这是富有搭讪才华和领导本领的向晴空,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爱情独幕剧,在这盛夏校园中心动上演“遇见”情节。

其实躲在医科楼顶抛篮球的,躲在对面楼顶撒花瓣的,才是这个“搭讪事件”的幕后功臣。而向晴空,不过是“三人行”中的执行者,目的不过是为了验证这个手法电力有多强劲,效果有多显著。

于是,在那一击即中的一见钟情之后,男生向女生匆匆地要了手机号码。然而,女生却从没有等到过男生的邀约来电,而男生则再一次被尊称为“搭讪圣手”,被一众男生们抛起来又接住,得意洋洋,风光无限。

尹棉见原本以为,那一道闪电般的橙色弧线,会是大学时代浪漫故事的开端,联系两人之间的,就算不是飘忽不定的电话线,也还有校园里再次偶遇的惊喜视线。然而三年过去了,故事就这样没了下文,直到向晴空毕业离开校园,他们再未有过任何交集。

她就这样傻傻地等,以为隐匿在他们之间的故事伏线,终究会再次自行浮现。

直到有一天。

她的手提电话显示屏上,终于初次出现那姗姗来迟的电话号码。

这一次,她决定好好把握,绝不错过。

3

“你是说……你要我假装……”尹棉见指指自己,又指指斜靠在病**的虚弱男人。

“是的。”向晴空郑重点头,双眸深深看住眼前这个可爱的卷发女孩,“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是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尹棉见简直难以置信。

“因为……”病**的男人略微沉吟,缓缓开了口,“其实我的身体……”

“其实是因为我的缘故啦!”向晴空怪叫着打断了他,“你不知道蔺子凉有多难追!而我如果搞不定她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呢!”

“是吗……”原来三年之后等来的一通电话,竟然是让自己充当他泡妞的炮灰?

“可不是嘛!这女孩倔强得要死,死命咬住风间树这家伙,紧追不放,还真是让人伤脑筋呢……”向晴空无奈地撇撇嘴,“所以只能劳烦你帮帮忙,假装成风间树的未婚妻,好让蔺子凉死心啦!”

然后,他看向风间树,似乎在等待他的表态。

长时间的沉默后,风间树终于点点头,他的声音仍有些疲弱:“你叫棉见是吧?你是向医生的朋友?”

“嗯……”尹棉见有些糊涂:朋友?我是他的朋友吗?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吗?

“那就拜托你了。”不知为何,风间树的眼中竟涌上泪水,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请你暂时做我的未婚妻,直到向医生他……他追到小凉……”

眼前男子漫溢而出的悲伤,绝不是伪饰而成,看得尹棉见愈发地迷惑:明明自己深爱至此,为何还要违心地设置这场骗局?

“帮帮我,好吗?”向晴空那么诚恳地看着她,仿佛初相遇那天的澄澈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想到找我呢?”尹棉见故作轻松地问道,“明明你认识那么多女孩子。”

“因为……因为你那天被篮球砸中了以后,竟然都没生气骂人哎,当时明明鼻血都出来了!”歪着脑袋想了想,向晴空倒也还算诚实地说道,“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很生气吧,但是你没有。所以我就想,你的脾气一定很好很好,或许肯帮我这个忙也说不定……”

面对向晴空意味不明的评价,尹棉见竟微微脸红起来:原来他是记得自己的,记得那一年,记得那横空飞来的篮球,那花瓣纷飞的遇见……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却笃定:“好,我答应你。”

“啊哈!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的!”向晴空兴奋地抓住尹棉见的双手,开心地欢呼起来,“喂,风间树,这下你该知道我的魅力有多大了吧,你们抓紧时间商量下合作的细节吧!”

“呼啦”一声响,病房门被人猛地拉开,护士小摩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不好了,蔺子凉……她来了,已经到了六楼楼梯口了,你们快点准备一下!”

