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 王子剑

削铁如泥,所向披靡。

你战无不胜的运气。

是我心甘情愿的放弃。

眼睛都不闭,徒手迎向你。

——By Silence

1

很是习惯了一个人。

一个人走过高一的楼梯高三的走廊去上厕所,一个人去五十米外的小吃部买午餐,一个人拎着书包去图书馆还书,一个人下了体育课在水池前洗手,一个人在下午两节课后的活动课躲在葡萄架下晒太阳。

戚竟默是喜欢一个人的,一个人不需要迁就,没有喁喁细语,没有打探不休,一个人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听自己说话。

一个人的静默,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戚竟默需要偶尔应付一些不速之客。

比如,明明是井水不犯河水地走着,刚刚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却飘出了这样的评语:“喔唷,看见没有,刚才的那个女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戚竟默哦。别看她样子低调,其实……”

比如,明明是事不关己地走着,迎面而来的一队男生却故意排出了一字儿的阵型,任她向左向右却都突围不了他们的狙击,甚至还轻浮地吹起胜利的口哨声。

比如,以为周围没有人打扰,没有流言的喧嚣和话题的骚扰,正拿出课本准备温习下昨天课堂上没有消化彻底的那部分内容,却会突然跳出这样不依不饶的嘘寒问暖。

“喏,给你的!”有人递过一盒可可牛奶。

戚竟默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就很自觉地回答:“Hi,我是韩天曜。”

“呵呵,我知道,”戚竟默被他的戏谑表情逗笑了,“听声音,就知道了。”

“咳,终于你今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是谁’了。”韩天曜跨过石凳,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否则,我真要哭死了。”

“有这么夸张吗?”戚竟默接过饮料问,“多少钱?我给你。”

“哎!别呀,我请你喝,”韩天曜对她摆摆手,“谁让我害你丢掉了工作呢。”

“那好吧……谢了。”戚竟默打开包装,“嗞嗞”地吸了起来。

“哎……在看英语?”韩天曜翻起她手边正在看的参考书。

“嗯。”

“英语还真是我的命门要害哎,我有个问题不太懂,请教一下你啊。”

“好啊。”

“话说,这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啊,少了E和T这两个,还剩几个?”

“啊?”

“快帮我想想呢?”

“这算什么英文题啊?”

“你别管了,据实回答就好了。”

“呃……那应该是……二十四个吧?”

“错!”

“嗯?”

“应该是,二十一个!”

“为什么?”

“因为,ET要开走UFO啊!”

“啊……”

“傻眼了吧?我聪明吧?哈哈哈哈哈哈!”

戚竟默还没反应过来,韩天曜就自顾自地仰天长笑起来,肺活量大得似乎要将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彩尽数吹散。

“呵呵呵……”从来没见过男孩子这么傻的表情,戚竟默也跟着笑起来,一边骂着,“这算什么英语题啊,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不好!”

“哎……我说,这是你今天第二次笑了哎。”韩天曜很是得意。

“怎么了?”

“全校的人都说,戚竟默是个不会笑的女生呢。”韩天曜认真地点点头,“所以我,超有成就感啊。”

也许是初秋的夕阳仍然很有感染力,戚竟默突然红了脸,她不再说话,把吸管紧紧咬在嘴里,吸得“嗤嗤”作响。

“所以,那个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韩天曜看住她,一脸的认真表情。

“什么问题……”与之相对应,戚竟默则是满眼茫然。

“就是,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啊。”韩天曜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觉得她就快被自己的执着所打动,“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啊……”戚竟默挣开他手掌的束缚,“我还是给你钱吧,三块半一瓶是吧?”

因为我知道,快乐时光容易散,峥嵘岁月终不留。

什么都别说。

2

蔷薇苑,有着延展性极强的檐下长廊。

因着屋子原本的功用和结构,需要满足数户人家“吃喝拉撒睡饮食起居行”的杂居状态,于是从南往北十好几米长的檐廊两侧,纷纷陈列着李家的起居室,王家的主卧室,顾家的麻将间,张家的厕所……

一整道檐廊,夏天里漫溢着宝宝花露水和少年臭袜子的味道;而在冬天里,顶头人家的麻辣火锅味儿让一整条走道都食欲大开。

虽然挤迫但逼真的生活。

待到其他人家纷纷搬迁之后,空房间一个接一个地腾空出来,被顾家人尽数笑纳,从容利用。

然后,李家的起居室变成顾家空旷得离谱的厨房间;王家的主卧室变成顾家堆叠着杂物的储藏间;顾家的麻将间还是麻将间,只是很难再聚集到四个以上的人气;张家的厕所变成了顾家的厕所,四个厕所中随意的一个。

