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空雾蒙蒙的,还没有完全亮,夏安广场上聚着一群晨练的老人,看上去颇闲适。张林顺着马路边晨跑,他穿着运动服,头上戴着帽子,额头上满是汗。路过夏安广场时,他瞟了一眼原来的奥华集团大楼。楼上挂了新的牌子,大红色的黑体字写着:木里集团。自从马令被确定为意外死亡之后,奥华集团就逐渐在夏安消失了,奥华集团承建的双子座大厦、创意产业园和通海大桥,都被这家叫木里集团的公司接手,并且很快就重新开工,甚至有望提前在明年旅游旺季前建好。木里集团对于夏安人来说很陌生,可要是追根究底的话,不难发现,木里集团的董事长姓钟,也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大人物”。张林沿着夏安广场一直向北跑,在距离双子座大厦不远处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看着那座天桥。从这个天桥开始,所有的谜团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开。

张林继续跑步,他的目的地显然不是这里。

位于市中心地带的高档小区,周围没什么人,对面的街道上除了一个晨跑的人外没有其他动静。晨跑者在门口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圈,昏昏欲睡的门卫却毫无察觉。

直到院子里有人要出来,门卫才揉了揉眼,打开旁边的侧门。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从侧门出来,戴着帽子,脸遮得严严实实,四下看了一圈,朝旁边小跑而去。他个头很小,而且跑步时一瘸一拐的,似乎腿脚不好。

白衣服的人刚跑开,路边那个晨跑的男人就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他的脚步依然很轻盈,看样子经常锻炼身体。

穿白色衣服的是马双双,他遮得这么严实,大早上趁没人的时候从家里出来,肯定有问题。张林已经在小区门口蹲守了两天,终于等到马双双从家里出来。马双双的腿脚虽然有些不便,但是看样子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马令死了之后,奥华集团也被别的公司接手,但是作为马令的唯一继承人,马双双已然是一个身价不菲的小富豪。

马双双一路上走的都是偏僻小巷,周围没什么人,也没什么遮挡物,这可害惨了张林,他一会儿上墙,一会儿避树,几乎把警校学的那些跟踪术都用了一个遍。跟着马双双跑了十几条街之后,他终于知道马双双要去哪里了。

马双双去的地方,竟然是墓园。

张林站在墓园的山下嘀咕,这一大早马双双去墓园干什么?马令的墓地并不在这里。

半山腰上,马双双的身影停下了。张林四下看了看,墓地坐落在一块断崖的坡上,风水很好,往山上只有一条路,再就是断崖旁边树丛的缝隙了。

断崖不高,但是站在崖边,张林依然觉得脚底有些发软。早晨从崖底下吹上来的风,让人觉得心里寒。

张林扶着崖边的树,悄悄地上了坡,蹲在一棵灌木树后面,悄悄地观察着马双双的一举一动。因为角度问题,张林看不到墓碑上的名字,但他却看到马双双对着墓碑痛哭流涕。

张林看着马双双的样子,猜到了他为什么会哭。

过了会儿,张林看到马双双在擦眼泪,知道他要走了,想了想,就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听到有动静,马双双吓了一跳,眼泪都没擦干就怔住了。这里是墓地,而且是大清早,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够吓人的。

当马双双看到张林时,他显得很惊慌,扭头就想走。然后他就听到张林说。

“我都知道了。”

马双双回头看着他,问:“你知道什么了?”

张林看着马双双说:“关于你的事,张青松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

马双双有点不敢相信。

“所有的事。”

马双双这一回是真的被吓住了。他看着张林,虽然张林的脸上没有恶意,可他还是感到恐惧。马双双想走,但是腿伤还没好利索,腿一软脚就崴了,痛得他抱着脚,张着嘴,但又不敢叫出声。

张林连忙过来,马双双躲着不让他碰,但是张林还是执意拉开他的手。

他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硕大的伤疤显得吓人。

张林轻轻捧着马双双的脚,仔细查看,还用手摸了一下脚踝周围,说:“脚崴了,还好没伤着骨头。”

马双双挣扎着想起来,但却无能为力。

张林打趣道:“这回你跑不掉了吧。”

张林背着马双双回到小区门口,冲着曾经拦着自己的那个傲娇保安张扬地咧着嘴笑了一下,然后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小区,保安在后面噘着嘴生气。

打开马双双家的门,张林就被一股臭味呛得差点把马双双扔在了地上。再一看,满客厅都是外卖餐盒、零食袋和各种垃圾。马双双把家里的人都遣散了,自己靠着外卖过了这么多天。桌子上除了零食垃圾之外,还有电焊笔、电子元件之类的东西,乱糟糟地混在垃圾里面。

更让张林感到奇怪的是,桌子周围满是遥控汽车,都是被人肢解拆开后扔在了地上的,数量之多,不禁让张林啧啧称奇。

张林把马双双扶坐在沙发上,马双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罐喷雾剂,给肿胀的脚踝喷药消肿。张林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开始动手清理客厅里的垃圾。

折腾了一个上午,张林还在屋子里喷了几圈空气净化剂,客厅里才看起来干净了一点。

张林这才坐下休息,看着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马双双。马双双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眼睛一眨不眨。

张林看了看四周说:“你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过的?”

马双双点头。

“家里人呢?”

“我还有家人吗?”

张林问:“有没有想过去找你妈妈?”

马双双嗤笑了一下,眼睛都没看他:“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找她干吗。”

这话也对,马双双生母现在的状态,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张林想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

“马双双,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马双双还是在看电视,但是眼神明显不那么专注了,像是在等张林继续问。

“夏安中学校长程青的办公室发生了一次大火灾,你知道吗?”

马双双还是不说话。

“跟你……有关系吗?”

