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2

外面很多警察在采集脚印、指纹,拍照,各忙各的。小关正在翻看马令的书桌,查看桌子上的电话通讯录。

张林走出小门时,脸上的表情也和法医一样,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小关小声地说:“最近很邪乎啊。十多年没有大案子了,这一个月就连着发生了三件谋杀案。”

“确定是谋杀了?”

张林问。

小关拿着笔指着小门的方向说:“都那样了,你觉得是自杀啊?他脑子有病啊,自杀还弄得那么复杂。”

这一点,张林确实是无法反驳。

“还有啊,”小关小声说,“马令对那事,肯定有特殊的癖好。”

小关指了指法医收集整理证据袋子里的情趣**,一脸看笑话的表情。那表情刚好被吴河看到了,他黑着脸。

“小关,来一下。”

吴河叫他,小关走了进去。

这时办公室外面有动静,张林抬头正好看到张青松用轮椅推着马双双来了。张青松看到张林,脸色一变,低下头回避了眼神。

马双双的脖子上还打着石膏,嘴唇干裂,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马双双看到张林,张林朝他笑了一下,马双双的眼神很冰冷,默默地看向小门的方向。

张青松推着马双双向隔间走去。

张青松经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眼角瞟了张林一下,张林察觉了这个几乎可以忽略的细节,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张青松就在奥华大厦附近,神神秘秘的。

张林死死地看着张青松,张青松很不自然地推着轮椅往里走。

轮椅进不去小门,马双双就在门口往里看。张林在一旁观察着张青松的表情,死死地盯着,他总觉得张青松有哪儿不对劲。

吴河走了出来,正好挡住了张林的视线。

吴河对着警员说:“把与案子无关的人清出去。”

警员开始清人,包括张林。

张林说:“我是刑警队的。”

吴河看着张林,冷冷地说:“你负责的是刘腾飞的案子吧?”

吴河没理会张林的反应,转头看警员正要去把马双双也推出去,但是张青松在前面挡着。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马双双却毫无表情,像是司空见惯一样。

马双双对张青松说:“走吧。”

张林站在办公室的警戒线外,看着张青松和马双双离开。他扭头看到了吴河。

吴河看着张林,眼神捉摸不定。

张林使劲地揣测吴河想通过眼神传递什么,但是他解读不了。他只能看得出一丝痕迹,那就吴河在窥探他的内心。

吴河大声说:“所有跟案子无关的人,撤离现场。”

张林被吴河看得心里发虚,而且他是局长,他没法反对,只能灰头土脸地走出案发现场。

走出奥华集团大楼时,张林看到被记者包围着的马双双。张青松和护士合力把他扶进汽车里,张青松转过头看到张林,眼神立刻变得慌乱。张林已经基本确定,这个孩子身上肯定有问题。

昨晚张青松的出现可能没那么简单,也许跟这个案子有关。张林在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姜态被杀一案,他俩的口供被人为地去掉了,而且马令跟柳权的关系又很不一般,马双双自杀又是怎么一回事,所有这些谜团在张林心底纠结在一起。

这时,吴河出来了,记者们一窝蜂涌上来冲开了张林。张林没找到张青松。刚才吴河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他拒绝自己接触这个案子,可是张林有一股子倔劲,你越不让我查,我就越要查。

张林从档案里找到了张青松的家庭住址,开门的是一个矮小的男人。

“我是他哥哥,你有事吗?”

张青桦态度很冷漠。

“我是刑警队张林,是这样,你弟弟在家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张青桦上下打量着张林,说:“他还未成年,有事先跟我说。”

“我是想问昨晚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昨晚他在家做作业啊。”

张林说:“不对吧,昨晚我亲眼看到他出现在奥华大厦附近。”

“奥华大厦?”

