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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森奈伊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尽管这是许多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她也不像丈夫那样乐天知命、随遇而安。她有着鲜活、热烈而敏锐的情感,对生命中美好的事物会坦然地欣赏、大声地赞美,对讨厌的事物则会奋起反抗。她生性不会矫饰,就像婴儿不会使诈。迄今为止,她的反抗始终是光明正大、毫不遮掩的。人们常说阿森奈伊斯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意思其实就是她现在还不明白。就算她哪天真想通了,那也绝不是通过苦苦钻研、细细分析、对行为背后的动机刨根问底。她只会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就像鸟儿学会歌唱,花儿学会争奇斗艳、吐露芬芳。

她父母曾——合情合理地——希望她婚后能变得沉稳,这正是阿森奈伊斯所欠缺的。他们认为婚姻是塑造一个女人最完美、最有力的手段;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对婚姻的力量深信不疑。

“就算婚姻改变不了阿森奈伊斯,”米榭先生突然激动地嚷道,“起码咱们也不用再忍受她了,我对她已经失去耐心了!你一向意志不坚定,从来拗不过她,”——他对妻子说——“我又那么忙,没工夫管教她;而且咱们但凡管出点成效,也都让蒙特科林那浑小子——哎,总之卡佐绝对是不二人选!要让阿森奈伊斯乖乖听话,就得找这种稳重的人。他办事老练,意志又坚定,准能把她管得服服帖帖。”

可如今,他们的希望都落了空,阿森奈伊斯出现在他们面前,前所未有地激动,宣称她决不、决不、决不继续当卡佐的妻子。那她总得有个理由啊!米榭夫人悲叹道。可她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卡佐既没吼过她,也没骂过她,既没亏待她,也不像那些不称职的丈夫那样劣迹斑斑。他从没忽视或冷落过她。实际上,卡佐最大的罪过就是深爱着她,而这份爱,阿森奈伊斯不愿违心地接受。她说婚姻就是个陷阱,专门捕捉那种毫不设防、没有戒心的姑娘。她不知数落了母亲多少次,怪她背叛了自己,出卖了自己。

听妻子讲完阿森奈伊斯离开时的情景,米榭笑道:“我就说嘛,卡佐是不二人选。”

第二天早上,阿森奈伊斯依然在等卡佐破口大骂或大闹一场,但他显然根本没往那儿想。她心里窝火,不满他竟认为她的顺从是理所应当。的确,她还没起床他就已经巡过田地、过了河又回来了,没准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但这也不是他不发火的理由啊,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让他罪加一等。不过早餐时,他倒是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你那个哥哥,那个蒙特科林,真让人受不了。”

“蒙特科林?你凭什么说他!(7)”

阿森奈伊斯穿一件白色晨衣,与丈夫相对而坐。没错,她又像往常一样拉长着脸——这表情很多丈夫都在妻子脸上见过——但这张臭脸丝毫无损她的青春与美貌。她没什么胃口,只是拨弄着盘中的食物,见丈夫狼吞虎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错,就是蒙特科林。”他重申,“他简直无法无天。阿森奈伊斯,你最好告诉他——否则我就亲自去说——让他今后给我收敛点儿,别再多管闲事了。我不允许他来插手我们的事。”

他一反常态地生硬。这个小小的破绽正中阿森奈伊斯下怀,她立刻激动地反驳:“真是奇了怪了,你既然这么讨厌蒙特科林,那干吗还要娶他妹妹呢?”她知道这话很傻,也料到他会说她傻。但这只是缓兵之计,让她可以发起更猛烈的攻击。“世上有那么多姑娘,我真搞不懂你干吗偏要娶我。”她哀怨地说,仿佛在控诉他的迫害与侮辱,“玛丽安追了你五年,到最后名声都坏了;多特兰德家随便哪个姑娘都会欢天喜地地嫁给你。可你偏不,你谁也不要,非要上神溪来找我。”她的控诉是如此可怜,如此可笑,卡佐不禁笑了。

“我看不出多特兰德家的女儿和玛丽安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他粗声粗气地回答,又一脸严肃地补充,“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你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这话我以前应该也对你说过。我是想——当然,我太傻了,不该想当然——但我是真心想给你幸福,让你过得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我还以为——哎,我真是太傻了——我还以为你来到我身边,会像阳光驱散乌云,跟我一起过上书里写的那种幸福生活。我错了。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嫁给我。总之我看得出,你也发现嫁给我是个错误。而我现在也别无办法,只能将错就错,跟你握手言和了。”他从桌旁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朝她走过来。这番话平淡无奇,但从卡佐嘴里说出来却颇有分量,因为他很少直接表露情感。

阿森奈伊斯不理会他伸过来的手。她正托着下巴,哀哀戚戚地盯着桌面。见她不理会自己,他摸摸她的头,走出房间。

她听见他对等在门外走廊上的工人发号施令,又听见他骑马走远。他白天可以用一百件事来转移注意力。她想他肯定一踏出家门,就把她和她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她却——

老费利塞特提着一只亮闪闪的锡桶站在那里,问库房要面粉、猪油、鸡蛋和鸡饲料。

阿森奈伊斯从腰间摘下一大串钥匙,扔到费利塞特脚下。

“拿去!像原来那样好好管着。我才不想管这些无聊的事儿呢!(8)”

老女仆弯腰拾起钥匙。对她而言,把钥匙还给她其实就等于拒绝掌管家务。