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002

连默朝尸体二号一摆手:“就会肿胀充血,好像死后**。”

实习生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从容:“原来如此。”

一旁青空与小刘撇过脸去,免得小实习生觉得尴尬。

两具年轻男性的尸体被运至市局法医实验室,由连默签收,分别放在两张尸检台上。二号死者仍包覆在裹尸袋中,一号死者的尸体则赤条条地躺在连默面前。

连默手持解剖刀,注视着躺在聚光灯下的死者。

看得出他平时经常健身,也注重外表,他年轻健壮的躯干肌肉结实,发型精致,浓长眉毛修剪过,指甲光洁干净,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意味。

“……性别:男,推断年龄约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身长五英尺——”连默顿一顿,“身长一百八十厘米,体重八十二点七公斤,发育良好,无营养不良……”

实习生在一旁奋笔疾书,记录她对死者的初步体表检查。

连默拉低一点聚光灯,拇指中指握住解剖刀刀柄,食指抵住刀背,朝死者锁骨下方、肋骨上方的肩窝柔软处,稳稳落刀。

刀尖毫无阻碍地戳破皮肤脂肪肌肉。空气中排风扇运作时,发出单调枯燥的细微“嗡嗡”声,连默心静如水。

青空与小刘来到解剖室时,正看见她自一号尸体切开胸大肌、向下翻在身体两侧并已取出肺脏的空洞胸腔向外移出心脏称重。

“有什么发现?”青空走近尸检台,注视连默小心翼翼地剪开心包,检查其内壁与心外膜,随后谨慎提取其中血液,密封编号,等待送往实验室进一步化验。

“初步判断为急性心肌梗死并发休克导致死亡。”连默将心脏做病理组织切片,随后将一颗本应该年轻鲜活的心脏浸没在福尔马林中,加盖密封。

“这么年轻就心肌梗死?”小刘诧异地问,“死者才二十九岁……”

“已确认死者身份?”连默抬眼望向小刘。

小刘用下颔点一点躺在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从俱乐部获悉两人的确切身份,这两个都是本城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

“另一个死者的死因能确定吗?”青空接口问道。

连默微微耸肩:“从二者基本相同的死亡时间与死状判断,死因大致相同,不过仍需要通过解剖才能断定。”

青空不由得拧眉。

两名死者俱是浦江颇有名头的小开,平日仗着家中有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频繁出入于各种聚会派对,换女伴速度堪比换衣服。这样两个人,哪一个死了,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更何况一时竟一道死了两个,死状还如此不堪入目。

这边厢警方还在调查,那边厢谣言已经甚嚣尘上,各种离奇版本在社交网络上迅速流传开来,夹杂着大量真真假假的爆料,令人难以判断真伪。

“能否确认是自然死亡还是他杀?”青空轻瞥一号死者的尸体,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太平。

“两个年轻精壮的男子,事前无任何征兆,在同一时间以相同方式死亡的概率……”连默转瞬报出数字,“基本可以排除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青空捏一捏眉心:“有进一步结果随时通知我。”

连默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青空与小刘一前一后走出解剖室。

连默望一眼青空颀长结实的背影,复又垂头继续解剖尸体。

青空,好像有些变了。

连默说不出所以然来,她的注意力转瞬又被眼前的尸体吸引。

死者肝脏有异于常人地肿大,与他保养得宜的年轻外表并不相称。连默取出肝脏,称重切片,将取出的肝脏浸泡在固定液中,切片则准备做进一步病理检查。

她回身靠近尸检台,俯瞰年轻的死者。正处于人生最好的年华的躯体仿佛还带着一丝余温,如非空洞敞开的胸腔昭示着生命已经凋谢的事实,她只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难以醒来的长睡。

“生如白驹过隙,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随意收割……”连默自打开的尸体腹腔中取出回环叠积的大肠,堆叠在电子尸体脏器秤上称重。

实习生对连默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已经习以为常,接茬道:“这个我知道,庄子,对不对?”

连默手上动作微顿,随即微笑:“庄子确实有类似观点,不过这出自拜伦的唐璜。”

实习生做捶胸状,一手食指拇指比出很接近的手势:“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什么东西只差一点点?”费永年浑厚的声音传来。

“费队!”实习生惊喜地叫,“你回来啦!”

费永年笑眯眯地走进解剖室,手捧一只纸盒:“回来了!这是给你们带回来的红糖年糕和椰汁板兰糕,上飞机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

实习生乐呵呵道谢,上前去接过点心盒子。

费永年阔步走到尸检台旁,站在连默身边:“我刚放假回来,就听说出了双尸命案,可有的你们忙了。”

“度假可遇见什么趣事?”连默笑了笑,转而问道。

前段时间连环碎尸案告破,真凶认罪伏法,费永年了却一桩多年心事,终于有闲情逸致放下烦冗俗事,偕妻子秦青往海南度假。

费永年摇摇头:“哪里有什么趣事!拎着行李住进酒店,站在阳台便能看见青山碧海,椰林沙滩,每天我和你嫂子就是睡到自然醒,吹海风,食海鲜,手牵手在沙滩漫步……到第三天你嫂子就嚷着无聊想回家了,要不是订房时已经直接扣款,我们大概第四天已经返程。我俩天生劳碌命,闲下来反而浑身不适意。”

连默失笑。

费永年见她脸色如常,并无不同神色,轻声问她:“陈况……有没有同你联系?”

陈况赴美一周后,在他去海南度假前,曾与他有过一次通话。

电话彼端的陈况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充满希望的开朗。陈况说前女友年冉晴的情况比他预料中的还要糟糕,他辗转与年爸爸、年妈妈取得联系后,获得探视年冉晴的机会。

年冉晴住在安纳海姆郊区的一家康复疗养院里,年爸爸委婉地告诉他,女儿自从当年饱受惊吓之后,精神健康状况一直时好时坏,始终没能恢复到理想状态,还数度自残,吓坏家人。他们怕她做出进一步伤害自己的行为,只能忍痛将她送进康复疗养机构,希望借由心理治疗,帮助她摆脱往日恶魇。

“只是事与愿违,冉晴在疗养机构接受治疗两年,并没有好转迹象,”陈况的情绪有刹那低落,随即又振作起来,“不过我去探望她时,她第一时间认出我,还同我聊起婚礼筹备的话题……医生说她能记起以前的事,是她愿意走出过往阴影的表现。”

陈况表示他要留在美国,同年爸爸年妈妈一起,配合医生,帮助年冉晴恢复健康,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享受她原本应该拥有的幸福人生。

费永年当时很想问他一句:那连默呢?可到底还是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以他对陈况的了解,深知当陈况获悉前女友重度抑郁的现状之后,绝对无法心安理得地回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同连默来往。

只是——

“连默并不是能轻易投入感情的人,你明明喜欢她,做出追求的举动,令她对你敞开心扉,又这样不告而别,对她不公平。”费永年叹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请亲口告诉她,不要让她从别人嘴里得知你的决定。”

陈况短暂地沉默之后,答应他:“好。”

听见费队问及陈况,连默淡淡颔首,言简意赅:“嗯。他说短期之内不会回来,祝我工作生活一切顺利,勿念。”

费永年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默然良久,末了拍一拍她肩膀:“周末来家里吃饭,喜欢吃什么尽管点,别同我们客气。”

说完不给连默拒绝的机会,大手一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然后大步走出解剖室。

连默回头望着费永年的背影消失在解剖室门外,复又垂头继续解剖尸体。

费永年走进刑侦大队办公室,将两大袋度假带回的土特产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振臂招呼同事们来瓜分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只不过是一些当地土产,人人有份,大家别嫌弃!”