张青桦脸上闪过一丝疑虑。

“对。所以我需要来了解一下情况,以免他有麻烦。”

张青桦说:“他不在家,等他回来,我让他联系你。”说完就关上了门。

张林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王潇萧打电话让他回去,张林不想回去,但是王潇萧显然有些生气,张林没办法,只能开车回家。

张林没走多会儿,张青松就一脸茫然地回了家。进了屋,张青松有些失魂落魄,刚才的那个画面让他惊恐不已。

张青桦从里屋出来,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直播马令被杀的案子。

张青桦冷冷地问:“你有没有事情要告诉我?”

张青松看着张青桦即将爆发的样子,脸上的恐惧感终于浮现出来了。

张林回到家,就看见王潇萧梨花带雨地站在客厅正中间,看着他,很委屈的样子。张林很疲惫,不想跟她纠缠。但是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王潇萧总是挡在他面前。

王潇萧的病犯了,她死死地拽住张林问:“你去哪儿了?你昨晚去哪儿了?”

张林一肚子火,说:“你回家休息去吧。”

王潇萧不愿意:“我不回去。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去见那个贱人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贱人!”

一听“贱人”两个字,张林终于爆发了,一把推开像牛皮糖一样的王潇萧。

“你他妈的有病是吧!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这么缠着我。我跟你有个毛关系啊!我现在告诉你,王潇萧,你赶紧在我面前消失,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张林!跟你!王潇萧,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再也不要发神经病地把我当成你男朋友了。我就是喜欢你姐,我心里只有她一个,我就是爱她。我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管她被谁包养,给谁当小三,我就是爱她。你听明白了吗?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去看心理医生。你那臆想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张林疯了一样地对着地上的王潇萧怒吼,完全不顾形象,不顾别人的感受,只是纯粹地发泄。

这么一气吼完,客厅里寂静得吓人。瘫坐在地上的王潇萧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张林突然感觉背后有一把温柔的女声传来:“你答应我的,没做到。”

张林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他伸出手指着王潇萧,但是手指在颤抖,满腹说不出来的委屈。张林最后猛地把手放下,冲了出去。

冲出去的张林差点把大门摔碎,而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王潇萧微微颤抖着,突然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血……妈妈……血……”

李淑萍的海蛎煎小车就停在夏安小学的门口,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并不是很忙。她熟练地打鸡蛋,做海蛎煎。

海蛎煎是夏安人最喜欢的一种小吃。摊子靠着街边摆着,后面的双子座大楼又高了几层。天桥另一边原本茂密的灌木丛已经被清理掉了,看样子不日就将开工建设。到时候,那座发生过谋杀案的天桥,也将会被拆除。

海蛎煎摊子旁边蹲着几个民工,他们的手脏兮兮的,头发上满是尘灰,看样子刚从旁边的工地上下来。建筑工人纯粹是力气活,工人们经常干着活就饿了。李淑萍的摊子摆在这里,靠着学校和工地,生意还不错。

刘东方和那群工人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一块海蛎煎。他们顾不上油腻,也不怕烫,嘴里早已练得皮糙肉厚。他们大口大口地吃着,吃完顺手抹一把嘴角的油就直接蹭在衣服上。工地上一般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工钱是按小时算的,所以细嚼慢咽就等于花钱。

海蛎煎对于年轻女人来说往往是望而却步的小吃,因为它太油腻,而且鸡蛋和海蛎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种特殊的腥气。李淑萍虽然海蛎煎做得很好,但是她很少吃,当然她并不是怕油腻或者腥气,她是舍不得。

一份三块五,成本要一块六七,一份能省下一块多钱,刘朝阳的午饭就有着落了。

摊子前来了一个女人,细碎花的白色连衣裙。今天刮着微风,也没有太阳,所以还不算太热,她的打扮看上去很凉爽。

“老板娘,三份海蛎煎,打包。”

女人的声音也好听,像是歌唱演员。

李淑萍年轻的时候就会唱戏,经常嗓子痒了就去村里的戏班子唱上两出,是人尽皆知的好嗓子好样貌。可自从嫁做人妇,成为人母,生活就变样了。

李淑萍低着头熟练地打鸡蛋,做海蛎煎,装进盒子里递过来。女人递过来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指甲上涂着厚厚的指甲油。李淑萍看到大钞,说:“给零钱吧,我这找不开。”

