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普通以下”的爱情故事
1
我和老胡第一次见面是在情人节。
一般来说,一所理工科大学如果在地理位置上毗邻一所文科院校,该校的男生每年就会积极谋划大量的跨校联谊活动。大学那年的情人节“单身狗”联谊,我是理工院校派出的唯一女生代表,老胡是文科院校唯一的男生代表。当时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二月的联谊活动竟然是爬山。女生们一个个爬得花容失色,而理工科直男们已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
当时北京下了一场雪,这场联谊活动的**部分是男女生组队坐缆车下山。我和老胡都属于“孤儿型人格”,爬到山上时发现人都下去了,只剩我们俩了。为了省钱,我们同坐一辆缆车。
我至今无法忘记,一百多米的高空,零下七摄氏度的空气,一望无际的石景山风光,还有冻得像两只虾球的我俩。在这辆“高冷”的缆车上,“高冷”的我和“高冷”的老胡互相不说话。我二十岁的情人节,就这样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白脸在缆车上度过。在封闭的二人空间里,气氛有些暧昧,但我们谁都没有和对方搭讪。
下车之后,我跟他一路并排往山下走。寒风凛冽,我们的羽绒服时不时地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摩擦。老胡忽然低头看我,我抬头看他,四目对视,我满脸通红,恰似一朵油菜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然后老胡转过头去,一阵恶心。
之后老胡的脸色惨白。
我内心一惊,难道我已经丑到男人看了都要吐的程度了吗?
老胡蹲着问我:“有纸吗?我恐高。”
2
后来我就和老胡在一起了。
老胡是个老实人,我们两个的学校相距一站地铁,但我们平时很少见面,电话也不打。我知道他是文科生,向往的爱情应该是才子佳人,飞鸽传书。
有时候老胡会深夜给我写邮件,问我最近在忙什么。
我说:“写作业。”
老胡说:“这么晚了写什么作业?我帮你弄呗。”
我说:“正好在研究有关斑马鱼消化器官突变体的课题,你帮我查查资料?”
老胡说:“晚安。”
我们在学术的道路上注定没有交集。
我们的第二个情人节,老胡说带我去南锣鼓巷玩。
老胡一带我出去玩,我就替他操心,因为我知道他兜里没几个钱。
老胡家里条件不好,平时兼职打工,有时候还要往家里寄钱。在宿舍楼下买个煎饼都中气不足,缺乏自信。如果哪天扬眉吐气加了三根火腿肠、两根鸡柳,不是因为他那天食欲好,而是因为他那天终于有钱能奢侈地吃一顿了。老胡跟我说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在肯德基光吃鸡翅能吃到饱。
说这话的时候,老胡的眼睛里有光。
校门口那家黄焖鸡米饭的老板娘,一见我们就如临大敌,白眼能翻到天上去。因为我们经常两人点一小份黄焖鸡,我负责吃肉,老胡负责吃汤泡饭,一碗汤泡五碗饭。后来这家店没撑到我们大学毕业就倒闭了。
跟老胡出去逛街的时候,我从来不会表现出对任何事物的热爱。老胡在北京逛了几次商场之后,就再也不去看货柜里的标价了,我也不看。我们拒绝被物欲荼毒,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同时也什么都买不起。
我和老胡在南锣鼓巷逛来逛去,老胡不禁发问:“为什么全国的游客都要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来,吃自己家乡的小吃?那些跑到北京来吃臭豆腐和酸辣粉的长沙人和重庆人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们饿着肚子,牵着手,在胡同里慢悠悠地走着,觉得我们超然物外,不染凡尘。老胡指着四合院里晾衣服的大婶,说:“以后咱们就过这种普通人的生活,斯是陋室,惟吾独馨,养花种草,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我说:“你看看那牌子上写的什么?”
老胡说:“房屋出售,价格……天哪,四千万?”
我说:“是四个亿。”
老胡沉默了,那一年的情人节之后,老胡往图书馆跑的次数也变多了。
3
毕业那年情人节,我和老胡去北戴河看海。
从沙滩回来的时候,我们满腿是泥,附近找不到水龙头。老胡说让我等一会儿,然后他一溜烟儿跑了。回来的时候拎着一瓶矿泉水,蹲下来为我冲脚。
老胡平时从来舍不得喝饮料,也从来不买矿泉水。每次都拎着保温瓶回宿舍,在图书馆打一瓶开水,因为图书馆的开水不要钱。
我急了,说:“矿泉水拿来洗脚?家里有矿了啊?”
老胡一脸认真地说:“会有的。”
我有点感动。想到毕业之后前途未卜,不知道跟老胡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有些惶恐。但握着老胡的空矿泉水瓶,我心里又一阵踏实。我想,两个人真心相爱,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呢?这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呢?这瓶里面不就装着一片海吗?
4
工作后第一个情人节,我决定给老胡一个惊喜,偷偷买了从北京到上海的火车票。上车之前,我给老胡打了个电话。
我说:“今天一个人在家?”
老胡说:“还能有谁,你又不在我边上,你呢?”
我说:“我还能去哪儿啊?反正我又见不到你。”
沉默了五秒钟之后,老胡突然灵光一现,在电话那头大吼一声,说:“我的姑奶奶,你快退票!”
我说:“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车站?我不退,我要见你!”
老胡说:“我的老天爷!我在北京!我在北京!”
结婚后第二个情人节,我和老胡已经在老家定居了。我经营一家花店,老胡创业做培训机构,我们在老城区租房,天台上种满了各种植物,下了班老胡回家洗衣做饭,我在阳台上浇水。
我们就这样熬过来了,其中经历的波折不必赘述,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情人节晚上,我们的餐桌上有蜡烛,阳台上晾着衣服,天气有些清冷,空气里是洗衣粉的味道。我说:“老公,咱们终于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老胡一脸感慨,说:“是啊,以前都是普通以下。”
我说:“以后就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了。”
话音刚落,老胡的小白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抱住我的肩膀,问:“你再说一遍?”
我说:“咱们家价值四亿的南池子四合院后继有人了。”
老胡试图紧紧地抱着我,又怕抱得太紧,最后握着我的手哭了。
以往这种重要场合,老胡都是哭着哭着就笑了,他总是乐天派,这一次,老胡笑着笑着就哭了。
5
2019年的情人节,我特意把儿子送到婆婆那里去了,想跟老胡过一个清静的情人节。
结果老胡加班,九点还在办公室忙活,定好的看电影泡汤了。老胡打电话跟我道歉,我说行了行了,你忙吧。挂了电话,老胡没有拨过来。
这七年过来,老胡的变化我看在眼里,比如发际线向上不可逆转地移动着……
六年前我可能认为爱情是老胡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现在我会认为,爱情的本质从来都不是索取,而是付出。这个道理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的。
我和老胡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一次情人节,由于我正儿八经地爱着他,他正儿八经地爱着我,我们不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仪式感而闹矛盾,甚至很少争吵。因为我们时时刻刻都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爱。
凭什么情人节只能男生送花呢?想到这里我就不平衡了,我一个开花店的,情人节还能有什么惊喜?满大街小情侣手里的玫瑰花都是在我这里纳过税的,想到这里,我从货架顶上捧了一束最大的玫瑰,骑着电动车去公司找老胡。
我想,等一下也要给他一个惊喜,站在楼下跟他表白,告诉他每天都是情人节,最后还要送他一束我亲手扎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