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006
闻嘉黛一愣,回想片刻:“我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是接到过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断了……”
“既然你同她不熟,赵菲妍在半夜打电话给你,你不觉得奇怪?”
“她也许只是不小心拨错号码。”闻嘉黛挑眉,“我并不能左右别人的行为。”
青空再度认同她的说辞:“那以你对同事们‘有限’的了解,你觉得谁和赵菲妍私下里有矛盾?”
闻嘉黛皱眉,苦苦思索。
“你们老板贵天真会不会对她有反感?”青空引导地问,“毕竟赵菲妍以前一直都只是替身,担纲拍摄广告还是第一次,拍摄进度一直不理想,总是达不到贵天真的要求。两个人又都是自我表达意识比较强的人……”
“不是天真!”闻嘉黛猛烈地反驳,“谁都可能,但绝对不可能是天真!”
这时接待室的门被敲响,区警官推门探头进来:“小卫、小刘,贵天真已经带到三号审问室。”
青空与小刘齐齐回头。
“我们马上就来。”小刘合上笔录本,扬声回应。
“好。”区警官退身。
洞开的接待室门外,连默戴着手套,拎着一个装在大号物证袋里的脏污得不像话的黑包经过,物证袋底部已经积聚了一摊混浊的不明**。
闻嘉黛下眼睑肌肉不自觉地跳动。
青空转回头,朝闻嘉黛一点头:“凶手弃置在公厕垃圾袋内的物品已经被干警们从面积为三百六十公顷,日处理近万吨生活垃圾的填埋场找到。”
“有位参与寻找的女民警甚至被熏到晕倒。”小刘感叹,“希望能从被找到的物品中提取到凶手的指纹。”
青空站起身,俯瞰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闻嘉黛:“不知道会不会与贵天真的指纹相匹配?”
“不会的。”闻嘉黛倏忽一笑,人不再绷得笔挺,十分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眉眼之间染上一缕不以为然,“怎么会是天真?她才不会把这种小演员放在心上。”
“哦?”青空复又坐下。
小刘重新打开笔录本:“那是谁?”
“是谁?”闻嘉黛似笑非笑,“你们不是已经抓到我了吗?”
她懒洋洋的,眼神里充满了得意,与稍早那名看起来斯文又干练的女郎,好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为什么?”青空不解。
“因为她蠢。”闻嘉黛嗤笑。
“蠢就可以成为你杀人的理由?”青空目光微冷,“那你得杀多少人?”
“她那么蠢,却能获得天真的全部注意力,被天真称赞,被天真鼓励……”闻嘉黛喃喃自语,眼神中透出一丝怅惘,“而我陪在天真身边这么多年,她的眼里却渐渐不再有我的存在。”
小刘瞠目。
青空起身,叫进站在接待室门外的干警:“带她去三号审讯室,看好她,别让她做傻事。”
“是!”年轻干警进门,将嘴角含笑的闻嘉黛带出接待室。
“所以,是情杀?”以诺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算是吧。”连默轻叹。
“这脑回路……”以诺词穷,“真是与众不同。”
以谌端出三杯红枣核桃露,先递给连默一杯,然后塞给以诺一杯。
以诺低头闻了闻:“我不喜欢吃红枣。”
“不喜欢别喝。”以谌坐在连默身边,伸手搂住连默肩膀,“案件告破?”
“嗯。”连默内心并不觉得轻松。
这件杀人案的动机,既简单,又复杂。
因为一个字:爱。
凶手闻嘉黛深爱贵天真。
她说,她本来是职业前景日薄西山的平面模特,原本属于她的广告代言被新生代网红脸取代,她只能沦为网红脸的人肉背景,胸中的委屈与不甘,如同熊熊燃烧又无处宣泄的火焰。直到遇见前来拍摄的贵天真。
取代她的新人模特有资源,有人脉,可是却远不如她懂得对镜头的把握。
“天真不厌其烦地指导她,还对她说,看看你身后的模特,她这样笑起来才甜美。”闻嘉黛谈及往事,面带甜蜜微笑,“第二天拍摄时,现场化妆师因路上车祸而迟到,导致迟迟无法开机,我自告奋勇,提出愿意先替大家化妆。别人都不太相信我的化妆技术,只有天真,毫不犹豫地让我试试。”
闻嘉黛的眼神如梦似幻,陷入对过往的回忆。
“天真说我有一双巧手,能化腐朽为神奇,说我有做化妆师的潜质。”
因为贵天真的这句话,她毅然决然地卸下模特身份,转行成为化妆师。为了匹配这个身份,她甚至不惜远赴美国,前往全美排名前五的美妆学院学习化妆造型,只为得到贵天真的肯定,能在贵天真摄影工作室团队中占有一席之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闻嘉黛对贵天真的痴迷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陷越深。
“我嫉妒那些资质平平,又蠢又笨,却获得她温柔对待的模特!他们只是年轻,仗着一张漂亮脸蛋,丝毫不用付出努力,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关注!”闻嘉黛嫉妒成狂,“可是,赵菲妍不应该对天真示好!天真是我的!”
导火索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在广告拍摄期间,贵天真很照顾新人,愿意在动作、神态等各方面指导赵菲妍,甚至亲自做示范,教她怎样面对镜头才更好看,又称赞她有一头充满生命力的美丽头发,完全不用做后期电脑特效,就可以达到广告要求。贵天真这种敬业又不盛气凌人的态度显然令初出茅庐的赵菲妍对她产生好感和依赖。
“一结束拍摄看回放的时候,她就会跑到天真身边,挽着天真的胳膊或者抱着天真的腰,下巴压在天真肩膀上,态度亲密到让我恨不得冲上去拽开她!”闻嘉黛眼中渐渐升起癫狂之色,语气却出奇冷静,“可是,我不能让天真生气,不能留给天真一个坏印象,所以,呵呵呵,我要想别的办法,让她在我们之间消失。”
闻嘉黛并不仅仅是想想而已。
她在收工为赵菲妍卸妆时,假传消息给赵菲妍,说贵天真约她晚上在山上拍摄一组夜景人像,又表明自己也会一起去,让赵菲妍不要声张。
“免得让其他模特心生妒忌。”闻嘉黛得意地笑,“我还告诉她,天真在户外拍照时从来不接电话,有什么事到山上见面再说……可惜这个蠢女人就是忍不住要打电话!”
赵菲妍不知道是心中没底,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不但给贵天真打电话,还连打两个电话给闻嘉黛。
“不过不要紧,她最终还是抗拒不了成为天真的人像摄影模特的**,前来赴约。”
闻嘉黛笑出声来:“我穿好黑色长风衣,扎好头发,戴着棒球帽,背着装有顺手从工作室带出来的三脚架的大包,和她在山脚下会合。她一路都在问我,像她这样刚出道没多久的演员,给贵老师当人像摄影模特的一定不多吧?我实在厌烦听她聒噪,就在半山停下来。她一直问,一直问:贵老师怎么还不来?”