“不用找了。”

李淑萍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漂亮的长发女人。

她盯着这个女人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已经提着海蛎煎走了。

微风吹动裙摆,她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轻灵。

李淑萍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找刘东方,看到刘东方和几个建筑工人已经抽着烟走远了。紧接着面前就多了一群孩子,举着手叫嚷着。

“老板我要一份海蛎煎,多放葱花。”

“老板,我也要一份,不要辣椒。”

“老板,给我一份……”

小孩子喜欢吃这种香香腻腻的东西,李淑萍瞬间忙了起来,也就顾不上刚才的事情了。

晚饭过后,刘东方喝着开水,等下他又要去工地上夜班了。刘腾飞一失踪,为了能拿到已经做了的工钱,他好说歹说把刘腾飞那一半的工时顶了下来,不然工头到了年底绝对不会把刘腾飞的那份钱给他。

李淑萍在收拾屋子,把给刘朝阳留的饭菜放在桌子中间。

晚上没有刮风下雨,棚屋里还算安静。屋子里没灯,点着一根蜡烛,映照着半间屋子影影绰绰的。屋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床,中间挂着一块布,隔成了两个空间。

“小阳还没回来啊。”

“嗯。前段时间没让他去上学,这几天忙着补功课吧。”

“他还用补。”

“他可能有别的事情。”

刘东方把最后一口水喝完,准备走。

李淑萍突然想起什么了,说:“我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有个女人来买海蛎煎,给了一百块钱,我好像见过她。”

刘东方说:“哪个女的?”

“白裙子的那个。”

刘东方显然没看见,那个女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开了。

“见过怎么了?你最近老是在那里卖东西,可能是熟客。”

李淑萍皱着眉头说:“不对,就是见过。我见过她和腾飞在一起说过话。”

“什么时候的事?”

“忘了。好像是……哦!”李淑萍想到了什么,“天桥上死人的前两天。我收摊子的时候看到她和腾飞在工地里说话来着。”

“你肯定看错了。咱家腾飞认识的人你都认识,怎么会有这么个人。”

李淑萍解开围裙,说:“不行,我得去找找看,万一她知道腾飞在哪儿呢。”

刘东方觉得李淑萍有些太敏感了,说:“你看看你,你上哪儿找去,你又不认识人家。”

“管她认识不认识,只要能找到腾飞,我都得去看看。”

李淑萍走出棚屋,刘东方没能拦住。

刘东方嘴里叼着烟,四处找打火机。他先在**找,最后着急了就开始掀开被子和褥子,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打火机。

刘东方烟瘾上来了,还没直起腰就这么趴着点着了烟。

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床底下。他看到原本被房子塌了砸断的一条床腿被人用铁丝固定好了,干这活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没力气,没手艺,铁丝捆得歪歪扭扭的,以至于不得不找来一根细长的木棍插在中间填满缝隙。

不管怎么说,总比缺了一条腿好。

刘东方知道这是刘朝阳弄的,这段时间只有他在家。虽然刘朝阳从不跟自己笑,说话也总是爱答不理,但他知道,刘朝阳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他直起腰,看着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棚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他还想抽,却发现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刚才让他喉咙发痒的烟瘾突然就没了。他看着手里的劣质卷烟,想了想,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

时间差不多了,刘东方吹灭了蜡烛,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走出棚屋,消失在夜色中。

夏安中学。

所有的教室都已经关上了灯,除了校长办公室的。

刘朝阳坐在操场的座椅上,四周空旷无人。月亮隐在乌云中,周遭不算黑得透彻,还能隐约分辨出周围座椅的颜色。

刘朝阳坐在最中间,正在吃一个已经凉了的海蛎煎。工地远远传来机械声,黑夜里还隐隐地能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哭声来自于刘朝阳的正前方,哭的人似乎躲在角落不愿意出来。

刘朝阳就当没听见一样,慢腾腾地吃着海蛎煎。他的身边还放着同样包好的海蛎煎,看来是属于哭着的女孩的。刘朝阳听着哭声,像是习以为常。

哭声过了很久才停。女孩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边抽噎着,一边往刘朝阳这里走过来。

“已经凉了。”刘朝阳说。

“没事。”

程兰拿起来,并没有要吃的样子,哭声还没完全停歇,打着轻嗝。

“哭出来就好多了吧?”

