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1 第二个嫌疑人

早上的时光分外煎熬。

世界就像一口盛着水的大锅,正在慢慢加热,而我就是水中的一只青蛙,一只嘴里起了两个水泡的青蛙。

董佳世买好了早点。我只喝了半杯豆浆。

我们做了分工,他负责联系雷警官,我去找阿猫调查情况。

7点钟,我给阿猫打电话,问他这么早就过去找他是否合适。他说合适的,通常他7点半就到店里了。我又打给章白羽告诉她来接我。

“等我二十分钟。”她说。

7点20分,我坐进了她的车内。

“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叫你出来。”为了减轻水泡带来的疼痛,我必须歪着嘴说话。

“你的嘴怎么了?”她皱着眉头问。

“起了两个泡。你吃早饭了吗?”

她同情地看了看我。

“吃过了。”

“阿猫的店远吗?”

“如果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肯定能到。”

“他也,猫吗?”

“应该不吧。他只是为我们提供猫。”

“为什么你们只去他那里买猫呢?”

“最开始是田仙一介绍我们去的。田仙一就是昨天聚会里的那个大个子,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QQ昵称叫开奔驰的穷人。阿猫是他的好朋友。所以呢,他知道我们为什么买猫,我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可以把我们的特殊要求都告诉他。时间长了,不用说他也知道我们要什么样的猫,这样就省去好多麻烦。”

“特殊要求指什么?”

“特殊要求就是,我只要黄色的猫,田仙一只要短毛。”

“佳萌也有特殊要求?”

“只要黑猫。”

“为什么?特殊要求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他们我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喜欢黄色。”

“她并不喜欢黑色。”而且,正相反,她喜欢白色。

“每个人的原因不一样的。”

我想到昨天视频的内容,又想到一个问题。

“每个人,猫的方式是不是也不一样?”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的。”我意识到我已经问了太多的问题。

“我昨天也说了,我们群里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聊这些。”

“不好意思。”

“先听我说。”她打断我,“我以前不说这些,也不想说,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想说。不过,现在,我想告诉你,可又怕你会反感。我也承认,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想让我告诉你,就算你反感了,也要尽量别表现出来,你可以在心里骂我,指责我,但不能表现出来,这就是我的要求。你保证能做到,我就告诉你。”

“我保证。”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确实都有自己喜欢的方式。我喜欢把猫从高处扔下去。刚结婚的头半年,有那么两三次,他打我,我都会想到跳楼自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爱情是狗屁,人生没有意义。当时住12楼。我坐在窗台上,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感觉很惬意、很自由,但我不敢跳,我害怕。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喜欢把它们从高处扔下去。田仙一呢,他每次都会想一个奇怪的方法,昨天你也看见了。”

“你看着它们落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她目视前方,想了想。

“超脱。把过去所有的烦恼、屈辱什么的都扔了出去。”

“佳萌呢?她也有自己的方式吗?”

“佳萌啊。”她挠了挠额头,“怎么说呢……喜欢挤压,具体的就不跟你说了吧。”

佳萌为什么会喜欢挤压这种方式呢?章白羽是因为曾经想跳楼自杀才喜欢把它们从高空扔下去,难道佳萌是因为想被挤压才喜欢挤压?肯定不是这样的。

每次有新问题出现,我的脑袋就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

“说到挤压,日本有一种盆景猫,你听说过吗?”章白羽问我。

“没有。”

“就是将小猫装到玻璃瓶里,粘好,让它们不能动,用细管给它们喂食,帮它们便便,它们一点点长大,最后就会长成玻璃瓶的形状。我觉得她肯定喜欢。去年去日本旅游还特意找了找,想买一个送给她,可惜没找到。后来想,即使找到了也没有用,过海关是个问题,就算过了海关,送给她,她也没有地方放。”

红灯,停车。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喜欢挤压这种方式?”

她摇摇头。

“这种事很难猜的。如果我不说,你能想到我喜欢从高处往下扔是因为我曾经想跳楼自杀吗?”

“想不到。”就是因为想不到,所以才更想知道。

“就是嘛。”

“还有其他比较特别的事儿吗?关于,猫的。”

“你说的特别是指什么方面?”

“随便什么方面。”

绿灯,汽车继续前行。

“我一直认为有一件事很特别,一直想给谁讲一下,始终没找到机会。”

“那就讲吧。”

“和佳萌的关系不大。”

“没关系。”

“不过,也算有点关系吧。她曾经和我们一起,一只灰猫。”

“她不是只要黑猫吗?”

“那次不一样。是帮别人的忙。”

“还有这种事儿?”

“所以我才觉得特别。我也只遇到过这么一回。那个人是田仙一的朋友。他发现自己老婆出轨了,为了报复,决定杀了她的猫,并且把过程拍下来,放给她看。那只猫是他老婆的儿子,长得特别丑,是我见过的最丑的猫。不过,据田仙一说,那猫很贵的。是纯种的喜马拉雅猫,特别肥,长得有点像哈巴狗,眼睛很大、很蓝,鼻子凹进脸里。把它的脸贴到墙上鼻子都不会碰到墙,就凹到那种程度。”

“你们怎么做的?”

“还是别说了,你肯定接受不了。”

“说吧。我想听。”眼下,只要是和佳萌有一点关系的事情,无论好坏,我都想知道。

“那我可说了?”

“说吧。”

“田仙一先给猫洗了澡,给它吹干,喂它吃饱。他喜欢那么做,在视频里你也看到了。之后,他和邢远,昨天聚会上戴眼镜的那个人,网名叫手术菜刀,是医学院的博士。他们把猫钉到一块木板上……”她停下来看了看我,“还是别说了。”

“说吧,我受得了。”

“……我们还特意买了红色的高跟鞋……”

她讲得很细节,语调就像是在背一道菜谱。

我悄悄地咽了口吐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所描述的画面。画面中有一股黑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佳萌的身体,顺着红色的鞋跟钻进那只猫的五脏六腑,和它一起感受疼痛并最终死去。那黑烟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迷茫,好像在黑夜中又被蒙住了双眼。

“……把它的各种器官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就是那种放标本的瓶子,里面有药水。最后,田仙一拿了猫的皮毛找人熟了,做成了围脖,和视频还有标本一起送还给那个人。”

“那个人把视频给他老婆看了?”

