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海浪在下面拍打着凌乱的石堆,发出哗哗的响声,从遥远的土耳其吹来的干燥海风抚摩着保尔的脸庞。海港沿岸有一道钢筋水泥防波堤,呈不规则的弧形,抵御着海浪,蜿蜒绵亘的山峦连着大海。极目远眺,城郊那些白色的小房子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山坡上,如同玩具房子一般。

城外那座古老的公园清幽幽、静悄悄。秋风吹下的枯黄枫叶缓缓地飘落在蔓草丛生的荒芜小径上。

一位波斯老马车夫把保尔从城内拉到这儿来,他扶着这古怪的乘客下了车,不禁奇怪地说道:

“到这儿来干啥呀?姑娘没有,剧院没有,光有一些豺狼,你孤单单一个人……要在这儿干吗?真是不明白!还是拉着你回去吧,先生同志!”

保尔付了车钱,那老头儿也就走了。

公园里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保尔在岸边找了条凳子坐下,让那已经不太炎热的阳光照着自己的脸庞。

保尔特地跑到这幽静的地方,为的是好好想想面临的生活现实,想想他又该怎么办。该对人生进行总结,该做出抉择了!

保尔第二次来访使屈查姆家的冲突更尖锐化了。老头子听说保尔要来,暴跳如雷,在家里吵翻了天。领着母女抗争的自然是保尔。老头子突然遭到了老婆和女儿们的强烈反抗,感到非常意外。从保尔这次来到的第一天起,一家人就开始分开过,母女三人和老头子互相敌对,彼此仇视。通往老头子那边去的门给钉上了,一间小厢房租给了保尔。房钱先预付给了老头子。不久,他们倒相安无事了。因为女儿们一分出去,老头子倒可以不再负担她们的生活费了。

出于外交上的考虑,阿尔宾娜还和老头子住在一起。老头子从来不到年轻人那一边去,他不愿碰到那个可恨的外人。可是一到院子里,他就像火车头一样地喘着粗气,表示他是这家的当家主人。

老头子在到合作社做事之前,会两种手艺——鞋匠和木匠。现在他把板棚改成作坊,一有空还干这两个行当,弄点儿零花钱。为了气走他的“房客”,他把他的工作台挪到保尔房子的窗下,使劲地弄家什,拼命地敲钉子。老头子很开心,他知道这样一来就可以妨碍保尔看书。他时常低声对自己说:

“你就等着瞧吧,我迟早得把你轰走……”

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艘轮船冒出的黑烟如同乌云在大海上空弥漫。一群海鸥尖声叫着飞向大海。

保尔双手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他的一生,从童年到最近,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闪现。这二十四年究竟过得是好还是不好?保尔在头脑里一年又一年地回想着,像一位铁面无私的法官,逐年加以审查,结果他非常满意:他这短暂的一生过得还不算坏。他也犯过不少错误,其原因或是由于愚蠢,或是由于年轻,然而大半还是由于自己的无知。然而他一生中主要的是,在火热斗争的日子里他没有睡大觉;在争夺政权的严酷搏斗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在那革命的红旗上也有他的几滴鲜血。

他在全部精力耗尽以前没有离开过队伍。现在,他被病魔击倒,不能坚守前沿阵地,他只剩下一条路——进后方医院。他还记得华沙城郊的激战,一颗子弹击中了一名战士,他掉下马,倒在地上。同志们急忙包扎好他的伤,把他交给救护人员,便马不停蹄地冲上前去追击敌人。骑兵队伍并未因丧失一名战士而停止前进。在为伟大的事业进行的斗争中就得像这样,而且也应当这样。不错,也有例外。他就看见过坐在拉机枪车上的无腿机枪手,这是敌人最害怕的一些人。他们的机枪给敌人送去死亡和毁灭。各团队为他们感到骄傲:他们个个枪法准确,人人斗志如钢。不过,这样的战士毕竟太少了!

现在,他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永远没有归队的希望,他该怎么办?他逼迫伊琳娜·巴扎诺娃说出了他未来更可怕的厄运。怎么办?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使他如同面临无底的深渊。

一个人已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进行战斗的能力,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在现在,在凄惨的将来,他怎样才能不辜负生活?用什么来充实生活?活着只是为了吃喝,为了呼吸空气吗?看着同志们在斗争中冲锋陷阵,自己只做一个无所作为的旁观者吗?能甘心成为革命队伍的累赘吗?该不该报销这已背叛了自己的肉体呢?朝心口开一枪——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过去会很好地生活,现在也应会及时地结束生命。谁会谴责一个不愿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战士呢?

保尔的手伸进了口袋,摸着那光滑的勃朗宁手枪,手指习惯地紧紧握住枪柄。他慢慢地掏出了手枪,大声对自己说:

“谁能想到你会有今天的下场?”

