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利西岑气得要发疯了,愤愤地啐了一口,用极其轻视的态度骂道:

“草包!”

一九二三年,德国革命的枪炮声传到了别列兹托夫地区。汉堡街垒战相互炮击的声音使边境上的人们感到忐忑不安。大家都在关切地阅读着报纸。十月革命的风暴在西方也刮了起来。想加入红军当志愿兵的申请书雪片似的飞进了区共青团。保尔竭力说服各共青团支部派出的代表,向他们说明苏联执行的对外政策是和平的政策,苏联不打算与任何邻国作战。但是说服工作没有多大效果。每逢星期天,各支部的共青团员就到别列兹托夫镇,在过去神甫的大花园里集合,举行全区团员大会。有一天中午,波都别茨共青团支部的全体团员仿效军队,排成队列到了区党委所在地的大院里。保尔从窗口看见了他们,便走到阳台上。在格里沙的带领下,十一名青年脚穿长筒靴,背着鼓鼓囊囊的口袋,整齐地站在门口。

保尔大吃一惊,问道:“格里沙,这是怎么回事?”

但格里沙没有回答,只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进屋里去了。当莉达、拉兹瓦里欣和另两个共青团员走进来之后,格里沙就关上了门,严肃地皱起他那淡黄色的眉毛,说道:

“同志们,我在进行一次战斗考验。今天,我向支部的团员们宣布,区里发来一份电报,不用说是绝密的,电报说我国向德国资产阶级宣战,而且马上还要和波兰资产阶级开战。莫斯科已发出命令:动员所有共青团员上前线,要是谁害怕,只要写个声明就可以留在家里。我命令他们对打仗一事要严格保密,让他们每人自备一个大面包和一块腌肉,没有腌肉的就带些大葱或葱头,一个小时后在村外秘密集合。先开到区里,再由区里开到专区,在那里领武器。我的命令可真管用,他们向我问这问那。我对他们说:‘别废话,照我说的办。谁要不去,就写个声明,因为这次行动是自愿的。’接着大家就分头准备。我很担心,生怕一个人也不来。要真的这样,我只好解散支部,到别的地方去工作。我坐在村外等。不久,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了。他们中间有的脸上有泪痕,但尽量不让别人看见。十个人都来了,一个临阵脱逃的也没有。你们瞧,我们波都别茨支部是好样的!”他得意地用拳头捶着胸脯,兴高采烈地结束了他的话。

当莉达生气地训斥他这一举动的时候,他睁大眼睛看着莉达,感到莫名其妙:

“你对我说了些什么呀?这可是个最好的考验呀!这样就可以把每个人都认识得清清楚楚。为了更神气些,我还想把他们带领到专区去呢。可是小伙子们都有点累了,现在只好让他们回去。不过,柯察金同志,你一定得给他们讲讲话。要不然,那怎么向他们交代呢?不讲话不大好。你就告诉他们,动员令已撤销,而对他们的勇敢精神表示敬意,感到荣耀。”

保尔很少到专区所在地去,因为去一次得耽误好几天时间,而本职工作需要他每天留在区里。可是拉兹瓦里欣一有机会就往城里跑。他每次总是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武装起来,蓄意把自己比作库柏(6)小说里的主人公,兴味盎然地去旅行。他一走进森林,总喜欢向乌鸦或是机灵的松鼠开枪射击,或拦住那些只身行路的人,装作地道的检查人员盘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快到城跟前时,他就自己“解除武装”,把步枪塞到干草堆里,把手枪藏在衣袋里,像平时一样穿着,走进专区共青团委员会。

“唔,你们别列兹托夫有什么新闻?”费多托夫问道。

专区团委书记费多托夫的房间里总是挤满了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找他谈话。在这种环境里工作,要能同时听四个人说话,又得给第五个人回答问题,还得动手写东西才行。费多托夫还很年轻,可他是一九一九年入党的。只有在动**的年代,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才有可能入党。

