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003

向来从容镇定如连默,听得小刘转述,脸上都不由得浮现怒意。

“她说好友当即就将男朋友找来,男方怒气冲冲去找两人理论,最后却带着两百万元现金支票回来,低声下气地劝她不要报警,还是算了吧。毕竟事情传出去,对她不利,他虽然不介意,可是他爸妈会怎么看她?老家的人会怎么议论她?他可以带着钱和她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小刘匪夷所思,“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无耻?!”

连默推开面前的餐盘:“不过是向金钱出卖了自己的良知骨气罢了。”

小刘叹一口气:“听说那个女孩子离开浦江,目前在南方一座小镇幼儿园当老师。”

吃过午饭,连默收到实验室送来的报告。实验室在送去检查的血样中检测出超高浓度的西地那非与亚硝酸异戊酯,而在现场酒杯内提取的**残留样本中同样检出亚硝酸异戊酯。

实习生站在她身后探头与她一道看报告,半晌,吹一声口哨:“有钱人的世界!”

“结果与死者肝脏切片显示的中毒反应一致。”

连默合上报告,往楼上办公室找青空,不料扑空。

“他们出差,去小镇找当事人核实信息。”费永年接过连默带来的报告,翻了两番,“两名死者生前服用过伟哥和……”

他指一指亚硝酸异戊酯:“催情药?”

连默轻轻颔首:“剂量相当大,与西地那非同时服用足以造成两名健壮的成年男性血压猛然急降,在短时间内引起休克,进而心脏骤停,导致死亡。”

费永年眉头紧蹙:“年纪轻轻,吃什么伟哥?!”

连默摇头:“死者肝脏肿大,有中毒反应,切片显示两名死者生前有服用亚硝酸异戊酯的习惯。但这一次服药过量,是自主摄入还是遭人下药,尸检无法给出答案,要靠你们进一步调查。”

费队拍拍连默肩膀:“昨晚辛苦你,走,我陪你去找老乔,让他批准你早点下班。”

连默失笑:“费队……”

连默被乔主任轰小鸡般赶出来,让她提早一小时下班,站在停车场上,她有片刻茫然。

滚滚红尘,只身一人,竟无处可去。

有刹那冲动,连默想打电话给以谌,念头在脑海里转一转,最终还是压下去。她缓缓开车驶离,驱车在还未到下班高峰时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良久才发现自己下意识中还是朝着临江苑的方向前进。

十字路口等红灯的片刻工夫,连默半伏在方向盘上,暗暗苦笑,原来,她竟已将那里当成家了吗?

说不清内心深处到底在别扭什么,忽然便不想那么早回去。绿灯亮起,连默扭转方向盘,在路口左转,驶往距临江苑不远处的菜场。

菜场里人来人往,有中年阿姨接了刚放学的孙女,一肩替扎马尾辫穿白棉T恤、蓝色运动裤的小姑娘背着沉重的书包,一手牵牢她白胖可爱的手,一边倾身挑拣蔬菜摊上的绿叶菜,又时不时侧头征求孙女意见。

“囡囡想吃鸡毛菜还是西兰花?”

小女孩儿正在啃一个肉馒头,听见“西兰花”三个字,眉心一皱,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吃西兰花!我要吃卷心菜!”

“好好好!阿娘买卷心菜给你吃!”中年阿姨口气里满是纵容,“囡囡还想吃什么?”

“我要吃红烧鸡翅、清蒸鳜鱼、椒盐排条!”小胖妞迭声说。

“晓得了!”

祖孙二人在前头有说有笑,连默不知不觉跟在她们身后,流连二十分钟,购买许多食材。待走出菜场,她看看手中大大小小数个手拎袋,忍不住微微摇头。

将食材放在后座上,连默这才驱车回到临江苑。在门口刷卡准备进门时,门卫室里值班的中年保安探出头来:“连小姐,有你的访客。”

连默意外。自发生詹姆斯·庞将她绑架,其母威胁“请”她做有利于儿子的证词,费队当机立断让她搬家后,她的住处一直对外保密,分局内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如今借住在信以谌临江苑的房产中。

与门卫室相邻的访客接待室的门此时推开,一个满月脸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迟疑中带着些许惊喜地喊她:“小默!”

连默闻声,倏忽扬睫,一双眼直直望向他。

男子被她的目光刺得倒退一步,却还是鼓起勇气,直面她:“小默,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后头有人短促地鸣笛催促,连默敛神:“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

“哎!”胖胖的年轻人连忙拉开车门上车。

连默将车停在楼下,想了想,轻声道:“我目前暂住在朋友家中,多有不便,就不请你上去坐了,纪琤。”

纪琤圆脸上露出一点点失望的神色,转瞬即逝。他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没关系,能找到你,我已觉得万分庆幸。”

连默指了指楼前的花园:“我们去那边讲吧。”

她没办法和纪琤在车厢如此狭小幽闭的空间中相对而坐。

“好,都听你的!”纪琤点头如捣蒜。

两人一同来到花园,坐在铸铁靠背长椅上,齐齐望着面前水浪轻拍堤岸的浦江,一时默然。

连默是与纪琤无话可说,而纪琤则是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良久,纪琤才仿佛重新拾回语言能力,清清喉咙,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我们找你整整十年了……”

连默不由得哼笑一声,并不接茬。

纪琤尴尬地搓搓手,动动身子:“当年拆迁买房的时候,我在外地读大学,家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也鞭长莫及。等到放暑假回浦江,木已成舟。我爸我妈忙于装修,外婆病得厉害,我几乎整个假期都在医院陪她老人家……”

“谢谢你,琤哥,陪祖母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连默凝视纪琤。无论如何,他对老人家是好的,她知道。

纪琤只觉得她乌沉黝黑的双眼里透出的光似能剥开他的皮肉,将他的内心完完全全袒陈在阳光下,让他那些不能说、不可说的心思无所遁形。

他和连默都清楚,事实远非他口中那般轻描淡写、冠冕堂皇。

纪琤苦笑:“我妈……中风瘫痪,已经卧床两年,这大半年精神状态尚好,话也比以前多些。今早看娱乐新闻,无意间看到你和你男朋友……”

连默面无表情,内心充满疑问。娱乐新闻?她和男朋友?

纪琤是了解她的,忙取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翻娱乐新闻给她看。

连默大致浏览一遍,果然是娱乐新闻,大意是众多娱乐明星出席信二少为冯、钱二人举办的追思会,小编无意中发现信大少偕女友共同参加,追思会后二人携手散步,并一同返回位于临江苑的千万海景房,疑似已同居云云,还配有两张清晰度不错的她和以谌肩并肩自别墅走出来随后同车返回临江苑的照片。

纪琤见她无意解释,只当她默认与信以谌的关系,支吾道:“我妈说她也不晓得还能撑多久,这些年你下落不明,我们没能好好照顾你,她心里一直觉得愧对舅舅、舅妈……”

话说到这里,纪琤难掩伤心:“她怕自己时日无多,想见见你和你男朋友,说要把当年舅舅、舅妈留下的东西都交给你,那些是你的嫁妆……”

往事蓦然涌上心头,连默忽然不想再听下去。她正打算起身走开,手机铃声响起。连默接听电话,以诺的大嗓门传来:“小默默,给我通行码!”