张林尝试性地问。

马双双终于眨了一下眼,然后转头看着他,冷冷地说:“那天我在家里,监控里能找到我。”

马双双指着客厅角落的一个摄像头,张林看过去,摄像头还亮着红灯,是完好无损的。

张林相信马双双说的话,因而倒也不用去查监控录像。

张林说:“据我所知,那天下午,张青松从这里离开了,还带着东西。”

张林拿起一个拆开的遥控汽车,用手指按着在桌子上来回滑动。他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这些汽车,想到了夏安中学大火中发现的火源照片,还有塑料和金属元件被烧化的痕迹。

马双双看着桌子上的遥控汽车,一脸的惊愕,他没想到张林竟然连这些都知道。

张林笑着说:“张青松告诉我的。”

马双双有些动摇,他有点害怕。

“他人呢?”

“在警局。”

“他怎……怎么了?”

张林心里想,这孩子真好骗。自从上一次他这么诈了张青松之后,他愈发觉得,用这一招对付小孩子很管用。

“你说怎么了?他涉嫌故意纵火杀人,被批捕了。”

马双双果真被吓住了:“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马双双呆住了,嘴里在喃喃自语。他摇摆不定的眼神告诉张林,他害怕了,说出真相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可是他告诉我,他没放火啊。”

张林觉得奇怪,张青松没有放火?

几天前,张林看到张青松在看球赛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报复程青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曾经被他侮辱过的马双双。张林在跟张青松的谈话中,套出了夏安中学大火那天他从马双双家里离开的事情。张青松一来在张林家里住了些天,对他全无戒心,二来一门心思想看球赛,无意间就被张林套出了话。

张林心里对程兰的死已经有了基本的推论:那就是程兰发现了父亲程青跟马令之间的变态交易,也知道了程青对马双双做的那些事情,她感到愤怒,但又无能为力。马双双在长期欺辱下,必然是有报复动机,而张青桦证实了马双双曾经想让张青松替自己弑父,那么报复程青更是理所当然,而他腿脚不便,正好可以利用跟自己关系紧密的张青松来实施。谁知道被程兰发现了,她替父赎罪。

这个猜测是符合逻辑的。而张青松对马双双的关心,张林也亲眼见到过,所以张青松替马双双动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是马双双却说张青松没放火。

“没放火,那火是谁放的?”

张林也吓了一跳,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可不是张青松又不是马双双,那会是谁?难道是刘腾飞,又或者是其他人?

马双双看着张林,像是有话不敢说。

张林觉察到了,淡定地说:“你如果把事情都说清楚了,要是张青松真的没放火,他能洗脱嫌疑,就会没事的。”

“真的?”

马双双单纯地问。

张林点点头。

马双双想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是程兰自己放的。”

事情再一次反转了。马双双说火是程兰自己放的,那意思是,她是自杀?

“程兰是自杀?”

马双双点点头:“我是想杀了程青。我将遥控汽车改装成可以造成短路的着火点,让张青松帮我去放火,可是他胆小,到了学校就跟我说他不敢。我就逼他,可是他死活不愿意,我也就放弃了。后来在电视里看到学校着火,程兰被烧死的事情,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跟我说,应该是程兰自己放的。她把我改装的遥控汽车拿走了,把自己锁在办公室,点火自杀了。”

“你的意思是,程兰发现了他爸爸对你做的事情,然后替他爸爸死,来赎罪?”

这也是符合逻辑的,程兰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即是佐证。

马双双点点头。

张林惊讶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要是真的,程兰被烧一案中,除了一宗不能说的丑闻外,就没有其他能够挖掘出的线索了。

马双双看着发呆的张林,说:“现在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张林看着马双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林不知道脑袋里怎么蹦出这么一个问题:“那你们姜老师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马双双看着张林,问:“你们吴队长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我想听你说。”

马双双认真地看着张林,张林在等着他的回答。

在回警局的路上,张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刘朝阳的一时失言,似乎让他发现了一根可以破解全局的绳头,可是当他费了好大劲才解开绳头时,才发现这绳头早早就断了。

马令的死,经过法医鉴定,张青桦的口述和网络上的解析,似乎已足够证明他是死于意外;程兰被烧死的事情也由当事人马双双亲口澄清了。自己曾经执着想要去解开的张青松和马双双身上的秘密,姜态被杀那天他们二人的行踪解释也合情合理,所以当初吴河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们。走着走着,张林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顺着原路又回到了墓园山脚下。他抬起头,看着半山腰程兰墓地的那个位置,想了想就走了上去。

程兰的墓碑上贴着她减肥后的照片,很漂亮,跟他第一次见到时完全不同。墓碑前面干干净净的,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还有马双双早晨刚放上去的绢花,做工精巧,惟妙惟肖,跟真的百合花一样。绢花旁放着两个金属碗,里面放着祭品。

快到正午了,墓园里依然湿漉漉阴冷冷的,张林深吸了一口气,凉凉的空气进入肺里,整个人突地清醒了。张林拜祭完准备走了,但走了几步又绕回来。他看到了碗里的东西。

碗里放着橘子、苹果等水果,但下面似乎有个亮闪闪的东西。张林从水果底下抠出那个亮闪闪的东西,拿在手里。

那是一颗巧克力。

巧克力在那里已经放了很久了,包装的锡纸虽然已经风化了,但还是亮晶晶的,是很普通的圆形巧克力。

可让张林觉得不普通的是,上面写着:榴莲巧克力。

张林到警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档案科,偷偷地把存档的那些卷宗都找了出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看就是一天。

姜态被杀的那一天,他约吴晓溪去城南咖啡店喝咖啡,半路吴晓溪有事回学校。于是,姜态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盒榴莲味的巧克力,第二天他就被发现死在天桥上。

夏安中学的傻子门卫那里,发现了当初那盒失踪的榴莲味巧克力。

程兰的墓碑前出现了榴莲味的巧克力。

这三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

张林带着所有材料开车去夏安中学。刘朝阳跟自己说过,程兰爱吃巧克力。姜态被杀一案发生到现在,除了那个被认为是凶手的刘腾飞失踪以外,再无其他线索。难道巧克力是整个案情的关键?