程兰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可是我害怕。”

刘朝阳看着远处校长室亮着的灯:“你是怕你爸,还是怕过两天的演出不成功啊?”

程兰看着刘朝阳。

刘朝阳借着路灯仔细地看了一下程兰的脸,说:“痘痘都下去了,你变好看了耶。”

程兰摸了摸脸说:“是吗?”

刘朝阳点点头,看了一下她手上戴着的手表说:“该去跑步了,等会儿你爸爸要走了。”

程兰把海蛎煎递给刘朝阳,很听话地就开始跑。

刘朝阳打开海蛎煎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减肥不能吃海蛎煎哦,我替你吃了吧。”

远远地,程兰回了一声:“嗯……”

程兰很快就跑了一圈过来,她气喘吁吁地问:“刘朝阳,你最喜欢吃什么?”

刘朝阳说:“蛋糕、冰激凌……还有,还有巧克力。不过,都是你买给我吃的。”

然后程兰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才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她没继续跑,噘着嘴看着刘朝阳。

“刘朝阳,我变漂亮你会不会喜欢我?”

刘朝阳摇摇头说:“你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校长办公室的灯灭了,刘朝阳说:“你该回去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程青的声音:“程兰!程兰!回家了!”

程兰点点头,提起自己的书包,然后又问:“那要是以后没人给你买蛋糕、冰激凌、巧克力了,你怎么办?”

刘朝阳笑着说:“那我会想你的。”

程兰也笑了,然后小跑着走了。看着程兰走远了之后,刘朝阳吃掉了最后一块海蛎煎,才站起身来往家里走。

张青松逃课很久了,家里也没人,这些都加深了张林对他的怀疑。张林去医院,想问问马双双,结果刚失去父亲的马双双一个字都不说,这让他更是无计可施。

思前想后,肚子也饿了,张林进了一个小饭馆,点菜的时候,他想到了刘朝阳。

刘朝阳还是一路都在嘴里嘟嘟地算着数学题,这是他的习惯,在走路的过程中享受着心算的乐趣。生活已经这样了,他只能从这里找到一点自己的世界。

“这么晚才回来。”

刘朝阳还没走进棚屋,就看到身着便衣的张林站在门口。警车的灯打开了,照进屋子里,比往常更亮。

刘朝阳看了屋子一眼,不说话。

“现在蜡烛都不好买,我开车走了好几条街也没买到。就用这个吧。”

张林说话的时候有点心虚,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小小的刘朝阳面前,总是有亏欠他的感觉。

桌子上摆了一些吃的,有一只烧鸡,一碟酱牛肉,还有两个打包的热菜。

“我去工地了,看到你爸爸妈妈还在忙,想着你可能还没吃饭,就顺道在路边买了点,一起吃?”

刘朝阳放下书包,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子菜。到底还是孩子,没忍住,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张林看到刘朝阳吃自己买的东西,心里总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自己举着筷子,却并没有开动。

“看你的脸色,又被训了吧。”

刘朝阳啃着鸡腿看着他说。

张林说:“你长大了不做警察真可惜了。”

刘朝阳没答话。

张林其实很想告诉刘朝阳,自己目前所掌握的一切信息。他有种感觉,如果这些东西放在刘朝阳面前,这孩子没准儿能找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线索。可是他不能给,不是因为规定,而是心头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孩子没那么简单。