连默从无一刻似现下这么欢迎以诺。

收到通行码驱车进入临江苑的以诺远远就看见坐在江边的连默,随后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别人。以诺向上推起车门,从跑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长椅跟前,一手按在椅背上,笑嘻嘻地问:“小默默,怎么不带朋友上去坐?怕被以谌看见?” 又转脸肃容,“我是信以诺,小默默的小叔子,您是?”

连默啼笑皆非,出声介绍:“是我表哥,纪琤。”

“表哥?哎呀,表哥你好!不知道表哥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以诺主动隔着铸铁椅背,一把抓住纪琤的手,热情地连连摇动。

连默忍无可忍,伸手屈指在以诺手肘上轻弹,他“嗷”一声触电般放开纪琤,曲起手臂,回瞪连默,委屈:“小默默!”

连默不理会以诺的瞪视,轻轻对纪琤点头:“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

纪琤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一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名片,递给连默:“我等你消息,就先不打扰你了。”

说罢识趣地先行离开。

以诺望着他圆墩墩的背影,一手轻抚下巴:“你们表兄妹……长得一点相似处也无。”

以诺帮连默将汽车后座上大袋小袋的食材拎下来,两人一道上楼,连默由得他在客厅里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则进厨房去处理鸡翅与鳜鱼。过不多时听见以诺在客厅里喊:“以谌要上来!”

“帮我发个通行码。”连默在煎鸡翅油星微溅的“噼啪”作响间回他。

以谌上楼来,门一开,便看见弟弟以诺大剌剌半瘫在沙发中,双脚搁在沙发扶手上,翘得老高。以谌在玄关换拖鞋进屋,用手中公文包一拍以诺穿着艳橘色袜子的脚:“坐没坐相!”

以诺脚心吃痛,缩回腿,拿遥控一指以谌:“我要告诉小默默你欺负我!”

以谌不理会他,脱下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解开衬衫袖扣,向上挽起袖口,走向厨房。走得近了,他停下脚步。

厨房内,连默正在埋头做菜。一头张扬的乌黑长发此刻悉数绾在脑后,用一条素色手帕固定,手帕两角左右支棱着,似两只兔耳,安静可爱。

即使在满是烟火气的厨房里,她的背影也透着一种有条不紊的沉静从容,“噼噼啪啪”四处迸溅的油星并不令她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她手持锅铲静静等锅中动静渐消,一手握住平底锅锅柄,一手快速翻炒,又将平底锅一送一颠,一个完美翻面,一蓬火光蹿起,随即香味飘散开来。

以谌趋近连默身后,张望平底锅里的手撕包心菜:“看来今天没有让我一展身手的机会了。”

连默闻言回头,鼻尖堪堪擦过以谌穿着白衬衫的胸膛,她微微朝旁侧身:“乔主任提早放我下班,顺路买了一点儿菜,今天就由我下厨。水平有限,请多多包涵。”

以谌才要说话,客厅里以诺煞风景地高声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以谌失笑:“要不要帮忙?”

连默想了想点头:“拍几颗蒜,再切点儿香葱香菜末儿吧。”

两人在厨房,一人炒菜蒸鱼,一人拍蒜切葱,锅铲刀案声之间偶尔交谈,外头以诺贼忒兮兮地又将脚翘在沙发上,一个人无声闷笑,只觉大哥终身大事恐怕八字已有了一撇,父母一时半刻便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干涉他的感情生活,到时他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以诺想得正得意,厨房里以谌和连默已在做扫尾工作。刀具擦洗干净重新插回刀架上,锅铲与平底锅用热水一冲,拿无纺布厨房纸抹干净,沿墙壁一一挂好,厨余垃圾通通送进垃圾处理器。随后两人洗手,布置碗筷,端菜上桌。

以谌替连默拉开椅子,待她坐定,才扬声招呼弟弟:“以诺,洗手吃饭!”

以诺笑眯眯走进餐厅,仿佛没看见哥哥以谌拍他身边餐椅的动作,乐颠颠径直坐到连默身边,挑衅地朝以谌一扬下巴:“我刚才遇见一个人,你猜是谁?”

“谁?”以谌取过汤勺,盛一小碗酸辣汤放在连默面前,“凉一凉再喝。”

以诺伸长头颈:“原来不是盛给我喝的啊?”

又看一眼完全不提纪琤其人的连默,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告诉你我遇见了谁!”

连默瞥他一眼,对他的欲言又止,视而不见。

以诺夹过一个煎得金黄香酥的鸡翅,咬一大口,表情夸张地惊叹:“小默默想不到你人美心善厨艺好,我以后来你这里搭伙可好?”

以谌抬手盛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偏你话多,快喝吧!”

连默看以诺笑呵呵接过酸辣汤,转瞬就被以谌引得转移了话题,两兄弟即使拌嘴也和乐融融的样子,抿嘴微笑,努力压抑内心深处几欲喷薄而出的苦涩哀伤。

吃罢晚饭,以诺赖着不走,一边对连默做的香煎鸡翅、清蒸鳜鱼赞不绝口,一边邀功:“我出的主意不错吧?有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我这算不算得上积极配合警方破案?破案之后,能不能获得一面锦旗?我可以挂在况哥的办公室里招徕客户……”

以诺猛然收声,眨眨眼。

连默不以为意:“已经查到线索,正在核实当中。锦旗之类的,你得问费队。”

以谌从玄关衣架上取下以诺的风衣,兜头盖脑地罩在以诺头上:“天色不早,你可以回家去了。”

以诺从头上拽下风衣,抱在怀里,向连默道再见,随后换鞋,风一样走了。

以谌叹息,自茶几上取一个橙子,在手心里揉几揉,剥开来递给连默:“他口无遮拦惯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回头罚他写两千字检讨。”

连默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得肩膀微颤:“他会不会记恨我?两千字是否太多?”

对于连成语都用不恰当的以诺,两千字检讨,大抵是很让人苦恼的惩罚了吧?

以谌见连默露出今晚第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只觉得夜色都为之温柔。

“不会,接着再告诉他,因为你替他求情,所以改为一千五百字检讨,他会对你感激不尽。”以谌坐在沙发另一侧,朝连默微笑。

连默轻笑,亲兄弟之间彼此毫无顾忌地相亲相爱、拆台调侃,真好!