就在说话的当口,蔺子凉已经来到小摩的身后。

“小摩,你怎么了?不进去吗?”蔺子凉的手里,提着刚刚煲好的茯苓乳鸽汤。

“啊……”小摩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一转眼消失在病房门口。

“怎么感觉怪怪的……”蔺子凉一边小声嘀咕,一边跨进病房。

然而病房仍旧是那个宁谧安静的所在。迎风招展的窗帘,窗台上开得绚烂的盆栽,阳光倾泻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白色病**,依旧是王子那不染尘埃的睡颜。

蔺子凉尽量放轻脚步,仿佛害怕惊醒床榻上的梦中人。她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旋开盖子,空气中幽幽浮现一缕美味香气。

她在床边坐下,深深看着沉睡中的风间树。

一秒钟,十秒钟,半分钟……时间也放缓了匆忙的脚步,轻飘飘地掠过不敢打扰。

突然,她看见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欣喜地抓住他的手,脑海中浮现出向晴空的壮语豪言:“你放心!我们、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让风间树恢复健康的!”

是的,阿树,请你加油,你一定能平安醒来!

我们,都要全力以赴!

眼眸低垂,眼泪扑簌落下,打在床单上,晕染出一朵灰色的花;在她的唇边,同时绽放出一朵微笑着的,希望之花。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拿出一枚深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然后清了清嗓子,轻声诵读起来。

又圆了的月亮。

已是第几次在这个悲伤深不见底的房间里,被纯白月光晒出一身的伤。

位于偏僻郊区,面朝深邃绿林的房间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医生护士定时体检,亲戚朋友轮番探视……

他们怕我孤单怕我伤感,企图用穿梭往来的热闹驱逐这一地的冰寒。

然而谁又能够呢?谁能将我从对你的思念牢笼中解救出来?

千里之外的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还怕不怕那片蔚蓝海水?和朋友们相处得是否愉快,可有莫名的烦忧?最重要的是……

你会不会在某个时候(并不要太多的时候,并不是重要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我?

抬头看月光,吃了一粒糖,行过树木丛生的山巅绿野,读书到昏昏欲睡的凌晨时分,满手泥泞地捏出一枚茶杯。

就在收敛眼睑的一瞬间,我如乐音流过你心弦。

我是你那件最重要的小事。

可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

……

蔺子凉读读停停,几近哽咽。眼泪濡湿日记本的泛黄纸页,圆形泪渍出现又消失。

你曾困囿于无人应答的边疆地带,你曾留守在不见大海的森林彼端,你被人悉心呵护,但我知道你并不幸福。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当你终于逃脱那日月不明的边界,却又因为我再次堕入漆黑深渊。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

风间树,你醒醒啊,当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你怎么可以如此贪睡,再不肯醒来?

终于止不住滂沱汹涌的伤悲,蔺子凉伏在风间树的身边,任眼泪肆意妄为。

而被她紧握着左手的风间树,亦闭紧双眼,狠狠咬住嘴唇,生怕一不小心悲伤就会肆无忌惮,疯狂漫溢。

就在病床之下,则有另一对年轻男女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与病**深情悲伤的氛围不同的是,床下的两个人抱得心惊胆战,大汗淋漓。向晴空身体向下做俯卧撑状,依靠双臂力量努力撑起一个空间。然而床腿高度实在太有限,他的身体还是只能紧紧贴着身下的那个人。

他的身下,是尹棉见。

“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啊,我也不想这样的。”向晴空一字一字对出口型。

然而身下的人却没有回应,她只是出神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抹神往色彩。

被女孩这么近地贴着身体盯着看,连向晴空都不禁红了脸,他再一次轻声解释道:“你再忍耐一下子啊,等会儿我们就找机会溜出去。”

女孩却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向晴空终于明白,尹棉见是不想打扰此时的蔺子凉和风间树。于是他点点头,轻轻地、温柔地俯首于她的耳边,再无半点动静和言语。

那是尹棉见第一次听到,有关风间树和蔺子凉的故事。

当尹棉见听见那个悲伤的女孩,轻言轻语念出第一句风间树的日记,她就下定决心,要参与进这场扑朔迷离的骗局里。

因为她深深相信,那么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撕扯分开,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走失离散。

这处心积虑的谋划之间,必定藏有不为人知的无奈隐情。

她要亲自去鉴定,去证明这一场爱恋,是有多么的刻骨铭心。

她看着身边微微闭起眼睛的向晴空,在心底轻声默念:就像,我对你念念不忘的情意。

4

“哐当”一声异响,总算让尹棉见回过神来。

从三年后与向晴空再次重逢,到第一次见到苍白英俊的男主角,再到悲情故事的女主角出现,不过是疏忽闪过的数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然而要从“苦等浪**子之痴心女”迅速转型成为“美颜黑心女反派”,并不是那么顺利自然的事情。