悠长的檐廊,再也不挤挤挨挨地塞着小推车、大白菜,再也不林林总总地挂着破抹布、湿衣服,任意一阵微风便可轻易从檐廊的这一头,飘逸到另一头。

微风沾染不到些许尘埃,见证着蔷薇苑干净寂寥的颓败。

北边是漆黑潮湿的储藏间,对面是久不见开启的麻将室,南边是少年顾染的房间。戚竟默的房间,从南往北数过去,第五间。

于是回自己的房间,戚竟默要经过顾染的屋子。

刚搬来的时候,每一次离顾染的房门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她都会放轻脚步,屏住呼吸,自以为一点都没有惊动屋内人,快速闪身经过。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的经过都是心惊肉跳的,她试图不引发任何声响,或是造成任何光影,她不希望自己的出现和存在,会给他原来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和不快。

经过那一米多宽的0.1秒钟时间里,她的眼角余光有时能隐约感受到白色光线,有时则瞥到密不透风的门户锁闭。

那一天,投射在陈年木地板上明晃晃的两平方米的光迹中央,是戚竟默正提起的右脚,而左脚则正要迈向被墙壁遮挡的那片阴影。

却有声音突然响起,定住了在光线中纤毫毕现的她。

“小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彼时是星期日早晨九点钟的模样,戚竟默刚刚去厨房为家人热好一锅泡饭,然后正要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房间,不吵醒下夜班回家的妈妈。

“哎?”

戚竟默转头,东方初升的太阳洒出的明媚光线把房间里的什么都溶解,她微微眯起眼睛,看见身侧披着灿烂金衣衫的少年。

逆光站着的他,对她招招手:“喂,你过来一下呀。”

戚竟默咽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头,赤脚走进酥软骨髓的光线中。

3

“面包,卤蛋,酸奶,”三样零食一字儿在戚竟默面前排开,韩天曜在她身边坐下,“小狗会吃哪一样?”

“啊?”戚竟默抬头看他,“你又要干嘛?”

“哼,回答正确呢我就请你吃,回答不对呢,你就给我钱。”韩天曜朝她撇撇嘴。

“为什么又要请我吃?你是慈善家啊?”戚竟默被这个顽固又粘人的小子弄得哭笑不得。

“我看你总不吃午饭的,为什么啊?”韩天曜好奇地问,“要是食堂里的饭菜不合你口味,你可以让你老妈做便当给你带啊。”

“……”戚竟默没有回答,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喂,快点啦,”发现戚竟默原本张扬起来的情绪突然落水,韩天曜很是后悔自己的多嘴,他试图把气氛再次煽热,“快点回答我,小狗到底选哪样?”

“卤蛋卤蛋……”戚竟默随口那么一敷衍。

“哇噻,真是只聪明的小狗哎,竟然知道鸡蛋里面能挑出骨头来。”韩天曜把吃的推到她面前,“奖励给你吧!希望你再接再厉,早日创造拉布拉多犬界的智商终极神话。”

然后,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啊……”一连串的戏谑来得太快,戚竟默根本来不及逐个回味。她只能向韩天曜离开的方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手里拿着的,是这个月的账本。

扣除房租,水电,剩下的生活费已经寥寥无几。

差点忘了,要要给妈妈买冬天的衣服,是下一次见面送给她的礼物。

唉,因为丢了咖啡师这份工作,这个月的开支马上就紧张起来。每天中午忍饥挨饿,已是必须。

所以,由你这个闯祸精来补偿我,应该算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哼,你才是小狗,害人不浅的小狗。

戚竟默拿起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

是甜酸的草莓口味。

每一次都是两块钱一只的草莓夹心面包。

其实,买一块钱的牛奶餐包,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啊。

这样,你每天午餐还能加一个荤菜,而不用总是抢别人碗里的红烧大排。

韩天曜,我想我还是要,谢谢你吧。

4

梦见坡十五号,蔷薇苑。

蔷薇苑东侧,从南往北第五个房间。

戚竟默的房间。

房间大得,着实有点奢侈。

床和书桌,都是之前住户留下的二手货,前人乔迁之喜,旧家具如数抛弃,齐刷刷地丢在老宅里。床是七八岁男孩子的儿童床,书桌更是爬满修正液和铅笔涂鸦的轨迹,童稚得有些可笑。究竟是王家还是张家的孩子曾经使用过,戚竟默并不知晓。