枪口轻蔑地直视着保尔的眼睛。他把手枪放在了膝上,狠命地骂了起来。

“老兄,你是个纸糊的英雄!每个傻瓜都会随时结果自己!这是摆脱困境最容易,也是最怯懦的办法。活着太艰难——就开枪自杀!你有没有试试去战胜艰难?你是不是已尽了全力来挣脱这生活的铁环?难道你已把在诺沃格勒—沃伦斯基战斗中一天冲锋了十七次、终于排除万难攻克了该城的战绩给忘掉了?快把手枪藏起来,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过这种念头!即使生活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也要设法活下去,要使你的生命有益于人类!”

保尔站起身来走到了大路上。一个赶四轮马车到城里去的山里人顺便把他送到了城里。保尔在一个十字街口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着本市党组织在杰米扬·别德内依俱乐部召开党员大会的通知。这天,保尔直到深夜才回去。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在那次积极分子会议上的发言竟是最后一次在大会上讲话。

塔雅还没有睡。她忐忑不安,因为保尔出去了那么久。他出了什么事?他到哪儿去了?塔雅看出保尔往日总是炯炯有神的眼里今天却流露出一种痛苦、冷漠的表情。保尔口中很少谈到自己,但塔雅感觉到保尔心里正经受着某种不幸。

塔雅母亲房里的钟敲了两下,这时她听见栅栏门咯吱响的声音。她即刻披上短上衣跑去开门。列莉亚正在她房间里熟睡,喃喃地说着梦话。

塔雅看见保尔,高兴起来。等他一走进门廊,就低声对他说:

“我正为你着急呢!”

保尔也低声回答道:

“塔雅,亲爱的,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事的。怎么,列莉亚睡了?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想睡。我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你。我们到你的房里去吧,别吵醒列莉亚。”

塔雅犹豫了一下。这怎么行?在深更半夜和他交谈?要是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样想呢?她不能对保尔这样说,他会难过的。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呢?她心里这样想着,却已经把保尔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坐在漆黑的房里,互相离得很近,塔雅可以感觉到保尔的呼吸。保尔压低声音说:

“塔雅,是这么回事,生活变幻莫测,有时变得连我也感到很迷惘。这些日子我的心情非常坏。我不知道今后在世上该怎样生活下去。我有生以来还从未像这些日子感到生活如此黯淡。今天我召开了一次我个人的‘政治局会议’,通过了一项极为重要的决议案。我给你说这些,你可别吃惊。”

保尔便把这几个月来的全部心思以及在郊外公园里心中所想的许许多多事情都告诉了塔雅。

“我的情况就是如此。我想说最重要的了。你们的家庭纠纷刚刚开始。你应当设法离开这儿,到空气新鲜的地方去,尽量离这个窝儿远一点,开始新的生活。我既已卷入这场斗争,那么,就要干到底。你我的个人生活现在都很乏味,我决心给它放一把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愿意做我的伴侣、我的妻子吗?”

塔雅神情激动地听着,忽然被保尔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因为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保尔接着又说:

“我不是要你今天就答复我,塔雅。这事你得好好想一想。是的,像我这样没献一点求婚的殷勤,没说一句甜言蜜语,就冷不丁地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你当然会感到不知所措。那些花言巧语有什么用呢?这儿是我的手,小姑娘,你瞧,在这儿……要是你相信我,那么,你是永远不会受骗的。我有许多你所需要的东西,同样,你也有许多东西是我所需要的。我心已定:我们的结合定要叫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我一定要做到这一点,否则我就是个自由市场上的骗子,就一钱不值。在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之前,我们绝不能破坏这个结合,一旦你长大成一个真正的人,你就可以自主,不受任何义务的约束。谁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彻底的废人。你记住,到了那时我绝不会拖累你。”

保尔停了一下,然后又用一种温和而又亲切的声音继续说:

“此刻,我把我的友谊和爱情献给你。”

保尔一直握着塔雅的手,而且是那样的镇定,就像塔雅已经同意了他的求婚。

“你不会抛弃我吗?”

“塔雅,发誓没用,看我的行动!你要相信——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背叛朋友的……但愿别人也不会背叛我。”他苦楚地结束了他的话。

“我今天对你什么也不能说,”塔雅说,“这太出人意料。”

保尔站了起来。

“睡吧,塔雅,天快亮了。”

保尔回到自己房里,衣服也没脱就躺到了**。他的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在保尔房间靠近窗台的桌子上放着一堆由党委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摞报纸和几个记满笔记的本子。房间里有一张床、两把椅子。在通往塔雅房间的那扇门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插着许多小黑旗和小红旗。当地党委会答应,党委会资料室的书可供保尔借阅,他们还答应请城内最大的港口图书馆馆长辅导他学习。很快他就从资料室借来大批书籍。列莉亚看见保尔成天又念又记,从天刚亮一直到深夜,只在吃饭时停一小会儿,觉得非常惊奇。保尔和姐妹俩总在列莉亚房里度过傍晚,这时保尔总是把读过的东西讲给她们听。