闻嘉黛姿态放松,可眼神中的怒火出卖了她:“我对她说,先化妆,天真马上就到。她将围巾裹在腰间,嘻嘻哈哈说早知道山上这么冷,就穿牛仔裤了。”
闻嘉黛没有给她更多机会,她抽出放在背包里的三脚架,猛然挥向赵菲妍。
赵菲妍没有任何防备,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她又抡起三脚架,朝赵菲妍头顶狠狠地砸了好几下,直到她胸中的那团怒火得以宣泄。
赵菲妍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时,闻嘉黛取出剪刀,将她的长发乱七八糟地剪了下来,连同她的随身物品一起塞进背包,带下山,留她在微雨飘零的寒夜,独自等死。
闻嘉黛冷静地步行至路边的公厕,脱去棒球帽和风衣,将之与塞着赵菲妍物品的背包一道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塑胶大垃圾袋内,唯独将三脚架揣在外套内,仔细擦拭干净,次日带回工作室,趁众人不注意,放回置物架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上班下班。
以谌摸摸连默头顶:“所以你拎在手里的黑色背包,只是诈一诈她?”
连默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刑事诉讼法有‘仅凭口供不能定案’原则。虽然她的供述是重要的定罪依据,但仍需要有完整的证据链支撑她的认罪供述。民警们确实是从占地三百多公顷、数吨重的生活垃圾中找到那个已经被污水浸透的黑色背包的,其中有赵菲妍的手机,还有大量被剪下来的头发……我从赵菲妍的油蜡皮小链条包表面提取到数枚带血的指纹,悉数属于闻嘉黛。”
以诺搓搓自己手臂:“这个女人好恐怖!”
连默垂睫,啜一口红枣核桃露,如烟般叹息:“佛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啊?”以诺摸摸耳朵,不懂。
以谌轻抚连默脸颊:“辛苦你了。”
容忍我的蠢弟弟。
一旁小狗初一跳上他膝头,“嗷嗷”叫着,仿佛应和。
窗外的阳光洒进室内,照得客厅里一片暖洋洋。
第三章
陈痛
接到贵天真发来的邀请函,连默有些意外。
案件侦结,贵天真洗清嫌疑,回归正常生活,连默将相关证据归宗保存,便将此事抛开。唯有报纸社会版、娱乐版连篇累牍地报道著名摄影师工作室女化妆师为情杀人的新闻,偶尔会提醒她,曾经手调查过一个年轻演员的死。
连默以为她和贵天真的世界已没有交集。
只要无事就一定前来蹭饭的以诺一手捞起初一抱在怀里,一边往沙发旁的茶几上瞟。
“咦?贵天真人像摄影个展开幕酒会邀请函?”以诺拈起茶几上被压在其他信件、报纸下头,只露出大半角的信封。
自从接手陈况的私人调查工作室,他就养成留意小细节的习惯。
“细节决定成败。”以诺说得一本正经。
凭他对八卦充满好奇的天性和充足的资金、广阔的人脉做支持——以谌说父母见幼子终于从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生活中清醒过来,愿意投身到私人调查领域,感动得开香槟庆贺,又拨一笔款项给以诺,支持他的事业——调查工作室的生意大为火爆。
连默正在拖地,闻言拄着拖把手柄站直身体:“你知道?”
以诺夸张地摇摇手中的信封:“好莱坞大片来浦江亚洲首映前的一波造势宣传,一票难求!”
连默眨眨眼,不懂其中关联。
以诺抱着初一向后倒,栽进身后的沙发里:“一个充满个人魅力,作品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著名摄影师,举办一场令人瞩目的个人摄影展,随后影片方宣布邀请她在电影主创人员来浦江宣传期间,全程跟拍,将会由她的镜头记录独一无二的幕后故事,呈现给观众们。”
连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以诺不由得将下颔压在初一脑袋上,不管初一扭动身体挣扎,“哧哧”笑:“你带以谌一起去呀,保管大开眼界。”
初一挣脱他的怀抱,跳下沙发,跑到连默脚边,围着她打转,视米色毛绒绒的拖把头为和它争宠的对手,弓起背自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捍卫它在女主人心目中的地位。
贵天真的个人摄影展就在她的摄影工作室内举办。
将起分隔作用的幕布通通升到天花板,老邮政大厦宽阔敞亮的楼层被原原本本展示在众人眼前。充满中式风情回环曲折的木质窗棂,饱经岁月沧桑斑驳的粉墙,历经无数次踩踏漆水剥落露出底下原本木色的长条地板……每一个未经修饰的细节都在讲述着这幢建筑的故事。
个展开幕式酒会设有一个小小的红毯,然而众多明星的到来早已引得各路记者蜂拥而至,将大楼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连默由以谌伸手环护通过红毯时,被两侧不断闪亮的闪光灯晃得有片刻眼前一抹黑。
由古旧的老式电梯上到二楼,她默然片刻,才低声嘀咕:“眼睛都要闪瞎,由衷佩服明星们每天面对镁光灯。”
以谌轻笑,微微垂头,在她耳边说:“所以明星们爱戴墨镜。”
连默用力点头:“有道理。”
以谌要忍一忍才没伸手摸她的头。
连默出门前在以诺指导下,将两鬓长发拧麻花似的卷成一股,由两侧相对并在脑后,拿黑色橡皮筋扎在一起,垂在脑后,看起来清新可爱。
“小默默认真打扮一下,绝不输给任何女明星!”以诺不吝赞美。
连默却并无自觉。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美,更未试过凭一副皮囊吃饭。
但她在贵天真的作品里,看见那些隐藏在出众皮相之后的灵魂。
贵天真的镜头似有夺魂摄魄的异能,透过她的眼,将明星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定格在照片上。
连默站在一幅黑白人像前,驻足良久。
坊间出名豁得出,以谐星面目示人的女明星,直面镜头,平时夸张的爆炸头被微微卷曲的短发取代,光裸纤细的肩膀好像承载着太多甩不脱的重压,以鼻梁为分界线,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连默在她眼睛里看见平静之下汹涌压抑的暗流。
用滑稽诙谐的表演带给观众欢乐的女演员,努力隐藏自己痛苦悲伤的真实一面。
她的镜头令人无处可逃,原形毕露。连默想。
一个头戴棒球帽的人走到连默身边,与她并肩注视照片,片刻工夫后,来人回脸仔细看了看连默,随后惊喜地轻呼:“摸摸!”
接着整个人在原地一跳,蹦到连默身上,双手搂住她脖颈,双脚环在她腰上,像一只猴子一样吊在连默身上。
站在不远处的以谌本能地想上前,却被两名一看就是保镖性质的健壮外籍男子拦住。
连默茫然地望了眼以谌,无奈地垂睫瞪向挂在她身前的人。
“摸摸,是我!”来人腾出一只手来,摘掉头上的棒球帽,露出金灿灿的一头金发。
连默脑海里即刻想起中学时偶尔参加同学生日聚会,有女生喝红酒搀苏打水,喝得烂醉,当众宽衣,跳进游泳池里,与陌生男同学激吻,一众同学围在泳池边上尖叫吹口哨,更有人取出摄像机来,录下全过程。该女生最后湿淋淋醉醺醺被人送回家去。次日神清气爽挺胸抬头来上课,一副全然忘记昨夜事的样子。
“是默默,不是摸摸。”连默有些无奈,轻拍她臀部,“克莱尔,快下来,我吃不消。”
两人已引起旁人注意,有观展者发出意外惊叫:“克莱尔·戴斯蒙德!”