难道姜态临死前见到的人是程兰?

那是谁杀了姜态?

张林急匆匆地来到夏安中学,进了看门人的屋子。那个傻子门卫还在流着口水发呆。张林把榴莲味的巧克力拿出来递给他,然后拿出姜态的照片问:“巧克力是他给你的吗?”

门卫看了一眼姜态的照片,没什么反应,继续玩着手里的巧克力。

张林又拿出一张程兰的照片。

“是她给你的吗?”

门卫还是不感兴趣。

张林想了一下,从卷宗里找出了程兰胖乎乎的照片,递过去:“是她?”

门卫看到了这张照片,突然咧着嘴笑了,像孩子一样指着照片说:“她……她……”

张林问:“她怎么了?”

门卫又举起手上的巧克力:“她……给……糖糖……”

张林明白了,门卫的巧克力是程兰给的。那就说明,那天程兰跟姜态见了面。可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内并没有发现程兰的身影,而且,当时刘朝阳和程兰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书,小关当时跟图书管理员询问过,他们确实在场。

张林站在教学楼前,看着四周。因为火灾事故,学校提前结束了本学期课程,学校里除了值班的老师,也就只有几个趁着没人来学校打球的学生而已。程青的办公室还是一片狼藉,还没有重新装修。

来迎接张林的值班老师很快就下了楼,手里拿着值班记录簿,张林翻到姜态被杀的那一天。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之间,图书馆的值班老师是一个叫葛玲的女老师。

张林问:“葛老师在学校是负责什么的?”

值班老师说:“葛老师是老教师了,已经退休了,可是不愿意离开学校。学校就安排她专门负责管理图书馆。”

“她家住在哪里您知道吗?”

“知道,就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点耳背,您要有心理准备。”

“耳背?”

张林看着值班老师。

“时好时不好的,你跟她说话得扯着嗓子喊,要不然她听不见。”

张林一想,这么说来程兰和刘朝阳的不在场证据并不是那么有力,完全有作假的可能。

张林谢过了值班老师,就开车直接去城南孤儿院。姜态的案子,他已经有了解开谜团的突破口了。

“程兰当初为什么要去见姜态?”

张林单刀直入地问刘朝阳。

这段时间,孤儿院老院长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已经不再认识张林,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她喜欢唠唠叨叨地跟刘朝阳说话,因为年纪大了,声音含含糊糊的,说话也总是颠三倒四,可刘朝阳每次都认真地听,像是能听懂,偶尔还能附和一两句,然后老院长就会一脸的笑容。

这一幕张林觉得很熟悉,因为自己刚来孤儿院的时候,老院长也总这么跟自己说话。有一刻,张林觉得刘朝阳就是当初的自己。

刘朝阳的父母去工地干活了,因为几个大工程同时开工,而且工期也要求得特别紧,这段时间老院长就是由刘朝阳在照顾。

刘朝阳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着张林,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张林把那颗榴莲味的巧克力从兜里掏出来,他从学校走的时候,又从傻子门卫手里把巧克力拿走了。

“这是你放在程兰墓碑前的吧。你告诉过我,程兰经常给你买冰淇淋、蛋糕和巧克力。我想,她最喜欢吃的是榴莲味的巧克力,对吧?”

刘朝阳看着张林,虽然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心里却一直在揣测张林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

张林很自信,他现在已经基本捋清了一条线索,就等着找到切实可靠的证据来落实了。

刘朝阳看着那颗巧克力,是自己那天放在墓碑前的那个。

“你和程兰都说姜态被杀的时候你们俩在图书馆看书,可是你们葛老师的耳朵好不好使,你比我更清楚吧?”

刘朝阳还在等他继续说。

“姜态被杀之前在小卖部买了一盒榴莲味的巧克力,后来在你们学校傻子门卫那里发现了,他跟我说是程兰送给他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姜态被杀的时候,程兰在现场对吧?”

刘朝阳还是沉默。

张林又追问了一句:“你那时候在哪里?”

“图书馆。”刘朝阳非常淡定地说。

“真的?”

刘朝阳说:“你也没证据证明我不在那里。”

张林坦白地说:“是,凭你们葛老师耳背这件事,确实没办法确定你们在不在图书馆,而且你们学校的大门口的监控并没有拍到你们进出学校的画面。可姜态那盒巧克力就是买给程兰的,对吧?”

刘朝阳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张林。

张林不喜欢他那副可以看透自己内心的样子。他口气变了,带着一些气愤还有一丝疑惑:“刘朝阳,你到底想不想证明你哥哥是冤枉的?”

刘朝阳说:“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是清清白白的。”

“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找到杀姜态的凶手,你哥哥不就可以回家了吗?你们一家还可以继续跟以前一样生活啊。”

刘朝阳说:“就算我哥没杀姜老师,你觉得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张林生气了,大声说:“我告诉你,刘朝阳,你要是隐藏事情没说就等于是在包庇凶手,你也要负责任的知道吗?”

“知道。我满十四岁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

“不知道说什么。”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抓你?”

刘朝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敢。即便我真的隐瞒事情,可现在程兰已经死了,姜老师也死了,你要是真能破得了案,还需要来找我吗?”