看着刘朝阳吃完饭,张林就走了。临走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破棚子说:“你要是真的有困难,可以来找我。别的没有,吃住还是能保证的。”

李淑萍没有找到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她在夏安中学附近徘徊了大半夜,始终没遇上那个她看上去眼熟的女人。失望的同时,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看到过这个女人跟刘腾飞见面。

李淑萍回到家的时候,刘朝阳已经睡了,饭桌上摆着剩下的饭菜。半只烧鸡,半碟子牛肉。

李淑萍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但是她睡不着。旁边的刘朝阳也没睡着,他听着李淑萍辗转反侧的声音,闭着眼,一动不动。

前不久还炒得火热的柳权案,媒体突然就集体噤声了。原因很简单,更大的新闻来了。

那就是奥华集团的大老板马令,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己办公室的神秘隔间里。

夏安的民风陈旧,大众的文化素质与这座城市的经济脱节,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带着强烈的“求知欲”。夏安人是典型的喜新厌旧型,他们并不知道马令案的大肆报道的背后,是有人故意为之。

马波也被警察秘密带走了,可这跟他在媒体上大放厥词,质疑被杀的柳权似乎没多大关系。带走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在他家搜出了还没有吸完的海洛因。他也承认自己之前接受采访时大放厥词,是因为嗑了药的缘故。他承认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马令死亡的第二天,吴河召开了发布会,他精心准备发布会的每一个细节,细心梳理自己的头发,散开一根他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重新整理。在一边等着的小关也不敢催促他记者已经等急了,小关知道自己只要开口,毫无疑问会被骂。

记者会上,吴河宣布了马令死亡的消息,称有明显证据表明,马令可能是因为奥华企业的科技园建设问题,被人雇凶杀害。

有个记者问:“您说的明显证据是什么?”

吴河微笑地说:“这个暂时无可奉告,待案情调查有进一步发展,我们会择期对外公布。”

小关在一边很疑惑,他看向站在发布会角落的张林,发现张林的眼神里也有同样的疑惑。

要知道,马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确认是他杀,而吴河却在发布会上宣布了这个结论,似乎有些太主观臆断。

张林又看了看吴河,他斜着嘴角微笑的表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个新局长一上任,显然更张扬,更喜欢公开露面。柳权当局长的时候,这种发布会一般都是由公关部门负责,自己很少牵扯。夏安虽然小,但那些媒体却都是一帮口齿如刀的狠角色。

“吴局长,我代表网友向您提出一个问题,请您正面回答一下。”

吴河是老江湖,听得出这个记者的语气背后可能是一个会让自己尴尬的问题,但他还是微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

“请问。”

“之前有媒体报道,下一任警察局局长是外调而来,之后有人爆料说您与柳权局长大闹一场,并打伤了柳权局长。请问这件事属实吗?”

吴河盯着这个记者。

张林也看过去。估计在场所有警察都惊住了,吴河和柳权间的矛盾从未对外公开,这个记者是如何知道的。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吴河,很想听他是如何回答的。

张林从背影中认出了是那个叫胡洋的记者,就是他从夏安宾馆偷走了柳权嫖妓的监控录像。他任职的报纸已经被责令“休假”了,但他还是出现在这个新闻发布会上。胡洋戴着帽子,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手里拿着一个家用DV录像机,看样子是自己单干了。

张林又看了看吴河,想看看吴河的表情里会不会有慌乱。

吴河还是微笑着,他说:“你跑题了。”

胡洋坚持追问:“你是否否认柳权局长被杀一案和警察局局长更换人选之间有关系?”