拉兹瓦里欣对费多托夫的问题漫不经心地答道:

“新闻多得说不完。一天从早忙到晚,处处得去堵漏洞。要知道,在那样一个毫无基础的地方,什么工作都得做。现在我们又建立了两个新支部。你们叫我来有什么事?”说着,他就大模大样地坐到椅子上。

经济部主任克里姆斯基将视线从一大堆公文上挪开,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我们是请柯察金来,并没有叫你。”

拉兹瓦里欣吐出一股浓烈的烟气,然后说:

“柯察金不愿意来,受苦受累的事都落到我的头上……有些书记可舒服啦,什么事都不干,净拿像我这样的人当驴来使唤。柯察金一到边境去就是两三个星期不回来,全部工作都得由我承担。”

拉兹瓦里欣直言不讳地要人明白,只有他才是区团委最合适的书记人选。

“我总有点讨厌这家伙。”当拉兹瓦里欣离开时,费多托夫直率地向专区团委会的同事们说。

拉兹瓦里欣的鬼把戏无意中被戳穿了。有一次利西岑到费多托夫那里去取信——每一个到专区里来的人,回去时都要代别人捎信——费多托夫与利西岑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交谈,于是拉兹瓦里欣的鬼把戏便暴露无遗了。

“不过你还是把柯察金派来让大家见见面,我们都还不认识他哩。”利西岑临走时费多托夫说道。

“好吧,但是得先说好,可别打主意把他从我们那里调走。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他走的。”利西岑认真地说道。

这一年,边境上十月革命节的庆祝活动空前热闹。保尔·柯察金被选为边境各村十月革命节庆祝委员会的主席。在庆祝大会之后,由邻近三个村到波都别茨来参加大会的五千男女排成长达半公里的游行队伍,由乐队和军训大队为前导,举着鲜艳的红旗,从波都别茨向边境线浩浩****前进。队伍组织严密,秩序井然,沿着国境界标游行,朝着波苏两国一分为二的乡村开去。波兰人从来没有在国境上见过这种景象。营长加弗里洛夫和保尔·柯察金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随后是乐队,接着是旗手和歌声不断的游行队伍。农村青年男女穿着节日的盛装,成年人神情严肃,老年人满脸露出胜利的豪情,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空中**漾。一股人流向肉眼所及的远方拥去,这洪流的堤岸就是国界,没有一只脚踏过边界线,没有一只脚越出苏联的国土。保尔让这股洪流从身边流过。

队伍中响起了《共青团之歌》:

从西伯利亚大森林

到不列颠海滨,

最强大的力量

是我们的红军。

接着是女声合唱:

嗨——

在那山岗上,

妇女们收割忙……

苏维埃哨兵们以欢喜的微笑迎接游行队伍,波兰士兵都流露出惊慌和羞愧的神情。虽然这次国境上的游行曾正式通告了波兰指挥部,可是仍然引起了波兰的惊恐不安。波兰战地宪兵巡逻队骑着战马窜来窜去,哨兵的人数比平常多了四倍,此外在洼地里还埋伏着后备队,以防不测。游行队伍始终走在苏方边境上,人声欢快,歌声飞扬。

小丘上站着一个波兰哨兵。游行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他旁边走过。当进行曲一响起来时,他立即卸下肩上的步枪,枪托靠着左脚,向大队敬了个军礼。保尔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哨兵用波兰语低声喊:

“公社万岁!”

看到哨兵的眼睛,保尔就知道,是他喊出这句话的。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哨兵。

这是一个朋友!在这位波兰士兵的外套里面跳着的是一颗同情游行群众的心。保尔用波兰语轻声回敬他说:

“同志,向您致敬!”

那个哨兵落到了后面,他目送着游行队伍远去,始终保持敬礼的姿势。已走了好远,保尔还好几次回过头去看那小小的黑色身影。保尔又看到了一个波兰兵,他留着灰色小胡子,在饰着镍边的帽遮下面露出一对呆滞的、无精打采的眼睛。保尔依然为他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感动不已,于是像自言自语似的首先用波兰语说道:

“您好,同志!”