以谌稍坐片刻,帮连默将餐厅收拾干净,餐盘碗筷都放进洗碗机内,叮嘱她早点休息,告辞离去。

连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带走房间里的所有光与热,有那么一瞬间,想叫住他,请他留下,别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偌大的空间和汹涌而来的回忆。

可最终,她只是默默地任房门“咔嗒”一声,轻轻合拢。

连默静静蜷缩在沙发一角,戴着耳机,双手紧紧环抱膝盖,仿佛这样才能汲取足够的温暖,以抵抗来自过去黑暗的侵袭,不让自己堕入无尽的寒冷深渊。

整排落地长窗外是浦江灯光璀璨的长夜,载有巨大广告屏的游船缓缓穿行于两岸之间,霓虹闪烁,光影流离,痴迷于这靡丽景色的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连默沉浸在耳机内巴赫B小调弥撒曲悲伤沉重的旋律中,唯有如此才能阻止她剖开早已结痂的伤口,将往事血淋淋地从看似愈合了的空洞中扯出来,翻检舔舐。

青空与小刘连夜从江南小镇核实信息赶回来,来不及归家,先到刑侦队向费永年汇报。二人两腮都有新生的胡髭,青虚虚一片。小刘嘴角冒出一个红亮肿包,显然上了火。

“基本可以证实‘爱美丽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提供的线索的真实性,她的女性友人杜晓蕾现在确实在水镇幼儿园当老师,我们前去调查时,她说看到冯鹏、钱一帆横死的新闻,料想到也许会有人找她了解情况,所以已经做好充分准备。”

青空思及在水镇的一间茶室里,端坐在他们对面,剪着刻板齐耳短发,戴厚重亚克力框眼镜,穿衬衫长裤的年轻女子,与‘爱美丽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提供给他们的照片中那个高挑纤长、梳丸子头、穿轻纱连衣裙的女孩子,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用冷硬伪装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仿佛这样便能将过去与现在隔绝,一切丑陋罪恶都不曾发生。

小刘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个物证袋,隔着物证袋,费永年勉强能看出其中一件物证像是一条去年很流行的薄荷色薄纱裙,还有一件则是肉色**。

“那女孩子……”小刘轻叹,“稍微懂一点儿法律,可惜当时没有报警,只把冯、钱二人迷奸她之后她身上所穿、沾有二人精液的衣物保存了下来。”

“杜晓蕾说她知道还有其他受害女性,她们都害怕这社会加诸她们身上的异样眼光而选择沉默隐忍……”青空补充,“她提供了另一位同样受到冯、钱二人强奸的受害者的姓名。”

“现在看来,这两个人,绝不是他们朋友圈里所显示的那样,是阳光正直、热情友善、仗义疏财的五好青年,反而有不少令人发指的行径。”费永年略略沉吟,“有没有可能,是有受害者因自己的遭遇而心生报复,伺机寻仇?”

“不排除这种可能。”

“先将物证送去实验室,尽快提取上头残留的生物样本进行比对,”费永年当机立断,“联系其他案发当晚在场的证人,取得口供,寻找蛛丝马迹。另外要尽快找到杜晓蕾说的另一位受害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是!”

两人将物证交到连默处,由她签字确认。

连默戴上手套,从一号物证袋中取出柔烟般轻软的薄荷色裙子,摊在检验台上。

纱裙在真空压缩袋中存放得久了,又塞在物证袋中被带回来,显得皱巴巴的,原来有细细裥褶的裙摆如同乱麻。连默示意实习生将实验室的照明关掉,叮嘱众人戴上护目镜后,取出黑光灯悬在薄纱裙上方,只见黑暗中裙摆上显现出星星点点的喷射痕迹荧光斑。另一件二号物证肉色**在黑光灯下显示出来的荧光斑更密集,大片银白色痕迹表明**曾被用来擦拭物体。

室内照明再次亮起,连默取下护目镜:“还要做进一步检测才能知道两件衣物上的可疑斑痕到底是什么,我会尽快给你们检测结果。”

“麻烦你了。”青空与连默道再见。

小刘看一眼格外客气的青空,又看一眼仿佛毫无所觉的连默,内心暗暗叹息。当时陈师兄摆明喜欢连默,大家也乐见其成,青空对连默的暗自倾心,便无人留意,只有他隐隐感觉到一些。怎料陈师兄忽然远赴美国探望前女友,连调查工作室都移交给信二少打理。他总以为青空会趁机展开追求攻势才对……难道是不想乘虚而入,更愿意公平竞争?

青空率先走出实验室,小刘赶紧朝连默摆摆手,跟上他。

实习生站在连默身旁,注视她用剪刀一一剪下薄软纱裙和**上沾有可疑斑痕的数个织物样本,又仔细用放大镜逐寸检视纱裙同**,拿镊子自纱裙内衬上取下一根嵌在网纱经纬间的人体毛发。

“如果最后脱氧核糖核酸比对结果一致,那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死有余辜了。”实习生感叹,见连默再次提取织物样本,不免好奇,“不是已经取过样了?”

“在两名死者的血液样本中检出超过人体承受范围的高浓度亚硝酸异戊酯,使我怀疑在这两件旧衣物上,是否也会检测到其他残留成分。”连默小心翼翼地取样,编号,交给实习生,“送去实验室,做精斑、脱氧核糖核酸与气相色谱分析。”

“得令!”实习生捧着样本离开法医解剖实验室,将之送往楼层另一侧的检验鉴定实验室。

连默双手撑在检验台边缘,俯瞰曾经轻柔美丽的裙子似一块被丢弃的抹布,退去光鲜靓丽,只余千疮百孔的破败陈旧,一如衣服的主人,被伤害,被辜负,被遗忘……

她轻轻将薄荷色薄纱裙与肉色**折叠好,分别装回物证袋中,放回案件物证箱内。

下午两点,一对打扮精致、身材高挑的双胞胎姐妹走进分局大门,两人身后还跟着她们的经纪人,在门口接待处表示收到传唤证,前来接受问讯。民警将三人引至刑侦队,由青空接手。

小刘上前请蓄着胡须英伦打扮的经纪人到一旁接待室稍坐,经纪人一挺胸:“我是茉茉、莉莉的经纪人,我有权在场。”

小刘笑了笑:“目前只是警方传唤协助调查,你想太多了。”

经纪人一噎,还待反驳,小刘已经走出接待室,还体贴地替他拉上了门,徒留他在接待室干瞪眼。

在问询室内,青空与小刘搭档,对双胞胎姐妹花沈茉、沈莉展开问讯。

茉莉姐妹在回答完关于姓名、年龄、籍贯、职业等问题后,妹妹沈莉从鳄鱼皮手提包中取出银色香烟盒,懒洋洋地问:“我可以抽烟吗?”

不等小刘回答,姐姐沈茉扯一扯她手臂,努嘴示意她抬头看。

问讯室的墙壁上贴有醒目的“禁止吸烟”标志。

沈莉抖动肩膀甩开姐姐沈茉的手,将烟盒粗鲁地用力塞回手袋中,不耐烦地嘟囔:“有什么话快点问,我早晨五点才拍完照,现在困得要死!”

“不会占用二位太多时间,”青空朝旁看一眼问讯室的双面镜,有种预感,费队和其他人都在注视着他们,“我们只想向二位了解十月二十二日晚,两位是否参加了冯鹏、钱一帆在安帝曼别墅俱乐部举行的私人派对?”