“看了。”

“然后呢?”

“这就是整件事最不可思议的地方。田仙一说,他们不但没离婚,现在感情还特别好。奇怪吧?”她叹了口气,“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也许他们觉得彼此扯平了,于是就和好了。”

“谁知道呢。”她不以为然地说。

“你刚才只说到四个人,群里有五个人,还有一个人呢?他没参与?”

“参与了。他叫蔡俊辉,昨天聚会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平头,网名叫小老百姓。他负责拍摄,从来不动手,只是看和拍。你爱看新闻吗?”她有点突然地问。

“看,但谈不上爱看,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特别爱看新闻,本地新闻、全国新闻、国际新闻,只要涉及暴力的新闻,我都爱看。前几天看见一条本地新闻,邻里纠纷。因为在楼顶养鸽子,多年的邻居,俩男的,打起来了,一个人用菜刀把另一个人杀了。看见这样的新闻,我就会觉得心安。觉得世界还是那样,人也还是那样一批人,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胡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在这批人里,我也算得上正常,并不是异类。我爱看新闻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安心的感觉。佳萌跟我说她能从你身上找到这种感觉。我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如果全世界都是你这样的人,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太正常了。好像什么到你这都有一个合理的正确解释。就像刚才,我说他们居然还能生活在一起,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你马上给出一种解释,说他们扯平了,所以还能在一起。我就不会这么想。”

“我只是那么猜测罢了。”

“我知道。可是你的心里还是相信这件事有一个具体的合理的解释,对不对?”

我确实偏向于所有的事情都有具体的合理的解释。

“是的。”

“那就对了。你有什么怪癖吗?自己解释不了为什么要那么做的癖好。”

“能举个例子吗?”

“喝可乐必须用吸管,没有吸管绝对不喝。”

“这是强迫症吧?”

“强迫症也行,你有吗?”

“好像没有。”

“我就知道。”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我有点不正常了。

“昨天,要不就是前天,我还看了一条新闻。说有一名男子,与老丈人丈母娘同住。他人很好,尊老爱幼,热爱家庭,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喜欢他,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可是就在那天,他不知道抽什么风,看电视的时候突然亲了老丈人一口,亲的嘴,老丈人接受不了,中风死了。”

“你是想说我和他的老丈人一样,我们都太正常了,这样没好处?”

“我只是在讲新闻,觉得这一条有意思,就讲了。不过,你这么想,也蛮有道理的。”她笑着说,“你这么会解释,现在解释一下这个女婿为什么会突然吻他的老丈人呢?”

“解释不了。新闻都说了,不知道抽什么风。”

“不知道抽什么风是我说的。新闻里并没有采访那个女婿。就算采访了,他自己可能也解释不了。很多事,可能就是一时冲动,没法解释。”

她瞟了我一眼。

“新闻上还说老人是因为惊吓才中风的。我当时就想,也有可能是惊喜啊。”

“不管怎么样,都是死亡之吻。”

“可不是。这名男子的行为不算犯罪吧?可是他们夫妻以后还怎么生活在一起啊。”

“生活还能凑合,接吻肯定是不行了。”

“真可怜。别人是一吻定终身,他是一吻毁一生。”

我忍不住想,佳萌失踪的过程中不会有类似这一吻的偶然冲动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阿猫的宠物店叫宝康宠物,藏在一个菜市场的后面,如果之前没来过,光靠地址,确实不好找。宠物店的门面很大,三扇落地窗,沿窗放着铁笼子,上下两层,里面养着各种品类的猫。店门敞开着,店里的气味飘出去很远,并不好闻,伴随着一种虚假的玫瑰香气被猫尿味儿击溃之后的败落感。

“我提醒你一下,阿猫长得挺不好看的。”进门之前,章白羽说。

我们并肩走进宠物店,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毛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厅里没人。

“阿猫,我们来了。”章白羽喊了一声。

“来啦。”有人回答。

从右侧拐角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很矮,不到一米六。斜肩膀,右肩比左肩高出大约十公分。长脸,兜齿儿,嘴角天然上翘,怎么看都是在微笑。目光坚毅中透着精明。长头发,扎着小马尾辫儿。他向金毛吹了声口哨,金毛立刻安静了。

“这就是阿猫。这是佳萌的男朋友,杜鸣。”章白羽为我们做介绍。

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才注意到他背上的罗锅,像驼峰一样,长在右边肩胛骨上。

“不好意思,这么早就过来了,打扰了。”

“不用客气。去我办公室吧。我昨天晚上回来就把录像调出来了,都准备好了。”

他的办公室在左侧的拐角,很小,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脑。

“办公室太小了,你们只能站一会儿了。”他歉意地笑笑。

“没事儿。”我说。

他坐到椅子上,我和章白羽站到他的背后。电脑是开着的,他打开桌面的一个视频文件。

“这个就是那天的监控录像。她应该是在7点左右到的。”他一边说一边拖动播放器的时间进度条。画面上方的时间显示为19点05分的时候,他停下鼠标。佳萌已经在店内了,穿着毫无特色的衬衫和裤兜设计夸张的七分裤,头发束在脑后,双腿并拢,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正在看一本书。我恨不得立刻钻进电脑里和她汇合,直接把她带回家,或者一直陪着她,她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斜靠着沙发的扶手,长腿支出去很远。看着有点面熟。

“这是田仙一吧?”章白羽弯下腰指着屏幕问阿猫。

“是。那天他正好也在。”

“向前一点,看看佳萌是什么时候到的。”我告诉阿猫。

阿猫拖动鼠标。19点01分,宠物店里只有阿猫和田仙一,阿猫在看书,田仙一在和他讲话。19点02分,佳萌推门走进宠物店。阿猫放下书和田仙一站起来迎接她。

“他也是来买猫吗?”章白羽问。

“不是。他来给我送书。我爱看小说,他看过认为好看的小说就会送给我。那天送来的就是这一本。”他指了指电脑旁边很厚的一本书。书名叫《2666》。奇怪的书名。

画面上,佳萌和田仙一坐到沙发上聊天。阿猫穿过房间,走向右边的拐角。

“那边是仓库,我去取猫了。”阿猫解释说。

田仙一把阿猫刚刚在看的那本书递给佳萌,佳萌随手翻动了几页。19点06分,阿猫抱着一只黑猫回到画面中。佳萌站起来接过黑猫,只是抱着,并没有仔细看,更没有抚摸。阿猫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深色的猫包,她把猫放进包里。阿猫拉上拉锁。她拿出钱包,取钱递给阿猫,又和田仙一说了几句话,田仙一站起来,从阿猫的手里接过猫包。她转身走向门口,阿猫和田仙一跟在她的身后。19点11分,三个人走出宠物店,走出了画面。

阿猫暂停了视频。

“我和仙一送佳萌上了出租车,然后,仙一也开车走了。”阿猫说。

“佳萌走之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我问。

“仙一问佳萌去不去别墅,他现在住在别墅,如果去的话正好一起走。佳萌说太晚了,不去了。仙一说去别的地方也可以送她,佳萌说不用了,她打车就行。”

“为什么问她去不去别墅?”