金发碧眼的尤物克莱尔·戴斯蒙德穿一件紧身黑毛衣,罩一件灰色超大号廓形大衣,配着黑色窄管长裤和帆布鞋,戴着棒球帽的样子像一个寻常的外国观光客,可当她摘下棒球帽,立刻在个展现场引起一阵**。
已有人频频向挂在连默身上的克莱尔行注目礼,有几个明星显然准备过来打招呼。
作为主人的贵天真适时出现,拯救连默于众目睽睽之下。
“连法医,戴斯蒙德女士,欢迎两位拨冗出席开幕酒会,我办公室里有一瓶匈牙利托卡伊阿苏精华贵腐酒,产自1983年,两位可有兴趣共饮一杯?”
克莱尔碧绿如海的眼眸一亮,从连默身上跳下来:“摸摸,我们多年不见,当浮一大白!”
连默点点头。
由贵天真引路,三人走向她的办公室,克莱尔的两名保镖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
以谌遥遥注视连默不再紧绷的步态,放下心来。
贵天真将连默和克莱尔领进办公室:“抱歉,办公室里有些乱。”
然而三个女孩子的姿态都惬意从容,并没有人真正在乎办公室里的杂乱。
贵天真果然从一个办公桌侧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装在盒子里的贵腐酒,又从饮水机附近找来三个干净马克杯,为每人倒一点儿酒。
三人碰杯,连默朝贵天真扬了扬手中的马克杯:“祝摄影展成功!”
“谢谢!”贵天真微笑,“我还有客人要招呼,两位请随意。”
在走出办公室之前,她稍稍犹豫,请求连默:“在离开前,能否留些时间给我,我有些事情,想与连法医私下讨论。”
“好。”连默点头承诺。
贵天真这才走出办公室,由连默与克莱尔独处。
克莱尔·戴斯蒙德凝视连默片刻,冲上前一把抱住她:“哦,我可怜的摸摸!”
连默不再试图纠正克莱尔的发音,只抬高手臂,免得马克杯中的葡萄酒洒在两人身上。
“不是下周才来浦江宣传?”
“可我想先了解一下摄影师。”克莱尔狡黠地眨眼。
时光仿佛倒流。
前一晚喝醉酒的美丽少女,在考试时用脚抵在连默座椅脚蹬上,以摩尔斯密码向她寻求正确答案。考完试,她也是这样朝连默眨眨眼睛,笑着转换至下一节课的教室。
“发生在你家的事,我很抱歉。”克莱尔紧了紧自己手臂,然后放开连默。
连默摇摇头:“你准备在浦江逗留多久?”
“我偷偷给自己预留出一小段假期,既然遇见摸摸,当然要充分利用这短暂的假期,和你聚一聚。请带我去吃最传统的本地美食,看最有特色的风景……当然还要告诉我,你同你高大英俊充满保护欲的男伴之间的罗曼史。”克莱尔用肩膀撞了撞连默肩膀。
连默失笑,与克莱尔交换电话号码和社交应用账号,相约吃饭,克莱尔这才心满意足。
克莱尔身份曝光,在摄影展上稍作应酬,便由两名保镖掩护,迅速自摄影工作室另一头的消防通道离开。
连默与以谌多停留片刻,两人向贵天真告辞,贵天真亲自送他们上电梯。
电梯下行至二楼和一楼的楼板之间,贵天真按下暂停运行键,电梯悬停在半空中。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私下讨论。”贵天真微微迟疑,“也许只是我多心,但赵菲妍遇害,嘉黛认罪后,我脑海里一直不断回忆,工作室发生的另一件意外事故。”
“请讲。”连默全神贯注。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刚获得大赛冠军的曲苒,接拍一则奢侈品广告,收工后不慎失足从消防通道楼梯跌落,导致颈椎骨折,高位截瘫,至今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贵天真眼里流露出一丝脆弱,“她从昏迷中清醒后,一直说高跟鞋打滑,才导致她站立不稳,从高处摔倒滚落台阶,但当时场面混乱,没人注意过她的鞋,事后也没找到那双高跟鞋……”
连默了然:“你怀疑并非意外?”
贵天真点头承认:“当时嘉黛已经是我工作团队固定成员,但我没法肯定。”
她不想冤枉闻嘉黛,为她增加罪名,可是她也希望能还给瘫痪在床的曲苒一个真相。
“当时可曾立案?”
“没有,只有保险公司理赔调查员曾到现场调查。”
“我会查阅当时调查员的现场报告,看能否从中发现疑点。”连默按下恢复运行键,电梯继续下行,“不过我无法保证最后结果。”
克莱尔挽住连默手臂,两人走进浦江市中心仅存的明代园林。
身材健硕的大块头保镖保持三五步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晨光熹微,雾气缭绕浮沉,不少中老年人在园子里九曲桥前的广场上晨练。
“这真有趣!”克莱尔看得入迷,甚至跃跃欲试,试图加入晨练人群。
有正练扇子舞的阿姨热情地伸手拉克莱尔加入她们的行列,克莱尔好奇地模仿阿姨们的动作,将一式苏秦背剑活生生演绎成仙人指路,尤不忘朝连默勾手:“摸摸,一起来!”
几个阿姨笑着招呼连默:“小姑娘,一道来!”
连默微笑摇头。
克莱尔兴致勃勃学了片刻,学到出一头汗,这才尽兴,回到连默身旁,一把勾住连默臂弯,另一手摘下棒球帽,执在手中轻摇。
“实在太好玩了!”她的金发在破雾而出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连默瞥一眼她额角的薄汗,指了指不远处吊脚飞檐、黛瓦朱栏的茶楼:“我请你吃点心。”
克莱尔笑出一口白牙:“我今天的三餐就全拜托你了,摸摸。”
连默望了眼渐渐热闹起来、大批游客还未到来的园林,微笑回答:“好。”
两人走进茶楼,在临水的一面轩窗前落座,保镖坐在两人隔壁一桌。
吃早茶的老先生老阿姨们对好莱坞新生代女演员毫无了解,并没有人对着克莱尔拿出手机来。
连默做主,点了桂花拉糕、虾仁春卷、蟹粉小笼并眉毛酥四色点心,又另要了小馄饨同菜泡饭。
老字号国营茶楼的服务意识实在一般,胜在环境优雅,耳朵里听着食客们用浦江方言喁喁交谈,连默与克莱尔一边欣赏窗外风景,一边品尝地道本帮点心。
蟹粉小笼令克莱尔赞不绝口:“以前能受邀到你家中吃饭,简直是最值得拿来夸耀的事,每个在你家吃过饭的同学都说希望能在你家常住。韩国来的银熙在校园集市时拿出来的永远是泡菜,你还记不记得?你每次都能带来不同的点心,你们的摊位总是大受欢迎!”