常常早都过了半夜,老头子走到院子里,总是看见他家这位讨厌的房客窗子里透出明亮的灯光。他轻轻地踮起脚跟走到窗前,从窗缝向里看——保尔正在那里埋头读书。

“人家都睡了,这间屋子的灯光总是通宵亮着。他在房里大模大样地走来走去,就像这里的当家人一样。而且两个毛丫头也开始跟我顶嘴了。”老头子怏怏不快地想着,又走开了。

八年来保尔头一次有这么多闲工夫,而且还不承担任何职务。他像一个刚迷上书的学生一样如饥似渴地读书,甚至一天一夜读十八个小时。假如不是塔雅仿佛无意间说了下面的几句话,真不知道他的健康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我已经把我的衣柜挪走了,通我房间的门已经可以打开了。要是你有什么事情找我谈,可以直接进来,用不着经过列莉亚的房间了。”

保尔的脸上现出了光彩,塔雅给了他一个喜悦的微笑——他们就这样结合了。

老头子半夜里再也看不见厢房里的灯光了,母亲也开始看出塔雅眼里难以掩饰的快乐。塔雅的眼睛虽然因爱情之火而显得明亮,但眼的四周有明显的黑圈——这是不眠之夜留下的痕迹。小屋里常常可以听到吉他的乐声和塔雅的歌声了。

这个获得新生的女人也常常感到苦恼,她感到他们的爱情好像是偷来的。只要听到点儿沙沙声她就吓得哆嗦,总觉得好像是母亲的脚步声。还有一点也使她忐忑不安,要是有人问她,为什么现在每天夜里要把房门闩上,那她该怎样回答呢?保尔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温柔地安慰她说:

“你怕什么?要分析起来,你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安心睡吧,我们的生活别人无权过问。”

塔雅把脸紧贴着保尔的胸口,双手搂着她的爱人,安心地入睡了。保尔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生怕惊醒她的美梦。他对这个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他的少女,心中充满无限的柔情。

最先知道塔雅眼睛为什么闪着喜悦亮光的是她的姐姐,从那天起她们姐妹之间投下了疏远的阴影。不久她母亲也知道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猜到了。她提防起来。她没有料到保尔·柯察金会这样做。有一天,她对列莉亚说:

“塔雅和保尔不般配。这事会有什么结果呢?”

她心乱如麻,可她不敢和保尔谈起这件事。

城里的青年开始来拜访保尔了,小房间里有时人挤得满满的。一群蜜蜂似的嗡嗡声常常传到老头子的耳朵里。大家齐声合唱:

我们的大海荒凉空旷,

日日夜夜波浪喧嚷……

有时大家唱保尔所喜爱的歌曲:

茫茫的世界被泪水染遍……

这是工人党员积极分子学习小组在聚会,这个小组是在保尔写信要求参加宣传工作后党委交给保尔负责的。他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

现在保尔的双手又握住舵轮,虽几经波折,却又驾起生活的航船驶向新的目的地。这是保尔企望通过自己的刻苦学习、通过文学实现重返战斗队伍的梦想。

但生活总给他设置一个又一个新的障碍。这些障碍的出现使他惶恐不安。他心想,这些障碍对他要到达新的目的地会有多大的影响?

突然,那个升大学受挫的乔治·屈查姆带着新媳妇从莫斯科回来了。

他住在那在沙皇时代当过律师的岳父家里,却常常回家来刮他母亲的钱。

乔治一回来,家庭关系更加恶化了。他不假思索地就站在他爸爸那一边,而且还同蓄意反对苏维埃政权的岳父一家沆瀣一气,玩弄起阴谋诡计,千方百计要把保尔从家里撵出去,使塔雅和保尔断绝关系。

乔治回家两星期之后,列莉亚在临近的一个区里找到了工作,她就带着母亲和儿子住到工作单位去了。保尔和塔雅也搬到了离家很远的一座海滨小城。

阿尔焦姆很少接到他弟弟的来信,但是,每逢他在市苏维埃里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灰色的信封和上面有棱有角的字体时,他总要失去平静,翻看厚厚的来信。此刻,当他撕开信封时,他满怀深情地想道:

“唉,保夫鲁沙,我的保尔弟弟。要是咱们俩能住得近些该多好啊!小伙子,你的建议和主意对于我太有用了。”

保尔在信中写道:

阿尔焦姆:

我给你谈谈我的近况。我想,除你之外,我是不会在信中向任何人谈这些的。你了解我,你能理解我信上写的每一句话。在为健康而斗争的这个战场上,生活在不断地逼迫着我。

我遭受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在一次打击之后,我好容易快要爬起来,但另一次打击,比上一次更无情的打击又接踵而来。最可怕的是我已经无力去抵抗了。起初,我的左胳膊不听使唤。这本来已经够痛苦的了,可是,接着我的两条腿也不能动弹了。本来我就只能勉强行走(只限于室内),现在要下床走到桌边也都是十分艰难的事了。但这一切恐怕还不算完。明天将会怎么样?我都不敢去想!