阿猫看了看章白羽。

“别墅就是昨天我们聚会的别墅,是田仙一的,相当于是我们,猫的大本营。我们每个人都有钥匙,随时可以去。我们,猫的时候都去那。地方大,什么都有,邻居住得也远,不用担心吵到别人。”

“她之前每一次,猫都是去别墅?”

“据我所知,是的。”章白羽说。

为什么这次佳萌选择不去别墅呢?别墅是大本营,环境既熟悉又私密,还可以坐田仙一的顺风车,没理由不去啊。除非,她并不想马上就,猫。

“有没有这种可能,虽然她取了猫,但她并不着急那么做,所以没去别墅。”

“如果你饿了,手里有一个馒头,你会怎么做?”章白羽反问我。

她说得有道理。如果不想马上那么做,何必急着来取猫呢,取了又放在哪呢?可是,如果她急着那么做,就应该去别墅才对。去一个最稳妥的地方,快速地,猫,然后好回家。她也应该急着回家吧。我突然明白了,她是着急回家才没去别墅。别墅到家的距离比宠物店到家里远得多,加上宠物店到别墅的距离就更远了。她不想在路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因为她知道我正在家等她,她急着回家。这样的话,她应该选择一个离家近的地方。

“我大概知道佳萌为什么没去别墅了。”章白羽说,“因为她着急回家。她很可能是去了你们店里,离家近,回家方便,那个时候员工也已经下班了吧?”

她和我想到了一处。

“已经下班了。”

7点11分,她离开了宠物店,7点52分,她再次接到许平生的电话。中间有四十分钟,她差不多已经到了店里,就算没到,她离我也已经很近了。就差一点,她就到家了。

该死的许平生。

“你们店里也有摄像头吧?”

“有。”

“去看一下录像就知道她去没去过了。”

“视频可以拷给我一份吗?”我问阿猫。

“也已经准备好了。”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优盘递给我。

“优盘就送给你了。”

“谢谢。”我收好优盘,“没什么事儿了,我们就先走了。”

阿猫送我们到门外。

路上,董佳世打来电话,告诉我雷警官已经拿到了佳萌的银行交易记录。和我们猜测的一样,8月8日下午,去找许平生之前,佳萌取了五万元钱。另外,在8月9日23点50分和8月10日0点03分,佳萌的建行借记卡又分别发生了两次一连串的ATM交易,每次两千元,前后共二十次,一共取了四万元。

这两次取钱肯定是许平生计划好的。在他的威胁下,佳萌说出了银行卡密码。为了不暴露身份,他选择了自动取款机。由于自动取款机的取款额度限制,他又不得不在半夜跨越零点分两次取钱。

“许平生取钱的地方在哪?”我问。

“在上海火车站附近。”

选择在火车站附近取钱,是想马上坐火车离开吗?他已经离开上海了?火车票都是实名制,如果他坐火车跑了,应该能查到。他肯定不会带着佳萌一起走,佳萌又在哪呢?

“雷警官已经申请冻结了佳萌的银行账号。我现在正和他们赶往火车站的分行去查看监控录像。你在宠物店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重要的发现。见面再说吧。”

“好,看完监控录像再打给你。”

“有新线索了?”挂了电话之后,章白羽问我。

“算是吧。”

过了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又响,显示是江若茗。

“我现在就在你家小区门口呢。”她说。

昨晚她说今天见面帮我分析张君雅跟踪佳萌的原因,我只是随口答应的,并未想真的见面。如果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路上去见面了。

“我现在没在家,正在回去的路上。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昨天不是说好了嘛。我想你可能没时间去找我,就主动来找你了。一会儿我要和朋友去杭州玩,所以来得有点早。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二十分钟吧。”

“时间来得及,我等你。你怎么出去得这么早,是不是佳萌阿姨有消息了?”

“还没有。你沿着小区门口的马路向北走,过一个路口有一家星巴克,去那等我吧。外面太热了。”

收起手机,我给章白羽讲了讲张君雅的所作所为。

“这个女孩儿肯定有问题。”她断言道。

到了星巴克,我邀请章白羽和我一起进去,她又变得害羞了。

“你进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如果你有事儿就先忙你的吧,不用等我了。”

“没事,我等你。”

“你想喝什么吗?我买了给你送出来。”

“什么也不喝,我喝咖啡头疼。”她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下了车,走进咖啡厅。江若茗坐在最里面的角落,正笑着打电话。我去服务台买咖啡。她看见我,向我招手,指了指桌上的两杯咖啡。我走向她的时候,她结束了通话。

“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给你买了一杯摩卡。”我坐到她的对面,她把一杯咖啡推给我。

“麻烦你跑过来,还让你请喝咖啡,真不好意思。”

“别客气了,一杯咖啡而已。”她欠身向前挪了挪椅子,“在说张君雅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什么事儿?”

“你要先保证会替我保密。”

“要看是什么事儿了。”

“很平常的一件事。”她眯起眼睛,做出恳求的表情。

“好吧。”我不想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做出承诺,更不想在这件事儿上耗费太多时间。一个女孩儿的秘密又能有什么大不了呢。

“我有男朋友了。”她说得很快,但字字清楚。

她期待地看着我。

“是吗。”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肯定还是疑问,也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我并不反对中学生谈恋爱,一直认为美好的感情可以让人变得更好。但在顾淑淑事件之后,我的想法动摇了。我依旧不反对他们谈恋爱,但我害怕他们谈恋爱。

“你的意见是?”她仍旧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你爸爸肯定不知道吧?”