第一次和蔺子凉的过招,因为事发突然,交战双方显然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她的出手慌里慌张,她的接招绵软无力。从蔺子凉失魂落魄的表情看来,是尹棉见占了上风。尽管台下幕后的她,也忍不住地呼气吐气,整个人紧张兮兮。

而第二回合的对阵,则意外地有了高低起伏的转折。先是尹棉见以“风间树未婚妻”身份的披露将了蔺子凉一军。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仓皇落败时,蔺子凉又以“医院护工”的身份杀了个回马枪,重回风间树身边。

那么,现在可是到了那生死攸关的决胜局?抑或是,这场有关爱情的战役,非得大战到三百回合,不到人仰马翻你死我活就不会有结局?

看着前方正在做机能物理训练的风间树,以及陪在他身边的蔺子凉,尹棉见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非得搅和进这场爱情的迷局里去。

“棉见……”风间树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她。

尹棉见拾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步行器:“阿树,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可以,”风间树还没来得及回答,先响起蔺子凉的声音,“向医生说,今天必须完成三十组健步练习。”

“可是,你没看到阿树他走得那么吃力啊?他才刚刚苏醒,体力完全跟不上这么大的运动量啊。”尹棉见双眉紧蹙。

“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可以中断练习。”蔺子凉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实在是因为他卧床太久,肌肉体能萎缩得厉害,而脑部神经受到的损伤也让他的行动出现比较大的困难,不多加练习是不行的。”

“可是,也不能不考虑实际情况,盲目过量吧?”尹棉见与她争执不休,“况且我还没问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护工资格?又是哪个医生让你来照顾阿树的?”

“我……”蔺子凉却突然哑然失声。

在医院照顾风间树的这些日子里,蔺子凉早已熟悉护工需要做的各种事情:给他洗澡擦身,开温柔档吹干头发,给他掖被子捏手指,按摩关节防止肌肉硬化……然而真要她拿出一个“护工资格证书”,她确实办不到,更别提被医院官方正式指派成谁的护理了。

“怎么了?说不出来了是吧?就知道你动机不纯,接近阿树别有用心。还是请你自行离开吧,否则我就要正式跟院方进行交涉了。”尹棉见咄咄逼人。

“棉见!”风间树的声音凌厉无比,“把步行器给我。”

他从尹棉见的手中接过步行器,在身体前方放稳。

然后,他咬紧牙关,拼命撑起单薄无力的身体,将自己架在步行器上。

有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至脖颈,一粒又一粒,然而他双眼圆瞪,彰显着决不放弃的决心。

物理治疗室里的护工和病人全都停止动作,屏住呼吸,紧张万分地注视着风间树的一举一动。

慢慢地,慢慢地,他抬起了左脚。

虽然很艰难,但他终于稳稳地迈了出去。

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还有人在兴奋地欢呼:“好样的!”

而蔺子凉,早已激动地捂住嘴,难以抑制眼中的泪光晶莹:“阿树……你做到了……”

阿树,你做到了!

你终于从死神的怀抱中挣脱逃生,重新开始回归健康的人生旅程。

虽然我,早已是你记忆中被遗忘的那个人,但是我,终于有幸能看着你康复苏醒,能陪着你颤巍巍地走出这第一步。

新生命的第一步。

那么,就算在身边扶着你的是别的女子,就算老天已将我们之间的甜蜜坎坷全部抹去。

我亦满心欢喜,不怨不泣。

5

“所以向晴空,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尹棉见她到底……是什么人?”咬了咬嘴唇,蔺子凉说道。

就在刚才,向晴空戴着洋基队的棒球帽,架着一副硕大黑超太阳镜,又在脸上遮一块手术用的蓝色口罩,用白色制服将身体裹紧,低调又小心(这种装束实在是怪异可怕得会引起所有人关注吧!?)地潜入进商店,打算买一份速食海鲜意大利面当午餐。尽管医院的杂货贩售区川流熙攘人来人往,一路上小心躲藏在柱子墙壁垃圾桶之后的向晴空还是一下子就被蔺子凉给拦住了。

见实在躲不过去了,他有些冒火地扯下帽子、眼镜和口罩,强作镇定地反问道:“不是风间树的未婚妻吗?”