茉莉姐妹对视一眼,大概心中明白,既然警方“请”她们来谈话,想必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不是她们扯谎就能抵赖的,两人点头,齐声回答。

“是的。”

“说说吧,当晚还有什么人参加这场‘特别’的派对?”青空加重语气,进一步问。

茉莉姐妹彼此对视,你一言我一语,报出好几个名字,其中包括当红小生万友华。两人提供的派对宾客名单与万友华所说的和警方已经掌握的,基本相同,并没有太大出入,可以认定当时确实就只有这些人在场。

青空淡淡瞥一眼因无烟可抽而不停拉扯皮包锁链,显得有些烦躁的沈莉,微微后仰将座椅朝后稍微移开一点,金属椅脚在水泥地面划过,发出尖细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令沈莉涂有闪钻亮片指甲油的手不由得一抖,手包不慎掉落,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刚才还懒洋洋心不在焉的沈莉先是一愣,随后猛地起身扑向散落在地上的物品,甚至无心看一眼她的名牌鳄鱼皮手袋。

小刘停下正在做记录的笔,蹲下身,想帮她将东西收拾起来,沈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小刘眼疾手快,从一堆烟盒、手机、口红、眼影之类的物品中,捡起一个拇指长短的小小玻璃瓶,里头装有小半瓶可疑的白色粉末。

小刘用拇指食指捏住瓶子上下两端,没有立刻还给沈莉,站起身朝她摇了摇玻璃瓶:“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总不会是洗衣粉吧?”

沈莉一愣神的工夫,姐姐沈茉伸出手拉起她,轻轻将她按坐在椅子上:“这个瓶子不是我妹妹的,摄影棚人多物杂,有可能收工时拿错了东西。”

沈莉闻言忙不迭点头:“对对对!这不是我的东西!”

“那……”小刘作势要开门将玻璃瓶递给门外的警察,“在瓶盖内侧应该也检不出你的指纹或者DNA对吗?”

饶是自进门以来一直镇定从容的沈茉也慌了神,终于忍不住剜了妹妹沈莉一眼,随即轻叹:“两位警官想知道什么?我们姐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只想了解你们当晚在派对开始直到离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毕竟你们是死者生前最后接触过他们的人。”青空说,“你们也许能给我们提供有用的线索。”

姐姐沈茉闻言仿佛松了一口气,轻轻握住妹妹沈莉的手,沈莉这一次没有甩开她,只是用力咬住丰润的嘴唇,仍颇为紧张。

沈茉微微侧头,接着便从她们姐妹二人接到经纪人分派的任务开始巨细无遗地讲述事情经过。她语速缓慢,中间还时时停下来回忆,但讲得非常有条理。

茉莉姐妹只有初中学历,从老家出来到大城市打工。姐姐沈茉想脚踏实地,找份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能够脱离压榨女孩儿供养老家父母兄弟的环境她就知足了。妹妹沈莉娇气,吃不得苦,不愿意端盘子站柜台,嫌没出息、不好听。最后两姐妹凭过人的身高与年轻姣好的容貌,一道应聘进一家小有名气的经纪公司当模特。

模特市场竞争激烈残酷,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风光稍纵即逝,真正能闯出一番事业的人凤毛麟角。两姐妹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两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除了给一些不算有名的服饰品牌拍拍产品型录,参加一些商务楼宇的开业仪式,为各类展览站站台,再没有更好的资源。

更糟糕的是,妹妹沈莉还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引得她攀比之心日盛,动辄要买名牌手袋、轻奢首饰,隔三岔五要在社交圈晒旅行美照。沈茉的收入大半拿来支付日常开销,还要节省一部分寄回老家去。妹妹非但不懂得体恤她的辛苦,花钱大手大脚,一点儿积蓄也无,还时常反过来伸手向她要钱,两姐妹之间矛盾日渐加深。

恰在这时,一向嫌弃她们不够放得开的经纪人替她们接下一桩伴游的活儿。

“隋哥说,是两个出手十分阔绰的有钱公子哥,想找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陪他们参加变装派对。他暗示我们,两个有钱人喜欢玩一些别出心裁的花样,但是伴游一次的收入,抵得上我们辛辛苦苦工作半年的所得,让我们别那么傻,和钱过不去。”沈茉自嘲地笑了笑,“我心里犹豫,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陪他们参加什么派对就有大把钱赚?!隋哥就笑话我们俩是土包子,有快钱不挣,眼里只盯着小家败气的几块银圆。”

沈茉握住妹妹沈莉微微颤抖的手不放:“小莉早就心动,被隋哥的激将法一激,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沈茉厌烦了成日跟在妹妹后面替她打算,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想这一回攒够一笔钱,就同沈莉拆伙,两姐妹以后各走各路,彼此眼不见心不烦,因此也就顺势答应。

到约定好的十月二十二日晚上七点,经纪人隋哥送她们与冯鹏、钱一帆会合,先在米其林两星餐厅吃饭,随后两人分别乘冯、钱二人的跑车抵达别墅会所。

冯、钱已事先为她们准备好服装,两套都是自颈部缠绕下来堪堪遮住胸部后在背后打结的薄纱上装,下头是露脐薄纱裙的款式,裙脚缀着一排小小金铃铛,走动之间“丁零”作响。她们穿上如烟似雾的薄纱衣裙,内里完全**,由钱先生示意,站在房间里一块竖有钢管的小舞台上随着音乐起舞。

“陆陆续续前来参加派对的男人,谁都可以在我们身上捏一把,摸一下……”沈茉神色漠然,眼里却闪过屈辱的光芒,“钱先生甚至还放言,哪位客人要是看中我们姐妹,尽管把我们都带进‘后宫’赏玩。”

一直不言不语的妹妹沈莉终于仿佛抵不住耻辱感,垂下头去,将脸掩藏在发丝间,微微发抖。

沈茉咬咬牙,咽下满腔屈辱:“开始气氛还好,参加派对的客人有些在灯光昏暗的角落与同伴卿卿我我,还有些纯粹只是来放松一下,喝酒唱歌,骚扰我们的人并不多……直到钱公子开始发酒疯,非要让会所的一名女服务员来陪他唱歌,不然就到大庭广众之下裸奔。冯先生一开始还拉着他,后来见他不依不饶,闹得厉害,索性不理会他,任由他折腾。”

之后发生的事与万友华的回忆一致。

钱一帆不肯善罢甘休,吵着非要让主管把女服务员叫来。

“那名女主管言辞颇客气,但态度很坚决,说员工并不当班,她无权要求对方赶来加班。又表示愿意由俱乐部请一轮酒水以示歉意。”沈茉声音里泛着些许佩服,“钱先生顿时恼火起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场面十分难看。万先生试图劝他,他还嘲笑万先生:‘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戏子!’后来大概也意识到话说得有些过分,便过去攀住万先生的肩膀,对领班说,今天看在万先生的面子上,算了!”