她点头。

“所以我才问你的意见,我想听听成熟男士的看法。”

“我的意见是找个机会告诉你爸,让他见见这个男孩儿。”

“他一会儿就来找我,你可以先看看。”她欢快地说。

她信任我,我觉得恐慌。顾淑淑曾经也信任我。

“一会儿去杭州是和他一起去?”

“是的。”

“就你们两个人?”

“没有,还有我同桌,她和你住一个小区。”

“不管做什么事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希望她能听懂我的话外音,又担心她能听懂。

“放心吧,我有分寸。”她自信地笑了。

“那就好。”

“好啦,先不说我了,说张君雅吧。你是怎么知道她跟踪佳萌阿姨的?”

“她自己说的。”

“我一直很喜欢她这一点,敢做敢当。其实,她人很不错的。我们小时候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呢?”

“已经疏远了,只是见面说话而已。”她的眉宇间露出一丝惆怅。

“为什么会这样?”

“这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我和她从幼儿园开始到小学二年级一直是好朋友。我们总是一起写作业一起玩。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那之后,她就开始不理我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要从顾淑淑说起。”

“和顾淑淑也有关系?”

“当然。所有的事都和她有关。”她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埋怨,“她和我们在同一所小学,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在学校的时候她很少理我们。顾淑淑的妈妈是张君雅妈妈的亲姐姐。她们姐妹的关系很好,住得也不远,所以呢,顾淑淑时不时地就会和她妈妈一起去张君雅家。只要她一去,他们两个人就不太愿意和我玩了。那时候小,不懂事,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想很可能是因为顾淑淑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觉得她超做作。张君雅喜欢她,愿意和她玩,听她的话。我曾经很直接地问过张君雅,我和顾淑淑她更喜欢谁。张君雅同样直接地回答我,她更喜欢顾淑淑。”

她眯起眼睛打量我,好像也要问我同样的问题。

“然后呢?”我赶紧抢先问了一句。

“后来,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周六,也是夏天。我正在张君雅家里和她一起写作业,顾淑淑和她妈妈来了,然后她们的妈妈就一起去逛街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小孩儿和张君雅的爸爸。张君雅的爸爸是四星级酒店的大厨,平时周末并不休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正好在家。写完作业之后,顾淑淑提议下楼玩捉迷藏。我当时就想到了,玩捉迷藏是幌子,她想甩掉我。下了楼,她们先藏,我来找,可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嗓子都喊疼了,她们也没理我,我不开心,就回家了。后来就出事了。”

她喝了一口咖啡。我等着她继续讲。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晚上,7点左右吧,天还没有完全黑掉,张君雅家里有人吵架,吵得很凶的,我在家里都能听到。后来好像还打了起来,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我吓坏了,很担心张君雅。那天之后,张君雅就变了,开始疏远我,也不和我玩了,更别说去她家写作业了。还有,顾淑淑和她妈妈也没再去过她家。不久之后,张君雅也出了一次事故,被开水烫伤了。你看她现在夏天也穿长袖,就是因为她胳膊上有烫伤的疤痕。又过了大约半年吧,张君雅的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她妈妈走了,她现在是和她爸爸一起生活。”

“张君雅,也,出了一次事故是什么意思?之前是谁出过事儿?”

“传闻,只是传闻。都是听小区里那些喜欢八卦的阿姨说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说……”一个女孩儿从我们的桌边走过。她又喝了一口咖啡,等女孩儿在一旁坐好,才压低声音继续说,“他们说,那天下午的晚些时候,张君雅和顾淑淑在家里睡觉,然后,张君雅的爸爸就趁着顾淑淑睡着的时候对她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希望这个传闻是假的。如果是真的,生活对于顾淑淑就太过残忍了。可是,从那天之后发生的事儿来看,这个传闻又很像是真的。

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儿。作为顾淑淑班主任的那段时间里,我收到过五次匿名快递,全部寄到学校,两次是茶叶,一次是大闸蟹,一次是金华火腿,一次是人参。每次里面都附带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请您多多关照顾淑淑。第一次收到快递,我以为是顾淑淑的父母,便直接打电话过去,告诉他们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东西我会让顾淑淑带回去。虽然他们不承认东西是他们寄的,我还是把东西交给了顾淑淑。那是五包铁观音,我说是送给她爸爸的。她很诧异,又有点惊喜,最后勉强收下了。第二天中午她爸爸来找我,不仅带回了那五包茶叶,还要塞给我一张五百元的购物卡。他说他不喝茶,购物卡算是表达一点心意。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快递真不是他们寄的,而且,他们还把我给他送茶叶看成是我想要他们送礼的花招。我给他看了快递的包装和那张字条,他才相信真的有匿名快递这回事儿,但他也想不出寄快递的会是谁。最后我收回了茶叶,又劝他收回了购物卡。我联系了发货的淘宝店,对方拒绝透露买家的信息。我拒收了第二次快递,可是没过几天,东西又寄了回来。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寄的东西,为什么帮顾淑淑送礼。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寄快递的人会不会是张君雅的爸爸呢?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赎罪?

我喝了一口咖啡,把思绪拉回到我关心的问题上。

“这些事儿与张君雅跟踪佳萌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我不喜欢顾淑淑,但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好像对她的死负有一点点责任。就好像那天玩捉迷藏的时候,如果我继续找下去可能就会找到她们,我们就会一直玩下去,她们就不会回家睡觉,传闻中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顾淑淑最后也就不会自杀了。”

她扭头看了看邻座的女孩儿,又看看我。

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受,比她更强烈。

“不要这么想,整件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佳萌也曾经这么劝过我。

“我知道,但是,就像,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有一面墙,很白,你原来以为上面什么也没有,直到有一天你注意到墙上的一个黑点,很小的一个黑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可是,一旦你注意到了,就算不仔细看你也能看见它,就好像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大。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对整件事的责任也在一点点地变大。”

“都是你的错觉。”我肯定地说。

“可能是吧。然后,我就会想,我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张君雅那么喜欢顾淑淑,她会怎么想呢?如果传闻是真的,张君雅也知道这件事,她应该会恨她爸吧?可是,毕竟是自己的爸爸,也只能暗暗地恨在心里。可是对于顾淑淑的男朋友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把她的仇恨发泄出来,甚至对她爸爸的怨恨也可以发泄在顾淑淑男朋友的身上。”

“我不是顾淑淑的男朋友。”

“我相信你不是,但张君雅相信你是。”

“你为什么相信我不是?”