我再也不能离开屋子了,只能从窗户看到大海的一隅。一个人既有不听使唤、背叛自己的肉体,又有布尔什维克的雄心和壮志,他渴望劳动,羡慕你们,向往全线冲锋陷阵的大军,企盼奔赴那排山倒海、钢铁巨流般向前冲击的地方——世界上还有哪一种悲剧比我这悲剧更悲惨呢?

但是,我仍然相信我能归队,相信在勇猛奋进的队伍中也有我的一把刺刀。我不能不相信,我没权利不这样相信。十年来,党和团教给了我战胜困难的艺术,我们领袖的话也像是对我说的:“世上没有布尔什维克不能攻克的堡垒。”

现在我的生活就是学习。书,书,除此之外还是书。阿尔焦姆,我已经读了许多书。我读了所有主要的古典文学作品,又念完了共产主义函授大学一年级的课程,而且考试合格。每天晚上,我和党的青年小组在一起学习。我通过这些同志与党组织的实际工作保持联系。我还有亲爱的塔雅,是的,还有她的爱以及她那妻子的亲情和温存。我很高兴地看到她的成长和她的进步,我们非常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我们的经济来源简单明了:我三十二卢布的抚恤金和塔雅的工资。她正沿着我指的路逐步迈入党的行列。以前她曾做过女用人,现在是餐厅里洗盘碟的女工(这个小镇上没有工厂)。

前天,塔雅得意地把她第一次当上妇女部代表的证件拿给我看。这证件对于她绝不是一张普通的硬纸片。我看到一个新人在她身上诞生,我要尽我的力量帮助她。总有一天,一个大的工厂、一个工人的集体会使这个新人完全成熟。我们住在这小城里,她只有这唯一可以行得通的路可走。

塔雅的母亲来过两次。她母亲自觉不自觉地把塔雅往后拉,她想把她拉到那种狭隘、与世隔绝、琐琐碎碎的个人生活中去。我曾努力说服她母亲,劝她不要再把她自己过去的生活阴影投到她女儿前进的道路上。我的一切努力全都是白费。她母亲迟早会成为她新生道路上的一大障碍,和她母亲的斗争定会无法避免。

握手。

你的弟弟 保尔

老玛采斯特的第五疗养院坐落在悬崖上开辟出来的一块平地上,这是座三层的石砌建筑物。四周森林环抱,下山的路弯弯曲曲。房间的窗户都开着,阵阵微风把山下硫黄矿泉的气味吹送上来。保尔现在一人住着一个房间。明天有新的同志来,那时他就有同伴了。窗外传来脚步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有几个人在窗外谈话。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粗重的男低音呢?他苦苦思索,忽然回忆起那虽然藏在记忆深处但还未完全忘掉的名字:“因诺肯季·巴甫洛维奇·列捷涅夫。就是他,绝对不是别人。”保尔坚信不疑,就高声喊了起来。不一会儿列捷涅夫已坐在保尔的身边,快活地拉着他的手说:

“啊,你还活着?说说看,有什么使我高兴的事?唉,怎么,当真想害大病呀?我可不赞成。你可得向我学习。医生们也都预言我得病休,可是我却故意和他们作对,这不是挺下来了!”说到这里,列捷涅夫和善地笑了起来。

保尔在这个谈笑中觉察出一种看不见的同情和一种苦涩的忧虑。

他们兴奋地畅谈了两个小时。列捷涅夫告诉了保尔一些莫斯科的消息。从列捷涅夫那里保尔第一次知道了党的一些重要决议——农业集体化、农村改革等。保尔如饥似渴地不放过每一个字。

“我原以为你在你的家乡乌克兰的什么地方干什么事呢,哪知道你是这样的不幸!不过没有关系,过去我的情形比你还糟,我曾经一直卧床不起,可现在,你看我不是挺精神的吗?要知道,我们绝不能冷眼旁观地生活。这样不行!我有时有这样的错误念头:该休息休息,哪怕喘喘气也好。年岁不饶人呀!现在每天工作十到十二小时竟感到吃不消了。可是,只要这样一想,再检查检查工作,看能不能卸掉一部分责任,结果每次总是这样——单单为了能够卸掉一部分责任,你就得钉在那儿办移交,光这个每天就别想在十二点以前回家休息了。机器开得越快,轮子也就转得越欢。而现在我们前进的速度日渐加快,因此,像我们这些老头子就不得不像年轻时一样加劲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