保尔没有听见回答。

加弗里洛夫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显然他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你的希望太高了。”他对保尔说,“在边境上有普通士兵,也有巡逻的宪兵。你没有注意到他的袖章吗?他是个宪兵。”

游行队伍的排头已经走下山丘,到了被边境线一分为二的村庄。苏联这半边正准备隆重欢迎游行队伍。村民们都集合在那座跨越界河的小桥附近,青年男女则夹道欢迎。波兰那边的房顶和木棚顶上都挤满了人,他们入神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还有许多农民站在门口或篱笆旁。当游行队伍走到夹道欢迎的青年们中间时,乐队奏起了《国际歌》。接着小伙子们和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个自己搭成的、饰着青枝绿叶的讲台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发表讲话的还有保尔。他用乌克兰语演讲。他的每句话都飘过边境线,传进河对岸的那些波兰人的耳朵里。波兰当局为避免这些演说打动边民的心,便派一队骑马的宪兵,用皮鞭驱赶他们回屋里去,同时还朝屋顶开了几枪。

街上变得空无一人,屋顶上的青年们也给子弹吓走了。所有这些从苏方河岸这边看得一清二楚。大伙儿皱起了眉头。有一个牧羊的老头儿被青年们拥到讲台上,他满腔愤怒地大声喊道:

“孩子们,你们瞧!他们过去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现如今在我们村里再也看不到掌权的人用鞭子抽我们庄稼人了。消灭了大地主,也毁掉了抽打我们脊梁骨的鞭子。孩子们,要牢牢掌好权。我是个糟老头子,不会说话,想跟你们说的话倒是有很多。在沙皇那阵子,我们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看到那边的人如今还是那样,我这心里不好受啊……”他朝河那边挥动他那瘦小的拳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只有小孩和老人才会像他那样哭泣。

格里沙在老人之后走上讲台发言。加弗里洛夫一面听着他那愤怒的演说,一面勒转马头看看波方那边是否有人记录格里沙的讲话。但对面已人去岸空,甚至连桥头值班的哨兵也都撤走了。

“看来,这一次他们是不会向外交人民委员会提抗议照会的。”加弗里洛夫开玩笑地说道。

十一月底,一个秋天的雨夜,匪首安东纽克连同他的“七人帮”终于了结了他们血腥的罪恶行径。这伙嗜血成性的恶魔到梅丹·维拉参加一个移民暴发户的婚礼,赫罗林斯克的党团员们出其不意地当场将匪首擒获。

妇女们在闲聊中把来参加婚礼的那些客人的消息泄露了出来。全体十二名党团员紧急集合,各人带上自己手头有的武器,驾着马车赶到梅丹·维拉庄园,同时又派出一个通讯员飞快地骑马驰向别列兹托夫去报信。通讯员在谢马加村遇到了费多托夫小分队,于是这一分队的人马也不失时机地飞奔而来。这时赫罗林斯克的党团员们已经包围了庄园,和安东纽克匪帮交上火了。安东纽克和几个匪徒躲在一间厢房里,只要一有人露头就开枪。他们拼命想突围,但赫罗林斯克的党团员们的火力又把他们赶了回去,还击毙了其中的一个。安东纽克已经身陷困境多次,以往他每次都幸免毙命——手榴弹和黑夜是他得以逃命的两大法宝。这次他本来还可能得以逃脱,因为赫罗林斯克的党团员中有两人在交火中牺牲。可是费多托夫小分队及时赶到了。安东纽克看出这回他可真是插翅难逃了。夜里,他们仍然从厢房的窗户进行反击,直到天亮安东纽克才被抓住,其余几人个个拒降。在这次歼灭匪徒的斗争中牺牲了四个人的生命,其中三人是赫罗林斯克的共青团员。