同事们嘻嘻哈哈地上前来接过小礼物,纷纷打趣。

“费队还是头一回度假带礼物回来给我们啊!”感动有之。

“年哥向嫂夫人申请了多久才批下来预算啊?”不乏调侃。

“费队这是私藏小金库了吧?”更有疑问。

费永年哭笑不得,瞪眼:“职业病犯了是吧?”

众人也不怕他瞪眼睛,笑着一哄而散。

费永年叫住青空、小刘:“我一回来,就听说局里让你们负责双尸案,调查得如何?有什么进展?”

小刘苦脸:“两名死者人际关系混乱,死前正在俱乐部包房内举办派对。通过调取俱乐部监控录像,确定当晚除了他们邀请的客人十三位,还有俱乐部工作人员四人,共计十七人进出过案发现场,提取指纹与生物痕迹的工作量巨大,尚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死者在包房内举办交换伴侣的乱性派对,”青空摊手,这些富家子弟的世界,他实在无法理解,“俱乐部服务员都签订有保密协议,无律师在场,半句话都不肯多说。”

“有律师在场,也没见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小刘托腮,“人人推说不知道、没看见,一个口风紧过一个。”

费永年微微眯眼,青空和小刘年轻,缺乏办案经验,但对工作充满热情,就像当年的他和陈况。这桩双尸案涉及本城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家,稍有差池,他们就将面对外界施加的巨大压力……

“通知家属了没有?”费永年问。

“才正式确认两名死者的身份,还没来得及通知家属。”小刘将两名受害人的照片打印出来,以磁铁吸附在案件线索板上。

“这样,先去通知家属,了解两人生前可有仇人,看能否从中找到嫌疑人。青空,回来以后再仔细看一遍监控录像,尽可能清晰辨别出案发当晚参加派对的宾客。有一个是一个,口头传唤请他们带好律师,来局里接受进一步问讯。若有人不愿配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开传唤证强制传唤就难看了。不妨明确告知,只有尽早破案,才能转移媒体记者的注意力。案件侦破时间拖得越久,挖掘出来的细节就会越多。我们秉持职业操守,能做到不对外透露案件信息,却无法控制舆论走向。”费永年转念之间已有决定,“小刘,俱乐部可还在正常营业?”

“因为发生命案,业已责令其在调查期间停业整顿。”小刘汇报。

“你跑一趟,找负责人,请对方员工配合调查。唯其如此,方能帮助警方早日破案,俱乐部才有望早日重新开门营业,避免更多的经济损失。”

小刘一捶自己掌心:“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这就去办!”

说罢一溜小跑,像一阵风刮出办公室。

“谢谢费队指点迷津。”青空朝费永年敬礼。

费永年宽厚的手掌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谢什么谢!谁不是这样由师父手把手带出来的?去去去,好好破案!周末叫上小刘,来我家吃饭。”

青空被他拍得肩膀一栽,人却笑起来:“是!”

青空与刑侦队区警官先前往死者冯鹏住所,酒店式公寓的大堂经理在青空与区警官出示证件后,将两人引至冯鹏的房间。

大抵是从朋友圈中知悉冯鹏遇害的消息,冯鹏的母亲与另外两名子女已先一步抵达公寓,与青空区警官前后相隔大概不过等一部电梯的时间。

冯母颤抖双手,几番尝试,都没能将电子门卡对准感应器,与此同时,青空和区警官在大堂经理的陪同下,先后走出电梯。

冯母听得响动,循声望来,看见大堂经理陪着两名英气勃勃的青年向她走来,心头那点儿怀疑烦乱,顿时由三分变九分。等到两人走到她面前,向她出示证件,母子连心,冯母本能地意识到……儿子真出事了!顿时整个人朝后倒去,青空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随后体贴地将她交由两名子女搀扶。

与冯母同来的是冯鹏的姐姐和弟弟,两姐弟情绪还算稳定,姐姐冯菲搂住母亲肩膀,弟弟冯鲲则接过母亲手中的门卡开了门,请青空他们入内。

冯鹏长期租住在金融区五星级酒店式公寓内的一套江景房里,透过阳台的三面落地玻璃窗,近可观光影流离斑斓的江景夜色,远能眺金融区高耸入云的亚洲第一高楼,地理位置极佳。

房间在警方到来前已经被酒店式公寓的服务员清理打扫过,房间内的垃圾桶空空如也,浴室中换下来的脏衣服也被送走清洗,整套足有四百多平方米的房间干净得一尘不染。

打扮得贵气非常的冯母坐在沙发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青空清清喉咙:“抱歉……”

听到这两个字,冯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冯鲲微微垂着头,伸手来回抚摩母亲后背。

长女冯菲忙取出细麻手绢,交到她手里,冯母用手绢压住眼角良久,才红着眼抖着声音问:“大弟……怎么去的?”

“目前还在调查。”青空不忍直视一个母亲强忍痛苦的双眼,转而望向冯菲,“令弟最近是否与人结仇,或者有龃龉?”

冯菲看一眼泣不成声的母亲,咽下叹息:“大弟心地不坏,就是比较爱玩,又结识了几个劣友……”

“什么几个?!”冯母蓦地爆发,猛地攥紧手绢,“就只有那个钱一帆!要不是看在老钱是你爸的生意伙伴的情分上,我早就不让大弟和他往来了!这么多年他惹的祸还少吗?哪一次不是拖着大弟一起给他背黑锅?!大弟也是耳根软,姓钱的一对他嬉皮笑脸赔小心,就原谅他了!”