除此之外,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任何物什。

戚竟默一个人在房间里,从一侧墙壁到翻滚到另一侧,要滚动十几个圈圈。如果可以用粉笔在地板上随意涂画,她甚至可以一个人玩一场,跳房子的游戏。

虽然数量本来也不算多,可是没有任何可以储存衣衫的空间,着实有点尴尬。戚竟默想了想,从储藏间翻出纤细却结实的麻绳,从东边的窗棂上,一直垂悬到里侧的墙壁。就这样,十几件衣服零零散散,却也挂得颇为壮观。

可是,偌大的朝向东边的玻璃窗上没有任何遮蔽。因此,无论站在房里的哪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楚看见窗外斑驳的围墙,还有围墙上期期艾艾的丛生藤蔓。

反之亦然。

属于豆蔻少女的私人空间,怎可以如此通透无遮蔽?

戚竟默站在房间的中央地带,有些手足无措地傻了眼。

——笃笃。

有人敲门。

完全不习惯家里出现客气的敲门声,提醒她这个看似肆意的空间里,还有着其他陌生的存在。

是谁?

是妈妈?

不会的,妈妈进来没必要敲门,况且刚安顿完行李,她就急忙赶去上班了。

那么,是那个男人?

是那个未来的日子里也许要称之为“爸爸”,但从中午到现在根本没见到半个人影的男人?

戚竟默突然有些紧张,近乎哆嗦出一句:“请进。”

“嘿嘿,收拾得还不赖嘛。”少年把脑袋探进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然后,他颀长的身型推开门进来,怀抱里有一捧白色纱幔,满满当当,拖曳一地。

“啊……”戚竟默想称呼他“哥哥”,却有些不好意思。

顾染仍然是中午初见时的白背心蓝短裤,黑色短发覆盖着安静的眉眼。显然刚刚经历了一阵翻箱倒柜,他**在外的手臂青筋微凸,挂满细密汗珠和灰尘轨迹,是精瘦但有力气的少年模样。

“这个……”顾染把那捧白色纱幔仍在房间的空地上,“给你。”

“这是?”眼前的白纱光灿得有些耀眼。

“你看你房间,这么多的窗子却没窗帘,一定很不习惯吧?”顾染挑挑眉,“这个拿来给你用。”

“啊……”戚竟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却找不到任何致谢的辞藻。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个细心的男孩儿,如此体贴地为素未谋面的她考虑周详了一切。

她蹲下身捧起白纱仔细看。

上好质地的白色蕾丝纱布,镌刻着镂空精致的花纹,应是娇艳欲滴的白色玫瑰,盛开满一层又一层的璀璨。虽然这套窗纱有些陈旧,边角处微微泛黄,细心看也有脱线跳针的地方。然而瑕不掩瑜,抖落开来,仍是满目绚烂的美感。

“啊……好漂亮的窗帘啊。”戚竟默看呆了,“这是哪儿来的?”

“……”顾染想了想,回答说,“这是原来我妈房间的……”

“那她现在不用了吗?”脱口而出一个愚蠢问题,戚竟默马上就后悔了。

如果顾染妈妈现在还居住在此,那怎么还会有戚竟默母女的容身之处呢?

顾染像没听到一般,点点头。

“早就不用了。来,我来帮你挂上吧。”

顾染把白窗帘展开,轻轻抖动,放置许久的布匹上积满尘埃,在午后三四点的黄金色光线中漫天漫海,自由散漫。

然后,他爬上一张椅子说:“你过来呢。”

原本逼近180cm的身高站在椅子上,站在一旁的戚竟默刚好抵达他的腰。

“你来把上面的夹子夹好,”他像个帝王般威严却温柔,“我来挂上去,好不好?”

“嗯。”

一扬手,顾染脱掉了上身的白色背心,少年发育挺拔的身材在戚竟默眼前矗立。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得可以看得到他如大理石般清净的脊背,和细微泛黄的汗毛。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有一滴汗液,从他簇新的发际线滑落,如温柔手指一路放肆游动,途径他的脖颈、喉结、胸膛、线条明晰的小腹,隐匿在一小丛诡谲神秘的森林之中。

顾染拿背着心在额前一阵乱擦,然后心随手一丢,在空中划过一道青涩汗液的轨迹。

“啊……”戚竟默突然发现,自己早已面红耳赤,双手微颤。

“怎么了?”顾染低下头对她微笑,“把窗帘的那头递给我呢。”

“好……”

戚竟默觉得有些晕眩,她可以看清他的肌体,看透他的骨骼,可他的脸庞却是那么高高在上地隐匿在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