连默笑着点点头,而克莱尔和她的好友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即使她们的摊位只出售再寻常不过的柠檬水,也有大把男生愿意光顾。
“十二年级的卢克,你还有印象吗?”克莱尔满眼期待地问,“球打得很好,又高又大的那个卢克。”
“记得。”连默没有让克莱尔失望,“是他教会我开车。”
连默在学校算不上社交达人,但因为学习成绩实在出色,有大把同学愿意同她组队学习。颇有几个男同学为引起沉静的连默的注意,做过些令她至今难忘的事,卢克是其中之一。
他在她钢琴演出结束后上台送花,一张生着雀斑的脸涨得通红,鼓起勇气亲吻她的脸颊;为帮助她通过驾驶课考试,开着他父亲的宝马接她去练车;在不良女生放学后拦住她,企图欺负她时出面替她解围……
“在毕业时返校日舞会上,他还问起过你。他现在是一名生物工程师,已婚,有两个女儿。”克莱尔轻叹,“他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迢遥时光深处的高大男孩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啊……连默感慨万千。
晚上,充当一天向导,带克莱尔走遍充满风情的浦江大街小巷之后,连默与克莱尔道别。
在告别之际,克莱尔极力邀请连默参加三天后举行的电影的亚洲首映礼。
“带上你高大英俊的男朋友!”克莱尔朝连默眨眼睛,“他要能通过我的考察才行!”
连默失笑:“我该怎么向他介绍你?嗯?考试时抄答案结下的牢固友谊?”
克莱尔哈哈大笑:“对!这样的友谊才牢不可破!”
克莱尔与连默拥抱告别,望着她在两个保镖陪同下融入夜色中的背影,连默唇边的微笑,始终未散。
回到家,推开门,客厅里的灯亮着,似在等她这个归人。
小狗初一闻声从沙发上跳下来,冲到门口,朝连默猛摇尾巴。
连默弯腰,捧着它胖乎乎的脑袋,挠挠它的耳朵:“初一有没有想姐姐?”
“它站在窗口一晚上,每每有车经过,都会轻声哼哼。”以谌放下手中看了大半的书,起身迎向连默,“初一很乖,不会乱叫,对不对?”
初一伸出舌头,舔了舔连默手心。
连默将初一抱在怀里,把手中纸袋递给以谌:“请你吃夜点心。”
以谌接过纸袋,打开往里一看:“凯司令的栗子蛋糕?谢谢!”
他伸手搂住连默颈背,亲吻她眉心:“你洗手,我去冲两杯热巧克力。”
连默洗手换上居家服出来,看见初一蹲在茶几前,吐着舌头,满脸对热巧克力的垂涎和被勒令不许喝巧克力后的隐忍。
以谌小声同它商量:“等姐姐来了,可以给你吃一口栗子蛋糕。”
“嗷呜!嗷呜!”初一叫唤两声。
“好,两口,不能再多,你已经超重!”以谌郑重其事。
十点,初一已经睡去,圆滚滚的身子蜷在狗窝上,爪子下面搭着以诺买给它的骨头狗咬胶,耳朵偶尔掀动,仿佛在梦里飞奔。
连默洗漱完毕,蹑手蹑脚经过初一身边,手里捧着樟木匣子。
匣子放在壁橱里半月有余,她一直没勇气打开来,认真翻看整理。
可是,这一整天与克莱尔相处,令连默回忆起太多美好往事。
至少,在一切戛然而止划上休止符之前,时光微甜,每分每秒都是幸福滋味。
连默坐在床边,将樟木匣子放在床尾脚凳上,轻轻开启黄铜锁扣,打开匣盖。
丝丝缕缕樟木特有的木香从匣中透出,匣盖上四角雕花的镜子映出连默的脸。第一层摆放首饰的格层随着匣子的打开,向上升起,珍珠项链,老银胸针,样式老旧过时的金戒指,嵌着芝麻粒大小钻石的玫瑰金耳钉,小小一枚可以别在头发上的水钻皇冠……大抵因为看着不起眼,又或者不值钱,最终被留了下来,交到她手里。而父亲后来买给母亲的一克拉钻戒、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金绞丝手镯等贵重珠宝首饰,悉数不见踪影。
格层下头空间里,装有两本相册和一本她的日记。
因为保存不当,堆在姑姑家阳台的角落里经风受雨,无论相册还是日记,都已泛黄,甚至还有被水浸湿过的迹渍。
连默取出其中一本相册,轻轻翻开。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就是她和父母作为访问学者到达美国后,站在由学院提供的住宅前的草坪上,拍摄的合影。
父亲年轻英俊,母亲温柔美丽,她站在两人中间,左手挽着父亲,右手挽着母亲,三个人脸上都带着克制的微笑,可是眼睛里的兴奋、憧憬、忐忑出卖了他们。
前途充满不可预期的未知,但因为一家人在一起,一切艰难阻碍都显得无关紧要。
翻到第二页,照片里的她第一次去上钢琴课,身穿一件蓝色连衣裙,外套米色针织开衫,钢琴老师表情严肃,说像她这么大才开始学钢琴,有些晚了。想成为钢琴家恐怕很难,陶冶情操则没有问题。
“原来你还会弹钢琴!”床垫一沉,以谌坐到连默身边,将下巴压在她肩膀上。
他头发微湿,圆领居家服下头是他紧实的胸膛。
连默看着照片中自己紧绷的嘴角和硬邦邦的肢体,嘴角浮现怀念的微笑:“学习对我来说,难度不大,最苦恼的是要在短期内掌握熟练的英语听说读写能力,还有至少要会演奏一种乐器。”
“原来我的默默是一个学霸!”以谌口气与有荣焉。
连默轻笑出声:“头两个月过得尤其艰难,在学校很少开口讲话,木呆呆地坐在教室里不敢回答问题。父母没收我的所有中文书籍,强迫我使用英语听说读写,也不允许我看中文国际频道。”
连默将头靠在以谌胸前,控诉:“你相信吗?他们宁可让我看幼稚的英语卡通片!”
以谌想象少女连默坐在客厅里,郁闷地盯着电视里吵闹不休的动画片的样子,哈哈大笑,胸膛震动。
连默老脸一红,翻到相册下一页。
镜头记录下她穿着青色泡泡袖裙子,脸上画着彩绘,参加她人生的第一个万圣节派对。照片背景中有金发的克莱尔·戴斯蒙德,打扮成堕落天使的她正在和她当时的男朋友走过门廊。
即使只是泛黄褪色照片中一抹模糊的背影,克莱尔都美丽得仿佛在发光。
“她真美,是不是?”连默轻叹。
“在我心目中,你最美。”以谌轻吻连默耳郭。
轻轻的吻落在她耳尖,像风拂过发梢,有点痒,有点灼热。
他扳过她的肩膀,亲吻落在她额角眉间,小心翼翼,温柔,滚烫。
连默闭上眼睛,生涩地抬头亲吻他的下巴,他新生的胡髭刺得她的嘴唇微痛,激得她往后一缩。
以谌却不给她退缩的空间,猛然收紧手臂,将她锁在自己胸膛前。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似一场永无止境的风暴。
初一跳上脚凳后一跃蹦到他身边的一刹那,以谌便醒了。
他伸长手臂,将站在腰腹上分量不轻的初一捞在怀里,一手手指轻竖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初一歪着头,似懂非懂,疑惑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又探头去看睡在他身边的连默。
以谌轻手轻脚起身,抱着初一走出卧室,将它带进厨房,放在最初装它来的提篮里。
初一在喉间“呼噜”一声。
以谌自冰箱里取出羊奶,用小奶锅加热,然后将狗粮盛在食盆里,倒入加热过的羊奶。等狗粮被羊奶浸透发软,他才把食盆放在初一跟前。
初一从提篮里探出身来,埋头吃得欢快,偶尔抬起头来咂嘴,嘴边沾着一圈白色羊奶胡子。
以谌趁初一老老实实吃饭的工夫刷牙洗漱,换上便服,为初一套上犬绳,带它下楼散步,顺便到小区裙楼新开的点心店买小锅生煎。
排队时有中年阿姨同以谌搭讪。
“出来遛狗啊?”