“可是……”蔺子凉的表情有些迷茫,“晴空,你也知道的,这些天来一直陪在阿树身边的只有我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妻?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看着她盈动如水的眼眸,向晴空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小凉,这是风间树的私事,你应该比我了解,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蔺子凉若有所思,喃喃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阿树他并没有失忆。他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这个……小凉……失忆了,怎么会奇怪呢……你不要瞎想啦……没错的……就是失忆了嘛……我们已经给他做过详细检查了……”向晴空被吓得一惊一乍,语无伦次。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快点告诉我。”蔺子凉愈发地觉得可疑,她欺身逼近,死死地盯住他,“不管是谁怀有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去接近阿树,我都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阿树,”蔺子凉小声却坚定地说道,“就像他……曾那样地保护过我。”

眼前的蔺子凉如斗士一般燃烧起雄壮的小宇宙,向晴空不禁后退一步。

“向医生,原来你在这里啊。”

突然冒出了解围的大救星,向晴空兴奋地朝尹棉见招手:“是呀是呀,在这里在这里!”

“好不容易找到你,”奋力拨开汹涌人潮,尹棉见挤到他们面前,“咦,蔺子凉你怎么也在这里?”

“不如我们一起吃饭好了,坐这里坐这里。”瞅准一个四人座位,向晴空一把拉着尹棉见坐下:这下终于不用再独自被蔺子凉苦苦纠缠了。

蔺子凉也挨着他们坐下,打开随身携带的便当盒:那是一盒大小各异,形状古怪的面包干。

“你午餐就吃这个?”向晴空呆住了。

“嗯……是打工的咖啡店做面包时剩下的切片,”蔺子凉拿起一块,有滋有味地嚼起来,“虽然是边角料,但其实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营养也没什么大差别。”

“你都是靠打工养活自己?还有……交纳阿树看病的费用?”尹棉见也不禁叹一口气。

“嗯,以及我自己念大学的学费……”感觉到气氛突然沉下去了,蔺子凉连连摆手道,“你们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啊,这些面包片要被丢掉实在很可怜嘛…”

“所以你……宁愿自己啃面包干,也要每天换着花样给阿树煲汤……”尹棉见低下头,声音微弱又低沉。

“我……”

其实我还可以为他做更多,只是……我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蔺子凉的双唇轻轻翕动,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别以为你这么做,阿树就会对你感兴趣!”尹棉见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浮泛起一道轻蔑的笑容,然而眼眶中却隐约有泪光,“因为,他已经有了我。”

“棉见,你……”蔺子凉呆住了。

“向医生,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顿了一下,尹棉见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的声音却因为激烈波动的情绪微微颤抖起来,“我想院方从未给风间树指派过护工吧?”

“呃……是的……”虽然并不情愿,向晴空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麻烦你告诉我旁边这个人,请她以后,再也不要接近风间树!”尹棉见近乎艰难地宣判了命运给蔺子凉的刑罚。

“不……”然而什么解释都说不出口,蔺子凉哽咽无言。

“那么,小凉,请你不要再去打扰风间树和……他的家人。抱歉,我只能代表医院这么要求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里了。”向晴空面色苍白,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嗜血成性的杀人魔,非要狠着心肠在她的伤口上再补一刀。

“哦……好……我……我这就离开。”蔺子凉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却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便当盒,白色面包屑惨淡地撒了一地。

“对、对不起……”她慌忙蹲下身去收拾,却被身边经过的人撞了一下,跌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

此时的她,仿佛沉堕进与世隔绝的孤单结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无助地任两行眼泪倾泻肆虐。

那席卷而来的滔天悲伤,将无力抵抗的她轻易吞没。

而就在她身后不远的转角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用力擦掉脸上早已蔓延成河的泪水,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才推着轮椅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阿树,不是叫你在病房里等我吗?我跟你说过我买完饭就上去找你啊。”尹棉见一边冲着他招手,一边站起身。

“你刚离开一会儿,我就想你想得受不了呢。”风间树几乎是哆嗦着说出这肉麻的话,同时在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哎呀,你真是的……”

在起身离开之前,尹棉见把右手伸向前方,在半空中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

“对了,今天阿树正式向我求婚了呢,这个戒指是他送给我的哦。”