刘朝阳说得对。张林走到这一步,除了找刘朝阳,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张林站在院子里生着气。刘朝阳低着头看书,虽然看上去很冷静,但心里也在纠结。

张林烦躁地狠狠抓了一下头发,想放弃了。他刚要离开孤儿院,丽红就来了。她没穿白裙子,打扮得像个普通家庭主妇,提着一个手提袋,另一个手里还拿着一只气球,兴高采烈地往院子里来。

丽红看到了张林,还有他脸上没散去的焦躁,尴尬地对着他笑了一下,打招呼:“张警官来啦?”

丽红跟刘朝阳说:“走吧。”

刘朝阳收拾东西,准备跟着丽红走。

张林问:“你们去哪里?”

丽红说:“接孩子。我把赎孩子的钱凑齐了。”

张林想到当初查姜态案的时候跟小关一起去西部山里落实丽红的口供,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脏兮兮的没人管的小孩在路边的样子。

那里很远,山路也不好走。

“你们怎么去啊?”

丽红说:“坐车去。”

张林想了一下说:“走吧,我送你们去。”

刘朝阳问他:“你不用查案子么?”

张林有些无奈:“你觉得我还能查下去吗?”

张林坐进警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现在出发的话,四个小时就能到,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回来。”

刘朝阳坐在后面,丽红坐在副驾位置,她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每吸一口气似乎都在颤抖。刘朝阳看着她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心想,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真的是代表了一切。

沿途没什么车,三个人之间也没什么话说,只闲闲说了几句。进入山区之后,弯道变多了,也更危险,张林就更加专注地开车。车在弯曲的公路上行驶,不多会儿,丽红和刘朝阳就因为疲惫呼呼大睡了。车进入平缓路段时,他们都还没有醒。

张林没叫醒他们,而是一边开车,一边整理心里的那些谜团。现在他知道姜态的死必然跟程兰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大概只有刘朝阳才知道。除了他,还会有别的突破口吗?

首先,刘腾飞被诬陷为凶手,当初给张林证据的人是吴河,为什么要给一个伪造的证据呢,而且之后又为什么一直坚持让自己寻找刘腾飞,他的目的是什么?其次,还有吴晓溪,姜态约她难道真的只是如吴晓溪说的那样,是为了追求她?第三个疑问就是身边的丽红。姜态一个单身男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妓女如此关心;而丽红同时还跟柳权有关系。

也许搞清楚姜态被杀的事情,柳权的案件就能一并解决。

车子很快就到了山村,买走孩子的那家人对钱看得比人更重,没给丽红什么阻力,况且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警察。

唯一困难的是,孩子根本就不认识丽红,虽然他在这里生活得并不好,可他也不愿意跟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走。他死死地拽着养母的裤腿不放,养父掰开他的手,把他送到丽红怀里,他还龇牙咧嘴地扭头喊着那个女人妈妈。孩子在她怀里又打又骂,丽红很是心疼为难。

最后还是张林出手,一把抱过孩子,塞进车里,然后让丽红上车。

小孩在车里几乎疯了一样地闹腾,丽红坐在后排死死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是他的妈妈,可是小孩不管不顾。刘朝阳坐在前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车子开出来了,小孩吵闹得实在受不了了,张林猛地把车一停,转头狠狠地瞪着小孩。小孩被他吓住了,哭声哽在喉咙口,怯怯地看着张林。丽红忙搂紧他哄着说不怕不怕。

已经入夜了,回夏安的山路行驶更加危险。刘朝阳和小孩已经睡着了,但是丽红却一直没睡,怔怔地看着窗外。外面黑漆漆的,张林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快到夏安的时候,张林才开口说了一句话:“钱凑得不容易吧?我刚才看那个数目不小啊。”

丽红的眼神从后视镜里跟张林的眼神交汇,她没说话。

张林也没再问,他想到了李淑萍。他把李淑萍从泉城接回来的时候,李淑萍脸上的表情和丽红一样,丽红虽然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心里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放不下。

车子很快就到了夏安,丽红突然问:“张警官,你们还在找腾飞吗?”

张林说:“找也找不到。现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夏安。”

“那怎么才能找到他?”

张林说:“照现在的状况,只能等他自己出来。他这么躲着,我就算想找也找不到。”

车到了孤儿院,刘朝阳也醒了,他有些晕车,蹲在路边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丽红也抱着孩子下了车。

张林看着他们走进孤儿院,正待开车离开,丽红却转回来说:“你等我一下行吗?”

张林不知道她要干吗,点头同意了。

丽红抱着孩子跑进院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丽红站在警车边,舒缓了一下情绪说:“张警官,有些事,我想,我还是跟你说说吧。”

路灯虽然暗,但张林还是能看出丽红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张林坐在刘朝阳和丽红对面,他们的表情都很凝重。

丽红看了看刘朝阳,刘朝阳一言不发,盯着桌上厚厚的卷宗和材料发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丽红轻轻地咳了一下,准备说话。张林趁他们不注意,把藏着的录音笔打开了。

丽红说:“张警官,跟你说的这些事,我也是想了一路才决定的。原本希望藏在肚子里烂掉,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丽红看着张林,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对未来无可预知的慌张:“我跟刘腾飞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搬到这里,可是也没缘分在一起。他现在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我想要是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或许能把他找回来。”

张林指了指丽红身后熟睡的小孩问:“他是谁的孩子?”

丽红知道张林的意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跟刘腾飞之间啥也没有。只是,他失踪……可能跟我也有关系。”

刘腾飞的失踪跟丽红有关?张林以前从未这么想过,他虽然知道丽红和刘腾飞的关系,但从没想到这跟他的失踪有关。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有人来找我,让我去做件事,他说如果做好了,就把孩子还给我。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事,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让我去勾引姜老师。”

“勾引姜态?”