以谌微笑点头。
“这么喜欢小动物,一定也很喜欢孩子吧?”
以谌垂头看了眼乖乖站定在他脚边的初一,但笑不语。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没有的话……”阿姨对他上看下看,满意得不得了。
“谢谢,我已有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中的女朋友。”以谌打断阿姨。
中年阿姨憾然若失。她观察这青年好几天,他进出开一辆低沉内敛的黑色汽车,牌子她不认得,有一天悄悄取出手机拍下来给女儿看,女儿说是一部名牌高端总裁轿车,起码两百多万。
阿姨当时便觉得这开豪车住在小区最好门牌里的年轻人简直是再好没有的女婿人选。连候了他几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攀谈,结果……
以谌并不晓得中年阿姨迂回曲折的心思,他满心要在连默起床前买到早点。
新开的小锅生煎店生意火爆,一清老早已排起长队。
老板秉持老法制作生煎,一客六只码在小铸铁锅中,用足油,搁在一字排开的火炉上,一次只有十小锅,但客人心甘情愿在寒冷冬日的早晨在此等待。
刚出炉的生煎上头撒着碧绿生青的香葱末和点点黑芝麻,衬得生煎雪白暄软,下头脆底金黄酥香,隔得老远都能闻见香味。
中年老板脸颊上刻着岁月的痕迹,手脚麻利地将要打包的生煎盛在油纸袋里,一边叮嘱打包的食客当心烫,一边问:“要不要醋?”
以谌捧着油纸袋,牵着初一回到家里。
屋里静悄悄的,初一乖觉地在门边地垫上蹭蹭爪子,然后撒腿跑进客厅。
以谌眼里有笑,把还热烫的生煎放在饭桌上,转身进厨房洗手,热牛奶,切水果。
一切准备妥当,他走到卧室门前,伸手轻轻敲门。
“该起床了。”
听见声音,连默睁开眼,有片刻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她循声望去,看到晨光里以谌半靠在门框上,穿一件细蓝白条圆领毛衣,闲适地罩着藏青色外套,黑色牛仔长裤衬托得他双腿颀长笔直,头发微微散乱地落在额角眉梢,英俊得令人窒息。
凌乱狂野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连默闪了闪睫。
以谌走到床边,俯身亲吻她脸颊,顺手将她从松软暖和的被窝里拉起来:“快起来洗脸刷牙吃早点。”
他意态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历过无数这样的早晨。
连默被他推进浴室。
她站在浴室盥洗台前,墙头灯映得镜子里沐在一片暖光中的她脸色红润。
初一在浴室外头抓门,将门挠得“咔嗒”响。
连默嘴里一边嘟囔着“初一乖,姐姐马上就好!”一边刷牙洗脸,随后取过镜子下方架子上的甘油,挤出两滴,合在手心里稍微捂热后,均匀涂抹在脸上。
连默弯腰抱起它:“你又胖了。”
初一欢快地“嗷”一声。
以谌笑着从她手里接过初一:“先吃早饭。”
吃过早饭,换衣服出门上班的连默望了眼同样准备出门的以谌,欲言又止。
以谌摸了摸她头顶。
“别烦恼,我们顺其自然。”他渐渐懂得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害怕成为别人的负累,害怕终有一天会失去,“我这么英俊又有格调的男朋友,是不会撒泼打滚要你负责的,那属于碰瓷,对不对?”
内心纠结如连默,都不由得失笑:“好,我们顺其自然。”
以谌微笑。她笑了,多好!
岁末,大抵宵小们也集中冲刺业绩,以便能风风光光回家过个好年,扒窃与入室盗窃案件激增。
分局警力被集中调配,为各大机场车站等人流集中地增设警力,加强巡逻与安检力度。
连默手头有两具尸体等待解剖。一具来自浦江养老院,是位九十岁寿终的老婆婆,但家人认定老人身体一向健康,没道理突然辞世,为此大闹养老院,坚决要求尸检;另一具则是稍早在废置工厂发现的、装在密封旧柏油桶内、被酸液毁损得面目全非的无名尸骨。
实习生跟在连默身后,在她揭开盖在去世老婆婆身上的白色尸布的瞬间,轻叹:“衰老真是可怕,曾经年轻紧致的皮肤经受不起岁月的磋磨,保养得再如何精心,也抵挡不住强大的自然规律。松弛的肌肤和老年斑终将出卖真实年龄。”
连默垂头看一眼横陈在停尸**的老人,她干瘪的胸脯也曾饱满,满是褶皱的脸皮也曾光滑。
想象她风华正茂时的模样,连默取过一旁架子上的手术刀:“不必害怕老去,身体的力和美是青春的好处,至于智慧的美则是老年特有的财产。”
实习生侧头想了想:“我大概比较肤浅,还是更爱好颜色。”
连默轻笑:“谁不爱好颜色呢?”
连自持如她,都被以谌的美色所惑。
实习生注视连默眉眼温柔地将解剖刀刺入老人失去光泽毫无弹性的肌肤,仿佛生怕惊动逝去的灵魂。
临近下午五点,青空、小刘交接班回到刑侦队。
小刘一脸疲惫神色,往靠椅里一坐,双手摊在扶手上,两条腿伸得笔直。
“终于能歇歇腿!”小刘长叹一声。
青空坐在椅子里双手捶腿:“得向隔壁交警大队的战友们致敬!他们的工作看起来平凡枯燥,可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比我们辛苦多了。”
随后走入办公室的区警官摘下头上的帽子,笑吟吟问:“吃不消了?”
连默与区警官前后脚,听见他打趣,小刘“唉唉”叫着要让费队请吃饭才能消解一天的疲劳。
至于另一具被酸液损毁严重的尸体:“通过骨龄检测,死者为年龄应在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间的中年男性,没从事过重体力劳动。通过拍片能见下牙槽骨两颗钛金植入物,是两颗种植牙。”
“种植牙?”费永年沉吟,“说明死者具有一定经济能力,对自身形象比较在意。”
连默点头:“在正规医院内植入的种植牙钛钉每颗都有唯一编号,我会起出死者身上的植入物,希望找到其上编号,以便能与我市医疗数据库进行交叉对比。”
费永年接过尸检报告,放在办公桌上,走出办公室,扬声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家,好好休息,未来几天的专项整治还有一场硬仗在等待大家。”
小刘撑着扶手从靠椅上站起身来,自制服里摸出一份对折在一起封面花花绿绿的刊物扬手扔向连默:“连法医,接着。”
青空眼明手快,伸手在半空中截住,抓在手里摊开看了一眼:“《星尚周刊》……你什么时候看起娱乐八卦周刊来了?密切关注明星八卦,才能和女朋友有共同话题?”