保尔的军训大队奉命举行地方部队的秋季演习。他们要在一天之内冒着瓢泼大雨开到四十公里以外一个师的宿营地,清早出发,深夜到达。大队长古谢夫和政委保尔以马代步,他们率领的八百个即将应征入伍的青年一走到军营就动弹不了,立刻躺下睡觉。民兵师司令部把召集他们这一大队的命令下达得太迟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开始演习。他们这一大队刚到就要接受检阅,全队在操场上集合待命。过了一会儿,几个骑马的人从师部奔驰而来。保尔的军训大队的全体民兵领到了军服和枪支,面貌焕然一新。大队长古谢夫和保尔为了训练他们大队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所以对队员们充满信心。当正式检阅已经结束,全体队员表现出了良好的操练素质和变换队形的本领。这时一个面孔漂亮但皮肤松弛的指挥员严厉地责问保尔:

“你为什么骑马?我们军训部队的大队长和政委在演习时不许骑马。我命令你把马送到马厩,徒步参加演习。”

保尔清楚,如果不骑马就难以参加演习——他那双腿连步行一公里也办不到。可是他怎样向这个身上佩着武装带、气势汹汹、穿着考究的人说明呢?保尔仅仅这样答道:

“我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

“为什么?”

保尔明白他不便于用别的理由来解释拒绝步行演习,因此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两条腿都肿了,不能连续一周跑步和行走。同志,我还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呢。”

“我是你们团的参谋长,此其一;其二,我再一次命令你下马。如果你是个残疾,这可不能怪我,要知道你现在是在军队里服役。”

保尔觉得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他猛拽马缰,但古谢夫那强有力的手阻止了保尔。有好几分钟自我克制和被人羞辱的感觉在他内心里交织着。但保尔·柯察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红军战士,可以凭一时的冲动由这个部队跑到另一个部队。他现在是一个大队的政委,而且这个大队的全体队员就站在自己的后面,他的举动关系着遵守军纪的榜样问题。毕竟他并不是为这个浅薄的人而训练他的部队的。保尔双脚离开了马镫,跳下马来,强忍着关节的剧痛,向部队的右翼方向走去。

几天来天气格外晴朗。演习就要结束了。第五天,他们到了最后的目的地舍佩托夫卡周围。别列兹托夫大队奉命由克里明托维奇村去攻取车站。

保尔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他把通往车站的途径都告诉了古谢夫。全大队分为两个支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大迂回,包围了“敌军”,并在“乌拉”(7)的喊声中出其不意地冲入了车站。根据评判员的评定,这一仗“打”得非常成功。车站已被别列兹托夫大队占领了,而防守车站的大队被假定损失了一半的兵力,撤退到了森林里。

保尔负责指挥一个支队。他和第三中队的队长及政治指导员正站在大街的中央布置兵力。就在这时,一个红军战士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政委同志,大队长问你,机枪手是否把守着铁路各道口?评判委员马上就要到了。”

保尔和指挥员们走向一个道口。团部的领导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祝贺古谢夫这次指挥“作战”成功。战败大队的代表们面带愧疚地站在那儿,也没有打算分辩。古谢夫说:

“那不是我的功劳,柯察金同志是本地人,这次‘作战’行动是他指挥的。”

团参谋长骑马走到保尔跟前,讥讽地说:

“同志,你那双腿跑得挺不错嘛!显然你骑马只不过想出出风头吧?”他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保尔的表情使他没敢说下去。

当参谋长离开的时候,保尔悄悄地问古谢夫: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古谢夫拍拍他的肩膀说:

“算了吧,别理这个奸诈的家伙。他的名字叫丘扎宁,革命前好像是个尉官。”