“我同桌的堂哥是你的学生,他以人格担保,说你不是。”

这一点让我很欣慰。

“谢谢你,也谢谢他。”

“顾淑淑的男朋友到底是谁?你肯定知道吧?”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还是说张君雅吧。”

“好吧。我就是想告诉你,她跟踪佳萌阿姨只是报复你的第一步。”

报复我的第一步,这种说法让我觉得既可怕,又可笑。

“还会有第二步?”

“你不要不当回事。”她严肃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还会做点什么。”

“这么肯定?”

“就是这么肯定。我再给你讲一件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了。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总惹她,不是抢她的铅笔就是抢她的橡皮,有时候还揪她头发,反正就是总烦她。她从来不反抗,也不告诉老师,就那么忍着。我不行,我每次都要帮她告诉老师,让老师惩罚那个男孩。我是那种老师特别喜欢的小孩,所以那个男孩明知道是我告的状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后来有一天,那个男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报复了我,从身后把我推倒了,我就哭了。他说他不是故意的,老师也没怎么惩罚他。然后,那天中午睡觉的时候,张君雅就偷偷爬到了那个男孩的**,骑到他背上,用双手扭住他的一只胳膊,咬住他的一根手指。男孩疼得嗷嗷大哭。老师来了,怎么拉怎么劝都没有用,张君雅就是不松口,都咬破了,流血了,也不松口。后来,老师没办法,只好打电话把她妈妈找来了。在她妈妈地劝说下,她才放了那个男孩。”

五岁就这么暴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假设她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会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佳萌?”

“肯定是你啊。”

“那就没问题了。”我一个大男人,她一个初中女孩儿,她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重视这件事呢?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练习跆拳道,代表我们学校参见过比赛,拿过奖的。”

“我很重视这件事儿,真的。”

“那就好。这几天我会找个时间帮你和她解释一下。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肯定没什么用,她很固执的,除非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不是,以人格担保什么的根本说服不了她。”

“如果有机会我会自己跟她解释。”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告诉她顾淑淑的男朋友是谁,并且证明给她看。”

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辛玉麟应该也会为顾淑淑的死而自责内疚吧,张君雅再去报复他,对他也不算公平,对张君雅自己也是伤害。我不能告诉她那个人是谁。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总之,你小心她就对了。”

“我会的。”

她看了看手机。

“怎么还没到呢?我给他打个电话。”

“你到哪了?”电话打过去,她细声细气地问,脸上展露出甜美的笑容,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

“好。她在家呢,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找她。”

“好。嗯。”

她放下手机。

“他马上就到了,刚下出租车。”

“他是你的同学?”

“不是,比我大一届,开学高二了。他人很好的。”她的目光越过我,看着门口。

我也真心希望他是个好人。

“他来了。”她站起来一边向门口挥手,一边说,眼睛里开满了桃花。

我竟然有点紧张,喝了一口咖啡,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扭回头看她的男朋友。

一个男孩儿正向我们走来,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红白相间的横条纹polo衫,黑色麻质短裤,微胖。皮肤很白,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脸上没有一粒青春痘。戴着黑框眼镜,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的得意,仿佛随时准备偷偷笑一下。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皮包。

看见他,我的感觉就像在急速奔跑中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是谁在玩我吧?我辞了工作,流言缠身,未婚妻失踪,而这个男孩儿,本应在自责中反省自己过错的男孩儿,却一身轻松地站在这里和一位可爱的十四岁少女谈情说爱。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江若茗并没有察觉我的情绪变化,骄傲地挽住那个男孩儿的手臂,笑着向我介绍。

“我男朋友,辛玉麟。杜老师,你也应该认识吧?”

辛玉麟笑着向我点点头。

“杜老师好。”他的样子就像刚刚才认识我。眼神好像在说:哦,你就是那个谁。

在江若茗惊讶之际,我离开座位走出咖啡馆。

到了外面,我才意识到应该走的是辛玉麟,不是我。可是,既然已经出来了,也就不想再回去了。如果再看见辛玉麟那得意的眼神儿,我可能会揍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着江若茗出来问我为什么让她甩了辛玉麟,可是她并没有追出来。也许她已经想到了我那么说的原因,或者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意见。

章白羽一边按喇叭,一边向我招手。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坐上车,她皱着眉头问我。

“没什么。”

“肯定有事。”

“是不是混蛋更容易快乐?”我忍不住问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走吧,去店里,边走边跟你说。”

“说吧,到底怎么了?”驶离星巴克之后,她催促我。

“我原来是高中老师,你知道吧?”

“知道,佳萌说过。”

“我做班主任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学生,叫顾淑淑,她在今年1月份的时候自杀了。”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怀了男朋友的孩子,她男朋友却不承认。”

“你刚才见到她男朋友了?”

“对。”

“是不是挎小包的那个男生?”

“就是他,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觉得他的小包很滑稽。他又怎么惹你了?”

“和我见面的那个女孩儿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那又怎么了?”

她的语调很无所谓,这刺痛了我。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孩儿不应该再谈恋爱了?”她又加了一句。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站在辛玉麟的一边。

“总不能前一个女朋友刚刚死了,下一秒就开始和另一个女孩儿谈恋爱吧?”

“你觉得中间隔多长时间算合适呢?”

“你的意思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己快乐,其他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难道不是吗?只要没触犯法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你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虐猫吗?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因为佳萌也虐猫。

“对,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不想再争论。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我现在并不想讲什么道理,我需要的是安慰和认同。我的心中已经积攒了太多的委屈和愤怒,再争论下去很容易情绪失控,我不想把争论变成争吵,甚至更不好的结果。

“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啊。”她却不依不饶。

我选择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是在嫉妒那个男生。”

“我嫉妒他?”