晶亮钻戒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光线,幸福得那么耀眼。

而蔺子凉就一直怔怔坐在喧嚣风暴的中央,如同被封印般无知无觉。

希望泯灭,四野漆黑一片。

6

依稀有星光,浮泛在前方深不可测的海洋之上。

月牙白的沙滩上,是独自留守的白裙女孩正目光渺茫地凝望前方。夜风肆虐嚣张,波浪回旋激**,裙角迎风招展,海水缱绻微凉。

“咦,不是说好了午夜时沙滩见吗?”女孩轻轻蹙眉,在沙滩上来回踱步。

天顶光线遥遥挥洒,不安情绪拔节成长,眼看着下弦月正越过天空中线,缓缓坠向海平面。

身后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在这深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惊心。

“阿树,是你吗……”女孩欣喜地回头,“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好久了……”

隐匿在背光暗处的,却是几枚形状难辨的人影,正窸窸窣窣向她靠近。

“斗城,怎么是你……”终于看清走在前面的第一个,失望情绪溢于言表。

“小凉,你在这里做什么?”曾斗城面无表情,形容冷峻。

“我……我在等阿树啊……”不知为什么,竟有寒意从蔺子凉的心底升起。

“你等他做什么?”从曾斗城的身后,又走上来另一个人,那是蔺子凉最好的朋友,萧零然。

“我……我和他约好在这里见面啊,”蔺子凉有些结巴,声音也没什么底气,“他……一会儿就会来的。”

“哦?是吗?你确定?”第三个人出现,是他们共同的朋友田丁见。

“当、当然,”蔺子凉不自觉地向后退,“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是不会来的。”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冰冷无情,“树哥哥不会来的。”

“夏锦茗?”海水将蔺子凉的脚踝湮没,一阵寒意猝然袭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来做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这四个人眼神空茫,动作沉滞,站成一排向她步步紧逼。每个人的口中,都在念叨着魔咒一般的话语。

“风间树不会来了。”

“他再也不要你了……”

“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

“不要过来……”海水已没过小腿,蔺子凉赤足踩在绵密的细沙里,向大海的深处撤退。

“小凉,是你吗?我的孩子……”低垂夜色中,终于出现一张让她不再惧怕的脸庞。

“爸爸!”蔺子凉激动得哭出来,伸手向前探去,“爸爸,爸爸,你怎么来了?”

那温柔的眼角眉梢,那安心的皱纹鬓角,那久违的微笑……就算许久未见,仍然温暖心扉。

“小凉,跟我回家吧,你永远都要记得,你还有我,还有朋友,还有家,”爸爸轻轻抚摸她在夜风中兀自凌乱的头发,“就算你……从此再没有风间树……”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蔺子凉惊恐地睁开双眼。怔忡了好一会儿,她才吁出一口气,呆呆地擦掉额前密布的汗珠。

“……原来,这是个梦……”她一闭上眼,又有眼泪从眼角翻涌而出,在脸庞上划出一道暗淡轨迹。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爸爸,很想你们,很想……回家……”

蔺子凉轻声念叨,用轻微又悲伤的语调。

床边的地板上,摊开着风间树的日记本,从微黄纸页中展露一角的,是一张略微卷边的相片。

热闹喧嚣的派对,缤纷的玩具蛋糕,灯火熠熠的温暖氛围……画面的中央,是几张紧紧依靠的年轻生涩的脸庞。

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那么幸福,那么温暖的笑。

那些一同绽放的欢笑。

7

走进医院门诊大楼的大厅,蔺子凉抬头看墙上的电子日历:5月28日。

她微微叹了口气,收了收帆布背包的肩带,径自往通向住院大楼的走廊走去。一路上,她经过曾无数次进入的诊疗室、化验室,向面熟的医生护士点头打招呼,与哭闹的孩童和颤巍巍的老人擦身而过……这些熟悉的场景和画面,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遇到了。

如果可以就这么结束的话。

鼻子突然酸涩,她深吸一口气,同时也加快了脚步。

经过转角处的水族箱,各色热带鱼在绿色水草和黄色假山中游弋穿梭:一抹荧光蓝的绿莲灯,一群宝石般的荷兰凤凰,几尾胖嘟嘟的金菠萝……鱼儿灵活漂移,自由自在。

“你知道吗?其实鱼儿的记忆只有七秒。无论快乐或悲伤,当它游到水箱的另一边,或是打着旋儿一转身,就全都遗忘干净,再也想不起。”