沈莉轻轻颤抖着靠在沈茉身边,小声地吸吸鼻子,沈茉紧了紧妹妹的手。

“闹得这么凶,气氛尴尬,万先生没过多久,借口要赶拍夜场,提前离开。钱先生嘴上说算了,到底心气不顺,连砸了好几杯酒,又把调酒师叫上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才消停下来。”

客人们见此情形,陆续寻机告辞,只有她们姐妹作为冯、钱二人的女伴,不得不留下来。

“调酒师按照钱先生的要求,又调了两杯鸡尾酒送上来,钱先生喝了一口,哈哈笑着对冯先生说,看,经过我亲自**就是不一样!又‘啪啪啪’用力拍了调酒师脸颊好几下,嘲笑他,‘不要以为调过几年酒便是行家了。’我看那调酒师脖颈上青筋突突直跳,强忍着才没有还手痛揍钱先生一顿。冯先生大概也看出来了,上前拉开钱先生,又掏出钞票塞在调酒师的手里,让他出去,然后将钱先生一把拽坐在**,笑眯眯说:发什么疯?闹得这么难看做什么?把人吓跑了就不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总能让你得偿所愿。”

“这话是冯鹏说的?”青空追问。他一直以为吵嚷着要让卢蓓蓓陪唱是钱一帆的意思,冯鹏只不过是没有极力阻止他而已,可现在听下来,倒好像冯鹏才是从中起主导作用的人。

沈茉轻轻点头:“是,是冯先生说的。钱先生那时好像酒劲儿过了,撒气也撒够了,或者是冯先生的话劝到了点子上,他忽然笑起来,同冯先生碰杯,嘀咕了一句:你说得对,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一直垂头不语的沈莉伸手环抱自己**在短袖连衣裙外的双臂,整个人不停簌簌发抖。

青空和小刘对视一眼,沈莉这明显是成瘾反应。

沈茉握紧了妹妹的手,紧到指关节发白:“他们喝完酒,就边脱衣服,边让我们姐妹过去给他们……脱裤子。我起初不肯,冯先生没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地半躺在**,钱先生又开始发脾气,嘴里骂骂咧咧,讥讽我既然出来卖,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那一刻的屈辱,令沈茉不堪回首,可更加不堪的是还要将之毫无保留地示于人前:“莉莉为我辩解,说茉茉为人古板,两位老板别介意。钱先生从裤袋中取出两粒封装在铝膜中的药丸,给冯先生一粒,他自己一粒,往**一躺,任由莉莉将他们两人脱得精光。”

沈茉闭了闭眼睛,脑海里两人的面孔闪过。钱一帆双手枕在脑后,大剌剌仰卧在**,用脚将沈莉踹开。冯鹏微笑着拍拍巨大得足可以同时睡五六个人尚且绰绰有余的大床,温和地朝她招招手。

“来。”

她踯躅不前,冯鹏脸上表情不变,脸色却有些泛红,嗤笑:“想轻轻松松赚大钱?总要令我们都快活了,才能体现出你的价值。”

沈茉看了眼被踹得跌坐在地毯上的妹妹哀求的眼神,思及不时来电催她们给家里寄钱去的父母,终于咬牙上前。

“大概因为吃了药的关系,两个人折腾得特别厉害……”沈茉没有详细描述过程,“后来,他们一前一后脸色发白,相继倒下,我试图叫醒他们但没有成功,以为是最后那杯烈酒调制的鸡尾酒的酒劲混合助兴药的后劲上来了,就和沈莉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套房,自行回家。”

“没给你们钱,你们就离开了?”小刘怀疑。

沈茉看着再也坚持不住眼泪鼻涕直流的妹妹,深深叹息。

“隋哥在临行前交代过,他们出手大方,而且每次都给现金,不走公司的账。我在房间里找过一遍,没有找到现金,干脆拿了他们的车钥匙,离开别墅后在冯先生的车里找到装着现金的小健身包……”

“你在房间中翻找的过程当中,就没惊动死者?或者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青空提出疑点。

沈茉眼神游移,最终轻声说:“中间有人抽搐过,我吓得停了一会儿,看到冯先生好像要吐的样子。我怕他们中途醒来看见,就将撩起的床帐全都放下,还让沈莉关掉所有灯,用手机当照明……”

小刘对青空点点头,她的陈述侧面印证了服务员早晨前去打扫时室内一片漆黑的证词。

“接着说。”小刘用笔敲了敲笔录本,“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茉苦笑。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离开别墅前,我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专车,等我在停车场找到冯先生和钱先生开来的跑车,从冯先生车里找到现金,那辆专车也到了。上车时我留意过,当时是两点四十分。”

连默透过双面镜留意到问讯室里茉莉姐妹确认两人证词后,先后在笔录上签名,沈茉尚算镇定,沈莉的手已抖得不成样子,勉强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进去提取一下两人的口腔上皮细胞,尽快与现场采集的生物证据做比对,以验证两人的说辞是否属实。”连默拎起放在一旁的生物物证采集箱,准备前去提取样本,旋又顿足,“沈莉出现明显戒断反应……”

费永年点点头:“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连默遂不多言,自观审室出来,推门进入问讯室,戴上手套,打开采集箱,取出两根独立包装样本采集管,拿取样棉签先为沈茉做了口腔上皮细胞采集,封装并做好标记后妥善放入采集箱内保存,随后来到沈莉身边。

沈莉整个人挛缩抽搐,鼻涕眼泪令她脸上描摹精致的妆容糊成一片,同沈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此时已毫无美感,全然看不出稍早走进问讯室时的神采。

连默接近她并试图让她配合取证,然而沈莉已陷入渴求药物而不得的疯狂境地,蓦然朝连默扑来,张口便咬。

在沈茉的失声惊叫中,一直在旁警惕着的青空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挡在连默身前,把连默护在身后,同时用另一只手全力推开扑上来的沈莉。

小刘则趁机绕到沈莉背后,扭住她双手手腕,反剪扣在她背上。

狂乱中的沈莉力气大得惊人,拼命挣扎,守在门外的警察进来与小刘一起才将她控制住。

青空回头望了眼连默,见她面孔雪白,双唇微抿,轻问:“没吓到吧?”

连默摇头:“我没事,可咬到你?”

青空收回手,垂头看看袖管上头一丝口水印子,长叹:“咬到衣服了……这可是我上周新买的外套啊!”

小刘将沈莉交给同事带走,返身回来听见青空叹息,勾住他肩膀:“应该感谢这件外套,替你抵挡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咬。”

“必须赠它一面锦旗才行!”青空闻言笑道。

“谢谢你,青空……”连默回神,朝与小刘勾肩搭背的青空道谢。

“同事之间,无须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青空伸手拍拍她膀臂,微笑,“其实我注意到你已经做好准备要捏住她下颔,阻止她咬合,我那是反射性动作。”

小刘听得一捶他肩膀,邀功都不会!

青空笑眯眯的,上前捡起混乱中掉落在地的笔录本:“走,向费队汇报新进展,再总结一下目前所有收集到的线索。”

连默垂眸。她再不善交际,也明白青空从尝试走入她的生活,转而同她拉开彼此的距离。

陈况也好,卫青空也好,无一例外,终将离开。

连默拎着物证采集箱自问询室出来,经过刑侦队办公室时,恰见小刘用笔点了点解莛莛的照片:“冯、钱二人在男女关系上,作风很不正派,喜欢玩夺人所爱的游戏,并且手段比较恶劣。除了已知受害者杜晓蕾之外,仅仅知道两人夺爱游戏中的另一受害者叫解莛莛,目前只了解到她曾经在‘触碰’酒吧当过两年调酒师,后来辞职离开本埠。进一步情况仍在等她原籍警方的协查回复。”

连默留意到杜晓蕾与解莛莛五官有几分相似,都生着饱满额头,长一双晶亮杏眼,鼻尖挺翘,嘴唇丰润,颈项纤长,有一种温润古典的美。

一旁冯鹏与年轻女郎粲然而笑的合影同解、杜二人的照片在线索板上形成等角,如隔参商。

有什么东西在连默脑海中一闪而过,旋即消失无踪,无迹可寻。她拎着物证采集箱,下楼将生物样本送往实验室。

离开实验室时,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在灯光明亮寂静无人的走廊里形成一阵回声。连默取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的本城电话号码,接听。

彼端是一个喘息哽咽的声音,带着惶然焦急。

“……默默,我妈快不行了……”纪琤在电话那头吸吸鼻子,“看在我们从小同喝一瓶汽水、同吃一个冰激凌的情分上……请你来见她最后一面……”

连默沉默良久,就在纪琤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淡淡问:

“在哪家医院?”