保尔那一天好几次竭力回想他在什么地方听见过这个名字,但是他就是想不起来。

演习结束了。保尔的军训大队获得好评,凯旋别列兹托夫。累得精疲力竭的保尔留在家里和母亲住了两天。他把马拴在阿尔焦姆家里。两天来他每天都要睡十二个小时,第三天才到机务段去看阿尔焦姆。在这里,在煤烟熏黑的厂房里散发着一股亲切的气味,他贪婪地嗅着那含有煤烟的空气。这种气味强烈地吸引着保尔,他从童年起就闻惯了这种气味,他在这种空气里成长,对它怀有深深的好感。他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见火车头的叫声了,就像阔别了浩瀚的碧蓝大海的水手又重回海上一样,激动不已。出身司炉和电工的保尔一见到这亲切而习惯了的环境便不能自已,他久久不能控制这种感情。他和他的哥哥谈得不多,他注意到阿尔焦姆的额头上又添了一条皱纹。阿尔焦姆正在一个移动式的熔铁炉旁干活儿。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看得出,他的生活很艰难。虽然哥哥没有诉苦,但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他们俩在一起干了一两个小时的活儿就分手了。在岔道口保尔勒住马,久久地呆望着车站,然后他扬起皮鞭抽了一下黑马,以最快的速度沿林间大道驰去。

林中的路现在很安全了。大小匪帮已经全都被布尔什维克肃清了,匪徒们的巢穴也付之一炬,因此周围各村的生活更加安宁。

当天中午,保尔的马奔到了别列兹托夫,莉达在区委的台阶上高兴地迎接保尔:

“你到底回来了,你不在时我们可真寂寞死了。”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搂住保尔的肩膀,跟他一道走进屋里。

“拉兹瓦里欣在哪儿?”保尔一边脱大衣,一边问道。

莉达有点不乐意地答道:

“不知道。啊,想起来了!他早上说他要到学校去代你上政治课。他说,这是他分内的事,不是柯察金的事。”

这个消息使保尔深感不快,他一向就讨厌拉兹瓦里欣。

“这个家伙又想到学校里去打什么主意呢?”保尔不满地想道。

“得了,让他去好了。你说说,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你到格鲁舍夫卡去过吗?那里青年的情况怎么样?”

保尔坐在沙发上揉他那困乏的双腿。莉达把了解到的一切都告诉给他。

“前天,”莉达说,“拉基琴娜被吸收为预备党员,这可大大地加强了我们波都别茨支部的力量。拉基琴娜是个顶好的姑娘,我十分喜欢她。你瞧,教师们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完全倒向咱们一边了。”

在利西岑的房子里时常围着大桌子坐到深夜的有三个人:利西岑、保尔和新任区党委书记雷奇科夫。

通往卧室的门是关着的,利西岑的女儿和妻子已在里面的房间里睡着了,而他们三人还在那里低着头研读一本不是很厚的书。利西岑只有夜里才能抽出时间读书。每当保尔巡视了附近各村到利西岑家来参加学习时,常常感到狼狈,因为那两人已远远地学到前面去了。

有一天,从波都别茨传来了坏消息:格里沙·霍罗沃奇科在夜里被人暗杀了。保尔一听到这消息,忘掉了双腿的疼痛,几分钟内便跑到了马厩。他用疯狂的速度装好马鞍,用皮鞭猛抽马肚,向国境奔驰而去。

在村苏维埃那宽敞的木屋里,格里沙躺在一张桌子上,周围摆着绿色树枝,身上盖着苏联的红色国旗。在领导人到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进去。一个边境红军战士和一个共青团员站在门口守卫。保尔走了进去,掀开了红旗。

格里沙躺在那里,头歪向一边,脸色蜡白,双眼圆睁,可以看出他临终前的痛苦表情。他的后脑勺被锐利的凶器击碎了,此刻在头下面垫着些枞树的绿枝。

是谁的罪恶的手举向了这个青年?是谁杀害了这个寡妇的独生子?这位可怜的母亲在战争中失去了从前在磨坊主那里做苦工、后来参加了村贫农会的丈夫,现在又失去了爱子。凶手是谁?