丽红点点头:“姜老师经常来我们店里,但是他不点钟,只是想找人聊天,就聊一些闲事,哪怕是电视里的新闻,后来别人都烦他,不愿意接待他,他就只找我了。我们能聊到一起去,我孩子被送走了,他从小就没有妈妈,我们俩有话题。后来他总来,实在是耽误生意,老板娘就把他撵走了。再后来他就打电话叫钟,让我去他家里。”

“谁让你去勾引姜态的?”

丽红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原来的局长。”

“谁?”

张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原来的警察局局长。”

“柳权?”

丽红点点头。

张林不禁怔住了,两件案子,果然是有关系的啊。

“详细说清楚。”

“你们局长也经常来我们店里,他也是我的固定客人。”

“你是说,柳局也……”

丽红不等他说完就点头:“是的,不然那条街怎么能开起来。”然后她接着说,“有一天,你们局长把我叫到宾馆,问我是不是有个孩子,我说是。他问我想不想让孩子回来,我说想。他就说,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你的孩子接回来还给你。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同意了。然后他就让我去勾引姜老师。”

“勾引姜态做什么?”

“想从他嘴里知道一些事情。”

“什么事?”

丽红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那天姜老师打电话点钟让我去陪他聊天,他在电话里显得很烦躁,像是有什么事不顺心一样。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我想着,如果我什么都问不出来,我就见不到孩子了。结果一不小心,就把你们局长答应帮我把孩子赎回来的事情说出来了,然后姜老师就把我赶走了。下午我去夏安宾馆见了你们局长,你们局长很生气,什么也没说也把我撵走了,还警告我,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否则这辈子也别想看到孩子。”

“你的意思是,姜态是被柳权杀的?”

张林翻了翻当时的卷宗,上面显示,姜态被杀时,柳权正在警局,根本不可能在现场,难道是买凶杀人?

张林看着卷宗,上面是姜态被杀现场的照片,可他找不到能跟现在的情况联系上的线索。

刘朝阳在旁边看着张林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的样子,说:“别找了。姜老师是程兰杀的。”

张林猛地抬头看着刘朝阳。这绝对是开玩笑,姜态这样一个身手矫捷的拳击高手,程兰怎么能杀得了他。

刘朝阳又重复了一遍:“是程兰杀了姜老师。”

“程兰杀姜态,为什么?”

刘朝阳说:“你知道马双双为什么跳楼自杀吗?”

张林点点头。

“知道多少?”

“几乎都知道了。”

刘朝阳说:“那就简单了。”他坐直了身子,“你之前不是一直疑惑程兰为什么在火场跟你说这是她自作自受,这就是原因。”

“因为杀了姜态?难道她自杀不是因为替他爸爸赎罪?”

刘朝阳说:“是,也不是。程兰知道了他爸爸跟马双双爸爸之间的交易,但她不是自己发现的,而是姜老师发现了告诉她的。”

“姜态知道这些事?”

刘朝阳点头说:“对。姜老师拿着这件事去跟程校长和马双双爸爸谈条件,但是没谈成。”

“那怎么牵涉到程兰?”

“姜老师没谈成,一气之下就找了程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告诉她有什么用?程兰又不能做他爸爸的主。”

“学校里每一个人都知道,程校长对程兰是万分宠爱,程兰说什么他都会同意。”

“也就是说,姜态要挟程青和马令不成,就想通过别的方式来达成目的?”张林想到了台风登陆那天,程兰和程青间的冲突,“可是程兰跟程青的关系并不好,我看到过几次他们父女俩争吵的样子。”

刘朝阳继续说:“你的伤疤被人活生生撕开了,你还会安安静静地看着吗?”

张林追问:“那程兰怎么会想着去谋杀姜态?”

“不是谋杀?应该是意外。”

“意外?”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程兰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说她杀了姜态。”

“用什么东西杀的?”

张林翻开了姜态的尸检报告,那上面写着:细长硬物。最大的可能是笔,但夏安能买到的笔都没法达到伤口的深度;而认为是凶器的钢筋,也是别人伪造的证据。

那会是什么呢?

“指挥棒。”

“指挥棒?”

“吴老师有一根银质的指挥棒。程兰一直很想当一名指挥家,我偷了吴老师的指挥棒让她练练手。姜老师死的那天,她带在身上。”

“指挥棒有多长?”

刘朝阳比划了一下,那个长度对照着尸检报告上的结果,大致一致。

“姜态的衣服上没有伤口,难道他掀开让程兰捅?”

刘朝阳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以我对姜老师的了解,他很爱干净,那天下着雨,天气又很热,脱了上衣也不无可能。”

张林看着面前的照片,程兰死了,这些确实是无法再查证了。

“程兰为什么要跟姜态见面?”

“她想跟姜态谈条件。程兰知道她爸爸的事情后,虽然很伤心,可那毕竟是她爸爸,她就想去解决。”刘朝阳轻轻地笑了一下,是一种自嘲的笑,接着说,“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些都是程兰跟你说的?”

刘朝阳点点头。

张林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疑惑地看着刘朝阳,觉得从他嘴里说的话,一点也不像是真的。

“你不用怀疑,我说的是事实。”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刘朝阳说:“我答应她保守秘密的,而且那时我不信任你。”

“现在又信任了?”

“现在程兰已经死了,无所谓了。”

“程兰甘愿被火烧死,就是因为她杀了姜态,良心不安?”

“一半为父赎罪,一半良心不安吧。她杀了姜态后,就想到有那么一天,所以她很努力地让自己变漂亮,她想漂漂亮亮地离开。”

“你知道她要寻死,为什么不拦着?”