“妈,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冯菲无奈地递眼色给弟弟,“你快劝劝妈妈。”

冯鲲看起来是个孝子,接到姐姐示意,遂不住小声安慰母亲。

等母亲情绪稍微平静些,冯菲这才继续道:“因为钱一帆的关系,大弟无形中恐怕得罪了不少人。太久远的,我也记不得,不过大约两年半前大弟和钱一帆曾与人在酒吧内打架,场面闹得相当不愉快,大弟的脸都被人打得破了相,钱一帆好像伤势更重一些,当时我们都劝大弟报警,可大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吧。那之后钱一帆倒确实颇消停了一段时间,后来就不再拖着大弟泡吧,多半到俱乐部活动了。”

冯家母子三人再提供不了更多信息,来来去去,话里话外,无非是钱一帆带坏了冯鹏。

青空与区警官征得同意,在公寓内进行一番搜索,也并没有什么可供帮助的线索。告辞之前,青空看着公寓一面照片墙上,在冯鹏各种登山、滑雪、冲浪的照片中,有一张冯鹏与一个妙龄女郎相拥灿烂地笑面镜头的合影,信手用手机拍下。

辞别冯家母子三人,区警官在下楼时慨叹:“年纪轻轻,开跑车住豪宅,又无人约束,家人还当他是天真纯良的小白兔……”

两人继而前往钱家。

已经成年的钱一帆仍与父母同住,和作为冯家长子,被父母寄予厚望,曾悉心栽培、独立生活的冯鹏不同,钱一帆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个能力不凡的哥哥,父母对次子最大的期许是人生一帆风顺,并不指望他继承家业、开疆扩土。

青空、区警官在浦江罕见的一处园林大宅院的前厅见到钱一帆的父母、兄嫂,在场的还有钱家的律师。

青空看见律师,不由得点点头:“黄律师,又见面了。”

黄律师苦笑:“唉……又见面了。”

相比冯母的激动失态,听到二儿子死亡的消息,钱父钱母则冷静得多。钱母握紧丈夫的手,对稍微年长些的区警官道:“我们一定配合警方调查,希望能尽早查清一帆的死因,如果……不是意外,请务必抓住凶手,还一帆一个公道!”

当青空再一次问及钱一帆有没有与人结仇的时候,钱父摇摇头。

“一帆年轻不懂事,得罪人也是有的,但那都是闹着玩,哪里就到要害他性命泄愤的地步?”随即深深叹息,“还不是跟在冯家大弟身后,整天被他当枪使?!”

冯、钱两家不约而同将儿子的问题归咎于对方。

在钱家没有获得太多有用的信息,但钱家明确表示愿意尽全力配合调查,律师向警方出示钱一帆最近一次的体检报告和他名下私人财产的全部信息,以及他同冯鹏共同成立的文化公司的业务内容与账目。

“如果有什么需要知道的,请与黄律师联系。”钱一帆大哥送青空二人出门。

青空走出大宅,回首望一眼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浦江的这座大宅,无法想象在其中生活的一家人,在关上门后,究竟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儿子、兄弟的死亡。

下午回到刑侦队,青空坐在办公桌前反复查看监控录像,并根据现场笔录,设法联系当晚的派对客。

然而与派对客们取得联系却并不顺利,青空遇见职业生涯中前所未有的重重阻力。

录像中辨识度最高的新晋当红小生的私人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青空坚持不懈地拨打该号码足足半个小时后,才由其助理接起,开口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呵斥。

“万哥拍了一晚戏,好不容易才睡着!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间打电话来骚扰万哥?!”

青空哑然两秒,才肃声向对方表明身份:“请让万友华接电话。”

对方“哈”地怪笑一声:“骗子骗到我们万哥身上来了!我们万哥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种诈骗电话可吓不倒我们万哥!”

不等青空说明情况,小生的助理又连珠炮似的呛他:“当我们不知道骗子会打电话冒充公安局,号称有所谓重大刑事案件需要协助调查,然后趁机窃取银行账号和密码,盗取钱财吗?!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说罢不给青空丝毫反应时间,结束通话。

望着座机听筒,青空脸上有瞬间茫然,当他再度尝试拨打万小生的号码,发现对方已经关机。

全程目睹青空被直斥“骗子”的邻桌罗警官笑得打跌:“小卫你还是跑一趟,亲自送传唤证过去,比较有效率。”

青空无奈地点点头。

连默下班,驱车回到住处,远远望见颇有几日未曾出现的信以谌撑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站在楼下,正同下着大雨还出来遛狗的楼下邻居聊天。

邻居在秋日大雨滂沱的傍晚穿一件及膝雨衣,露出一双不畏秋凉的小腿,手里牵着狗绳,另一头拴着一条同样穿及膝雨衣的巨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

大狗一双冰蓝色眼睛温柔又美丽,安静地站在主人脚边。

连默停车推开车门,信以谌上前一步,将大伞遮在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带笑:“你回来了。”

连默点点头,注意力放在阿拉斯加犬身上,移不开眼。

狗主人撸撸狗头,朝连默点点头,同信以谌道别,一扯狗绳,牵着大狗跑进雨幕当中。

以谌望一眼站在车旁凝视阿拉斯加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回神的连默,笑问:“喜欢狗?”

“以前……家里养过一条……”连默收回视线,声音低回。

她借住在信以谌的公寓里,平时独来独往,甚少接触楼上楼下邻居,要不是今天恰好遇见,她都不知道原来楼下养着一条大狗。

“喜欢就养一条,反正房子空间足够它撒欢。”信以谌提议。

连默想一想,摇摇头:“雪橇犬实在不适合拘束在都市的公寓里头,我也没太多时间照顾。再说,我不能总住在你这里。”

连环碎尸案告破,试图通过威胁她达到替儿子开罪目的的凶手家属也已在接受调查,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来寻她的麻烦?是时候搬离信以谌宽敞舒适的江景公寓了。

以谌撑伞护着连默走进门厅,收了伞与她一道搭电梯上楼:“没关系,在你找到理想的住处之前,可以一直住在这儿,房子本来空着也是空着。”

“谢谢!”连默微笑。

两人回到公寓,趁连默换鞋进屋换洗的工夫,以谌将手中大伞插在门边的青花山水象腿瓶中控水,随后脱去外套搭在玄关壁橱衣帽架上,挽起袖口,自去厨房冰箱里查看存货,准备亲自下厨做晚餐。这时弟弟以诺打电话给他。

“以谌,让默默发一条进门码给我!”

“有事?”以谌关上冰箱,淡淡问。

“天大的事!”以诺语气夸张。

“知道了。”以谌挂断电话,征求从卧室换了衣服出来的连默的意见,“能不能发验证码让以诺上来?”

连默颔首,探身从放在沙发上的背包里取出手机,发送进入小区和公寓电梯的验证码至以诺手机。

没过多久,以诺穿着湿答答的风雨衣,手里拎着一提四层朱漆食盒,走进门来。他将手里的食盒往站在门口迎他的以谌怀里一推,脱下直往下滴水的风雨衣,朝门边的象腿瓶瓶口里随意塞两塞,踢掉脚上的帆布鞋,也不穿拖鞋,就直直跑进客厅里,大呼小叫地召唤连默:“连默!默默!小默默!”

真不想承认这幼稚的家伙是他弟弟,以谌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食盒,撇开头去。

“以诺。”对以诺的热情,连默回以简单的问候。

以诺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更似没有注意到兄长恨不能他即刻消失的眼神,只管朝两人勾手指:“可吃过晚饭?没吃过的话,正好一起啊!”

又语气活泼状似不经意地对连默卖弄:“本城唯一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菜色,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今晚只得请你们将就一顿。”

以谌叹气,提醒道:“你不是说有天大的事?”