于是,过了很多年之后,她依然记得那个下午的温度、气味、光线等所有细节,却怎样都想不起居高临下的那一张脸。

十六岁的顾染,那张笑笑的,温柔的,少年的脸。

5

远景山。

城市北郊绵延数里的丘陵地带。虽然只是百十米的幼齿高度,却因着城市中寡淡的景色和开发商绞尽脑汁的包装,成为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旅游景点之一。从白雪皑皑的冬日,到炎日灼灼的夏天,滑雪节赏花会卡通节烟花会……纷呈节目悉数登场,把每块山头都各取所需地开发个遍。

当下正是天高气爽的十月天,漫山染遍橙红色枫叶,理所应当地召开起了为期一个半月的红枫节。老人登高,少年游秋,闲杂人等莅临赏叶,一副全民总动员的架势。

星期五的晴好天气中,远景山便被中学里一年一度的秋游熙熙攘攘过一整片山头。

两个男生。

“喂,带了没带了没?说好今天给我爽一天的啊。”

“你就记挂这个。昨天好不容易跟我爸磨来了,玩了个通宵。说实话,真的不错玩啊!”

说着说着,这两个男生就在坡道旁的石阶上随意坐下,拨弄起手里的PSP游戏。

又是五六个男生。

“昨天比赛看了没?姚明、麦迪不在,火箭好像打得更好了,难道无核火箭的威力更大?”

“我看只是一次性的吧,以往也有过用小个阵容打快攻取得连胜的时很难持续下去。”

“切,你又知道!我看是湖人在这场比赛中对困难准备不足。”

意见不统一了,男生们七嘴八舌,面红耳赤。

而前面似乎年级更小的一队男生,竟然在弯道上玩起了竞速跑。

俯冲下来,又狂奔上去。

反反复复,嘻嘻哈哈的。

男生们总是这样,似乎在他们的世界里,永远只存在几样东西。

篮球或是足球。体坛周报或是电脑报。PSP或是魔兽世界。抬杠和冷笑话。

偶尔冒出某个女生的名字,也只是半途走神,很快便兴趣缺缺地聊完上句不接下句。

不管是身处教室还是山野,他们关注的永远都是那几样,哪管黑板前老师的苦口婆心,还是丛林间旖旎的风景。

而此间的笑笑少年中,还是有一个在热闹中走了神。

“韩天曜!”

晴天惊雷一般,专心走神的韩天曜被吓了一跳,抬起的右脚猛地踏空,身体一个趔趄,连续晃了好几下,才找到身体的平衡点。而脚边是一连串碎裂的石块,已经骨碌碌地滚到不算窄的沟壑中去。

“吁……”回过神来的韩天曜一头冷汗。

他转过头,看见戚竟默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连同周围被她的惊呼吓傻的无辜游人,全都面带惊悚地看着这个叫“韩天曜”的男孩儿。

“走路也不看着,想什么呢你!”她的眼角眉梢纠结在一起,尽数扭曲地堆叠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在来不及思考半点得失利弊的时刻,她的表情便是最真实的自己。

绝少流露的仓皇失措。

为他流露的仓皇失措。

在这不足三秒的质问声中,戚竟默真实彰显,表露无疑。

心头一热,韩天曜竟然脱口而出:“想你呀……”

说完,他便为着自己的轻浮言行感到后悔,面孔涨得通红,却又吱吱唔唔地解释不出什么来。

毕竟,这也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戚竟默对他的那声嘟囔竟然置若罔闻,没有嗔怒也没有质疑,而是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仿佛那句胆怯却真挚的“想你呀”尚未来得及成形,便在空气里挥散殆尽,不复存在。

不顾韩天曜的意外表情,戚竟默打开自己的双肩书包,掏出两个工整的纸包,塞到他手里。

“我做的饭团,包的海苔、黄瓜和话梅,尝尝吧。”

全世界的火山岩温度此刻都聚焦在手心这两枚不足500g的饭团上。灼热粘人又猝不及防,他的皮肤神经尚未来得及感知温度有多热烈,便被“哧啦“一声化骨碎血,灰飞烟灭。

还隐约可见额前飘起的轻烟。

“啊……”

整个人如石化,又像被瞬间抽离魂灵,呆呆定在原地,手里的两枚纸包却像要被硬生生地掐出血来。

“怎么……”被他一脸莫名惊诧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戚竟默也脸红起来。

“没……没什么……”焦灼如碳烤的形容终于开始降温,韩天曜的脸颊再一轮晕上缓和过来的绯红,“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

是的,不是尴尬避嫌,也不算扭捏不大方,如果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女生递过来的小吃,恐怕他早就撕开外包装,肆无忌惮地大嚼大嚷着“Oishi”了。

真心实意的,没有想到,是戚竟默赠与他海苔话梅饭团。

虽然只是两粒简单又朴素的饭团,没有煎炸得开出花来的章鱼香肠,没有用番茄酱淋成心型的蛋包饭,没有用精致的KITTY饭盒装好再裹上一层蓝色花朵棉布,然后双手供奉到他面前,歪着脑袋娇滴滴地说一声:“小静特制秋游爱心便当,小天要好好吃午饭哦。”

啊……

我想多了吧……

晃晃脑袋,从臆想世界里反转回神,却看见戚竟默一脸冷然的表情盯住他:“我说,你想太多了吧!”

