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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母亲照着儿子的吩咐买回了水果、点心,还特地去店里让人磨好了咖啡。

“真难得。”母亲对忠夫说,“你还是第一次对客人这么上心啊。”

天气还是很热,不过今天没有那么闷,家里还算舒服。

“是一位学习很认真的太太,人家有自己的家庭。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吧。”

忠夫这样对母亲解释。

在母亲看来,忠夫一直在期待着这位客人。他性格含蓄,态度上看不出来,但似乎心中充满了欢喜。

跟昨天泰子来时的态度完全不同。虽然他后来在楼下吃着泰子带来的冰激凌,谈起授课的事时,被泰子的活泼情绪影响,忠夫看上去也很高兴。但是,母亲看得很清楚,儿子那时是强打精神的。

母亲还注意到,今天的客人和泰子是同学,她们应该互相认识,但忠夫在泰子面前完全没有提到她今天要来的事。

客人说是下午一点到。母亲整理了一下窗帘,换了桌布,替儿子操着心。

据忠夫说,来参加学校授课的学生身份各种各样,有年轻人,也有年过四十的人。还有学生从北海道和九州赶来,在学校学习四十天。

“午休的时候就有那种感觉。”忠夫曾经说,“广播里有留言的时候,会叫青森县的某位女士,或鹿儿岛县的某位男士,听了觉得很奇妙。”

“来参加授课的人,什么职业的最多?”

母亲问。

“还是当学校老师的最多。有小学、初中的老师,还有高中的老师。他们还是想拿到大学毕业证,这样教学生的时候也有底气。他们学得很认真,和一般学生气势都不一样。”

每年夏天,忠夫都要为了这些学生去学校。是主任、教授邀请他去的,他自己也并不以此为苦。

因为了解这些,母亲觉得今天要来的女客人可能也是某所学校的老师。像泰子那样的女学生恐怕是少数。

“不是。”

忠夫回答。

“为什么这些人要上函授呢?”

“很常见。”忠夫说,“有些学校老师是想取得资格证书,也有些人就是为了学点东西。泰子不也是吗?”

“不过,当了太太,还来学习,看来很喜欢学问啊。”

“不,这样的人很多的,还有其他太太呢……还有些人来上课就像来练琴呢。”

忠夫这样回答母亲,同时也对盐川信子为何对学习如此认真产生了疑问。仅仅解释为她有上进心对吗?

忠夫总觉得,她这么认真学习,应该是有别的原因。他并没有什么怀疑的根据,不过,盐川身上有一团迷雾,让人充满想象。

忠夫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眼睛总在不知不觉地搜寻盐川信子的身影,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去她的教室讲课前,忠夫会有一种紧张感。

盐川说要向他请教论文的事,忠夫也很积极地与她接近。不过,他并没有忘记盐川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了。尽管如此,他仍想接近她。

学生到助教家来讨论论文,这种事并不少见。不过,今天下午要来的盐川信子,忠夫并没有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学生。

他曾经告诉信子,毕业论文不能写成通俗入门书,而是要在有限的篇幅内向深处挖掘。盐川信子挑选的论文题目,就受到了他的影响。忠夫并没有对此具体指导,是盐川信子自己选了题目后,来跟他商量的。他觉得题目的选择也能显示出她的聪慧。

忠夫上了二楼的书房。在书房里,越过邻居家的树,能看到一条小路。前面大路上的屋檐都暴晒在烈日下。头上一朵云都没有。只有远处的天边,白云像火焰一样聚集。

忠夫看见小路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他的胸口一阵躁动。

玄关的门铃响了,门铃声刺激着他的耳朵。

母亲去应门时,忠夫不自觉地抽出一支烟。

在母亲看来,来访的客人和儿子说的一样。

她的言谈举止,都高雅得超出了母亲的想象。儿子也曾告诉母亲,来的是正经人家的太太,果然气派不同凡响。除此之外,她身上并没有家庭妇女的气息。她美丽却不张扬,不会引起同性反感。忠夫的母亲看到盐川信子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她的魅力,那是一种含蓄的知性美。

母亲把客人领到了客厅。

母亲上二楼告诉儿子客人来了。儿子显得异乎寻常的兴奋。

“来了。”

“是吗?”

桌子上放着四五本参考书。

以前也有学生来访,找忠夫商量事情。儿子一般都是听对方倾诉,但并不会动用参考书。他本来就不擅长待人接物,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客人带了花来。”

母亲说。

儿子下楼梯时的脚步声很响。

母亲准备了咖啡,微微感到一丝不安。

母亲走进客厅,只见忠夫正对着女客人侃侃而谈。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热情。桌上的参考书朝向客人摊开着。

盐川信子坐在忠夫正对面,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母亲走了进来,忠夫站起身。

“这是我的母亲。”

他介绍了母亲。

“刚才真不好意思。”

盐川信子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忠夫母亲低头致意,她的微笑很动人。不光是长得美,她的表情也很温柔。

两人寒暄了一番,母亲走出客厅。关门的时候,她看见两人都马上坐回椅子,准备继续刚才的谈话。

母亲上过咖啡之后就再也没去打扰他们。她把访客带来的花束解开,插进花瓶。信子带来的是白百合和红波斯菊,插在花瓶里显得娇艳饱满。

原本有些单调的室内,因为这束花似乎焕然一新,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鲜活起来。

母亲又送去了茶和点心。

这次,忠夫从椅子里探出身来,跟盐川信子说着话。

“多谢照顾,真是麻烦您了。”

盐川信子笑容明媚地跟母亲打招呼,她的声音清澈柔美。

母亲再次回到起居室,看着丰满的花束,不知为何,有些放不下心。

她隐约感到,忠夫对泰子冷淡,说不定原因就是这位访客,不安油然而生。母亲想起来,忠夫对泰子变得冷淡,正是从这次的授课开始。以前他对泰子也是淡淡的,但不像现在这么冷漠。

母亲眼前似乎总浮现出客厅里那两人,她自己也想说服自己这是胡思乱想。

母亲不安的情绪无法打消。

四十多分钟后,母亲拿来了水果。这次,是女客人在问忠夫问题。放下果盘的时候,母亲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笔记本上,笔记本上写满了字。

盐川信子再次礼貌地对母亲表示感谢。

忠夫的侧脸上有前所未有的开朗。他的眼睛似乎在开心地微笑。

又过了四十分钟,忠夫呼叫母亲。

“客人要回去了。”

母亲赶紧走到客厅。

“承蒙照顾,能得到老师的细心指导。”

盐川信子浮现出惯有的亲切微笑。

“请下次再来玩。”母亲说。

“妨碍老师了,真不好意思。”

“盐川小姐说,”忠夫在旁边对母亲说,“到写完论文为止,会经常过来的。”

“是吗?”母亲看着盐川,“请别客气。”

“多谢您了。”

盐川信子也微笑着低下头。

忠夫说自己要出去散步,顺便送客人出去。两人一起走出玄关,母亲回到起居室。

花吸收了花瓶里的水,看起来更加娇艳了。

早点和泰子说定吧,母亲心想。母亲总是一心祈祷儿子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