“啊!对对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对默默说!”以诺一拍额头,“边吃边说吧,磨刀不误砍柴工。”

连默拿眼神询问以谌:这句话是用在这里的?

以谌摇摇头:别睬他,他小学没毕业。

以诺才不理会兄长与连默之间的眉眼官司,一手拽了兄长,一手拉住连默袖口,将两人拖往餐厅。

“去洗手!”以谌忍无可忍,一指客用卫生间。

以诺呵呵笑,将兄长和连默推往餐厅,自己一旋足跟,跑去洗手。

待他洗完手出来,以谌已经将四层食盒内的凉菜热炒、点心汤羹通通取出摆在餐桌上,又另拿干净碗筷一一摆放整齐,与连默在长餐桌一端面对面坐好,只等他落座。

以诺毫不客气地坐上上首主人位,欠身伸长手臂去夹远端的豆豉蒸雪蟹脚,嘴里不住嘀咕:“明明晓得我爱吃蟹,还把蟹放得那么远!”

以谌只当没听见他的抱怨,朝连默笑了笑:“尝尝看,喜欢的话下次带你去店里吃。”

待连默夹了雪蟹脚到自己面前的碗里,以谌才将整盏豆豉蒸雪蟹脚稍微往以诺的方向推了推:“坐好,越来越没样子!”

以诺闻言一窒,面带悲色,这还是不是亲哥?!

以谌在他开口控诉前眼风轻扫:“还不说你天大的事?”

一筷子夹走半数雪蟹腿,以诺强忍满腔悲愤,咬一条蟹腿在嘴里:“听说冯大、钱二双双这个了?”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将拇指朝下比画,“样子还极其难看?”

以谌放下筷子:“这种事不可胡说。”

连默扬睫望向据案大嚼的以诺,声音疏淡:“你怎么知道?”

以诺觉得这一眼仿若有形的风霜刀剑,刮在脸上,令人皮肤生疼,不敢造次,只嘿嘿讪笑:“我自有消息渠道。”

连默点点头,垂头继续吃饭,并不追问。

公子哥儿的圈子就那么大一点,警方处置案发现场时俱乐部内仍有不少会员,消息不可能被封锁,传开来只是时间问题。

以诺悄悄拍拍胸口,暗暗想以谌真是品味独特,放着满世界温柔体贴、娇俏可人的女郎不爱,偏偏喜欢木知木觉又冷淡犀利的连默,真是替他掬一把同情泪。

以谌却不打算轻易放弟弟蒙混过关:“还不痛快交代?”

“其实……”以诺咽下嘴里的蟹脚,“冯大昨天的派对也邀请我参加了。”

连默全副注意力由面前的咸蛋黄流沙包转移到以诺身上。

被两个人四只眼盯着,以诺忙举起一只手,指天立地发誓:“我同冯大、钱二一班人早就不大往来,他们疯起来太荒唐,何况我答应老爸老妈要认真工作,重新获得他们的信任。”

以谌轻哼:“算你识相。”

以诺抹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朝两人挤眉弄眼:“此事在朋友圈中已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内幕消息满天飞,形形色色的知情人爆着不同的猛料,看得人眼花缭乱。”

“都爆了些什么料?”连默好奇。

“我给你看!”以诺从后裤袋中摸出手机,打开社交应用,点开朋友圈,将手机递给她,“冯大、钱二交游广泛,平时振臂一呼,应者如云,想不到恨他们的人竟如此之多,啧啧!”

“全是些狐群狗党。”以谌总结,“你能和他们保持距离,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那是当然!我现在全盘接手况哥的工作室,在他去美国期间打理相关事宜,可是忙得很呢!”以诺有小小得意,话音方落,才猛然意识到不妥,往连默方向瞟去,见她全神贯注在他的朋友圈,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才轻吁一口气,对以谌眨眼睛,“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一步!手机小默默你留着慢慢看,看完交给以谌就好!”

说罢“噌”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跑到门口趿上鞋,抽出象腿瓶里以谌的大黑伞,夺门而出。

以谌看得直摇头。经过这么多事,以诺好似比以前成熟懂事,逐渐与旧日一群酒肉朋友疏远,但行动之间,仍透着那股熟悉的幼稚。

“有什么发现?”他起身绕过餐桌,来到连默身边,一手撑着桌沿,半弯着腰凑在她肩头问。

“很多有趣的理论与推测,”连默将手机交到以谌手中,“堪比推理小说。”

以谌接过弟弟那金光闪闪得让人无法直视的手机,慢慢拉动社交应用页面,看不多久,忍不住骇笑:“这么不负责任的言论,他们竟然敢随意发表,恨不能传得全世界都晓得,是不是傻?!”

有人自冯大、钱二的朋友圈截取两人日常勾肩搭背共同进出的照片数张,排列在一起,用照片讲述一个富二代的断背故事,隐晦地指称两人实为一对同性恋人,因为害怕家长反对,无法得到世人的认同,所以假作花花公子游戏红尘,用以掩盖他们的真实性取向。这也就是为什么冯大、钱二交情甚笃,一道猎艳,却始终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这位还算是客气的,另一位言之凿凿,说两人因为向家长“出柜”表明同性恋人身份遭到双方家长联手镇压,试图以断绝经济来源为手段迫使他们分手,两人不堪忍受,相约双双服毒自杀。

两条原创,无数转发、点赞、评论、回复,将朋友圈搅得血雨腥风。出来撇清与两人关系,以免被人安上“同性恋”标签的有之;蹭热度站出来证明冯大、钱二之间确实存在暧昧不清的关系的所谓朋友亦大有人在;更有曾与冯大交往过的女性痛陈钱二写支票给她,让她离开冯大,不要妄图纠缠冯大嫁入豪门……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以谌不由得捣额,忽然不敢想以诺涉嫌谋杀的那段时间,他的朋友圈里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连默听得嘴角抿了一丝冷凝,侧头想一想,指出症结所在:“社交媒体,用户所求的无非是关注度,现在有大事件发生,死者显然不可能活过来替自己申辩,对他们稍微有点儿了解,能接触到他们的朋友圈,又对死者毫无一点儿尊重的人,利用死亡蹭热度,甚至以此得利,并不稀奇。”

难得连默有谈兴,虽然话题仍离不开死亡,以谌内心却有难以言喻的开心。

“也不是全无发现。”连默微微斜身,靠近以谌,伸出纤长食指,示意他将页面下拉,然后指了指昵称为“爱美丽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的用户发布的一条最新动态。

“爱美丽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用一张年轻女郎落日余晖中的半身剪影做头像,点进个人相册,看见的大多数都是精美图片配以心灵鸡汤式的动态。只得临近中午在满朋友圈爆料与追思时刻,她静静发了一张起泡酒碰杯的图片,轻描淡写地道:死便死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