纪琤喜出望外,连忙报上医院地址与病床号:“你到了打我电话,我下来接你。”

连默率先挂断电话。

原来至死不见,也不过是年少时的气话,真到生死别离的一刻,她到底还是不忍心拒绝见上最后一面的要求。

连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下班之前打电话给以谌。

“抱歉,今晚临时有事,无法和你一起去听演奏会了。”

接到连默电话时,信以谌正在整理工作台上的图纸、报表,同时应对不请自来坐在他对面喋喋不休的弟弟以诺。

信氏实验室在协助警方破获案件的同时,逐日成为本城最先进的具有专业检验技术和权威鉴定资格的私人检验机构,他从中窥见生物科学技术同生物工程的庞大应用市场,正着手规划信氏生物制药,目前一切初具雏形。

以谌接起电话,听见连默的声音,朝以诺竖起右手食指,示意他暂时静音。

“什么事?要不要我陪你?”以谌问。

他总觉得自那天晚餐之后,她便情绪低落,整个人置身于拒人千里之外的保护罩内,好像变回那个他最初认识的连默——冷静、疏离、封闭。

以谌望着就压在工作台灯座下的两张匈牙利音乐教父李斯特世界巡演唯一一场国内钢琴演奏会的门票,瞥一眼坐没坐相的以诺,轻道:“来回路上注意安全,演奏会以后还有机会。”

在得到连默肯定的答复后,以谌结束与连默的通话,将两张演奏会门票从台灯座下抽出,递给以诺:“我有报表没看完,你找个朋友一起去吧。”

以诺连连摆手:“我才不要听!闷死人!”

以谌收回门票:“送你学钢琴真是爸妈回报率最低的投资。”

以诺嘿嘿笑,谄媚地往工作台前一凑,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弹琴般用五根手指轮流敲击台面:“想想小默默也是可怜人,被亲人如此伤害,难得她还能好声好气的,换作我,休说客客气气,好脸色都不会给他一个。”

“你想表达什么?”以谌太了解弟弟以诺。

以诺耸肩摊手,对以谌“有话快说,没话再见”的冷脸不以为意:“小默默没对你说她那天见了她表哥?”

以谌挑眉。以诺见哥哥并不接茬儿,十分做作地叹息,朝后靠回椅子里:“唉……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啊……”

以谌懒得再听他卖关子,垂头,翻阅报表。

得不到哥哥以谌的关注,却又有一肚子八卦,以诺到底还是忍不住,半趴在工作台上:“她表哥也好意思找来!他们一家对小默默做的事,真是人神共愤!他是怎么做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小默默面前的?”

人神共愤?以谌早懒得纠正以诺乱用成语,但这个词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翻看表格的手。

以诺将他调查获悉的关于连默的过往,一股脑讲给以谌听。

连默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上有寡母同一个姐姐。寡母带着他们住在石库门一套只有七平方米的亭子间里,靠为人驳衣服样子改衣服尺寸,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连姑姑为家里的生计,十六岁初中毕业考进职校,十八岁便进工厂当工人,用自己的工资和母亲的收入一道供连父到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原本也是极和睦的一家人,直到连姑姑结婚。

小小一间亭子间,哪里容得下老少两代四口人?连默父亲设法申请到教工宿舍,随后将寡母接去同住,把亭子间让给姐姐姐夫。过了两年,他与同校讲师相恋结婚,学校在最后一批分房福利时,分给两人一套两室一厅的教师公寓房。年轻的连教授夫妻带着老母亲入住新房,次年女儿连默出生。一家人欢欢喜喜。连姑姑的儿子纪琤彼时已经三岁。姐弟两家人关系还不错,纪琤暑假里常常住到舅舅家,一住便是个把月。

两家关系急转直下,发生在连默十五岁初中毕业时。连父连母被大学公派至美国做交流访问学者,考虑到女儿的教育,夫妻两人决定将她一同带往美国,寡母暂时请连姑姑照顾。连姑姑当时已经下岗,本就觉得亭子间狭小、逼仄,儿子大了都还没有独立空间,要是再接母亲来照顾,更加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心中老大不快,可是又不能拒绝照顾母亲。

之后连默随父母前往美国,在美国完成高中学业。在她高中毕业前夕,连教授夫妻双双遇害,警方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还未成年的连默扶棺回国。

“因尚未成年,作为她父母遗产共同继承人的祖母和姑姑,顺理成章地成为小默默的监护人。”以诺自鼻管里喷气,为连默抱不平,“住在她家里,一边用着她父母的遗产,一边嫌弃屋子小,人多事杂,表兄妹都大了,生活太不方便,用冷暴力逼得她在考入本城基础医学院法医学系之后,就一直住校,寒暑假以打工为由,绝少回家。”

以谌终于抬起头来:“原本的亭子间呢?”

以诺一拍大腿:“气人就气人在这里!她姑姑、姑父将亭子间租出去,对外说多点儿收入好供外甥女读大学!”

以谌放下报表,面色冷然:“也挑不出理来。”

“还有更加气人的!后来石库门拆迁,她姑姑一家独吞了包括小默默和她祖母应得的全部拆迁款,随后将她父母的那套房子挂牌出售,用售房款与拆迁费在近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小默默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充满童年回忆的地方,就这样失去了!”

以谌默然。他总想等连默愿意向他敞开心扉,谈及过往,却不知道她经受过如此深重的伤害。

以诺气哼哼:“大抵小默默祖母在这件事上,并不能做主,胸中郁气难消,不久便生病去世。她当时正读大二,出席祖母葬礼之后,同姑姑一家就彻底断绝往来。想不到时隔多年,她表哥还有脸找上门来。”

“总不会无缘无故,知道是为了什么吗?”以谌无心再看图纸表格,将之通通推到一边。

“嘿!人在做,天在看!”以诺透出一点儿幸灾乐祸的神色,“大概坏事做绝,老天都看不下去。小默默姑父用买房剩余的钱款炒股,最后血本无归;她姑姑同人合开美容院,结果合伙人卷款潜逃,剩她姑姑一个人面对前来要求退卡的顾客……”

“想让连默帮忙渡过难关?”以谌难得地露出一丝怒色。

“那他们脸皮还没厚到如此地步。”以诺挥挥手,喘口气,“讲得我口干舌燥!”