秋风突然起,在漫山浸染的红色枫林中奏鸣出锦瑟声响,从这座山头此起彼伏蔓延开去,越过天地边界,直到看不见的地平线。

糅杂其中的,是弱弱少年的满心欢喜:“那么,谢谢啊……”

忽略不计的,是得偿所愿的八卦刺探:“怪不得一直那么帮她,原来韩天曜和戚竟默在交往啊……”

某一瞬间,阳光又如剑,所有是非尘埃在惨白光照下被打回原形,无处逃遁。

6

如果声音如光线。

夏,星期天,早晨八九点。

光线从朝东的窗子里斜挑进来,与这声音不偏不倚重叠吻合,慵懒又随意,带着恋恋不舍的赖床脾气,却又在懵懂转醒间怀抱着对假期的隐约期待。

让人欢欢喜喜醒过来。

好像梦境是梦境,青春因这声召唤而从沉睡中惊醒。

好像昨天以前是空白,明天以后都因这声召唤而有所期待。

是少年顾染那一声随意又任性的招呼:“喂,你过来一下呀。”紧随其后的,是他指向不明的撒娇鼻音:“嗯……嗯嗯……”

声线如光线,甜软又霸道,让她不忍拒绝,甚至是迫不及待地踏入声线和光线联袂演出的漂亮结界。

“喂,你过来一下呀。”

如恋人或母子的亲密关系,如家人顶级熟稔的距离,才会容忍这不容分说的无理。

这却是十三岁的戚竟默,第一次踏入顾染的房间。

终于踏入,他的世界。

7

剥开外面的油纸,还有一层锡箔仔细包裹。

从手心传递进去的温度便被紧紧锁住,饭团一直很温热。

撕开锡箔,立刻有混杂着稻谷香和海鲜腥的热气扑面而来,勾引起人的食欲。韩天曜“咕咚”咽口水,正要把饭团放进嘴里,却被身侧突然伸出的一只手一把抄过。

“喔唷。”今天还真是接二连三地被吓一跳,韩天曜索性摊开手,一脸听天由命的表情,“你要吃就跟我说好了,干嘛用抢的。”

说完这句话,才看清身后少年的嬉皮笑脸,是周人麒。

“喔……”连续大嚼特嚼了好几口,周人麒才腾出嘴巴说话,“嗯……味道不错……你妈做的?”

“……不是。”

韩天曜掏出剩下的那只饭团,撕开锡箔,仿佛害怕再被人抢去了一样,一口就吃了半个。

软糯的紫米,微咸的海苔,甜酸的话梅,还有脆生生的黄瓜条,很是开胃的组合。

他又一张嘴,只剩四分之一捏在手心里。

“不是?超市买的?没见到过这个呀?”周人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拿着手里的包装纸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找到上面的商标出处。

“喔……不是。”韩天曜再度否认,他不喜欢遮遮掩掩的游戏,于是他说,“是……”

“咳!”周人麒却突然大声嚷嚷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啊……”

“怎么了?”韩天曜说了一半的话被硬生生地吓回去,他有点头皮发麻,“又怎么了……”

“我们今天撞衫了哇!”周人麒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上次看你穿这件衣服蛮好看的,我回去磨我老妈也买了一件。”

果然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白色Converse卫衣,中间是金色的五角星LOGO,很嚣张的样子。

“喔……那又怎样?”

“你不知道,刚才,突然有人在后面叫我,是叫你的名字,”周人麒挠挠头发,“我就知道可能是认错人了……回头一看,你猜是谁?”