照片下面有零星几个人点赞。

以谌为连默纤细白净的手指有片刻分神,她的指甲剪得短短的,修得光洁圆润,像一片珠贝,透出淡淡的粉色。离得近了,他还能闻见她身上清清爽爽的生姜洗发水和消毒肥皂的味道,不免有些心思浮动。

“你认识她吗?”连默抬眼问。

听见连默询问,以谌收敛心神:“我同以诺的朋友圈没有太大交集,想知道什么?让以诺告诉你。”

连默看一眼以诺坐过的椅子:“请他明天往局里走一趟吧。”

以谌笑起来:“麻烦费队压一压他的气焰,免得他得意忘形。”

自接手陈况的私人调查工作室,以诺便如同两肋生风,进出行色匆匆,见到父母就撒娇耍赖,一会儿说维持工作室运行所费不赀,要求解冻银行卡;一会儿又说需要购买先进设备,哥哥可以为了追求女孩子而花巨资设立实验室,他为况哥对他的信任而花一点儿钱令工作室能有更好的发展无可厚非。

连默不明所以,认真点头答应:“好。”

以谌眼里满是温柔笑意,伸手摸摸她头顶:“辛苦你了。”

万友华戴着墨镜和口罩,穿一件有大风帽的迷彩风衣,等助理从车上下来撑开巨大黑伞,这才下车,随后三两步蹿进公司大门。守候在大楼外的娱乐记者们一拥而上,试图拍到一张清晰的照片。

万友华的经纪人伸开双臂几乎快要仰面躺在拥挤的人群身上,试图用他不到一米八却接近两百斤的体重架起一道人肉隔离栏,嘴里不住高声说:“大家不要挤,不要挤!我们万万有个重要的见面会要开,等开完会之后,一定留出时间来给各位记者老师拍照!”

“听说警方传唤万友华,是不是真的?”人群里有一个粗犷的声音问。

经纪人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义正词严地问:“听说?听谁说?大家不要轻信外界的传言,我们万万是遵纪守法的艺人!”

在经纪人一人独挡群记的时候,万友华走进公司会客室,脱掉风衣,摘掉墨镜,取下口罩,露出上着薄妆也掩饰不住的黑眼圈和烦躁神色。

一早已经等在他公司里的青空与小刘自会客室的沙发上起身,两人向他出示证件,表明来意。

万友华疲惫地伸手拧一拧眉心,暗自懊恼。

他如今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商演、代言费用动辄千万,为此他和团队一直苦心塑造他积极阳光、洁身自好的形象。可他也是人,也有欲望,又不想沾手女粉丝和充满野心的女艺人,所以才会偶尔参加冯大和钱二这两个富二代举办的派对。派对上有不少签署过保密条款的派对女郎,专门负责陪有闲有钱的客人寻欢作乐。他万万没想到,冯大和钱二忽然就在派对上离奇死亡,而他恰恰也在派对上,因此将自己牵连进命案当中。

跟在他身边的助理连忙上前给他按摩太阳穴,同时连连自责:“两位警官,对不起!对不起!昨天上午是我接的电话,当时万哥好不容易才睡着,我真的当成是诈骗骚扰电话,这才……您看,我们万哥一知道真是警方办案,把今天上午的拍摄都推迟了,就是为了能配合警方调查。”

青空与小刘对视一眼,青空负责问话,小刘负责取出录音设备,一边录音一边做书面记录。

“万先生前天晚上九点至昨日零点,是否在——”青空询问万友华案发时间是否在案发地点。

万友华并不回避他的问题:“我的确在冯鹏举办的派对现场,不过因为我有一场夜场戏要拍,所以十二点刚过我就离开派对,赶去片场了。我走的时候,冯鹏和钱一帆都还活得好好的。”

青空点点头,他的说辞与俱乐部监控录像上的时间标记相吻合。

“你离开时,派对上除了冯、钱二人,还有什么人在现场?”

万友华双手合十,抵在鼻尖上,闭上眼睛回忆片刻,随后露出一丝苦笑:“好像还有几个女模特,名字我也记不得,不过给我看照片的话,应该能认得出来。”

“我们万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剧本台词看一遍就全能记住。”助理在一旁替他做证。

“当晚的派对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青空继续问道。

万友华努力回忆片刻,耸肩:“好像钱一帆发酒疯,想叫一个服务员进来陪他喝一杯,但那个服务员恰好没来上班,钱一帆颇觉没面子,把领班叫进包房里,让她必须把人找来。这算不算不同寻常?”

青空微微蹙眉:“那后来人来了没有?”

万友华摊手:“自然是没来,领班好说歹说赔不是,还额外赠送了一轮酒水,钱一帆才作罢。”

青空对小刘点点头,小刘收起记录本和录音设备。

“万先生,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如果你再想起什么来,请与我们联系。”他留下联系方式,与小刘告辞出来。

两人因穿着便衣,走出万小生公司的办公楼,拥在门口的娱乐记者也无人注意他们。直到上了车,小刘一边拉保险带,一边回身望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厦前门,问青空:“你相信不相信他的话?”

“万友华?”青空轻嗤,“他现在急着撇清和冯、钱二人的关系,自然是把自己摘得越干净越好。他离开后监控录像显示还有数人进出过现场,基本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

“想不到看起来挺干净磊落的艺人,私底下生活如此混乱。”小刘感叹。

“谁又能保证自己毫无秘密呢?”青空发动汽车引擎,“接下来去俱乐部!”

俱乐部往日宾客如云的盛况不再,别墅区铁门紧锁,一眼望去以前泊满豪车的停车场此时空****的,车道环岛中央捧着陶罐的大理石**喷泉不再喷洒水花,在日头下干巴巴得可怜。

青空将车停在铁门前,按下对讲器,表明身份来意,数秒钟后,紧闭的铁门缓缓左右滑开放行。

一路上他缓缓道出俱乐部苦衷:“要维持这么大一个俱乐部的运营,每天开销所费不赀,这一停业整顿,我们老板手下一班百十来号员工,工资要照发,场地维护费用一点也不比营业的时候少,否则重新开业的时候,高尔夫球场、游泳池一塌糊涂,会员们要抗议的。”

青空瞟一眼看起来颇敦厚稳重的中年男人,不搭他的话茬,问:“岳经理是部队出身吧?”

岳经理笑了笑:“看出来了?当了十五年志愿兵,身体状态不如从前了,虽然舍不得,还是转业到地方上。我也没什么其他技能,这不就只能当个保安经理。”

“前晚昨晨发生的事,岳经理怎么看?”