以谌起身到一旁饮水机接一杯温水递给他:“喝吧。”

接过水杯,以诺眉开眼笑,一仰头牛饮而尽:“还是大哥你这里的水甘洌。”

以谌扫弟弟一眼,以诺识趣:“刚说到哪里了?啊,对,连默姑姑没钱退还顾客,被美容院顾客围堵推搡,一时承受不住,中风瘫痪。”

当时场面混乱,连姑姑中风倒地后,迫切想要拿回自己充值卡内钱款的顾客以为她假装晕倒博取同情,好借机逃走,因而不肯散去。等到有人看出连姑姑不似装相,好像真撑不住了,犹豫着提出要不要叫救护车时,已贻误最佳救治时间。

丈夫无情无义的行为无疑对瘫痪在床的连姑姑是雪上加霜的打击,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人时常处于半昏迷状态。

“想求得怜悯与宽恕?”以谌冷哼一声,按熄工作台灯,长身而起,“走吧。”

“走?去哪里?”以诺装相。

以谌挑眉,居高临下俯视以诺:“凭你的本事,竟没查出她姑姑住在哪家医院?”

“没好处的事,做起来没有动力。”以诺鼓起勇气,对上以谌充满压迫感的眼神。

以谌微笑:“黑皮抄,允许你随便撕走一页。”

以诺想起载满自己从小到大犯的错、出的丑的黑皮记事本,自椅子上跳起来,得寸进尺:“两页!”

绕过工作台,以谌经过弟弟身边,伸手拍拍他肩膀:“我想查,自己也查得到。”

说罢取过挂在门边衣架上的外套,朝总经理办公室外走去。

以诺一愣,随即追上他:“大哥,亲兄弟何必算得这么清楚?不然一页半,一页半!”

“一页。”以谌不理会他的讨价还价。

“好好好!一页就一页!”以诺妥协,一边跟在兄长身后嘀咕,“我这算不算中国好弟弟?为促成哥哥恋情,公器私用。”

以谌拿眼角余光斜他一眼:“感动中国!”

连默跟在纪琤身后,走入病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见躺在病**的姑姑,她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记忆中的姑姑,身高中等,皮肤白皙,烫一头在当时相当时髦的波浪卷发,穿料子不好但款式新潮的衣服,永远风风火火,中气十足,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而眼前的中年妇女,头发花白散乱,油腻腻地披在枕头上。因已无法自主进食,全靠输液维持营养摄入,整个人瘦得脱形,只剩一把骨头,眼眶怪异地凸出。

连默来时,她恰好醒着。

纪琤上前,替母亲将病床微微摇高,轻轻附在她耳边说:“妈,默默来看你了。”

连姑姑的眼神由最初的昏沉茫然,慢慢变得清醒起来,她转动混浊的眼珠,朝连默望来,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手指不断颤抖。

临床病人家属不停探头探脑朝他们张望,嘴里还不住打听:“小纪,你女朋友啊?”

“是我表妹。”纪琤对临床家属点点头,随后将两床之间的隔离帘拉上。他强忍眼泪,面向连默,“我妈这两天已经无法说话,水米不进,清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就是撑着这口气,想见你一面。”

连默走近一些,并不说话。

纪琤微微侧头,脸在肩膀上来回蹭一蹭,蹭去眼角的眼泪,强颜一笑:“太久不见,妈你还认不认得出默默?”

连姑姑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喉间仍不住“嗬嗬”作声。

纪琤领会母亲的意思,一手握住她枯瘦的手,一手伸向连默。

连默不为所动,纪琤脸上露出一点儿哀求之色来:“默默……”

往事如浮光掠影,在连默脑海中一一闪过,曾经有多开心快乐,失去时就有多悲伤难过。姑姑的所作所为,则在她人生最黑暗寒冷的时刻,兜头浇来一盆冰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直刺心间的利刃。

那些伤口从未痊愈,轻轻触碰,便汩汩向外流血。

“……我要照顾外婆,照顾小琤,还要打两份工,哪里有工夫照顾她?

“外婆睡一间房,小琤睡客厅,她要睡哪里?我总不能让她睡卫生间吧?她和小琤都大了,表兄妹两个洗漱穿衣多不方便?!

“什么?住校?!不回来过年?人家会怎么想我?!我不是要被人家戳断脊梁骨,说我怠慢你?你这小囡心怎么这么坏?

“你翅膀硬了,不把我们长辈放在心上,随便你!有本事你一辈子也不要开口求我们!别说是我们做长辈的不肯搭把手帮你的忙。”

……

连默闭了闭眼睛,将回**在脑海中的声音挥去,终于走到床边。

纪琤垂头对母亲露出笑容:“妈,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全都记得。”

他拉住连默的手,与母亲枯瘦的手叠在一起,一道合在自己掌心里。

“我妈说,她对不住弟弟、弟妹,对不起你。”

连默想抽手扭头就走,可纪琤合紧了掌心:“我妈已经立好遗嘱,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等她过世以后,有一半归你所有。婶婶的珠宝首饰她都一件不差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去。”

连姑姑“嗬嗬”两声,纪琤连连点头:“你放心,我晓得,不会忘记。”

他转而对连默说:“妈妈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们表兄妹相依为命,但有你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我这个娘家哥哥。”

连默看着一脸诚恳的纪琤,又望了眼听完儿子一番话,明显平静许多的姑姑,纵有千言万语满腹,最终也不过化成一声轻叹。

“让姑姑好好养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纪琤见她没有一口回绝,暗暗高兴,服侍筋疲力尽的母亲平躺下,打算送连默下楼。

“你留下来照顾姑姑吧,我自己下去。”连默婉言谢绝。

纪琤也不强求:“我们电话保持联系。”

连默辞别纪琤,走出病房。幽长的走廊充满消毒水味道,偶尔有病人扶着四脚架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走过,整层楼充斥着盘旋不去的死亡气息。

连默一刻都无法多做停留,闷头上电梯,下楼。

正值晚饭时间,有身材颀长高大的男青年在门口饮水机处打开水泡方便面,然后返回急诊留观室,坐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病床边,满脸温柔地将她叫起来准备吃面。

两人的侧脸映入连默眼里,刑侦队办公室线索板上的照片自她记忆里走马灯似的飞快闪过,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却又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碎片终于形成一条清晰脉络。

连默快步走出急诊大厅,朝停车场走去。

当看见一手提一个大牛皮纸袋,微笑着站在她的汽车旁边的以谌,连默的鼻尖倏忽一酸。

他浓密的黑发被秋日傍晚将雨未雨的水汽微微打湿,一缕头发落在额上,显得年轻随意。他向她伸出手,笑容加深。

“我来得不早,也不晚,刚刚好,没有错过你。”

连默闻言,怔怔落下泪来。

以谌一愣,迅即上前搂住她肩膀,手掌温柔地按在她头上,侧首轻轻用脸颊压住她头顶:“乖,不哭。”

这三个字却似拨动连默心底最细最难以触及的弦,势要将她这些年隐忍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般,她无声地,不管不顾地,靠在以谌肩膀上,放任自己纵情流泪。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沿着脸颊滴落在以谌肩膀上,温柔的眼泪转瞬间渗透进他的开司米外套和衬衫,洇在皮肤上,那么热又那么冷,仿佛烙印在他心里。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停车场痛哭,并不引人侧目,这里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生的欢欣与死的沉重在不断上演。

以谌任连默哭了个够,这才一手捧住她的脸,以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吻她额角:“我回去要记下这重要一刻,免得你将来赖账不承认。”

刚哭得鼻尖通红的连默哑然失笑:“谢谢你没把这狼狈的一刻拍照存证。”

以谌假意遗憾:“啊,失策!”