曾经是谁,故作轻松地笑着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是吗?可是……虽然想不起悲哀的事情听上去会很轻松,但那些曾经一起经历的快乐和悲伤,不记得却不代表不存在啊。”

记得自己曾皱着眉和他这样辩论。

“可是,如果人生真的只剩下悲哀,那我宁愿什么都记不起,至少……还可以彻底放下过去,迎接新的生命。”

“你……还真是个软弱的家伙哎!遇到难题怎么可以逃避呢?放心吧阿树,我一定不会放弃你。那些悲伤和快乐,全都是生命里抹不掉的印记。”

抹不去,擦不掉,那些印记……

风间树,你果然没胆,爱逃避,硬生生地将一切印记,从生命里狠狠剜去,不留痕迹。

“姐姐,你怎么哭了?”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大眼睛男孩。

“乖……”蔺子凉一边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边抚摸小男孩的脑袋,“水族箱虽然漂亮,但是光线太强太刺眼了,不要一直盯着看哦。”

“姐姐,有个大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大眼睛男孩递给蔺子凉一罐炭烧咖啡,罐身上用油性笔写着“天台见”三个字。

8

蔺子凉推开顶楼天台的铁门,立刻有一抹湿气扑面而来。她将目光投向被迷蒙雾气笼罩的天台,却压根不见半个人影。

她向前走了走,临近天台边缘,于猎猎风中孑然独立。

前方的灰色结界中,是在雨季中奄奄一息的城池。

夏日已然造访,阴雨却仍不舍得离去。这也是蔺子凉不喜欢未明城的原因之一,这里的天气永远拖沓,暧昧。哪里像她从小生长的汩罗城,雨季旱季分割明晰。

算了,反正就快离开,反正……已经决定要回去。

蔺子凉叹一口气:这个向晴空,明明约了我在天台见面,自己却不见踪影。他找我,会有什么事?是告诉我尹棉见的真实身份?还是告诉我阿树病情的最新进展?算了,这不可能……

况且,那也再已不关我的事。

思索之际,身后突然传来轻微响声,蔺子凉蓦然转醒:“向医生……”

却在转过身的一刹那,“嗖嗖嗖”几声异响从耳边窜起,直直升上雾气弥漫的天空,划出一道尖利的白色,瞬即消失在灰色的雾里。

“噼——啪——嘭——”

绚烂烟火在空中次第绽开,金色的宛若丝线,红色的就像血滴,圆环如同宝石项链,花瓣璀璨成纷飞花雨,星星点点将整个天空都燃起。

“啊……”被这绚烂美景震慑了眼角眉梢,蔺子凉愣愣地看着天空,说不出话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从天台凸起的水塔后面,款款走出明朗少年向晴空。他的身上穿着医师的白色制服,手里捧着一枚精致小巧的草莓蛋糕,上面插着的粉色蜡烛燃烧正烈。

一浪又一波的惊喜让蔺子凉目眩神迷,她不知所措地指了指向晴空,又指向了自己。

“你是说……祝我……生日快乐?”

“来,寿星小公主,赶紧许个愿吧。”烛光映衬着少年的英俊笑颜,他站在她的面前。

蔺子凉双手紧握,闭起眼睛,赶在蜡烛烧完之前许下她这一年的心愿。

“呼……因为不知道你是哪一年生的,只好用一支蜡烛意思意思了。”眼看就快大功告成,向晴空总算舒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呢?”蔺子凉问道。

“嘿嘿,你就别管那么多啦,你只要告诉我,你开心不开心?”向晴空眉飞色舞道,“这是不是你有过的,最surprise的birthday呢?”

最惊喜……的生日?