这种话问出来,在场的记者基本都已经听得出是什么意思了,胡洋在怀疑吴河是柳权案的参与者之一。

张林和小关都有些站不稳了。吴河不再说话,现场一片寂静。

张林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觉得,胡洋说出这句话,就危险了。如果吴河真是杀害柳权的凶手,那么胡洋在劫难逃。

吴河静了一会儿,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是对于你话里隐藏的意思,我否认。”

然后,吴河就走下了讲台。记者一窝蜂地反应过来,堵住正要离开的吴河,小关及时给周围的警察使了一个眼色,他们迅速地拦住了媒体。

张林也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胡洋。他看到胡洋逆着人群向外面走去,他和张林本来约好了周日见面,但是张林想提前先和他谈谈。奈何人流太拥挤,他根本挤不过去。等到人群被驱散,他已经看不到胡洋的踪影了。

从胡洋刚才提的问题看,张林觉得胡洋似乎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猜测。虽然案发时间能够对得上,但是张林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吴河跟柳权的案子有关,也许胡洋会有些别的资料。

张林周五晚上正式接到了通知,内容很简单,概括说来就是任何人未经吴河允许,不得对外透漏姜态、柳权和马令这三起案件的任何信息。

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这种心虚让张林觉得,吴河心里有鬼。

张林通过邮件询问胡洋是否能提前见面,但胡洋一直没回邮件。

直到周日,张林来到约定的地方。那是市中心一条老街道最深处的茶馆,平时很少有人来。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妇人,沉默寡言。张林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那时他还是个在大街上撒野的野孩子。年轻时候的老板娘很苗条,也很有风韵。张林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到茶馆里偷东西,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茶馆里**,但是张林没有告密,老板娘也没惩罚他。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张林经常来这里讨吃讨喝,老板娘也一直很照顾他。

张林到了茶馆,老板娘给他泡了一壶大红袍。张林很少喝茶,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苦涩的味道。而老板娘给他泡的茶不那么涩,反倒是有股酸甜的滋味。

已经过了时间,胡洋还没来。张林喝了一肚子茶,等得有些不耐烦。

“喝茶的时候,心要静。不然你品不出茶的味道。”

老板娘把一杯茶推到张林面前,张林实在喝不下去。

老板娘端起张林面前的茶倒掉,不再继续泡茶。

老板娘看着张林说:“你来我这里从来就不是为了喝茶,你品不了茶的味道。”

张林不明白。

老板娘看着面前空了的茶杯说:“你心不静,所以你不懂茶。”

张林看着老板娘说:“您的心静吗?”

老板娘看着他,很平淡地说:“不静,所以我从不喝茶。”

听老板娘这么一说,张林才发现,他来这么久了,的确从没发现老板娘喝过茶。

“那您为什么还给我泡?您知道我不爱喝茶。”

“你喝的不是茶。”

老板娘说:“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我泡的红袍有股子甜味吗?”

张林点点头。

老板娘把茶壶打开,里面有几片柠檬。

“您放了柠檬?我说呢,怎么会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茶里一旦放进了别的东西,它就不是茶了。”

“那是什么?”

老板娘不出声,端起那个紫砂壶,举在眉眼处仔细观看。

张林知道这把壶,老板娘曾经说过,这茶壶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价值不菲。

“茶里若掺了别的东西,就再也不是茶了。”

老板娘喃喃地说着。

张林听得稀里糊涂,不明所以。

老板娘问:“等的人还没来啊?”

张林看着外面,确实还没有人影,想着胡洋今天是不是不来了。张林给他打电话,发现电话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张林想,看来自己是被放鸽子了,于是起身和老板娘道别,走出了茶馆。

胡洋没出现。

张林心想胡洋很有可能出了什么事,他回到警局,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可心不定,于是就在警局里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他走到档案科,轻轻推开门。

档案科的人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张林觉得尴尬,也笑了一下轻轻关上门,出来时正好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警花小李。

小李手里拿着一叠档案。

档案面是蓝色的,按照局内档案的分类要求,这是本周新发生的档案文件。小李和小关一起被调进吴河办公室做秘书,张林心里打了个突,他连忙追上小李。

小李朝吴河的办公室走去。

“小李。”

张林挡在小李面前,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怎么了?”

“你……去吴局办公室?”

“对啊。吴局让我把这些文件拿过去。”

“那个,能不能我帮我你拿去。”

“为什么?”