“对。”

“我的一个学生,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她本可以上大学,工作,嫁人,生孩子,幸福地生活,就因为和他谈了一场恋爱,怀了他的孩子,最后被逼入绝境,自杀了。你说我嫉妒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怒火被点燃了,烧得皮肉发紧,好像随时会爆裂一样。

“因为那个女孩儿是因为他才死的,不是因为你。”

她根本不可理喻。

“放屁。去你妈的。”骂过之后,我的心中全无悔意。

“你为什么骂人啊?”她板起面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停车。”我努力控制情绪,尽力不对她大喊大叫。

她并没有理会我的要求。

“就算那个女孩儿没死,她也不一定就会幸福。”

她简直就是一个冷血的恶魔。我怎么会坐在她的车上。

“停车。”我喊道。

“我说的是实话。”

“去你妈的实话。”

我的坏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它们一股脑地钻进我的右胳膊,最后聚集在我的右手中。我的右手拿起车门储物格里的矿泉水,用尽全力砸向章白羽面前的风挡玻璃。矿泉水撞到风挡玻璃弹回来,飞向她的脸,她一偏头,躲开了。汽车随之晃了一下。矿泉水瓶砸到她的肩膀掉到车座下面。

我的怒气并不是只针对她,而是针对这几天里遇见的所有人和所有事儿。

发泄之后,我冷静下来。无论她再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她也闭上了嘴。

车里的气氛很尴尬。我希望她能主动停车,但是她没有。

只是沉默了一分钟,她又开口了。

“还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希望那个男生怎么做呢?也自杀吗?”这一次,她的语气很严肃。

我不说话,她也没再发问。

汽车在店门前停稳之后,我才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你死了,再看见大嘴的女人,或者宝蓝色奥迪A3,或者黄色的猫,我都会想起你。即使我们仅仅是交往不多的朋友,或者连朋友也算不上。我希望那个男生对顾淑淑也能做到这样。”

她定定地看着我,瞳孔瞬间扩大了一倍,好似被感动了,又像仅仅是因为困惑。

“你生气了?”

看不出她是不是在明知故问。

“没有。”

“我只是说了我的看法,我以为你想知道。”

她始终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上,根本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对于佳萌的失踪呢?她也是站在同样的位置吧。所有人的生活和生死都只是她眼中的日常琐事?我感到困惑和失落,又有点内疚。何必和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动气呢。

“对不起,刚才不应该用矿泉水砸你。”

“又没砸到。”她又露出了让我费解的羞涩表情。

她困惑地看着我,好像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再见。”

我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嘿。”她拉住我的衣襟,“我还有件事要去处理一下,有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你忙吧。占用了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

我想下车,她拉住我的衣襟不放。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突然很难过。她身上的什么东西被破坏了,可她自己还不知道。我知道了,却也无能为力。

“没有。”我十分肯定地说。也许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她松开手。

“有事给我打电话。”她的语气像是在恳求,或许是我的错觉。

我刚下车,轿车就拐了出去,在路中间强行掉头,向我们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我查看了店内的监控录像,那天晚上佳萌并没有来店里。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佳萌当时是想着来店里的,因为她急着回家。

她没来店里,也就是说她还没,猫呢,就接到了许平生的电话。那只猫还活着?佳萌会一直带着它?最后会落在许平生的手里,许平生会怎么处理它呢?最省事儿的办法是放了它。我毫无理由地想到前天下午第一次见到张君雅时她喂的那只黑猫。

我离开店里往家走,在路上接到董佳世的电话。

“看到银行的监控录像了?”

“看到了。取钱的人并不是许平生。”

“是佳萌?”我想也没想,就问出了这句话。

“不是。”

我的感觉就像因为说错话挨了一耳光,眼前黑了半秒钟。

“是个男的,戴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看不清脸。他明显要比许平生高,有一米八左右。肯定不是许平生。”

“难道许平生还有一个同伙?”

“我和雷警官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我们现在去他的公司,再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

既然他和许平生是同伙,他们肯定会联系,肯定会互相打电话,许平生的通话记录里面肯定有这个人的电话号码。

“给我发一份许平生的通话记录。”通话记录在他的手机里。

“我在你的电脑里存了一份,就在桌面上。”

挂断电话之后,我攥着手机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太阳很大,温度很高,身上冒着汗,我的心里却很凉。

2 暴力与死亡

刚走到我家楼前的路口,就看见张君雅坐在路边台阶上的树荫里。她斜挎着昨天背着的棕色皮包,屁股下面垫着报纸,手里捧着一本书。我假装没看见她,径直走过去。她收起书,捡起报纸扔进垃圾箱,赶在我之前走到楼门口。

“见一个朋友。”我耐着性子回答,“你来有事儿吗?”

“什么朋友?”

“江若茗。”

我上楼梯,她跟在后面。

“为什么见她?”

“想知道你为什么跟踪佳萌。她讲了很多你的事儿。”

“是吗?她都说什么了?”

“说你敢做敢当,学过跆拳道,有暴力倾向。”我靠边站住,回头看她,“我不是顾淑淑的男朋友。如果你想替顾淑淑打抱不平,很遗憾,你找错人了。”

她没看我,走到我的前面。

“你昨天还说和江若茗只是刚认识,今天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了?”

她不相信我,我也懒得再跟她说话。

“你喜欢她?可惜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暗想,也不知道江若茗和辛玉麟怎么样了,去杭州玩了,还是已经把辛玉麟甩了?在天黑之前再联系她一次,如果她还打算与辛玉麟继续交往,就只好把事情告诉江友诚,由他来解决了。

到了我家门前的走廊,她停下,让我走到前面去开门。

“我还有事儿,今天就不请你进去了。”开门之前,我对她说。

我需要尽快从许平生的通讯录中找到他同伙的号码。我需要安静,不想她在旁边打扰。

“我会一直敲门,直到你让我进去为止。”

她开始敲门。

“我真有事儿。你改天再来吧,等到佳萌回来了再来。”

“就到你家坐一会儿吹吹空调也不行吗?我都跟你上了六楼了,你才告诉我不让我进去,你不是耍我吗?”她的脑门全是汗,理直气壮地说。

这一点确实是我疏忽了。

“进去可以,但你不能打扰我。”

她不说话,只是敲门。

敲门声让我心烦意乱。

“别敲了。”

我挡住她的胳膊,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她先于我走进房间,直接进入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

我取了笔记本电脑,回到客厅。她已经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我觉得你必须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然后才能做你自己的事,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她居然和我讲起了礼貌。

她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喝了一大口水,发出咕噜的一声。这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点好感,有时候佳萌喝水也会发出类似的声响。

“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我启动了电脑。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跟踪你女朋友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听了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就相信是你搞大了顾淑淑的肚子吧?”