“谁?”在这个离奇日子,发生再多匪夷所思的突然状况都不算什么,韩天曜还是有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戚竟默呀!”周人麒把眼睛瞪圆成最大直径,努力营造出本格推理的紧张气场,“还好,她叫的不是我,不然我肯定要被那帮家伙给损死了……哎……”

“哦……”原来这家伙,对我的身高身型背影剪影,还远远未到熟稔于心的地步嘛,至少自己是绝对不会把她和其他女生混淆起来。

哪怕距离遥遥几千米,也能轻易捕捉到她的发脚裙角。百里挑一,千里传音,万里追踪地认定她。

哇,有这么牛嘛!韩天曜竟然自顾自地陷入遐想之中,歪着嘴巴笑起来。

“喂……你不要这么一脸****相好不好?”周人麒猛拍他的嘴巴子,“”醒醒!醒醒!你这样爬山,是最危险的!“

“喔……后来呢?“韩天曜问的是戚竟默。

“我说她认错人之后,她就愣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周人麒说,”不过总觉得她有点奇怪,反应老是慢半拍,好像在梦游一样。“

“嗯……“韩天曜的眼前浮现出戚竟默总是游离态的面孔,左右闪躲,迷蒙失焦。

“喂,我问你呢,上次的调查任务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看着韩天曜一脸迷茫的表情,周人麒有些着急,”容老大上次发火了,说你要是再搞不定,他就要亲自出马了。“

“容老大?“韩天曜讷讷地问,”就是小眼镜?“

“什么小眼镜嘞,你可别瞎说,别看他其貌不扬,却是常中出了名的混混小K,高一一进校就创办蘑菇会,独领**两年半。可能是因为家里后台硬,背景足,在我们市的中学黑道里都很有名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韩天曜还是一脸的不得要领,”他想干什么?“

“咳,据说是戚竟默把容老大得罪过,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总之,容老大要搞定的女生,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周人麒的表情愈发阴险可怖,他顿了顿,然后压低嗓门继续说,“况且,你看这个远景山啊地形险恶山势陡峭,那个戚竟默啊又总是独来独往,谁知道会发生……“

“吓!”韩天曜猛地跳起来,撞在周人麒逐渐靠近的下巴上。

是自己太大意了,明知道戚竟默早被蘑菇会盯得牢牢的,明知道戚竟默早已因为莫须有的原因在校园内外树敌无数。

早知道刚才她送饭团给自己时,就该邀她同游远景山,而不该放她一个人从大路边逼仄的岔道独自上山。

以为揽下了蘑菇会年度二号绝密任务,便能够高枕无忧地袖手旁观?

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靶心风口上的戚竟默,绝不会让那些人善罢甘休。

会不会出事?

韩天曜转过身,朝戚竟默刚才消失的那个路口拔足狂奔。

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举校出游的常乐中学。

一向沸反盈天的青春空间像被瞬间遗弃的堡垒,活色生香撤离得斩钉截铁,迅猛异常,空气里还依稀留下追逐嬉闹扬起的新鲜尘埃,一转眼却已无迹可寻。

偌大的教师办公室,静谧的空气里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

负责卫生的阿姨推开门准备打扫,突然看见最靠里的桌前还有人在伏案工作。

“容老师,这么辛苦,在加班?”她客气打招呼。

“哎……是……”容老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瞥了一眼,马上又低头继续工作,“趁着今天学校没什么人,赶紧把教研室下周公开评优课的教案再整理整理。”

“容老师真是不容易,这么照顾那些后辈老师们。”校工阿姨开始逐个擦拭老师们的办公桌,“不过,也要注意身体,适当放松放松呢。”

“带着那帮孩子爬山其实也很累,现在的学生都太淘了……”容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是呀是呀,”好像终于抓住了可以探讨的共同语言,校工阿姨深有感触地接过话茬儿,“总是捉弄我也就算了,听说学生当中互相欺负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越闹越大了……”

这一回,容老师没说话,但她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流露出出不悦的神色。

“容老师,你不知道吗?你孩子不是在高中部读书吗?一点儿都没听说。”校工阿姨不知趣地继续刨根问底。

“行了!还是把自己的本分工作做做好吧!”从天而降的无名怒火化成强过十倍的巨大分贝,硬生生地把之前的闲话尽数剿灭,“如果要是你嫌工作太闲没什么事情做,我会跟周董事建议让你回家休息的。”

校工阿姨被她突然暴躁的脾气弄得一头雾水。她赶紧收拾起手上的抹布,转身出了办公室。

偌大的教师办公室,终于又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

还有,微微颤抖的呼吸。

8

“喂,你过来一下呀。”

“……”

“呃,麻烦一下你。”

“嗯?”

“扣子掉了,这里的。能不能帮我……呵呵……”

“哦,好。”

“谢谢啊。”

“不客气。”

应是穿上身后才发现,从上往下的第三粒纽扣遍寻不着。白衬衣被晨风轻轻鼓起,在胸口张扬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缺口,透析着少年晶莹骨感的胸膛。他没有脱下衬衣,只是略微佝偻着身体,把胸口的线头凑到她面前。

“看到吗?”

