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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早上本来准备睡个懒觉,但酷热的天气让泰子睡不下去,她干脆起床来到起居室。

今天太阳仍然火辣辣地照射着。正午过后,炎热到达了顶峰。沥青路面都要被晒化了,道路反射着热气,炙烤着人们。学校还好,校园里有繁茂的洋槐树。校园很宽敞,通风也好。不过,往返学校的路上,想想也是够热的。

今天有风,稍微凉快了些。泰子准备带着狗去附近散步。泰子住的住宅区远离繁华的商业街,住户并不多,所以并不感到酷热。她的狗是一条大个头的秋田犬,它慢慢地散着步。狗的力气很大,一旦它快跑起来,她很难拉住狗绳。

太阳已经很高了。她散步的路线是固定的,从家门口走向高台,绕过更安静的住宅区,一圈下来,大概有一千米。

今天她还是这么走。

她走上通向高台的坡道。两边的住宅区都竖着长长的围墙,能看见里面茂密的绿化带,繁茂的树木把影子投向坡道上。

爬过高台,她拐进第二条街。这一带都是大中型的宅邸,不过树木依然很多。

泰子对这边的景色很满意。这一带少有人来,每家每户似乎都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这里的人似乎也很少出门,都待在家里,对看街景没什么兴趣。

泰子最讨厌站在门口盯着来往行人看的人。偶尔有车辆经过,也大部分是这里住户的车。

狗拉着泰子走,于是泰子可以轻松愉快地悠闲漫步。

有户人家竖着白色木栅栏。这家的绿树很茂密,白色的栅栏看起来很洋气。

泰子瞟了一眼,发现这户人家的玄关前面靠里处停着一辆白色车牌的车。

那是一辆大型进口车,车体是漂亮的蓝色,很清新的色调,似乎连强烈的太阳光都会被消融。后窗拉上了白纱窗。

泰子看到这辆车时觉得似曾相识。但她记不起在哪里看到过这辆车了。不过,她确实好像见过这辆车。

狗有些着急,伸直了脖子,泰子赶忙拉住它。散步的时候,有时停下来,有时放慢脚步,都是正常的。

泰子走过车旁边。她禁不住向车内窥望,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车里空无一人。车身上,细长的克莱斯勒的标牌字样闪闪发光。

她打量着这户人家。这户人家不算大,看起来精致紧凑。

同样的白色栅栏一直延伸到玄关,玄关到大路是由四方石块铺成的石子路。房子已经不新了,白色栅栏看起来有些突兀。但从崭新的白色栅栏来看,应该是现在的主人按照自己的趣味新装的。

泰子走过去,又回头看了看这辆车。

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她不记得这块白色车牌。

狗在前面拉着泰子走。走过高台,一边是小学,一边是大宅院,接下来是一段下坡路。她快到家了。

泰子放下心来,手里的狗绳也松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

这辆车就是她四五天前从学校回来时在电车站看见的那辆。当时那车停在电车站的安全地带旁边。而盐川正站在那里等电车。蓝色车轻快地轰鸣着,超过了她。当时盐川和车里的人有过简短的交谈,她摇了摇头,于是那辆车再次开动离开。对,就是那辆车,她见过。

这辆车怎么会停在这儿呢?她好奇心大起。车上坐的人似乎和盐川有什么关系,而且是很亲近的关系。当时,盐川一脸不高兴,拒绝上车。

泰子一到家,马上问自己母亲,知不知道山坡上围着白色栅栏的那家人。

“那家啊。”

看来母亲知道那家人。不过,她侧着头说:“那家确实换主人了。不过,好像就住了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和一个用人。”

“是吗?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

泰子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妈妈,肚子饿了,开饭吧。”

盐川信子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今天是周日,她准备一整天在家查资料。

上个周日,她去了浅野助教家,助教给了她很多鼓励,资料也是助教建议她收集的。

她打开凉快又明亮的北边窗户,让风吹进来。地板按她的喜好,选择了樱木材质。这间西式房间大约有八个铺席大小,墙上的书架一直耸立到天花板,摆满了书籍,书籍之间摆着装饰的人偶。

信子在读原著。这是热情的助教帮她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出来的,还有其他参考书。她一边读原著一边做着笔记。她的脾气是要做研究就要全面彻底。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夏天的太阳还是明亮异常。这一带都很安静,所以家里更显得静悄悄。女佣在后面干活,不时会传来响声。

这片宅地是信子的丈夫的亡父留下来的。整片宅地大概有五百坪(1),丈夫拿了九十坪用来建宅子。丈夫的亡父本来留下了一个旧宅子,但丈夫推倒了旧宅,按自己的喜好建起了新宅。宅子里的房间大部分是西式房间,只有几间和式房间。信子的丈夫是东都互济银行的常务兼总务部部长,刚刚三十五岁。

丈夫年纪轻轻,既是常务又兼任总务部部长,是因为丈夫的亡父对银行的创建有功。当时银行还叫作东都无尽株式会社,盐川弘道振兴了公司,互济银行成立后,他还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行长。

弘治担任现在的职位已经五年了,虽是银行里的二代,但处事颇有手腕,众人无不赞赏。

今天弘治不在家。昨天,也就是周六下午,他说要去川奈打高尔夫球,就出去了。不过,他在外面过夜也是常事。以前,他还会找出各种理由,这一年来,他总是一声不吭就出去过夜,回来也不做解释。

自从信子知道那件事后,他反而坦坦****,变得毫无愧疚了。

信子感到有些疲倦,望向窗外。池水反射着炫目的光。这个西洋风格的池塘也是照丈夫的喜好建的,一面有花坛,一面有草坪,草坪一头是网球场式的铁丝网围栏。这时有两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走过铁丝网的那头。对面是别人家的大宅子,里面绿树成荫。强烈的日照似乎开始减弱了一些。

玄关处铃声响了,有访客来了,应该不是找自己的。丈夫今天回不回来,还不一定。

“太太,井野川先生来了。”

年轻的女佣青木澄子来传达。井野川是丈夫的司机。

“是吗。”

信子搁下铅笔,走到走廊。

司机井野川站在玄关处宽敞的门廊里,他的开襟衬衫间隙里露出黝黑的胸脯。井野川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脱下帽子,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一只手抱着高尔夫球具,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包袱。

“太太。”井野川鞠躬致意,“常务先生叫我把这些送回来。”

井野川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台阶一角。

“是吗,多谢。”

信子没有问丈夫在哪里。

“还有,”司机说话吞吞吐吐起来,“常务先生让我把西服带去。”

“哦,要哪件?”

“说是前几天做好的浅绿色西服。”

“知道了。你等一下。”

“好的。”

信子走上二楼。丈夫宽敞的书房旁边就是专门放他物件的储藏室,衣橱也在里面,两个衣橱里比较新的那个收着丈夫的新西服。

信子从衣架上取下浅绿色的西服,折叠好,用井野川带来的包袱布重新包起来。井野川拿回来的是运动衫、裤子和鞋子。不知丈夫为什么叫他回来取西服。

她把洗衣房刚送回来的白衬衫和最近丈夫常戴的领结也包了进去。又想到丈夫爱出汗,把他的内衣也放了进去,虽然丈夫并未指定。

她不知道丈夫会在哪里换内衣和西服。不过,对此她并不关心。

“辛苦你了。”

她把包裹递给井野川,他郑重其事地接过包裹,又偷偷瞥了一眼信子,恭敬地鞠了一躬。在那个瞬间,司机的眼睛里闪烁着对信子深深同情的目光。

(1) 坪是日本的面积单位。1坪约等于3.3057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