她这么说让我看到一丝希望,也许能说服她相信我不是顾淑淑的男朋友。我决定花点时间试着和她说个明白,好让她赶快离开。只要她在,我肯定不得清净。

“当然不是,我又不傻。”

“可是,你还是相信我就是那个人?”

“我只是怀疑,所以才会监察你。”

“监察我?”

“监视观察。暑假无聊,找点事儿干。我并没有向警察说谎。”

“既然是监察我,为什么跟踪佳萌呢?”

“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我慢慢跟你说。”她又喝了一口水,“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女朋友,她和江若茗她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她傻。后来,也就是前几个月,知道她跟你在一起了,就更不喜欢她了,因为她太傻了。你做出那么缺德的事,她却还和你在一起,她简直傻到家了。”她一改昨天冷冰冰的态度,变得健谈起来。我也说不准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我做什么缺德事儿了?”

“我是女人,所以我了解女人,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动物。那些看似大度的女人,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大度,只是在等待机会,一旦机会到了,她肯定会报复。就算她是傻的,也会因为女人的天性,进行报复。所以,我才会跟踪你的女朋友,等着看她怎么报复你。如果她报复你了,就说明你确实做过那件缺德事。”

“你搞错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

“假设A做了对不起B的事儿,推断出B一定会做同样的事儿对A进行报复。和B做了对不起A的事儿,由此推断这是B在对A进行报复,因为A也曾经做过对不起B的事儿,这两者的概率是不一样的。前者比后者要大。”

她转动眼珠想了一下,撇了撇嘴。

“真不愧是数学老师。可是不管你怎么狡辩,事情就是发生了。你女朋友并不是失踪了,而是带着你们的钱,和她的老相好,私奔了。她在报复你,说明你之前确实伤害过她,说明就是你搞大了顾淑淑的肚子。”

让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她的私奔说。

“请你尊重我们,没有私奔这回事儿,佳萌是被绑架了。”

“得了吧。别自欺欺人了。她就是和别人私奔了。你之所以要报案,是因为她把钱都带走了,你想把钱要回来。”

江若茗是对的,我刚才的估计是错的,她根本不可能被说服。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是顾淑淑的班主任,她是我的学生,我们是朋友,但绝对不是男女朋友,她的男朋友另有其人。她离开了,我和你一样难过。我女朋友失踪了,我现在急着找线索。你可以继续在这坐着,但请别再和我说话,别做任何可能打扰我的事儿,不然就请你马上离开。”

我拿起笔记本电脑,打开许平生的通话记录。

“如果你们只是朋友,她为什么给你发短信说她爱你?”

“短信这么私密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说是真的喽?”

“没错,是真的,但那是教师节短信,不是爱情的爱。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儿?”

“不光我知道,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不过,有一件事可能只有我知道,她曾经亲口告诉我她爱上了一个老师,那个老师也爱她。”

“不可能。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的男朋友不是老师。”

“不是吗?”

“不是。”

“可是这件事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说谎了?”

无论这件事儿的真假,结果都不会改变。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顾淑淑怀孕这件事儿也和那个老师没有关系。”

“是吗?”

“顾淑淑的男朋友不是老师。”

“是吗?”

“信不信由你。”

“是吗?”

“请你走吧,别再耽误我的时间了。”我站起来,做出请的手势。

她坐着不动。

“你想怎么样呢?还要我去拉你吗?”

“只要你承认你就是她的男朋友,你就是那个老师,你搞大了她的肚子,你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还有,你真心爱过她,你现在很后悔,很难过,你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我马上就离开。”

“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是吗?”

告诉她真相让她赶紧走吧。这个念头在我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又被否定了。我不是想保护辛玉麟,我想保护的是她。按照江若茗的说法,她一定会去报复辛玉麟。具体怎么报复呢?如果五岁的时候就去咬别人的手指坚决不松口,现在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想象不到。她对辛玉麟的伤害越大,自己面临的惩罚也就越重。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我希望她能平安快乐地生活,一辈子也不要和辛玉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我决定改变策略。

“其实,你就是认定了我是顾淑淑的男朋友。”

“是吗?”

“从你说过的话来看,你一共有三个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还不够吗?”

“最重要的一个证据是你认为佳萌报复我了,因此推断出,她之所以报复我,是因为我背叛过她,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

“算是吧。”

“你看这样可不可以?等佳萌回来了,你再来找我们,到时候你可以亲口问她到底是不是在报复我。你可以问她你想问的一切。”

她抱紧皮包,咬着下嘴唇,谨慎地盯着我。

“我还有一条证据。”

“什么证据?”

“如果不是你,顾淑淑她爸为什么会去学校找你闹事?”

“因为我是顾淑淑的班主任,对于顾淑淑的死,我也有责任,我承认这一点。”

她扭过头去,看向电视机,好像在认真思考我的话。

“有必要问吗?”

“我认为有必要。”

“那个是你写的?”她指的是电视屏幕上的便条。

“是。”

“你知道是谁搞大了顾淑淑的肚子?”

“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你为什么甘愿为别人背黑锅?”

“我没有为谁背黑锅。我不告诉你,其实是想保护你。惩罚别人就是在惩罚自己。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点头,打开皮包,向里面看了一眼,又合上包,深吸一口气。

“惩罚别人就是在惩罚自己。说得真好。”她破天荒地向我笑了笑,“你说得有道理,我的证据并不充分。走之前,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我竟然说服了她,自己也始料未及。

她站起来,并没有从前面走,而是绕向沙发的后面,可卫生间是在我们的斜前方,主卧和次卧的中间。

“卫生间在那边。”我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我知道。”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想回头看看她在干什么,还没完成转头的动作,什么东西就碰到了我的脖子和肩膀连接部分的皮肤,第一秒的感觉是凉丝丝的,接着是剧痛,然后全身酥麻,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想起江若茗的话,你要小心她。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板上,手被绑在身后,腿和脚也被绑住了,身上也绑了好几道。嘴里没有塞东西。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视线有点模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嗓子很干,嘴里发苦。我用舌头舔了舔腮帮子,那两个泡已经破了,很疼。根据以往的经验,它们最终会变成两块溃疡。

她还坐在沙发上原来坐的位置,放下了皮包,右手拿着一个手电筒模样的东西。虽然以前没见过实物,但我猜那个东西就是电棍,我就是被它电翻的。

现在怎么办?如果想尽快脱身,只能告诉她顾淑淑的男朋友是辛玉麟。我有种解脱感。其实,我还是希望辛玉麟能受到惩罚,不然,看见他和江若茗在一起也不会那么大反应,也不会和章白羽吵起来,还用矿泉水砸她。在这件事儿的立场上,我是虚伪的,所以才会落到这么个可笑的境地。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绑了起来。我是咎由自取。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大喊大叫,继续招惹我对你没有好处。”

“你说得对,都听你的。”我咽了咽吐沫。

“说,顾淑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是。”

“还嘴硬?”