女孩子右手捏着针,左手擎着小小的透明纽扣,原本驾轻就熟的动作却迟迟下不去手。他的下巴,距离她的眉心只有十厘米;他的鼻息,挟带扑面而来的潮湿暖意。幸好此时的他看不清她的脸,乱红飞过的滚热脸颊。

“嗯,别动哦。”

针头穿过纽扣上的洞眼,然后在衬衣上的旧址上轻轻一顶,发出“噗”的细微声响。穿针引线,飞快的几下,纽扣便被牢牢固锁在衬衣上。牵扯着手里的长线,女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把头凑到少年的胸口。

十多岁男子的腥甜体味迅疾侵袭进她的鼻腔,喉管,胃袋,然后在小腹处凝结成灼热气息,挥之不去。她的鼻翼,他的胸膛,接近到她能清楚看到他覆盖在皮肤上的褐色绒毛和青色毛细血管。

深吸一口气,靠得更近些,她用牙齿咬断线头。

身后突然炸起硕大突兀的分贝:“你们在干什么?!”

如同半夜偷嘴或者考试作弊,出于本能,少年和女孩急忙把身体分开,虽然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只见濡湿的棉线从她的齿间连缀到他的衣间,在阳光中化成金缕线,联系着他们之间。

少年嗫嚅着嘴角:“爸……”

女孩则循着声音的轨迹朝门口看去,正冉冉的阳光铺天盖地,把黑暗尽数融化,覆盖成一片不透明的雪白金黄。

她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那个中年男子意外地嗤出一声冷气。

“你这小子,胡搞瞎搞的本事,倒是跟你妈有的一比。”

幼兽发出低沉嘶吼。

顾染“啐”了一声,二话不说便扑向了父亲。

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来不及逃遁,只得仓皇应战,嘴里还不敢善罢甘休地嘟囔着:“不得了啦儿子打老子了!不得了了儿子打……”

第二句口号还没呼喊完,左边脸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虽然顾染身型并不算强健,但少年一米八零的个子,发育得蒸蒸日上的饱胀肌肉,一个中年的瘦矮男子又怎么能是对手?顾染把父亲扑倒在地,骑坐在他的腰间。

中年男子还来不及还手,又是连续的两拳砸在他的脸上。这一回,疼得连废话连篇的哀号都没有了。

“顾染!”戚竟默的惊呼是从未有过的高亢嘹亮,刺耳到恐怖的程度,“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放手……你放手……”

然后,她也冲上去,加入者一场三人角力的混战之中。

当然,她是扯住了顾染扬起正欲第三次落下的拳头。

和三十秒之前的温柔干净的模样南辕北辙,少年顾染的脸孔已被愤怒妖兽所吞噬。他双目圆睁,鼻喘粗气,面色通红犹如快要引爆的火山喷口:“告诉你!骂我可以!你那么说我妈,说一次我打一次!”

“顾染!他是你爸爸!”戚竟默简直被眼前的离奇人间惊呆了。

怎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虽然也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父亲。

“打吧,你让他打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中年男子彻底放弃反抗,双目失焦地喃喃自语,“不过……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妈妈,她就是个婊子……”

“轰隆!”

少年铮铮铁骨的拳头,充斥着怒火和仇恨,狠狠地砸下来。

砸在中年男子头颅右侧十公分的地板上。

木地板发出“咔咔”的龟裂声,有些年头的油漆表面烙印下凹凸的斑痕。

不知是因为这一拳头终于将他的狂怒倾泻干净,还是以卵击石的一击着实伤到他的骨骼,顾染终于跌坐在一旁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埋首而坐。

中年男子抹抹嘴角的淤青血痕,挣扎地站起来,戚竟默担心他们又起冲突。但是,他终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房间。

彼时,窗外夏天的阳光正要释放出年轻的力气,万象更新、希望满满地投射进这人世间。

房间里,却安静得出奇。

过了许久,不知所措的戚竟默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顾染,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她还只是个不了解任何状况的陌生人而已。

她翕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她用手掌轻轻覆盖住少年瘦削的肩胛骨。

一下,两下,轻轻拍动。

顾染依旧没有抬头,将他的脸庞深埋在双臂箍起的自我结界里。仿佛只有在那里,他才是安全不受伤害的。然后,他的双肩轻轻**,双腿支起的那块地板被眼泪打湿。

一滴,两滴,逐渐肆意。

“呜……不是的,我妈妈不是那样的……”终于,少年的情绪闸门被温柔抚摸所溶解,他的抽噎释放成依然无助的宣泄。

戚竟默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只是,轻轻抚摸着顾染苍凉又单薄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地说。