“我当时不在场,不便评论,不过我们老板交代过,务必配合警方调查,尽早结案。”岳经理表情诚恳,语气诚挚。

接驳车停在一排白色平房跟前,岳经理向青空二人介绍:“这是我们的员工宿舍,案件发生后俱乐部立刻约束员工,当天当值的工作人员都暂时不能离开,随时等待接受警方问讯。”

青空与小刘随岳经理走入宿舍,进门处宽敞的门厅里寂寂无人,往里头走几步,一间员工休息室里传来喧闹声。

“都是年轻人,既不上班,又不让他们出去玩,憋得狠了,就聚在一起打打牌。”岳经理无奈地解释。

青空点点头:“没关系,找一间安静些的房间,请那天的几位工作人员过来吧。”

“没问题!”岳经理效率极高,先将他们请进一间小会客室,为两人送上矿泉水,随后转身出去找人。

小刘看看面前茶几上流线瓶身的幽蓝玻璃瓶装进口矿泉水,感叹:“看人家这副气派!难怪一瓶水都要卖一百块!”

青空忍笑:“不控诉奸商?”

“反正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人傻钱多的群体。”小刘耸肩。

两人闲聊的工夫,一名三十岁左右,穿白衬衫黑长裤,剪一头精致齐耳短发,十分干练的女子敲门进入小会客室。

“请坐。”青空指了指茶几对面的沙发。

女子将短发掖进耳后,落座,在回答完关于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等问题后,自陈是俱乐部案发当天当值的领班。

“我这一周上晚九点到次日早九点的夜班,所以从冯先生、钱先生到俱乐部之后直至……我都在。”

“你能把当晚冯鹏、钱一帆到达俱乐部之后发生的事,详细说一遍吗?”青空将录音器推向领班齐妙彤。

“客人和女伴你是否认识?”青空问。

“因为当时他们有不少人,我只认识其中的万先生和米先生,以及双胞胎茉莉姐妹。”齐领班略略迟疑,“虽然我们是会员制俱乐部,但是会员带什么人来,我们也无权过问。”

青空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他们一进入拜占庭套房,就叫服务员进去点酒水小吃,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不到十二点的时候,服务员忽然跑来对我说,钱先生一定要让卢蓓蓓进去陪他唱歌,不然就要到大厅里裸奔……”看起来颇精干的齐妙彤咬了咬下嘴唇,“我们俱乐部毕竟不是风月场所,也从来没有让女服务员进套房陪酒的先例,我当时就让当班的服务员先稳住钱先生,我去想办法。”

“卢蓓蓓?”小刘扬一扬做记录的手,“是发现死者的服务员吗?”

齐妙彤颔首:“是她。她当天晚上不当班,待在宿舍里。”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我请示经理,经理同我看法一致,不同意让服务员去陪酒,至少我们不能从中牵线搭桥。”

青空和小刘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家俱乐部上至经理,下到领班,倒都是明白人。

“后来呢?”

“后来我亲自去了一趟套房,就卢蓓蓓不当班无法陪唱一事向钱先生道歉,钱先生听后特别不高兴,一把推开换了薄纱在跳舞的茉莉姐妹,撕开上衣嚷着说蓓蓓不给他面子,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要说到做到,去大堂裸奔。”齐妙彤微微垂下眼帘,掩饰她的不屑,“最后还是万先生出面从中劝说,钱先生才打消裸奔的念头。为安抚钱先生的不满情绪,我特地关照吧台,下一轮的酒水全由俱乐部请。”

“冯鹏当时有什么反应?”青空觉得钱一帆大闹俱乐部要求女服务员陪唱,作为派对主人之一的冯鹏不可能毫无反应。

“冯先生一向客气,见我为难,让我不必理睬钱先生,说他喝多了发酒疯而已,让我多担待。”齐妙彤谈及冯鹏,声音里的情绪平淡很多,“之后我回办公室稍微眯了一会儿,大概有两小时吧,楼层服务员通过对讲机说二楼已经消停下来,大家都可以去休息了。”

“卢蓓蓓和钱一帆很熟吗?”青空转而问道。

齐妙彤轻嗤:“怎么会?蓓蓓七月刚刚应聘来上班,钱先生这两个月总共只来过三次,即使蓓蓓每次都恰好当班,也才几面之缘而已。小姑娘实在是可怜,哪见过这种事?吓得直哆嗦,昨天晚上就发起高烧,幸好她舍友发现得早,及时送医,这会儿正在医院里挂盐水。医生说她受惊不轻,需好好静养。唉……”

两人稍微整理手头所得信息后,传唤接下来的证人。

前后两名服务员的回忆与领班大同小异,没有太多出入。

“请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晚可发生过什么事?哪怕有一点你觉得和平时不同,也许都能帮助我们破案。”青空引导楼层服务员回忆。

年轻的圆脸姑娘眉头紧锁,表情显得十分犹豫:“要说有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地方……也不知道客人将吧台调的酒退回去要求重调,算不算?”

“为什么退回去?”小刘不解。

“大概因为齐姐没同意让蓓蓓去套房陪钱老板唱歌,钱老板心气不顺,觉得事事都不称心,一会儿嫌空调不够冷,一会儿又嫌吧台调的酒味道不够纯正,‘像马尿一样难以下咽’!” 圆脸的楼层服务员模仿钱二的口气,“等调酒师端着重新调好的酒前来赔礼道歉的时候,他还不依不饶地将调酒师骂了一通……”

“这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圆脸姑娘挠挠耳根:“大概一点钟,我当时又困又累,恨不得找个角落一坐睡上一觉,还得进拜占庭收拾钱老板打翻的酒水。看吧台的格兰特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垂着头任由钱老板骂得狗血喷头,心里挺难受的。”

最后进入小会客室接受问讯的是调酒师格兰特,他本姓戴,叫戴添荣,虽然努力融入都会,但仍改不了淡淡的乡音。他生就一张娃娃脸,理着最流行的改良莫西干头,戴一副黑框平光眼镜,同样穿白衬衫黑裤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可一报年龄,竟然已经三十二岁。

谈起案发前被死者钱一帆当众痛骂的事,他点头承认:“钱先生确实把我调的酒退回酒吧,还表示味道不纯正,难以下咽。经理当时也在,立刻吩咐我再调一杯酒,亲自送上去,向客人道歉。”

“你调的酒真那么难喝?”小刘停笔,问。

戴添荣笑了笑,露出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和两颗微尖的犬齿,使一张娃娃脸更显讨喜:“每个客人味觉口感都不相同,同样的酒,冯先生便说味道不错。我做酒保也将近十年了,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有些人发起酒疯来,确实十分难看,不还嘴由他骂几句也就过去了。”

变相证实圆脸楼层服务员的说辞。

“那之后呢?”青空开始觉得钱公子真是神憎鬼厌的人物,想让他死的人大概不是一个两个。但冯鹏呢?听起来像是脾气还不错,为什么也死了?是附带伤害,还是他才是目标?抑或真如朋友圈的传言那样,两人之间的禁断之恋不被家人所接受而齐齐赴死?