刘朝阳说:“我不知道。她死的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一切,我才赶回来的。而且她如果真的想死,我拦是拦不住的。”

在张林看来,眼前的刘朝阳除了是个天才之外,也是个魔鬼。他虽然年纪很小,但是看事情的角度和态度大大超出了正常人的界限。更可怕的是,他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也不在意,自己最好的朋友意图自杀,他竟然也熟视无睹。

“我在音乐会的时候,把指挥棒还回去了。靠你们现在的检验技术,应该可以在指挥棒上找得到姜老师的血迹残留。我只是擦掉了血迹而已。”

张林在本子上记下这个关键证据,但他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这个事实。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刘腾飞失踪的案子就单纯地变成了被张青桦抓走做贩毒的“杯子”了。可为什么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刘腾飞却依然在外面东躲西藏,难道还有其他事情?

张林看向刘朝阳,刘朝阳耸着肩膀,说与自己无关。张林又看向丽红,丽红也摇摇头。

丽红说:“我被他从宾馆赶走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后来就听说他被人杀了。”

张林在本子上快速记下要点,然后合上了记录本。

张林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丽红:“你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不怕对自己不利吗?”

丽红坐在床边,轻轻拉着小孩子的手,说:“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

张林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暖暖的,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好人,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谁知道一个好人的皮囊下面,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丑事呢。

临出门的时候,张林突然想到了一点:“程兰为什么要把姜态的衣服全部脱掉藏起来,而且还把他的尸体摆成那样?”

刘朝阳听到后,猛地抬头看了张林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这个小动作还是被张林捕捉到了。他看到旁边柜子上摆放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裤子和上衣都折叠三下摆好,瞬间就明白了。他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屋子。

连续几日的奔波,张林有些疲劳,但纵火案和姜态被杀案终于得到了突破性线索。如果从吴晓溪那里取来的指挥棒上真的检测到有姜态的血迹,那么姜态被杀案就可以确定基本解决。巧克力、凶器、血迹,还有动机都成立,也都符合逻辑。而纵火案的真相也基本大白。

剩下的谜团,就是刘腾飞失踪案和柳权被杀一案了。

自从袭击事件之后,王晓雨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保护着,她住在市政厅高层专门的住宅区里,不仅左大立的贴身保镖二十四小时在门外全程看守,即便是工作再忙,左大立也基本上每天都回家。他们真的像一对夫妻那样生活着。可时间久了,王晓雨就觉得难受,觉得现在的生活像是个囚笼一样。左大立一上班,家里就只剩她一个,只能看电视来打发时间。

王晓雨曾经跟左大立提出过自己想回去住,被左大立拒绝了,他认为危险还没有解除。左大立虽然对王晓雨千依百顺,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坚持。虽然他贵为市长,可是在王晓雨面前,他就只是个单纯的男人而已。

左大立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来,王晓雨会等到他回家才去睡。无论左大立多晚回来,只要一打开门,王晓雨就会迎上去,帮他脱衣服拿拖鞋,及时给他端上一杯热茶。左大立喝着茶,一天的疲惫就瞬间没了。

他搂着王晓雨,感叹道:“还是回到家好啊,有人疼,有人爱的。”

王晓雨轻轻推开他,故意说:“你拉倒吧,甜言蜜语的。没准儿好多漂亮女孩勾搭你呢,我又不知道。”

“你这是吃醋吗?”

王晓雨瞥了他一眼,故意不理他。

王晓雨突然问:“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么?”

“结婚的事情么?”

左大立看着王晓雨,王晓雨点头说:“我们俩都在一起好几年了,我一直像这样跟你住在一起,有点不像话。”

左大立笑着说:“有什么不像话的,有谁敢说什么吗?”

“人家嘴上不说,肚子里想什么,我可是知道的。”

“你管他们肚子里想什么呢,这样不挺好吗?结不结婚有什么意义呢?”

王晓雨也不争辩,再说下去,左大立也不会同意跟自己结婚的。

左大立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结婚?”

王晓雨撒娇地说:“不结婚,我算是什么身份啊?不明不白的。说实话,每次我去参加什么酒会、庆典的,自己都觉得尴尬。”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你是我爱的人,我是你爱的人,谁会说什么。”

王晓雨噘着嘴说:“可是我很想要归属感。”

“怎么,我不能给你安全感吗?”

王晓雨推开他,故意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现在的你是很好啊,可你不是很快又要升迁吗,离开了夏安,你还会记得我吗?”

左大立把她拉回怀里,说:“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不会扔下你的。”

王晓雨猫在他的怀里:“我听说,双子座大厦落成的时候,大人物要回来啊?”

左大立说:“这里是他事业的开始,他回来有纪念意义。夏安发展迅速,他也是功不可没的。”

“那我也要参加吗?”

“当然,你是夏安的门面。”

王晓雨“噗嗤”地笑了,然后换了话题:“不结婚也行,那你让我回去住几天。再在这里住下去,我会憋疯的。”

左大立不太乐意。

王晓雨赌气不理他。

左大立看王晓雨真的生气了,想了想说:“行。那你回去住一个星期,只一个星期啊。”

王晓雨终于笑了,一下子扑进左大立怀里。

“但是,得让人跟着,你去哪里都得有人跟着。”

王晓雨同意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在左大立的怀里撒娇,弄得左大立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在家里睡到中午,张林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看了一眼手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警局的小助理打来的。

张林迷迷糊糊地打过去,问:“什么事?”

“张队,吴局找了你一早上呢。”

“怎么了?”