“嗯,我相信你。”

9

气喘吁吁的,白色Converse卫衣被汗水濡湿,贴在身体上。

“喂,你别跑那么快啊,”身后的周人麒上气不接下气,“我刚才,故意吓你的,哪有这么严重啊。”

谁管你是不是危言耸听。

糅杂推理悬疑惊险黑帮凶杀各色元素的预告片,早已在韩天曜的心里早已反复上演。

那么多的分支岔道,那么多条通向那么多方向的可能性,根本来不及辨别哪一块湿地上残留她的脚印,哪一片树叶上沾染她的气息。他只能凭着直觉勇往直前,毫不犹豫地相信眼前惟一的路,脚下正踩踏的路。

山间小道突然向右转折,满地湿滑青苔让他一个趔趄,周遭碎石稀里哗啦滚成一片。

韩天曜回头提醒周人麒要小心脚下,却看见他嘴巴张得老大:“啊……那是不是……容老大?”

顺着他右手指点的方向急忙搜寻而去,果然看见瘦削身形在稍高处出现。然而也只是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背影而已,很快那个准嫌疑犯便在转角隐匿,不见踪迹。

如豆汗珠额前渗出,半秒钟内乌云密布。

韩天曜一声低吼,加紧步伐。

远景山并不算高,山势也称不上险峻,只是一片绵延的丘陵地带。但因着数天前的一场秋雨,山林覆盖的背阴地带潮湿滑腻,游人稍不注意便会脚下一滑,或者膝盖一软。而只要稍加注意,或是互相提醒,安全攀援应该不算太大问题。

终于到达山顶,竟然是开阔又明朗的一大片平台,没有多少树荫遮蔽,也不见危险的石块嶙峋。似乎并未有险情已发生或是蓄谋中,轻风一阵蒸发脑门虚汗,韩天曜长吁一口气。

此时此刻——

“啊……”

尖叫呼喊破空而来,是韩天曜自诩千里之外都把握笃定的——

戚竟默的声音。

是他心中上演数遍却最害怕听到的——

戚竟默的呼叫声。

那声音似有魔力,颤抖分贝催促着营救,却又定住他的脚掌。韩天曜知道自己该奋不顾身冲向十一点方向的那棵枯树,但他却讷讷地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站在了原地。

倒是周人麒,一面嚷嚷着“这边这边”,一面心急火燎地找对了方向,率先冲了过去。

五秒。

也许有十秒。

脑回体莫名其妙的空档期。

身体零指挥的灵魂游离态。

触电般短暂的记忆丧失中。

完全不似偶像剧那般,天城奈特用这十秒分析了梨衣子身处险境的种种要素,风向火势承受力可能性,然后制定出周密安全的营救预案。只需脚尖轻垫,他的公主便再次回到安全地带。

韩天曜根本不知道这停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秒魔咒的僵尸时间过后,他满身冷汗地狂奔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不太熟悉的声音在宽慰当事人。

“嗯……谢谢你。”当事人余悸未了的答谢声。

“怎么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迟到的援救者不解的询问。

“韩天曜,刚才……刚才我差点掉下去,幸亏她拉住了我……”当事人条理混乱的解释。

“什么啦,你又认错了,我不是韩天曜!”再次被错认的不满嘟囔。

正牌韩天曜几步走向前:“竟默,怎么了?”

“哦……”戚竟默调整方向,把原本对着周人麒的身体看向韩天曜,“刚才我站在坡边,好像有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脚下一滑……”

“嗯……”那个并不熟悉的女声接过她的话,继续对案发现场进行描述,“我正好快到山顶,听到呼叫跑过来,把她拉了上来。”

“呼,原来是这样!真是有惊无险,还好还好!”周人麒抬起胳膊抹掉额上的硕大汗珠,“不过你真是被吓得不轻啊,又把我当成是韩天曜,真要命。”

韩天曜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他看着那个如神赐般巧合降临的营救者,一字一句冷静得透析出霜冻来:“我认得你,三年十二班的连若衍,对吧?”

然后,他又转向戚竟默,用哭笑不得的奇怪声线试图调侃:“我的记性,可不像你这么差啊……哈哈哈……”

意味不明、刻意游离去场景之外的冷笑话,与突然刮起的猥琐秋风一唱一和,让现场每个人的背上再次爬满冷汗。

我的小心眼,和,无能为力。

我只是,想把这一场与我无关的拯救,轻描淡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