“真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能扶我坐起来吗?这么躺着和你说话我觉得挺没礼貌的,也挺难受的。”

“顾淑淑的男朋友叫辛玉麟。”

“辛玉麟?”

我费力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你认识?”

“江若茗的男朋友?”

“对,就是他。能先扶我坐起来吗?”

“我问的不是顾淑淑的男朋友是谁,我问的是,是谁搞大了她的肚子。”

“是一个人,辛玉麟。”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说的是真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校长、教导主任以及学校所有知情的老师都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他们。还可以问你的阿姨和姨夫,问办案的警察。警察有DNA鉴定书,可以证明顾淑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辛玉麟的。”

她突然上前一步,在我的大腿上又电了一下。我感到一针刺痛,随着疼痛的扩散,整个下半身都麻木了。

“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站在我的身边,俯视着我,也不说话。

“我都告诉你了,为什么还电我?”这和我的预期不一样。本以为只要说出实情,她就应该放了我,并且向我赔礼道歉。

“如果搞大她肚子的人不是你,你就更可恶了。”她又在我的腿上电了一下。

“为什么?”我咬着牙问。房间里并不热,可是我已经大汗淋漓了。

“你对她始乱终弃,你伤害了她,她才会自暴自弃和辛玉麟交朋友,她才会怀孕。”

“胡说。我和她只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她又电我。

“你电错人了。”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委屈升级为愤怒。

也许是被我的喊声吓到了,也许是她自己想通了。她坐回沙发上。

“你现在已经犯法了,你知道吗?”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你现在准备怎么收场?电死我吗?”

“好,你想电死我,我不反对,但至少让我先把佳萌找回来吧。”

她咽了口吐沫。

“顾淑淑的男朋友是辛玉麟?”

“对。”

“是他搞大了她的肚子?”

“对。”

“你不是那个老师?”

“不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师这件事儿。”

“她亲口对我说的,不可能是假的。”

“她没告诉你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没有,只说有这么一个老师,他们相爱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

“她给你发过她爱你的短信。”

“你看见那条短信了?”

“没看到,但是你承认了。”

“如果我是那个老师,我怎么可能承认呢?”

“你想取得我的信任。”

“我能吗?”我的嗓子已经哑了。

她不再说话,盯着我看,好像只要时间够长,就可以看穿我的内心。

她放下电棍,抬着我的肩膀,让我背靠沙发坐起来,给我喝了两口水。

我猜她已经动摇了,开始相信我了。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老师为什么不是我,因为我有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我很爱她,我们刚买了房子,准备在10月份结婚。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女朋友心眼不大,偶尔会看我的手机,她要求我下班就回家,如果有事儿不回家必须马上向她汇报。还有,她弟弟,昨天你见到了,是我的同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在学校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也就是说,首先,我没那个想法;其次,也没时间;最后,也没空间。所以,那个老师不是我。”

“搞大顾淑淑肚子的人肯定是辛玉麟,对不对?”

“对。”

她拿着电棍蹲到我的身侧。

“记住这种感觉,如果你骗我,你就完蛋了。”

她又在我的肩膀上电了一下,我眼前黑了几秒钟,但没有昏过去。

她把电棍收到包里。拿出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留个纪念”。又用我的手机给她自己打了一个电话。“你的号码我存了。我的号码也帮你存了。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把我松开吧,我保证不为难你,也不报警,我们的事儿就这么算了。反正你有电棍,也不用怕我。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呢。”

她蹲在我面前,举着我的手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说吧,现在是打电话求救呢,还是直接报警?”

“不用麻烦了。你直接帮我解开吧。求你了。”

“报警吧?”

“这样吧,你去厨房取一把刀过来,放在旁边,等你走了,我可以自己割断绳子。怎么样?”

“不好,我是为你着想,割伤自己怎么办。”

“那你就直接放了我,我保证不碰你一根毫毛。我真的有急事儿。”

“还是报警吧。”

“打电话求助。”

“打给谁?”

“董佳世。”

她拨通了董佳世的电话,把手机放在我耳边。

“你在哪呢?”电话接通后,我问他。

“就快到许平生家了,你的嗓子怎么了?”

“没事儿。就问问,你带门钥匙了吧?”

“带了。为什么问这个?”

“你回来就知道了。挂了吧。”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你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说什么猫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和你没关系。”

她微微摇头,拿起皮包。

“我都把东西收起来了,不想再拿出来了。”

“虐猫的朋友。”告诉她也无妨,我不想再受皮肉之苦。

“谁这么没人性?”她皱着眉头问。

“求你了,帮我松开吧。我真的有事儿。”

她站起来,拿起水杯。

“还喝水吗?”

“喝。”嘴里依旧很干。

她又给我喝了两口水,然后把水杯送回厨房,又在各个房间巡视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

“不找什么。”

“你没有权利乱动我们的东西。”

“我知道,我没动,就是看看。”

“你为什么不敢放开我呢?”

“不为什么。我已经看过了,你不可能找到什么东西来弄断绳子。劝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等着你朋友来解救你吧。别乱动了,省点力气。”

她走向门口,走出我的视线。

“你打算怎么对付辛玉麟?”

“谁说我要对付他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劝你别再这么暴力了。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最后伤害的都是你自己。”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婆婆妈妈的,特别讨厌。”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热风吹进来。“再见。”她说。接着是“砰”的一声,风没了。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想如果能站起来,进入厨房,也许就能拿到一把刀割断绑着我的绳子。

我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姿势,跪着,靠着,寻找支点,胳膊肘,脑袋,膝盖,能使上劲儿的地方都用到了,最后,右胳膊抽筋儿了,太阳穴疼得要炸开一样,地板上全是我的汗渍,我还是没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