小刘轻啐:“我哪里需要靠关注明星八卦来取得和女朋友的共同话题?你看看封面标题!”
青空细看一眼五花八门的明星照片下的一排本期主题,随后将刊物递给连默。
连默从青空手中接过八卦刊物,封面上是近期宣布分手的一对明星情侣,两人昔日甜蜜的合影被图片编辑器修改,中间出现一道闪电状撕裂缺口,硕大醒目的标题印在照片上头:金童玉女三年情断,各寻新欢另筑爱巢。
“毫无经验的初恋是迷人的,但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才是无价的。”连默叹息。
“马尔林斯基。”青空默念。
“再往下看!”小刘几乎顿足。
连默视线下移,在多条明星情感变化的标题之下,冯鹏、钱一帆的照片在眼部打着黑色粗线马赛克,一旁的标题耸动地写道:他们做了什么,竟招致杀身之祸!
连默翻至内页,娱乐小编在故弄玄虚的标题下所做的报道,与尚在走司法程序还未宣判的案件真相,惊人地接近,几乎还原事件发生的完整经过。
两名有钱公子哥爱而不得,进而发展出来的变态夺爱游戏;被他们联手迷奸却又无法寻求正义的受害者;为爱而隐忍多年终于找到机会复仇的受害者男友……
“堪为八卦杂志中的一股清流!”小刘挥手。
连默抿嘴,轻轻放下杂志。
对罪行的隐忍,就是对罪犯的纵容。
新接手的无名男尸令连默倍感棘手。
尸体被发现弃置在浦江以西老工业区的一处废旧厂房内的一个柏油桶中。
因原本属于工业用地,绝大多数地块或多或少都有水土污染问题,存在土壤重金属含量超标情况,导致这些早已人去楼空的厂房长年得不到进一步改造,逐渐杂草丛生,成为堆积各种垃圾的堆场,拾荒者与流浪汉在其间来来去去,人员进出十分复杂。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名长期靠捡拾、出售废旧金属维持生计的拾荒者在其中一个倒闭冶炼厂的车间里,发现几只柏油桶。
拾荒者上前逐一打开柏油桶盖子查看,惊恐地发现其中一只桶内竟是一具尸体。他运走其他柏油桶,将藏有尸体的那个留在原处,可事后怎样都无法安心,最终打电话报警。
警方接报后前往拾荒者说的地点,果然找到藏有尸体的柏油桶,但现场已在拾荒者运走其他废旧铁桶时遭到破坏,目前为止,只有一具被强酸破坏消解得差不多的尸体。
尸体在运到法医实验室,从柏油桶中取出时,颇费了一番工夫。
连默与实习生两人先戴着护目镜、口罩,为柏油桶拍照,随后再将桶内**排至玻璃瓶内,最后两人戴上工业橡胶手套,将骸骨从桶中移至尸检台。
在强酸作用下,死者的毛发、皮肤、肌肉和软组织等已经腐蚀消解,如果柏油桶没被拾荒者发现,尸体在强酸溶液中浸没时间足够久的话,也许终将只余一桶不明酸腐**,根本无从得知曾经藏有一具尸体。
“世界上不存在天衣无缝的犯罪,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连默垂头看了眼尸骨,“我们只是需要一双能发现蛛丝马迹的眼睛。”
受到强酸破坏,死者的脱氧核糖核酸的互补碱基对之间的氢键断裂,连致密骨中的DNA也已完全裂解,无法提取。唯一可能提供死者身份信息的种植牙钛钉编号在与本市医疗数据库交叉对比后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记录,连默开始向全国医疗记录数据库进行比对,但面对如此庞大的数据海洋,计算机也需要时间。
与此同时,青空和小刘来到老工业区流浪人员收容救助站点。
临近岁末,不少被救助的流浪者已返回原籍,只有少数人仍留在救助站里。发现尸体的拾荒者樊大牛就在其中。
他洗了澡,换上一身由救助站员工提供的旧棉衣,看起来精神不少。手脚也没有刚被警方找到并送来时那么脏污不堪。
青空、小刘找到他时,他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烂糊面,蹲在救助站中庭的阶梯上,一边吃面,一边同人闲聊。见到二人,他赶紧把碗里的烂糊面“呼噜噜”吃得一干二净,将碗往旁边地上一放,用袖口抹抹嘴,站起身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紧张。
“哎!哎!”樊大牛点头如捣蒜,两只手相对抄在棉衣袖笼里,“我那天连续踅摸了好几间旧厂子,啥也没捡着,心里有点儿失望。这不快到年底了,我想做一票大点的生意,有钱没钱的,好歹能回家过年。”
青空点点头,没有打断他。
樊大牛似得到鼓励,手拢在袖子里搓搓手臂:“那一片儿工厂,早被人搜刮得差不多了,能拆下来卖钱的全都拆下来了,我就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值钱的东西,找不到,我也没有损失。”
樊大牛的想法很简单,大家都说那一片厂区好东西早被人搜刮光了,所以大家都不往里头去,也许就还剩下些什么值钱的呢?
他一个人摸进工厂,外头的破砖烂瓦他看不上,就往工厂车间里去。
工厂早已人去楼空,高挑空旷的厂房车间野猫野狗出没,还有野鸟在厂房钢梁屋顶上筑巢,听见人声,野鸟扑棱棱振翅飞走,倒把樊大牛吓了一跳。
“虽然是白天,里头也黑漆漆阴森森的。”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肩,“车间里车床、轴承早都抬走了。听说厂子亏损,发不出工资,上头让工人拿厂里的物资回去抵现金,值钱的铜锭、缆线和零件,都轮不到我们拾荒的来,早多少年就被哄抢一空……”
青空和小刘对视一眼,他们没经历过这些,真不晓得一个工厂的没落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就对自己说,再往里走走,就走四百米,一个标准跑道那么远,要是再没找到什么值钱的,我就回头。”樊大牛叹了口气,“结果走出两百米,从一个车间穿过一道门,进入另一个车间,就看到十好几个柏油桶!”
他从袖子里抽出手来,用力挥了挥:“十好几个啊!一个品相好点儿的柏油桶,能卖五十块呢!”
“接下来你做了什么?”青空在他陷入一次能挣五六百元钱的兴奋前问。
“跑啊!我就撒腿往前跑,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那十几个桶成色都挺新,一看就是哪家不缺钱的用完了懒得处理,就往这旮旯一扔完事儿!”樊大牛至今回想起来仍搓着双手开心不已,“我过去一个一个桶查看,其他十三个桶都是空的,只有一个桶里头有东西,我当时就想今天算是赚着了!”
樊大牛说就用随身带着的撬棍,将密封的柏油桶盖给撬开了。
“我的个娘啊!那盖儿一打开,可把我吓坏了!”他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味儿难闻死了!我想这要是什么毒气就惨了,就用手捂着鼻子嘴巴,迅速地往里头看了一眼。谁知道、谁知道竟然、竟然是个死人!”