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这位可怜的老人立刻昏倒在地。此刻邻居们正看护着不省人事的老母亲,而她的爱子心里埋藏着致死的秘密,默默地躺在木屋里。

格里沙的死使全村人深感悲愤。这个年轻的共青团员的带头人和贫苦农民的保护人比起仇恨他的敌人来有非常多的朋友。

拉基琴娜为格里沙的死悲痛欲绝,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恸哭不止。当保尔去看她时,她连头也不抬起来。保尔心情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低声地问道:

“拉基琴娜,你看下这毒手的是谁?”

“还能有谁?准是磨坊老板那一伙人干的!”她说,“因为卡这伙走私犯的脖子的就是格里沙。”

两村的人都来参加格里沙的葬礼,保尔带领他的军训大队全体战士、共青团全体团员前来和自己的同志诀别。加弗里洛夫把一个连的二百五十名边防战士排列在村苏维埃前面的广场上。在悲壮的哀歌声中,他们抬出覆盖着红旗的棺木,把它放在广场上。在这里,在内战时期人们埋葬布尔什维克和游击队员的坟墓旁边,掘好了一个安葬格里沙的墓穴。

格里沙的鲜血使得那些他曾为其幸福而出生入死的人更紧密地团结起来。贫雇农及青年们都宣誓要竭尽全力支持团支部。每个致悼词的人都义愤填膺,要求迅速将凶手缉拿归案,带到这个广场上,带到这坟墓前当众审判,使人们认清敌人的真面目,处死凶手。

接着放响了三次排枪,又在那新堆起的坟墓上铺了常青树枝。当天晚上选出了新的书记——拉基琴娜。同时,国家保安部边境站告知保尔:他们已发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

一个星期后,第二届区苏维埃代表大会在别列兹托夫剧院里开幕了。利西岑非常严肃、庄重地开始做报告:

“同志们,我可以高兴地向本届大会报告,过去一年里我们大家努力工作,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我们牢牢地巩固了本区的苏维埃政权,彻底、干净地肃清了所有的匪帮,严厉打击了走私活动。农村贫农组织健全壮大了,共青团组织扩大到十倍,党的组织也大大发展了。最近富农在波都别茨暗中杀害了格里沙同志,这个惨案已经破获,凶手是磨坊老板和他的女婿,他们都已被逮捕归案,近些天就要由省法院的巡回法庭进行审理。许多村的代表向大会主席团提出议案,要求大会通过一项决议:判处恐怖分子、匪徒以极刑……”

立刻呼喊声震撼了会场:

“同意!处死苏维埃政权的敌人!”

莉达在侧门口出现了,她在向保尔招手。

在走廊上,莉达把一封盖着“急件”字样的公函交给保尔,他当即拆开了。

别列兹托夫共青团区委会。抄送区党委会。

省委常委会决定调动柯察金同志,拟派该同志担负重要的共青团工作。

保尔告别了别列兹托夫,在该区他工作了整整一年。区党委会在保尔行前的一次会议上讨论了如下两个问题:第一,批准保尔·柯察金同志为正式党员;第二,免去他的区共青团书记职务,通过了他一年来的业绩鉴定。

利西岑和莉达紧紧地握着保尔的手,亲切地和他拥抱。当保尔骑马由院子走向大街时,十支手枪齐放,向保尔致敬、送行。

(1) 斯捷潘·拉辛 (?—1671) ,1667年至1671年俄国农民起义的领袖。

(2) 布加乔夫 (1742—1775) ,1773年至1775年俄国最大一次农民起义的领袖。

(3) 科利亚:利西岑的名字尼古拉的爱称。

(4) 夏洛克·福尔摩斯: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 (1859—1930) 的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

(5) 路易·布斯纳 (1847—1910) ,法国作家,著有多部冒险小说及历史小说。

(6) 库柏 (1789—1851) ,美国作家,著有多部描写美国印第安人与外来欧洲人斗争的有名小说。

(7) 乌拉:冲锋时的呐喊,或高兴、胜利时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