“不知道啊。”

张林知道吴河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稍微清醒了一点,说:“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你昨晚加班到凌晨才回去的,吴局好像没生气。”

小助理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在电话里叨叨:“您快来吧,我怕他再问我,我就顶不住了。”

张林挂了电话。昨晚因为丽红和刘朝阳的主动坦白,让他长久以来的混乱思路终于有了一次巨大的突破,但还有大量的卷宗和材料要整理,张林需要验证丽红和刘朝阳说法的真实性。

张林在洗漱的时候,小助理又打电话来催着赶紧去警局,吴河又在找他。

张林晃晃悠悠来到警局已经快两点了,路上小助理告诉他到警局后直接去吴河的办公室。他刚走进大厅,小助理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抱着一叠文档,都是上头分配给张林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刑警队虽然主要负责重案要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给张林的总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小助理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要做好心理准备什么的,说得张林有些心烦。

小助理抱着东西要走,被张林拽住了。

“那个,吴局的情绪怎么样?”

“刚才叫你的时候,我看着像是有点生气,你要小心。”

张林心里琢磨着,以吴河的性格,能让他生气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小助理给她一个加油的手势,正要走,张林又叫住她。

“帮我个忙呗。”

小助理打开笔记本准备要记,但是手里的东西太多了,一不小心,一堆文件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警察局的大厅很空旷,从一楼到顶楼的天井是中空的,像是个倒装的喇叭,所以这个声响在里面形成了共鸣向上扩,声音突然就变得很大。

顶楼的办公室门打开了,吴河出来了,往下看着他俩。从他的角度看,张林和小助理的动作暧昧极了。吴河冷着脸说:“上来。”

张林见吴河板着脸,看样子事情有点严重。小助理让张林自求多福,张林冲她做了个鬼脸。

小助理轻声叫住他:“你不是有事吗?”

张林想了一下,说:“没事了,你忙去吧,我自己做就行了。”

小助理嬉皮笑脸地又给了他一个加油的手势,就跑开了。这个小助理是学校派来实习的,只是过于鬼灵精怪,别的同事都不敢要,但是张林发现她脑子好使,就让她帮自己干些零碎活,说实话,这小丫头还是真帮自己省了不少事情。

张林到了吴河的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把警服上的褶皱抚平,然后敲门。

“进来。”

张林走进办公室,吴河示意他关上门。

张林坐在吴河对面,等着他指示。

吴河的表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这有点反常。

“吴局,您找我来什么事?”

“听说你昨晚加班了?”

这是小助理帮自己撒谎的借口。

“啊。”

吴河看着张林说:“还在查那几个案子?”

吴河问:“有新线索?”

“没有,只是想把所有的细节都再看一遍。”

张林没有把昨晚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因为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把吴河从柳权被杀案的嫌疑人名单中抹去,而且他依然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个。

吴河点点头说:“专注一点,不要出大乱子。”

张林点点头。

然后吴河就挥手示意张林出去。张林觉得奇怪,难道这么急着找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还是他话里有话?

张林回到办公室,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想明白吴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一会儿,吴河的助手就送来了一份文件说:“这是吴局交给你的。”

张林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一摞照片。照片的像素不高,是从视频里截下来的,模模糊糊的,但大概能看清里面的内容。

是路边监控摄像头拍下的张林开车带着刘朝阳、丽红去接孩子的照片,时间是昨天晚上。

吴河把这些照片交给自己,意思是他知道昨晚张林根本就没有加班,而是出了城。而自己昨晚做的事情,肯定不仅仅是接孩子那么简单。

可吴河为什么没直接说,而是选择间接告诉自己呢。这些照片从何而来?难道,有人在监视自己?或者,就是吴河?

下午开例会的时候,张林浑浑噩噩的,到他总结工作的时候,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吴河在上面坐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平静地听着,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张林觉得吴河那平静的眼神更让自己觉得害怕。

直到会议结束很久,张林才稳定好情绪。接着,张林便带着一小队人去夏安小学执行安全任务检查工作。自从上一次夏安中学的纵火案之后,上头下了命令,医院、学校这些重要场所,都要进行安全排查,以免再出意外。这个任务很艰巨,夏安小学虽然不大,但是教室很多,要逐一仔细检查安全隐患。

张林不用在一旁盯着,就在夏安小学的操场上闲着发呆,小助理帮他在现场看着。他看到不远处的夏安中学,想起刘朝阳说的,吴晓溪的那根指挥棒平时就放在学校的音乐教室里。

张林看了看四周,跟小助理说自己出去买包烟,就从旁边的小花园里直接去了夏安中学。按照他的记忆,吴晓溪的钢琴教室在教学楼的一楼,很容易找到。

门窗都是锁好的,但是这也难不住张林。他用一根铁丝就能捅开门锁。

钢琴教室里已经积了很多灰尘,味道很呛鼻。教室里摆着三架钢琴,还有一个巨大的乐器架,墙边还立着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CD和音乐书。

张林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刘朝阳说的那个银质的盒子。他站在屋子里环顾四周,想着哪里能藏东西,然后他就看到钢琴旁边的琴凳。

吴晓溪正在夏安会堂给参加暑期音乐活动的孩子们排练小乐队,她坐在钢琴前,身旁有十多个拿着不同乐器的小孩子,正认真地跟着琴声演奏。他们演奏的是根据一首儿歌改编过来的乐曲,很活泼,旋律也很好听。这些孩子们显然对乐器还很生疏,不断有人会弹错音,或是拖拍。每到了一小节,吴晓溪就会停下来,耐心地给他们讲解,告诉他们错误的地方,然后手把手地指导他们练习。

会堂很大,前排坐着十多个家长,都是台上小孩的父母,等着课程结束后接孩子回去。吴河就坐在最后一排,他今天难得有空,原本是想直接回家,但是路过夏安会堂的时候,想到吴晓溪今天有课,就想过来接她回家。