“哎!哎!”他朝那边点头哈腰,“好的,好的!”
又回过头来:“你们说晦气不晦气?我又把那盖子盖回去。想赶紧离开那儿,可是想想有这十几个柏油桶的钱不赚,心里又挺不甘心,最后就打电话叫熟识的小货车司机来,帮我一道把那十三个空柏油桶都运走了。”
“小货车司机肯出这把苦力?”青空怀疑。
“说好了卖柏油桶的钱分他一百块。”樊大牛嘿嘿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他就不问为什么还剩下一个?”小刘怀疑。
“问!怎么不问?!我告诉他里头是工业有毒废料,不跟这一车走,下回专门找回收工业废料的车走。”樊大牛叹口气,“我卖了柏油桶,得了五百来块钱,吃了顿好的,可心里总不踏实,晚上一闭眼就想起那桶里的死人……想来想去,第二天我就报警了。”
“你能带我们去现场,重演一遍发现尸体的经过吗?”
樊大牛谄笑:“不去行不行?”
青空和小刘齐齐盯住他,他连连点头:“去,我去还不行吗?”
青空开车,樊大牛坐在车后座上,指引他和小刘两人,往曾经一座座喷烟吐雾的钢铁巨兽的旧址驶去。靠近交通工具主干道的工厂大部分已经拆除,种上花草树木,成为城市绿化带中的一角。
青空注意到主干道因为常年有重型集装箱卡车经过,路况糟糕,路面坑坑洼洼的,道路两边都有道路养护队在施工,重新铺设柏油。
“小刘,你看。”
“我看到了。那些柏油桶是怎么来的,倒能解释得通。”
警车转进樊大牛指引的小马路。随着警车越往里开,道路越偏僻,曾经厂区与厂区之间相邻的小路早已荒废,两旁人行道杂草丛生。
“这里,就是这里!”樊大牛朝一处围墙缺口嚷嚷。
老旧无人的厂房被弃置多年,围墙年久失修,已有多处破损缺口,这一处尤其大,目测能有四五米宽,塌倒的砖石、水泥块散落在缺口周围,上头已长满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在初冬的寒风里坚韧地挣扎求生。
缺口前拦着一道警戒带,有民警在此执勤。在青空和小刘出示过证件后,民警放行。
小刘环视一圈四周,问民警:“附近没有监控吗?”
民警摇摇头:“这里的工厂不是破产倒闭,就是关停并转,早没有值钱物品,谁也没想过要在这里架设监控……”
小刘点点头。
樊大牛领着两人,沿着围墙往里走。
“这儿!我就是从这儿进到第一个车间的。”他连说带比画,“然后从第一个车间出去,到了第二个车间。”
厂区地面满是尘土,人走过留下一串清晰脚印。
“你来的时候,有这些轮胎印吗?”
“我想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实在记不起来了!”樊大牛几乎抓破头。
“没关系。”青空取出手机,拨打连默电话,请她来现场采集证据。
荒芜废弃的厂房令与连默同车来的实习生慨叹。
“想不到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连默觑一眼路边疯长的野草和残破的围墙,轻轻一哂:“随着后工业时代到来,传统制造业逐渐没落,原本依附工厂而生存、生活的人们散去,留下这些失去生命力的空洞建筑,无人问津,终于成为野生动植物的乐园。”
“如果能像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泰特现代美术馆,保留旧厂房的建筑外形和空间格局,将之改造成具有鲜明特色和视觉冲击的艺术场馆,那该多棒?”实习生嘀咕。
“即使只改造这其中一家工厂的厂房,周边环境也需要同时予以改善。单只这些旧址的水土无害化处理和修复,都是不小的工程。所费不赀且不说,还要令这大片老工业区适宜人类憩息,全部工程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两人齐齐默然。
连默将车停在案发工厂外的小路上,向执勤民警出示证件,在他的指引下,循着先头青空、小刘他们一行三人的足迹,来到发现尸体的荒置车间内。
樊大牛蹲在车间一角抽烟,见连默带着实习生进来,忙站起身将烟蒂丢在地上,拿脚狠狠碾了两碾,冲两人点头哈腰。
小刘朝他一摆手:“暂时没有你什么事,你再仔细想想,看看还能想起什么细节来!”
樊大牛乖乖地又蹲了回去。
连默拎着取证箱,避开地面原有的脚印,踩着野猫梅花样的足印,走到青空和小刘跟前,实习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你看这里!”青空指了指地面上由门口通向车间内的轮胎印。
连默远远看了眼胎痕,先用照相机拍照固定证据,随后从侧面接近车胎痕迹,用标尺标注胎痕宽度,再次拍照。
“现场有两种不同车型进出,有两组U形行驶轨迹。”连默指了指汽车轮胎转向时在地面留下的独有纹理,“一辆轮距一点五七米,另一辆轮距一点六九米。”
“轮距一点六九米是小货车?”实习生听小刘大致说一遍情况后,问。
“看轮胎磨损度及花纹,一点六九米轮距更像是一辆八九成新的运动型多用途车。”连默指指另一条车胎印痕,“这辆应该是小货车的胎痕。”
“何以见得?”实习生抱持学习态度向她讨教。
“应是多用途车先过来,稍事停留后转向驶离。”连默根据现场痕迹推演当时的情景,“过一段时间后,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更久,小型载货车驶进这间车间。”
实习生弯腰仔细观察:“果然!”
连默又另外在足迹凌**叠的地面提取比较清晰的脚印数枚:“回到实验室后会进一步进行分析比对。”
“麻烦连法医。”小刘对连默点点头。
“应该的。”
连默回到法医实验室,还没来得及放下装备,实习生就兴奋地招呼她:“连法医,快看,全国医疗记录数据库的对比有结果了!”
“哦?”连默慢条斯理放下取证箱,走向电脑,“是谁?”
“根据医疗记录,死者叫——”实习生读出交叉对比后得出的结果,“叫纪守良……”
纪守良?连默听见这三个字,一愣。
“你确定是叫纪守良?”
实习生将电脑显示器转向连默,摊手:“你看!”
连默定神望向液晶显示屏。
姓名、年龄、种植牙钛钉编号和闽医大附属牙科医院的信息历历在目。
“这里交给你,轮胎印和脚印的对比麻烦你跟进。”连默对实习生点点头,随即走出自己的实验室,直奔主任办公室。
老好人乔主任看见她敲门进来,乐呵呵地问:“小连,出外勤回来啦?辛苦了。”
连默抿抿嘴唇,略略迟疑,到底还是向乔主任坦陈。
“无名男尸已查明身份……”
“这么快就查到死者身份了?”乔主任微笑,“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
“死者不出意外,应该是我的姑父纪守良。”连默睫毛轻颤,难怪姑姑去世后,和姑姑做了三十年夫妻的姑父由始至终没有出现,原来不是负心薄幸,而是他已无法前来,“我与死者有亲属关系,存在职业伦理冲突,本案已不适合由我继续担任法医进行调查,请安排其他人接手。”
乔主任也不由得有些错愕,随即颔首:“行,我让安克昇接手,你把已掌握的证据同他交接。”
“谢谢主任!”