调酒师耸肩:“我回到吧台,按照钱先生要求的比例,第三次用伏特加混合杜松子酒、龙舌兰、白兰地、威士忌和白朗姆调了两杯‘明天’,由服务员送上去,这一次没有退回来。”

格兰特无奈地笑:“毕竟客人至上。”

讯问完所有当晚当班并进出过案发现场的员工,青空与小刘仍由保安经理驱车送至停车场,二人取了他们的车驶离俱乐部。青空自后视镜中看着中年男人遥遥目送他们离开的身影,觉得案件越发扑朔迷离。

连默接到青空电话时,正在等血样检测报告。

“现在可以将死亡时间精确到凌晨两点至三点。”连默取过尸检报告,比对她得出的死亡时间。

俱乐部提供的监控视频上,万友华的的确确在午夜零点刚过离开派对现场,那之后有两名俱乐部服务员和五男四女先后进出过房间。凌晨两点半,最后两个年轻女郎相伴离开,再没有人出入,直至案发,早晨前来打扫卫生的楼层服务员发现冯大、钱二的尸体。

“看起来最后离开房间的两个人有很大嫌疑。”青空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遥远。

连默来不及答复,敲门声伴随信以诺浮夸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小默默!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信二少手里提着一个颜色粉嫩的西饼礼盒,不请自入,大步流星走进连默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连默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办公桌上,将扎着粉蓝色缎带蝴蝶结的礼盒往连默跟前一递:“喏,老字号和平饭店新鲜出炉的蝴蝶酥,我可是动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令一位排队的老阿姨点头同意匀我一份。来来来,搭配牛奶咖啡,味道……”

连默取一支案头笔筒里的记号笔,默默捅一捅以诺臀侧。

以诺笑呵呵地用力拍拍她肩膀:“哎呀,小默默你还同我这么生分,我好伤心!”

嘴上说着,到底还是从办公桌上跳下来:“走!陪我一起找费队去。”

连默很想问“我可以说不吗”,人已经被以诺拉起来走出办公室。

地下一层法医实验室平素安静无声的深长走廊上,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信以诺一路走一路伸长头颈,同整层楼办公室里的人打招呼。

“安法医婚假休完了?祝你新婚快乐哟!”

“小李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是我太英俊了你怕自己无法抗拒吗?”

“乔主任今天气色真好啊哈哈哈!”

老好人乔主任在办公室里呵呵笑,朝以诺挥手:“来找小连玩啊?”

……连默忍不住拿手捂住眼睛,也许这样就可以假装看不见。

来到楼上刑侦队办公室,信以诺展颜露出一口白牙,直奔费永年办公桌前:“费队,找我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定效犬马之劳!”

费永年正在看市局下发的工资改革细则,闻言抬头望向笑容灿烂的以诺和与他同来的连默:“谁说我找你?”

以诺一愣,竖起左手拇指朝肩膀后头指了指:“以谌……”

他瞪视自己金光灿灿的手机片刻:“怎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连默颇觉无辜。

以诺一噎,接过手机,十分配合:“要我做什么?”

“可否联系到‘爱美丽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连默问他,随后向费队简单讲述在以诺朋友圈看到的内容,“大量无责任猜测转发和沉痛悼念中,她这短短十几个字和其下的数个赞,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费永年合上手边文件,放入办公桌抽屉里,伸手示意以诺把手机给他看,半晌,他将手机交还以诺:“能不能联系得上这个爱美丽?”

以诺注视“爱美丽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头像良久:“我和她……不太熟,不过我认识下面点赞的家伙。”随即又压低声音,“他们这些人,圈子里难免有些不太好说的事,贸然请她协助调查,她未必肯配合。”

“你有什么好办法?”费永年似笑非笑地问。

以诺勾勾手指:“不如我以办追思会的名义,举办一场私人聚会,邀请冯大和钱二的生前‘好友’参加。这种聚会场所,酒水免费供应,点心精致可口,音乐轻柔低回,气氛迷离恍惚,人们最易放松警惕,能听到很多不为人知的八卦。”

“你有什么要求?”

“我能有什么要求?没有没有!”以诺连连摆手,“协助警方早日破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那就麻烦信先生了,我们到时会在现场布置人手,还请信先生配合。”费永年拍板。

“哪里、哪里,不麻烦、不麻烦!”以诺嘿嘿笑,来回搓搓手打包票,只差没立正拍胸脯,“保证圆满完成费队交代的任务!”

信以诺是说干就干的脾气,自刑侦队办公室出来,拖着连默一阵风般回到地下一层法医实验室她的办公室中,毫不见外地替自己从休息室的咖啡机接了一杯清咖啡,往靠背椅上一坐,两条长腿翘在办公桌一角,捧着手机,嘴里嘀嘀咕咕:“明晚……于……路八十八号……举办追思会……请……前来参加……共饮一杯……同忆故友……”以诺满脸坏笑,手指扬起落下,“发送!”

他朝连默晃了晃手机:“我再建一个聊天群,将冯大和钱二生前要好的狐群狗党都拉进来,请他们帮忙出谋划策,一传十,十传百,追思会当天保管场面隆重又不失热闹。”

隆重又不失热闹……连默想了想那场景,不由得轻喟:“往遭丧的家去,强如往宴乐的家去,因为死是众人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有一种喜乐,歌声鼓舞我们去工作……”

以诺眨眨眼,面露茫然:“什么?”

连默挥挥手赶他离开:“没其他事就去准备追思会吧,我要工作。”

以诺只觉得她又瘦又小,满身寂寥。

冯、钱二人的追思会,在城中一处别墅内举行,酒水点心无限供应,现场有五人乐队演奏柔和哀婉的轻音乐,大屏幕上不停播放冯、钱二人的影像资料,从二人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到二人蹒跚学步、青葱岁月、海外求学……每一阶段都有他们勾肩搭背笑容灿烂的合影。时不时有人跑到大屏幕下头的小舞台上,取过话筒,回忆冯大和钱二的生平,高举酒杯,喊一声“敬他们”。

看起来,不像追思会,倒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的生日派对。

连默与以谌联袂而来,到场的时候,正有个打扮俏丽,染一头粉色长发的年轻女郎,略带着些鼻音地讲述冯鹏怎么在她时装周受前辈排挤时鼓励她、帮助她,声情并茂,引人入胜。

以谌一到,便遭人拖住不放,连默指了指吧台,示意他尽管应酬,她到那边等他。以谌无奈,只得一边寒暄,一边注视连默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往乐队对面的吧台走去。

面对吧台里琳琅满目无限量提供的酒水和酒保殷殷的笑脸询问,连默礼貌地拒绝他推荐的鸡尾酒,微笑:“一杯矿泉水,谢谢!”