张林挠着后脑勺说:“这不是这段时间老让吴局生气吗,我讨好讨好他。”

小李看着张林不好意思的模样,一脸的看笑话,转身要走,张林连忙拽住她。

“别走啊。帮帮忙,要求随便提。”

小李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下,说:“一次约会怎么样?”

张林大方地同意了:“行!但是不能告诉别人。”

小李笑着把文件塞在他的怀里:“这些文件很重要,别弄丢了。”

张林傻笑着指着楼上:“这才几步路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李撇了一下嘴说:“好,那我们再约。”

“好。”

张林看着小李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惊出了一身汗。他知道小李对自己有意思,可小李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他实在招架不住。

张林在吴河办公室门口偷偷翻开了蓝色档案夹,里面多半是吴河签字的一些日常行政工作。

在最下面的一份文档里他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是吴河签发的逮捕胡洋的逮捕证,理由是胡洋涉嫌吸食毒品和贩毒。

胡洋被捕了,张林心里像是被重击了一下。

张林送完文件后就去找小关,问他胡洋的逮捕令是怎么回事。张林反复唠叨这肯定是吴河干的,因为胡洋手里有他的把柄,所以吴河要陷害胡洋。

张林跟小关说:“我要见胡洋。”

小关等张林唠叨完了之后,才淡定地说:“张林,这段时间我突然感觉很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

“我?”

小关点点头。

“我哪里不对劲了。”

小关冷静地说:“你看看你自己的脸,写满了三个字:不对劲!”

张林盯着小关,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就想告诉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我会小心的。”

小关话里有话:“有些事,不要太较真了。”

张林有些不想理他。

小关说:“我是贪生怕死,可我也是为了你好,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林看着小关,等着他继续说。

小关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你对于柳局被杀一案的分析都在点子上,而且都是重要的线索,是破案的关键,但是……”

“这有什么问题吗?”张林一听到“但是”,立即截断了小关的话。

小关接着说:“你对柳局的案子太上心了,这么多年朋友了,我总觉得你会闯祸。”

“我对案子上心有什么问题吗?”张林问道。

“这本身就是问题。你不觉得吗?”

“什么?”

“咱俩一起长大,你身上有几颗痣我比你都清楚。”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个社会是靠各种各样的规矩运转的,张林,你现在有点不守规矩。”

张林不说话,只是听着小关继续说。

“你自己想清楚吧。你偷看吴局文件的事情,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小关转身就要走,张林叫住他。

“你难道不想看到凶手被伏法吗?”

小关点头:“想。所以之前你找我的时候,我差点被你说动了。”

“那你还帮不帮我。”

小关说:“如果你真是为了找出凶手,为了寻求真相,我肯定帮你。但在这之前,你得想清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警察的,做事不能存私情。柳局和马令的案子,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走开几步之后,小关又扭过头:“胡洋你是见不到的,因为他根本就没被抓到。”

“那他人哪里去了?”

“不知道,反正消失了。”

张林看着小关走下楼梯,自己站在原地沉思。

晚上回到家,张林盯着墙上贴的姜态、柳权被杀案的资料和照片。墙面一分为二。左边正中心贴着姜态的照片,围绕着他,贴着吴晓溪、王晓雨、刘朝阳、张青松、马双双、丽红和刘腾飞的照片。右边正中心贴着柳权的照片,神父、吴河、玛丽、王晓雨、胡洋、丽红的照片在他周围。

张林盯着这面墙看了很久,然后走过去,疯了一样把所有照片都撕掉,看着满地的碎照片发呆。过了一会儿,他从碎片中找到柳权和吴河的照片,虽然被撕裂了,但他还是很用力地把两张照片贴在了墙上。一左一右地贴着。

墙上只剩下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都不那么完整。

王潇萧在沙发上睡着了,上次她犯了病,需要服药,一连好多天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让张林总算是有点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在干了什么。

张林看着王潇萧,又看着墙上的照片,疲惫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