他坐在最后一排,看到舞台上亮着灯,吴晓溪一直在认真地上课,压根儿没注意到吴河在下面看着自己。

伴随着吴晓溪琴声的节奏,吴河轻轻地打着节拍,那首歌他很熟悉,是以前他教给吴晓溪的。

吴河比吴晓溪大了十多岁,吴晓溪几乎是由吴河带大的,从小吴晓溪就很依恋他。

课很快就结束了,家长带着孩子逐一离开了夏安会堂,舞台上就只剩下吴晓溪一个人。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她现在脸上面无表情,跟刚才判若两人。

吴河没叫她,还在最后一排,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吴晓溪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后,无力地坐在钢琴前,摸着琴键。她突然想弹琴了,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但是手下去的时候,就按错了键,但是她没有停,继续弹。这首原本就不难的曲子,在吴晓溪的手下变得凌乱不堪。

这不是吴晓溪的水平。

吴晓溪还是坚持往下弹,可越弹越乱,到最后更像是噪音了。

“不想弹的话,就不要弹了。”

吴河走上前,跟吴晓溪说。

但是吴晓溪没停,还在继续弹。吴河走了过来,这似乎给了吴晓溪更大压力,她按键的手几乎变成了砸琴,情绪也越发激动。

吴河抓住吴晓溪的手,吴晓溪挣扎了几下,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吴河松开吴晓溪的手,严肃地问:“怎么了?”

吴晓溪低着头,不弹琴了,她又开始抠自己的指甲,原本整齐白净的指甲现在变得长短不齐、坑坑洼洼的。

“你怎么了?”

吴晓溪摇摇头,拒绝回答。

吴河猛地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吴晓溪的黑眼圈很重,眼睛红红的,不知道多少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吴河严肃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吴晓溪看着吴河的脸,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吴晓溪抬手摸吴河的脸,有些执迷地看着他,说:“哥,你以前可爱笑了。你现在怎么不笑了?”

吴河看着吴晓溪,认真地说:“晓溪,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吴晓溪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

吴河耐心地等着。

“哥,你笑一个给我看。”

吴河看着吴晓溪,没办法,很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很别扭,也很丑。

“你笑了。你还是我哥。”

“晓溪,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吴晓溪低着头说:“我老是做噩梦,梦到有人追我。”

“谁?”

“姜老师。他一直追着我,问我,晓溪,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啊?我告诉他,我没有事找你啊。但他还是追着问我。我就跑,但是我跑不过他,每一次都被他抓到,然后我就吓醒了。我现在都不敢睡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那么忙。以前你还经常陪我玩,爸爸死了之后,你就再也没有陪过我了,每次来看我都是匆匆忙忙的。”

吴河轻叹了一口气,把吴晓溪搂在怀里,安慰她说:“好了,好了。以后哥经常去看你,好不好?”

吴晓溪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又变成原来那个安安静静,不爱说话的样子。

吴河开车带着吴晓溪,准备送她回去。车子开出夏安会堂,等红灯的时候,他看到对面十字路口,张林开着车朝着夏安会堂驶去,进了会堂大院。

吴河在想张林应该在夏安小学啊,怎么跑来这里。这时,路灯变绿,吴晓溪提醒吴河,后面有车鸣笛。吴河没空多想,就开车离开。

把吴晓溪送回家之后,吴河打电话给张林的小助理。

“你现在在哪儿?”

“报告吴局,我们在夏安小学。”

“哦。张林跟你在一起?”

“啊……是。他在教室里排查呢。”

“哦。”

“吴局是……要找他吗?”

“哦,不是,没事了。”

“好的!”

吴河挂了电话,心想,张林去夏安会堂,难道是去找吴晓溪?

吴河调转车头,回到警局,直接去了档案科。他没让档案科的值班警员帮他找,而是自己直接在电脑上查询最近的档案调取记录。

记录上显示张林调取的最新材料,是姜态的详细验尸报告。吴河又往下查了查,结果他在搜索记录里,发现有人搜索了几个人的名字。

程青、柳权、左大立。

还有,吴河。

下午张林还亲口告诉自己,关于姜态的案子没有任何线索,难道他又发现了什么?

吴河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冷笑了一下,清空了搜索列表,走出了档案科。

张林去夏安会堂没找到吴晓溪,几经波折才问到了吴晓溪的电话。

张林拨通了吴晓溪的电话,那边隔了很久才有人接,竟然是个男的。张林以为拨错了,看了一下号码,确实没错。

“是。你哪位?”

“您好,我是夏安刑警队的张林。”

“你好,我是吴河。”

张林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吴河接电话,他刚才还在疑惑这个人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吴……吴局长?”

“是我,你找我妹妹有事吗?她刚出去买菜了,没带手机。”

“啊,不不,没事。”

“你怎么有我妹妹的电话啊?”

“啊,是我朋友的孩子想跟吴老师学钢琴,他让我先帮着问问。”

“哦。那你等会儿打吧。我跟她说一下。”

“好好。”

挂断电话,张林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林看了看手上的化验报告,鉴证科的法医经过比对,从音乐教室里找到的指挥棒上确实有姜态的血迹,证实是杀死姜态的凶器。虽然上面没能找到程兰的指纹,但是根据这个事实,也基本可以佐证刘朝阳的说辞。

张林找吴晓溪,只是出于一个本能的疑问。姜态为什么要在那天约吴晓溪去咖啡店?姜态真的如吴晓溪所说喜欢她吗?

也许吴河的突然出现是一个巧合。张林这么想。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吴晓溪住进了吴河家,他再也没有机会单独接触吴晓溪了。

吴河接了吴晓溪的电话,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不是巧合,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张林回到家,打开家门就发现不对劲。张青松已经被自己送走了,家里只剩下王潇萧一个人,可今天桌上的饭菜明显不是她做的。

张林站在饭厅里疑惑的时候,有人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张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