在美国读书那几年,她看过太多在聚会派对上喝得烂醉、仪容尽失的醉态,也见过不少宿醉醒来后悔却已经太迟的痛苦绝望。她始终记得提醒自己在陌生环境不可饮酒。

酒保大抵见怪不怪,取出干净酒杯,自身后冰柜里铲一勺冰块,“丁零零”倒进杯中,随后开启一只绿色玻璃瓶身的矿泉水,注入水杯中,透明玻璃杯转瞬有细密气泡腾起。

连默接过酒保递过来的水杯,轻啜一口沁凉的气泡矿泉水,抿唇体会气泡在口腔里“哔剥”崩裂的奇异感受,一旁有个略带沙哑的女声轻笑,与她搭话。

“明智的选择。”

连默循声望去,看到吧台转角半隐在一株室内植物树荫中的身影。

拥有一个豆沙喉的年轻女郎缓步走出树影,朝连默举一举手中同样冒着细细气泡的水杯:“想不到竟遇到同好。”

女子缓步走近她,连默看清她剪着一头短发,化浓重的烟熏眼妆,烈焰红唇,穿一袭藏青色重磅真丝低领连衣裙,在她行走间某个不经意的角度,可以窥见低低领口内火红色的蕾丝胸衣,如同她的嘴唇般,仿佛一抹燃烧着的火焰。

女郎来到连默身侧,与她碰杯,“叮”一声脆响,引得酒保朝她们望来,随后又垂头继续擦拭酒杯。

女郎抿一口矿泉水,背对吧台,一手手肘轻轻抵在吧台上:“我是克芮丝。”

克芮丝朝小舞台方向扬扬下巴,那边正有戴眼镜的青年回忆冯鹏仗义疏财,出资帮助他创业的往事:“把姓冯的描述得仿佛圣人,你信吗?”

连默摇摇头:“我只是信以诺的客人,其实与他们不熟。”

克芮丝望着连话筒都拿不稳,手直哆嗦的眼镜青年,“咕”地笑出声来:“看他那副没骨气的样子!知道的是死了有‘提携之恩的恩人’,不知道的还当他死了亲爹呢!”

她口气里有毫不掩饰的恶意,倒让连默有些佩服。毕竟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信奉死者为大,所有善恶都随着肉体与灵魂的逝去而消散,再没人会过多追究死者生前的功过是非。死后哀荣,无非是做给活人看的。

克芮丝也不管连默接不接茬,自顾自冷笑:“信二少倒是念旧,还给这两个禽兽办追思会。其实这满堂宾客里,有几个是真正因为冯大、钱二的死而伤心难过的?!”

她染着红丝绒色指甲油的手往别墅内指了一圈:“屈指可数。”

连默并不接口,她知道克芮丝此时也并不要人同她一唱一和,她需要的是一个陌生人、一双善于倾听的耳朵,听她内心埋藏许久不吐不快的秘密。如不在今天这个场合说出来,往后再说,便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克芮丝轻哼:“一个个都刻意把他们塑造成善良正直、充满爱心的绅士形象,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揭发冯大和钱二的真面目!仗义疏财!呸!”

连默放下手中的水杯,两人身后的酒保假意专心擦玻璃杯,实则支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墙脚。

克芮丝一仰头将杯中气泡渐消的矿泉水喝得涓滴不剩,仿佛这样才能熄灭她胸中的熊熊烈火,随后回手将玻璃杯往吧台上一放,酒保赶紧替她又倒满水。她接过水杯,紧紧捏在手心里,仿似只有这样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将杯子砸向前头的大屏幕。

“就是他,女朋友被冯大和钱二下药,两个人一起将她糟蹋了,她不敢对父母说,怕两个老人家无法面对这样的丑事,只能对着男朋友哭诉。他倒好得很!的确去找那两个畜生理论去了,结果人家一人给他一百万……他哪里还管女朋友受没受到侮辱?!乐呵呵拿着两百万封口费,美其名曰创业基金。”

连默看一眼哭得情真意切的眼镜男,轻道:“这种事没有证据,不能随便乱说。”

克芮丝“哈”一声:“没有真凭实据,我会平白无故冤枉他们?说他们的名字都嫌脏了我的嘴!”

“愿闻其详。”连默做洗耳恭听状。

克芮丝却住了口,上下仔细打量扎马尾辫穿一件黑衬衫搭铁灰色吸烟裤配平底鞋的连默,半晌,她挑眉笑问:“你不是记者吧?”

连默失笑:“才想起来问我的职业,会不会有点晚?”

连默低问:“为什么早没有人揭露他们?”

“揭露?”克芮丝苦笑,“谁会信?!他们有钱有势,身边从来都不乏主动献身的女伴,哪里用得着用下三烂的手段?说出去,只会自取其辱。”

连默轻叹。即使时光逾越百年,这社会对女性也百般苛刻,哪怕受到伤害,也总有人在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责质问她们为什么不自爱?然后充满恶意猜测地低语:

“怎么不侵犯别人,偏偏侵犯她?是她自己不检点,送上门去的呀!

“穿得那么花哨暴露,不就是勾引男人的吗?

“活该!搞不好是她上门送外卖不遂,倒打一耙呢!”

那些窃窃私语能将人推向深渊。

“也许终于有人决定不再忍受。”连默望着自人群中慢慢向她所在的方向靠拢过来的以谌。

克芮丝转了转眼珠,笑容灿烂:“那么,我会祝她好运!”

说罢她放下酒杯,轻轻伸个懒腰,朝连默挥手,款步向出口走去:“看着一群人装模作样地哀悼两个人渣,真是令人作呕。”

连默注意到靠近派对出口的青空遥遥朝她颔首,微笑着将手中的水杯放在吧台上。酒保取回玻璃杯,脸上带着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然。

连默与以谌自追思会出来,回到停在别墅不远处的面包车上,取下身上的监听器,交给负责在车上监听的小刘。

“都录到了吗?”

小刘点点头:“都录到了,很清晰!”

转而向以谌道:“今晚麻烦信先生和连医生一起加班,真是辛苦你们了!这里有我继续守着,你们先回去吧。”

连默与以谌同小刘道别,两人下了车,并肩走在浦江夜凉如水的初秋里,司机驱车缓缓跟在两人身后十米处。

别墅私人车道两侧的悬铃木在路灯映照下树影婆娑摇曳,他们的身影缩短又拉长。连默注视脚下被一场秋雨打落的半黄树叶,忽然觉得手心一暖,垂眼看见她的手被以谌温暖的手握住,他身上的暖意源源不竭地传来。

“可收集到有用的信息?”他似浑然不觉身旁连默转瞬即逝的无措,温声问。

“嗯。”如克芮丝所言属实,那这两个人实在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连默顿一顿,轻喟,“牺牲自己人性中的光明,换取对他们的惩罚……”

“牺牲人性光明,堕向黑暗深渊的人,也将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以谌将连默的手握紧,“夜里冷,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次日上班,连默在午餐时从小刘那里得知青空在尾随克芮丝离开追思会后立刻追上她,向她出示证件,直言想向她了解两名死者的情况。

克芮丝神色晦暗:“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拆散过多少对夫妻情侣,但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他们追求刺激的过程中,被他们联手摧毁。她从未对他们假以辞色,一直明确拒绝两人的追求,她那么憧憬和男朋友步入婚姻的殿堂,结果他们追求不遂,竟然趁她男朋友带她参加公司聚会之机,往她饮料中下药……一起迷奸了她,过后往她身上扔几千块钱,嘻嘻哈哈说不能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