乔主任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连默面前,拍拍她肩膀:“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这是单纯地走走程序,你今天要不就早点下班,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别同我客气。我这老胳膊老腿,让我上阵同人打架是不成了,可是我脑筋还一如当年。”
连默微笑:“好。”
虽然她父母早逝,亲缘淡薄,仅存的亲人同她关系冷淡疏离,如隔参商,但至少,她还有亦师亦父的乔主任,亦兄亦友的费队,愿意迁就她的无趣的同事,和……爱她的以谌。
对于连默因死者纪守良为她的姑父导致伦理冲突而避嫌的举动,青空和小刘表示理解。
“连法医实在太谨慎,其实有什么关系?”小刘叹气。
“我们早日破案,就是对连法医最大的支持!”青空话音一转,“现在已知死者身份,案件侦破就有了方向,不再毫无头绪,原地打转。”
小刘一拍掌心:“没错!”
两个人分别调查纪守良生平和他生前的关系网。
纪守良此人,是典型的浦江中年男性。
纪守良生逢三年自然灾害,虽然城市里总比偏远农村生活好些,但家里也节衣缩食,才勉强养大几个孩子。他在家中排行第三,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他夹在中间,很不受父母重视。在那十年,他兄长上山下乡去了江西,姐姐进了纺织厂当工人,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尚不懂得外头世界发生了什么。只有纪守良,小学毕业,书也不读了,跟在年纪大一些的红小兵后头参加活动。
十年一晃而逝,轰轰烈烈的运动结束,过一年恢复高考,早前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的人又把书本拿起来,努力学习,而只有小学文化的纪守良却迷失了方向,在社会上游**。
他姐姐纪守宁实在看不下去,央了街道里的人,将他安排在街道工厂当工人。
纪守良最初也兢兢业业地认真工作过一段时间,姐姐看他肯上进,还把自己厂里的小姐妹连丽华介绍给他。
两个年轻人一拍即合,彼此都很有好感,恋爱一年之后,便决定结婚。
婚后,纪守良与连丽华的小家庭颇为和美,还生下儿子纪琤。可惜好景不长,街道工厂因为不景气,最终倒闭,纪守良没了工作,反倒迷恋上搓麻将和跳舞,成天在外同人筑长城,回家吃个晚饭又出去到舞厅里去和舞搭子跳交谊舞。
别人问起来,他总是以和岳母同住,亭子间地方实在太小为由为自己辩解。
后来他妻弟、弟媳妇带着女儿前往美国,他和妻子带着儿子一起搬进妻弟家里,收敛过一阵子。
“等把老房子亭子间出租出去,手里有了点儿钱,他又故态复萌,不但在外头搓麻将跳舞,还与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失婚妇女长期同居。”纪守良的过往叫小刘叹为观止,“等老房子拆迁,连丽华又卖了弟弟家的房子另买新居后,纪守良见妻子拿多余的钱出来做生意,也动起歪脑筋,从她销售预付卡的营业额里私自挪用了几十万,和情人逃到外地同居……”
青空替连默感到难过,难过她遇见这样的亲人。
“他妻子连丽华早在几年前已中风瘫痪,而且三周前已经去世,可以排除嫌疑。”
“那么两人的儿子呢?”费永年问。
“在没有得知死者的确切死亡时间和死因之前,不能排除死者儿子作案的可能。”青空挑眉,“毕竟他父亲抛弃他母亲,间接导致她母亲生意失败,被顾客围堵追债,因而中风,他有理由痛恨纪守良。”
“还在查,不过已有线索,我们正打算跟进。”
费永年点点头,看一眼案件线索板上还不完整的时间线,以及在“动机”旁标注的问号:“先从死者的儿子开始调查,看看他听到父亲死亡的消息时的反应。”
“是!”青空、小刘齐声应道。
时间推进,纪琤从丧母的悲痛中一点点恢复过来,生活慢慢回归正轨。
结束十天年假,他返回单位销假上班。
他伺候瘫痪的母亲多年,别的同事聚会吃饭、休闲旅行的时候,他都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度过,因而在亲友同事之间,颇有孝子美名。
如今母亲去世,大家见到他,纷纷出声安慰。
“别难过,你妈妈也算解脱了。这么痛苦地活着,拖累你除了工作外,一点儿个人生活也无,她心里也不好受。”单位领导见到他,拍拍他肩膀。
“小纪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和你同期的同事们,结婚早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直属上司感慨,“小纪这么顾家的男孩子,大家赶紧给他介绍女朋友啊!”
“听说你表妹男朋友是豪门阔少,让她给你介绍个白富美,你要是不爱白富美,介绍给我也行啊!”同事来与他勾肩搭背。
纪琤苦笑:“表妹是表妹,我是我,我们生活圈子不同。”
同事搡一搡他肩膀:“纪琤觉悟就是高!”
纪琤只笑笑,不再就这话题多说什么。
他做人还是有自己的底线。连默不想同他往来,他再不会厚着脸皮往上凑。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近期落下的进度赶上,不让领导觉得私生活容易影响他的工作。
当前台接待打电话通知他有两位警官找他时,纪琤不是不意外的。
纪琤下楼,在前台见到青空、小刘,将两人引至一旁接待区沙发上落座。等两人向他出示证件,表明身份,他有些疑惑地问:“不知两位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请问纪先生,你上一次见令尊,是什么时候?”青空负责发问,小刘录音并做笔录。
纪琤脸上狐疑之色加重:“我爸?我们久不往来,最近一次见他,还是今年大年初一,亲戚间一道吃饭,他带着外头女人一起出席……”
他摘下眼镜,揉一揉鼻梁,重新将眼镜戴上:“我妈和大伯母关系特别好,又是大伯母将她介绍给我爸的,她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妈,所以见我爸带小三来,当场就同他吵起来,大伯伯和小姑父两个人合起来劝她,都没能拦住她。”
纪琤耸肩:“他还当众说,我小时候,是他发红包给我,现在我工作了有条件了,理应换我发红包给他。一千两千不嫌少,一万两万不嫌多。”
青空和小刘面面相觑。纪守良其人,听起来好像很不受家人欢迎。
“令尊近期有没有同你联系?”
“我妈病危,我给他发过短信,但他没回复,我想他是不在乎我妈的生死吧。”纪琤声调冷淡,“其实早在他卷了美容院的营业款和别人逃到外地去,他在我心目中便已经名存实亡,他来不来,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让我妈走得没有遗憾。”
“很抱歉,我们这次来,是想通知你,警方近期发现一具尸体,通过医疗记录比对,确认死者为令尊纪守良。”
纪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他不等青空回答,摆摆手:“他和我确实早已没有父子情分,但是我还没恨他到要杀死他的地步。你们尽可以去调查!”
“别激动,别激动!”青空安抚他,“我们只是来履行通知死者家属的职责,至于令尊的死亡原因,还有待后续进一步调查。也希望你在调查期间,不要离开本市,好方便随时配合警方工作。”
纪琤平复一下情绪:“你们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调查一下那个涂觅!我爸为了她,抛妻弃子,卷款私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惜人家只把他当火山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