蔺子凉的思绪,又飞回到那年夏天,那个与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最绚烂最难忘的生日惊喜之夜。

初夏绵延的海岸线,被人“抢掠”一般带到了派对现场,准备了各色礼物的好友们,喜欢的那个男孩为自己点燃漫天的花火。

那么灿烂的花火,纵情肆意,仿佛要在一瞬间将所有能量倾泻殆尽。

多像……我们的青春。

“最……惊喜的生日……”蔺子凉喃喃念叨。

如果那一年的生日,是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最惊喜的生日。

那么,今年收到的生日礼物,无疑是此生最惊喜的礼物。

不……

不是向晴空带我来顶楼天台放烟花,吹蜡烛。

而是……

风间树,他终于醒过来。

虽然,已与我无关。

是的,是的。

我终于知道那个梦代表什么了,它竟然真的是叫我要放下这里的一切,过完这个生日就回家。

可是……可是风间树呵,你交代给我的那一份暑假作业,那个世间惟一、独一无二的雕塑,只怕到这个夏天结束,到下个夏天结束,到此生此世的夏天结束,到全世界全宇宙的夏天都结束……

我也没办法,再为你完成了……

风间树,五月二十八日是我的生日,是你告诉向晴空的吧?

你一定记得的,对吧?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变了,不知道是什么逼你要把一切都忘记……

嗯……

谢谢你,再见。

热泪倾泻满脸,女孩沉默无言。

回忆的酒越是美好,哀愁便越是浓烈。

“你怎么……哭了啊?”向晴空有些手足无措。

“呵呵,”蔺子凉轻笑着拭掉眼泪,“向医生……不,晴空,谢谢你,真的。”

然后,她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一枚硬皮笔记本,那是风间树的日记。

“本来想亲自交给他,现在想想,也没这个必要了,”蔺子凉把它递到向晴空的手上,“麻烦你帮我交给他吧。”

“这是……风间树的日记?”向晴空一只手捧着小蛋糕,另一只手略微颤抖地接过日记本,“为什么……要我给他?”

“晴空,我要跟你道个别,我想要……回家去……”深吸一口气,蔺子凉说道。

“回家?哦……”向晴空松了一口气,“吃完蛋糕,你就可以回家了。”

“不,我是说,离开未明城,回到汩罗去。”蔺子凉解释道。

“啪嗒”一声,蛋糕滑落坠地,变成很难看的一摊混乱色彩。

“你是说……回汩罗?”向晴空颤抖着声音问。

“嗯。”

“可是……为什么呢?”向晴空不解地问。

“晴空,你是问我为什么要走吗?”蔺子凉低下头,“可是……我为什么又要留在未明城呢?”

“因为……”向晴空却语塞。

“你能告诉我吗?”她抬头看住他,“为什么我要留在一个不是我的家乡、恋人把我抛弃、我也没有任何朋友的地方?为什么?”

“你胡说……”向晴空情绪激烈波动,“风间树他……”

句子警觉地戛然而止,后半句真相被努力地吞咽下去。

“阿树他……怎么了?”

“他……小凉……你还有我啊!”向晴空揽过她的肩,“小凉,我喜欢你,你能为了我而留下来吗?”

他紧紧拥着她,任他们身边弥漫着诡谲迷蒙的水汽。

慢慢地,蔺子凉也伸出双手,宛若安慰孩童一般,在他的脊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谢谢你,晴空。”她的声音温柔安静,仿佛能将全世界的忧伤都熨烫抹平。

“小凉……我没办法成为你留下的理由,是吗?”

“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和你和他之间,就好像一条诡异伤人的锁链。

答案早已注定——

我只能辜负你。

天台突然刮起了一阵粘腻的风,将铁门推搡得“哐当”作响。

而隐匿在铁门之后的,是和向晴空一同前来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尹棉见,只见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把摄像头调成“阴天”模式,不急不慌地对着前方正紧紧拥抱的男女按下快门。

“喀嚓,喀嚓,喀嚓。”

9

就在十分钟前,她和向晴空在医院办公楼隐秘的后走廊上见过。

“你是要给她过生日吗?”看着他把蜡烛小心地插在草莓蛋糕的中央,尹棉见语气酸涩地问道。

“是啊,风间树偷偷告诉我,今天是她的生日。”向晴空的神色中不无得意。

“那我……可以待会儿一起跟你去天台吗?”她小心翼翼地请求。

“可以啊,但是你不可以发出声音,不可以打扰到我们,”向晴空面带神往地说道,“因为今天,我有个大计划要实行哦……”

“嗯……”尹棉见咬住嘴唇,轻轻点头。

我仍会努力跳得更加漂亮。

纵然我知道,这只是一场,爱情的独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