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请允许自己成为可爱的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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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夏天，小升初考试成绩出来，我考得不错。我考上的学校是市里最好的初中，但不幸的是，它是一所私立学校，得交七千块钱的入校费。那个年代，七千块钱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是，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爸就带着我去亲戚家借钱。我不会忘记，在姑妈家的院子里，隔着门，我听到几声争吵，感受到一丝叹息。临走时姑妈喊住我们，她问：“我这里还有三百块钱，你要吗？”我爸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还嘀咕着：“买新车倒挺有钱的。”那个时候，跟在父亲身后的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啊！
2
考试前，我妈曾向我承诺，如果考上重点就带我去看海。
可以说，“去看海”也是我努力学习的动力之一。我妈当然是骗我的，她不仅没有带我去看海，还剥夺了我暑假玩乐的权利，她让我去超市站店，报酬是一天一根冰棍外加五块钱。
退而求其次，想想站店也挺不错的，我幻想着，等暑假结束，我就能带着三百块钱出去玩了。
那该是多大的一笔钱啊，从没有过零花钱的我这样期待着。现实是，根本就不存在那笔钱，都是逗我的。于是，暑假结束了，我也一无所有了。
3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妈对我说，他们凑不齐那七千块钱，还说：“不如你就去三中上学吧？”我点点头，小孩子懂什么呢？有学上就好了嘛。后来我才知道，三中是我市最差的初中。它恰巧就在我们家边上，并且上这样的学校是不需要花钱的。之后的三年里，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如果结局是这样的，那我当初努力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呢？就在这自我怀疑中，我度过了自己的初中时代。三年后我以班里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刚够择校录取线。没错，这就是我们那所全市最差初中能考出的最好成绩了。我没想到的是，三年前的剧情再次上演，择校费一万块钱，谁也拿不出这些钱。
我妈说：“不如你继续上三中吧。”
我爸说：“你多考一分不就没这事了吗？”
我没有说什么，他们说得对，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努力。
对了，考上重点的学生如果选择去三中上学，不仅不收学费，学校还会倒贴一万块钱。
4
那个夏天，我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我不想长大”。那之前，我的签名是“好想长大啊”。相信我，大部分小孩子都是非常渴望长大的，而人只会在真的长大之后才会去说一句“我不想长大”。因为长大，就意味着失望。
5
上了高中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周围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叛逆期，过一阵子就好了。
谁又真的关心小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呢？我知道，我不会再好了。我觉得大人都很虚伪，嘴上说为你好，实则都是为了满足他的欲望。平时表现得很融洽，一旦涉及经济利益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不想长大，我不要做一个大人。
我开始听摇滚、听说唱，宋岳庭的Life's A Struggle是我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没错，生活总要继续，而“品尝喜怒哀乐之后，又是数不尽的troubles（麻烦）”。
我也爱上了文字，不想做大人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比如《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他觉得大人假模假式、虚伪，他只想躺在纽约公园的椅子上想想湖里的鸭子怎么样了。
再比如太宰治，他只想跳河。
我当时觉得这才是纯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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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妈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别人叛逆，但是成绩好啊，你叛逆，为什么成绩也不好了。呵呵，到头来，最在意的也只是成绩啊。
我脱口而出：“那么关心成绩，当初为什么不送我上重点呢？”
看得出来，我妈很伤心，但我却不以为意。
没错，我就要这样，因为我不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大人。
我还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位和我差不多的男生，谈到家庭他咬牙切齿，谈到大人他满脸不屑。
人要为理想而活着，他说。
老师问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了。
但是我很欣赏他，我觉得我遇到了知己。
我们一起逃课，一起考试交白卷，不知天高地厚，不去想将来、以后。中二的年纪，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
那个男生，父亲出轨，母亲再嫁，没人管他。
上高二的时候，他那消失多年的混混儿父亲突然出现，说希望儿子能上个好大学。
像不像渣男回头，嘘寒问暖？“我看他就是害怕以后没人给他养老！”男孩决绝地说，就像在描述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后来，他果然没有如父亲所愿考上大学。
7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和那个男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毕业那年。
我们相遇在老家的一家酒店内，他变得很胖、油腻。
他在给几个中年人敬酒，一口一个张总喝、王总请，那形象与我们刚认识时相去甚远。
我问他过会儿干吗，他说去“大富豪”，那是我们当地一家娱乐中心。
“你变了。”我在微信上这么跟他说。
“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他回复道。
这句话我太熟悉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台词，高中时我们一起看的。
再后来，听闻他打架斗殴被抓，关于他更多的传闻出现了，包括这个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唯利是图、损人利己、无比贪婪。
想到再次相遇那天，他说，人长大了就得那个样子，改变的契机是他早早进入社会，早早见识到了社会的残酷、成年人的虚伪，他还对我说：“怎么办呢？我也就这样了。”
突然觉得，他和他的混混儿父亲也没什么区别了。
突然觉得，我们以前做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8
我们总是容易被我们讨厌的人定义。
我们总是容易为伤害我们的人埋单。
我讨厌我的父母，所以我声称不想长大。
但成年人远不止一种，成年人不全是虚伪的、自私的。
我的自暴自弃，伤害的恰恰是我自己。
那个男孩讨厌他的父亲，所以他违背父亲的意愿，不好好高考。
而后，他讨厌社会上那些成年人。
我知道，他一定是讨厌的，只不过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少年见识了世间的残酷，便决绝地与过去决裂，否定过去的自己，拥抱油腻，仿佛这样，他就自洽了，他就成熟了。
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不世故的成年人是不是？
我们不过是都选择了那条让自己舒服，同时姿态又好看的路。
9
生日那天，友人送我一句话：请成为更厉害的大人和更可爱的小孩。
我切切实实被这句话打动了。
这世界上多的是自以为成熟实则油腻的人，或者自以为纯粹实则愚蠢的人。
人类总是把成年人特质和小孩子性格做个对立，仿佛非此即彼，就像成熟的人不会在深夜哭泣，而不负责任的巨婴往往觉得自己代表着纯粹。
成熟和纯粹并不是对立的，最重要的是在成熟的外表下还拥有一颗纯真的心灵。
这并不难做到，不过两点，学会为自己负责，并且，永远相信美好。
10
生日那天我还收到一个包裹，是我妈给我的。
里面有几万块钱，她详细列出了那些钱的明细，包括我打工赚的钱，我每年的压岁钱，以及我上三中时学校给的一万块钱。
想到姜文说过，他一直和母亲搞不好关系，他觉得母亲不爱他，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话说。
他母亲去世两年前，突然提出见他并且给了他一个很大的红包，里面装着他母亲的积蓄，都快把信封撑破了。
原来是母亲看他那几年没有电影作品面世，便担心儿子会不会缺钱。
心情复杂。
对了，我妈还给我发了条短信，她说：“那些年家里很困难，我们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短信是半夜发的，现在谁还用短信啊？隔了一个月我才看到。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蠢啊。
希望你可以成为更厉害的大人和更可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