他将连默让到副驾驶座上,替她关好门,把手上的牛皮纸袋放在后座,自己开着连默的小排量油电混合汽车,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载着她来到滨江一处建筑工地旁的观景平台上。

工地已几近完工,脚手架拆除大半,地面的建筑垃圾与多余的建筑材料正由土方车陆续运走,一切显得忙碌而有序。

由平台望出去,是宽阔的浦江。夜幕低垂,江面一片平静,偶有江鸥展翅掠过水面,对岸的建筑在暮色中形成一片高低错落的剪影,一切静谧又安然。

以谌侧身从后座取过牛皮纸袋,取出里头的小保温袋,打开,拿出两个卷得紧紧实实的锡纸卷,将其中一个递给连默。

“公司在这附近承接工程,我偶尔会过来看看进度,忙里偷闲坐在车里,吃个三明治,欣赏欣赏风景。”他声音低沉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谢谢你今天陪我一起吹吹风、看看景。”

剥开锡纸,里头是夹着饱满小龙虾肉与大量芝士和番茄的长面包,上边挤着厚厚一层芥末沙拉酱。一口咬下去,鲜美弹牙的小龙虾肉和浓郁的芝士同清爽的番茄由刺激的芥末沙拉酱在口腔里中和出奇特的美味,直冲脑门。

连默“嗯”一声,简单到近乎粗陋的包装内,包卷着的热辣热狗,意外地好吃。

以谌眼里漫过疼惜,另递上一瓶插好吸管的温热鲜奶。

连默吃得全然不顾形象,沙拉酱从指缝里漏出,便抬高手将酱汁用舌头舔干净,一点儿也不肯浪费。

一场痛哭实在消耗她太多体力。

“慢慢吃,我这条面包也给你。”以谌轻抚她后背。

一条小龙虾热狗卷落肚,又喝掉半瓶鲜奶,胃里的满足感令连默轻轻打了个饱嗝。

以谌轻笑起来,指一指她嘴角:“有芥末酱。”

连默伸出舌尖轻舔唇角:“还有吗?”

以谌忽然倾身,越过两人之间的排挡,一手搂住连默后颈,不给她闪避的空间,将她半压在车门上,随后亲吻她另一边嘴角,低喃:“这里……”

他的掌心火热,贴在她颈后,令她动弹不得;他的吻轻如蝶翅,却灼热火烫,剥夺她所有感知,只剩唇角那一处……

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轻柔得不可思议,好像足有一生那么漫长,却又短暂得无迹可寻,毫无预兆地开始,突如其来地结束。

以谌放开连默,摸了摸她乌亮的头发,随后发动引擎,驱车驶上回家的路,任由她呆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手轻抚嘴角,两眼空茫,思绪抽离。

他目视前方宽阔的道路,微笑。

实验室将杜晓蕾提供的生物样本检测结果送至连默办公室,她看过检测报告,连忙将报告交往刑侦队,正遇见青空和小刘准备出发。

在排除冯大、钱二“夺爱”游戏受害人之一杜晓蕾和其男友的作案嫌疑之后,警方的调查重点落在另一名受害人解莛莛身上。解莛莛目前下落不明,只知道她曾在“触碰”做过两年调酒师,离职之后便再无音讯,青空和小刘决定到酒吧了解情况。

“一起去?”青空接过检测报告,问。

“好。”连默点头。

生物样本检测证实杜晓蕾的贴身衣物上确实有冯鹏与钱一帆二人的精液,而那条薄纱裙上残留的酒渍里则含有高浓度甲烯二氧甲苯丙胺。一丁点甲烯二氧甲苯丙胺已能令人产生强烈的幻觉和极致的喜悦感,而这样高浓度的,则足以使人丧失意识,对发生过的事毫无印象。

“正常人绝不会服用如此高浓度的甲烯二氧甲苯丙胺。”青空指出。

“是。杜晓蕾很可能在不能清醒表达自己意愿的状态下遭冯、钱二人迷奸。”

下午四点的酒吧内光线昏暗,即使通风做得再好,空气里也沉淀着前一晚酒客留下的呛鼻烟味与酒气,久久不散。

清洁工提着吸尘器,来来回回地打扫地面,两名酒保在吧台内为晚上开门营业做准备。

吸尘器工作的轰鸣声掩盖了青空一行推门而入时门檐上挂着的铜铃被触及后发出的“丁零”脆响。

三人绕过堆叠着座椅的酒桌,走往吧台,其中一名酒保察觉有人走近,头也不抬,一边擦拭酒杯,一边说:“我们六点才开始营业。”

青空、小刘齐齐向两名酒保出示证件:“想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连默认出其中一名酒保正是那名追思会上的调酒师。

调酒师显然也认出连默,他放下手中酒杯,脸上有释然与解脱的神色:“我们到外面说吧。”又朝另一名酒保小声道,“阿杰,这里麻烦你一个人先顶一顶。”

他领三人穿过吧台旁边的过道,推开门,来到酒吧后巷。这个时间的酒吧一条街后巷空无一人,零零散散地停放着几辆电动车与脚踏车。

他在一盆被人丢弃在门口、无人照料的发财树前站定,在口袋中摸索半天,取出香烟来,可到底也没点燃,只夹在手指间。

“我叫许治裘,大家都叫我阿治。”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了解情况?”青空问,小刘在一旁记录。

阿治点头:“其实,那天在追思会,我已经有话想对这位警官说。”

只是场合不对,稍一犹豫,便错过机会。

“你认识解莛莛。”连默轻道。

“是,我认识莛莛姐。”阿治半垂着头,凝视手指间的香烟,“她比我早一些在‘触碰’当调酒师,因为长得漂亮,又能调一手好酒,老板很看重她,酒客也格外喜欢找她攀谈,请她调一杯我们酒吧的招牌特制‘触碰’……”

阿治的神色怀念中带着惆怅:“莛莛姐脾气好,有时候客人醉酒闹事,她总能三言两语化解,教我们这些后辈调酒也全无保留,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

“发生什么事?”青空追问。

“莛莛姐当时已经有一个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听说打算过年回家领证结婚。结果冯鹏、钱一帆和几个朋友到我们酒吧来,两个人同时看上莛莛姐,对她展开热烈追求。送花、送礼物都是小意思,他们还经常请酒吧客人喝酒,消费额都算在莛莛姐身上。”

“解莛莛有什么反应?”

“莛莛姐不胜其烦,再三表示她已经有男朋友,很快就要结婚,请冯和钱不要再纠缠她。”阿治将香烟捏成一团,“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两年前的五一假期,酒吧晚上生意火爆,冯鹏与钱一帆照例来酒吧向莛莛姐献殷勤。那一天他们留到特别晚,临近打烊都没离开酒吧。当时我在吧台外面收拾酒桌,莛莛姐在吧台整理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